海飞：从“童书大时代”到“童读大时代”

记者|谢 喆

海飞近期出版的新作《童读大时代》，将儿童阅读置于全民阅读的大背景下，梳理了新时代和新视野下儿童阅读的发展脉络，展望了儿童阅读的新未来。

从2001 年《童书海论》到2005 年《童媒观察》，从2016 年《童书大时代》再到2022 年的《童读大时代》，从“童书”“童媒”再到“童读”，海飞凭借卓越的专业视野和丰富的一线实践经验梳理了我国童书出版和儿童阅读的发展脉络，以精准的预判力明辨了童书出版和儿童阅读的未来趋势。作为我国童书出版崛起和发展的亲历者、实践者和见证者，他在新作《童读大时代》中，以“儿童阅读”为关键词展开了紧贴新时代的精辟论述和深入思考。

从“童书”时代到“童读”时代的关键概念是如何过渡的？“童读大时代”读什么，怎么读？童书出版应该如何把握“童读大时代”的机遇和趋势？《出版人》杂志就此专访了中国童书出版的领军人物海飞。

从“童书”“童媒”到“童读”

从“童书”“童媒”到“童读”，您是基于怎样的观察提炼出这些概念的，关注视野的定位又发生了怎样的变化？

我对少儿出版和儿童阅读的关注成就了五“童”——2001 年的《童书海论》、2005 年的《童媒观察》、2016 年的《童书大时代》、2018 年的《书是甜的——海飞童书评论集》和2022 年新近出版的《童读大时代》。此外，还有一本《黄金出版——海飞演讲录》，是基于童书出版所做演讲的纪实思考。从世纪之初的《童书海论》到近期出版的《童读大时代》，跨越20 年出版的六本书承载了我做少儿出版的30 余年时光，不只是中国少年儿童新闻出版总社的工作记录，也呈现了国内整个少儿出版的一个完整面貌。

《童书海论》收录了《台湾童书面面观》一文，引进和推介了“童书”这一概念，并以童书和少儿出版概念的界定为起点展开，提前预判了未来10 年，也即新世纪前10 年的少儿出版。而《童媒观察》中的“童媒”这一创见，根源于2000 年中国少年儿童出版社与《中国少年报》的联合，在出版走向跨媒体融合的大势下，中国少年儿童新闻出版总社每年出版1000 多种图书，经营5 份报纸和11 个期刊，纸媒、广播、电视、网站等多方媒体资源融汇，让我提炼出了“童媒”，也即儿童媒体这一概念。童媒包括儿童图书、儿童报纸、儿童杂志、儿童广播、儿童电视、儿童电影等，是孩子除了父母、学校教师之外的第三位老师，无时无刻不影响着浸润于媒体环境中的孩子们，随着他们的个人兴趣刻下独有的“专用章”。再到新世纪井喷式发展的黄金10年后，童书出版已然进入了一个新阶段。到2016 年，童书出版实质上的发展速度和成绩已经超越了十年限定，我国的少儿出版连续20 年以两位数的速度在增长，这是国际上也少见的猛烈势头。我觉得以“年”来限定中国的童书发展已经不够，足以用“时代”一词了，《童书大时代》正是在此情况下的切实记录。如果说《童书大时代》是一个更宏观的出版产业链纵览，《书是甜的》则着眼于产业链的上游——童书的作者，这本书集录了我在担任中少社社长后写的所有童书书评，是对出版上游情况的观察和整合。

说回《童读大时代》，这本书的出版有其偶然也有必然。说偶然，是我在退休时间渐长后，计划多做减法，分量不够自然出不了满意的成果。说必然，是因为我个人的文档整理和思考记录习惯，我会在电脑上分门别类地捋清楚各项内容。在对电脑资料的一番搜寻之后，基于长期的观察和积累，关于儿童阅读的大量文章被清晰地筛选出来，初算文字就已经超过了10 万，足以撑起一本书的踏实分量了。文稿本身是思路清晰和主题明确的，但再整理为一本各个板块齐整顺畅的书也下了一些功夫，得益于长期的编辑经验，我最终将书划分出“儿童阅读新时代”“儿童阅读新视野”“儿童阅读新形态”“儿童阅读新书单”和“儿童阅读新未来”五个板块，尽可能涵盖文中关于儿童阅读的多维关注。

您在书中指出，目前我们从“童书大时代”迈入了“童读大时代”， “大时代”从何说起？“童书大时代”和“童读大时代”两者间是什么关系，这种焦点的转变对童书出版意味着什么？

