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宇欣
南方的冬天总能遇见淅淅沥沥的小雨,在家里闷了两天。听着窗外鸟雀呼唤着阳光,便打算带上相机去四处溜达溜达。
清晨,最有烟火气的便应该是菜市场吧。米市街算是小城里最老的街了吧,贪睡的毛病让我许久都没有去那里逛逛了。难得早起,索性就去看看吧。对于老楚雄人来说,几十年如一日的光阴,都任由这条老街自由吞吐着,太多的楚雄人把儿时甚至青春的记忆全都留在了这里。即使被钢筋水泥森林包围,米市街仍然是这座小城最古老、最热闹、最富吸引力的所在。心动不如行动,简单地收拾便出了门,径直向米市街方向走去。
十字路口,熙来攘往,早点摊、小店铺一家紧挨着一家,早市总是热气腾腾、车水马龙,引车卖浆,一切还是梦中的样子。还离得很远,南腔北调的叫卖声敲打着耳膜。望着破旧的老墙,低矮的小楼像极了被岁月浸泡的小脚老太,鸡皮鹤发的容颜,在寒风中颤颤巍巍。中间鹅卵石铺就的老街,在寒风中细数着岁月的沧桑。
记忆中,每天早晨,这里都会成为热闹的所在。早点的香味会从低矮的老屋中满溢出来,那拥挤的小道一下子可以让一夜的静谧消失得无踪无影。米市街,顾名思义,卖的大多是市民们居家过日子的寻常物件,一日三餐必不可少的东西。各种时鲜蔬菜和水果大多由西山附近居住的村民种植采摘,一大早便拉到街上,鲜嫩欲滴。在一个卖草莓的摊位前,我静静看着人们讨价还价,这些身价本就低廉的新鲜草莓,很快有了新的归宿......
或许是长年累月在小街上晃悠,卖菜的与买菜的熟稔得好像街坊邻居。在这里买菜、吃早点也成了人们每日习以為常、必不可少的功课,仿佛吃饭睡觉一样,一天不来走一遭就浑身不自在。
小时候最喜欢吃张阿婆卖的豆腐。祖辈在此安营扎寨,做豆腐的建水手艺也在老街生根发芽,枝繁叶茂。点豆腐是制豆腐的关键一步,张阿婆的豆腐口味纯正、清凉可口,软硬恰到好处,无须太多佐料,只需加一勺白糖,或是一勺酱油,最原始的豆腐鲜味便满唇留香。逛了一阵子,却始终没能见到张阿婆的身影,怅然若失。信步逛到陈阿婆摊前点了一份烧饵块。
“卖豆腐的张阿婆怎么没来呀?”边等边和陈阿婆聊了起来。
“她忙着照顾家里的孙孙去喽。这一片政府规划改建西门小区,老房子都要被拆迁了。张阿婆家也被拆啦,最近在张罗着搬新房子呢。”
我抬起头,才发现周围建筑物上用朱红色的油漆书写着斗大的“拆”字,醒目而刺眼。也许下一次,我再回家的时候,这里已是一片废墟。望着远处春笋般冒出的高楼,我思绪万千。
在搬家之前,这可是假日里我每天都会跟着爸爸妈妈来的地方啊!这里有着我们周末必吃一顿的“阿兰小吃”。周末到那撮一顿,曾经是全家最美丽的往事。想起这美丽往事,珠圆玉润的老板娘和老板便浮现在眼前,天天形影不离,彼此还甜腻腻地相互喊着“老婆,老公”。熟悉的地方没有风景,距离产生美,当时还说:“天天这样腻