将“童书”“童读”定位于“大时代”，离不开放眼国际、溯源历史的比较和思考，我认为从世界儿童文学、童书出版和未成年人阅读的角度看，出现过两个堪称影响全球的大时代：一是英国的维多利亚时代，诞生了现代意义的儿童文学，生成了现实主义、幻想性、自传式等多样的童年叙事，出现了典范意义的童话、校园和少年历险叙事，留下了永不磨灭的丰富文化遗产；二是美国的“4664”婴儿潮时期，占美国三分之一人口的婴儿潮一代成为社会的中坚力量，助推童书创作、出版和阅读，留下了改变世界的深刻印记，如纽伯瑞儿童文学奖、凯迪克图画书奖，都累积了一批重要的儿童文学作品。而国内依托改革开放逐步和平崛起，新世纪以来童书出版持续20 年保持超高速增长，渐渐积累不少精品，对儿童阅读的重视和普及推广也成为蓬勃发展的势头，童书、童读的大时代已然到来，未来，打造和维系汉语系、汉文化的大时代是我们的共同期盼和努力方向。

从二者的关系看，“童书大时代”必然带来一个“童读大时代”，因为童书出版指向的正是儿童阅读，早期正是童书出版的数量积累和出版社的卖力推广，才孕育了优秀的童书作家和作品，才沉淀下给儿童阅读的大量优质资源；再者，儿童阅读作为出版下游会反向推动上游发展，带动图书馆等阅读机构发展，助推少儿出版机构推出好书。换句话说，当下其实有儿童文学、童书出版和儿童阅读三个大时代，三者既形成了一条步步推进的产业链，也像一条并行又互相影响的河。

用新视野看“童书”“童读”的新时代

《童读大时代》的第二部分是“儿童阅读新视野”，而您本身有着多重的职业身份：作家、编辑、出版人、电视台台长、阅读推广人、政协委员……这些多重身份的交织互补，让您在理解儿童阅读这件事时有了哪些不一样的视野？

一是做调研报告赋予我一种回溯历史、探索未来的全局观念和思考方式。我大学读的是高分子专业，毕业后被分配到了大西北，在甘肃白银有色金属公司工作。在西北工作的25 年，我成了一个“握笔杆子”的人，大量时间在写作，做了大量的调查研究，完成了写透白银公司前世今生和未来发展的历史沿革调查、矿产资源调查、人力资源调查、设备资源调查等十大调查报告。正是调研工作让我学会了摸清历史、探索未来的纵深思考方式，擅长提炼概念，从一件事的过去、现在和未来全方位考虑，这也是童书、童媒、童读概念生成的底色。

二是放长眼光的预判力。我初任社长时，儿童阅读的基础是很薄弱的，想要把作为上游的童书出版发展起来，把被人视为小儿科的少儿出版“做大”，我一上任便做了广泛而深入的调查研究，尤其是做了两项极具预判力的重要调整。其一是在办社方针“为了孩子、为了祖国、为了未来”中，新加了“为了世界”，这份超越性的国际性眼光后来被时任国际儿童读物联盟（IBBY）主席的彼特·施耐克访问时赞许；其二是在1993 年就提出了组建出版集团的观点，1994 年就为中少社申请了企业执照，主张经济效益和社会效益两手抓。

三是从自身整理和建立的数据库中把握现实问题。我有新闻人的出身背景，又有写日记的习惯，我早年特意研究了鲁迅、郭沫若的日记，然后以新闻人的眼光形成了自己的日记范式，每篇日记都有时间、地点、人物、事件四大要素，所以回过头来思考童书出版、儿童阅读的问题时，我能在自己的日记也是工作笔记中找到翔实的资料信息，找到笃定的真实例证。可以说，这些经年积累的资料都是我思考当下儿童阅读现状的重要切口，也记录着我多年来的思考痕迹。

书里“儿童阅读新视野”这部分，收录了您写作跨度近12 年的文章。当下少儿出版的发展也有了一些新变化，请您补充谈谈对童书出版和儿童阅读现状的观察。

就像我之前提到的，当下是儿童文学的大时代、童书出版的大时代和儿童阅读的大时代，三者既是上下游的关系，也存在着反向的推动。从童书出版的情况来看，一个很明显的转变就是有两块从前的短板被逐步补上了。和国际童书市场相比，从前国内的科普读物和低幼读物市场明显是弱势的，谈起少儿科普，我们往往只能想到英国DK 公司的百科系列；说起低幼读物，市场上大多是来自日本、韩国的引进童书。但近年来，科普百科类童书发展势头旺盛，码洋占比大幅提升，关于高铁、航天、元宇宙等主题的原创科普读物渐渐涌现；而低幼读物中图画书是很重要的一个组成部分，原创图画书近10 年来思想性和艺术性不断提高，营销的商业模式也越发成熟，迈入一个发展的大时代。

从儿童阅读的情况来看，新时代儿童阅读拥有巨大的新机遇。一是近些年在党和国家一系列政策引导及引领下，全民阅读的环境及氛围日益形成。而儿童阅读是全民阅读的基础，是整个国家阅读的起点，中华民族有重视家庭、重视教育的传统，可说“全民阅读，儿童优先”。二是从国家经济社会发展的层面来看，“二孩政策”“三孩政策”的实施，意义重大，在促进阅读率提升方面还有很大的空间。三是党和国家对教育的高度重视。2021 年印发的《关于进一步减轻义务教育阶段学生作业负担和校外培训负担的意见》无疑给了少年儿童更广阔的成长空间，也让儿童回归天性，拥有更多更自由的学习、阅读时间。四是科学技术迅猛发展，“互联网+”时代极大地改变着生产、工作、生活方式，传统的纸媒体阅读也不可避免地受到冲击，阅读的媒介、形式和心理等都在发生变化。在可预见的未来，儿童阅读会因刚需的拉动而继续保持发展势头。

“童读大时代”读什么？怎么读？

《童读大时代》的第三、四部分是“儿童阅读新形态”和“儿童阅读新书单”，可说意在谈及“童书大时代”读什么、怎么读的问题。在您看来，“全民阅读，儿童优先”的“童读大时代”下，亲子阅读的图书有哪些适于选择的方向？

亲子阅读是培养文化自信的精神摇篮。我认为亲子阅读的图书有三个方向可选。一是优秀的传统文化经典图书。中华文化积淀着中华民族最深层的精神追求，包含着中华民族最根本的精神基因，体现着中华民族独特的精神标志。经典是经过历史考验的传世之作，这张通行证能帮助读者了解过去和现在。二是优秀的现实主义图书和红色基因图书。这类图书能让少年儿童从小学习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从小学习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三是优秀的引进版经典图书和先进图书。把世界上最好、最先进、最经典的图书呈现给我国的少年儿童，才能让我国的少年儿童与发达国家的少年儿童站在同一条阅读起跑线上。

您长期以来参与了各类优秀书单的评选和推介活动。在甄选优秀童书的过程中，什么是您认为值得列入书单的好童书的坚定原则？

对于儿童，“染于苍则苍，染于黄则黄”，阅读是天大的事。儿童阅读，是人生启蒙认知阶段的起始阅读、刻痕阅读、定格阅读，是扣好人生第一颗纽扣的重要一环。我认为的优秀童书有三个原则：一是正确的思想性，孩子是一张白纸，挑选出版物时，思想导向是最重要的事；二是文学性，儿童读物要有合理的审美，具有人文底色，文学能滋养儿童的成长和发展；三是儿童性，既然是给儿童阅读的，就要以儿童的视角展开内容，考虑到儿童的接受水平和阅读期待，读物与读者间是平等的关系。

您认为未来童书出版和儿童阅读的出版趋势、阅读趋势是什么？

我国新时代儿童阅读的热点，依据儿童阅读的文化、门类、形态、载体等元素，将会聚焦在七个方面。

一是传统文化阅读。传统文化是国家建设与发展的基石，在《关于实施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传承发展工程的意见》和《中华经典诵读工程实施方案》相继出台后，2021 年又有《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传承发展工程“十四五”重点项目规划》。儿童图书领域已然出现了国学热、诗词热、博物馆热等现象。二是红色文化阅读。《关于在全社会开展党史、新中国史、改革开放史、社会主义发展史宣传教育的通知》特别强调了青少年的“四史”学习。革命题材、抗战题材小说，以英雄、先锋、先烈、奋斗者、“时代楷模”等人物故事为题材的童书都出现了阅读热。三是科普图书阅读。根据市场统计，近两年科普百科类童书在少儿图书市场码洋占比大幅提升，2018 年之后少儿科普类图书码洋比重增幅明显，在2021 年成为少儿第一大细分类，超过童书的传统热门板块儿童文学。四是图画书阅读。当前我国原创图画书出版之风正劲，出版品种达到5000 种，画家的创作热情、创造力高涨，图画书的创作与出版更加精细化，作品的思想性和艺术性不断提高，讲好中国故事、传承中国文化、表达中国自信的能力不断增强。五是世界经典图书阅读。我国是《安徒生童话》出版品种最多、印行数量最大的国家；是引进出版国际安徒生奖、纽伯瑞奖、凯迪克奖等世界级童书大奖作品最多的国家；中外作家、画家共同完成一本书的创作，或者中外文同时出版等合作出版也越来越多。我国一些城市的儿童已经和许多国外的儿童站在同一条阅读起跑线上。六是分级分类阅读。分级阅读在国外一些发达国家，已经是实施多年的儿童阅读推广中的成熟做法。在新时代，期盼有关领导部门和业务机构，集中力量和智慧，用专业的力量办专业的事，让分级阅读真正成为少年儿童喜爱的阅读方法。七是融媒体阅读。互联网时代的阅读是融合创新的阅读，借助数字技术及各种载体实现的融媒体阅读，具有资源储存、传输、共享等方面的优势，也符合当下儿童的阅读兴趣及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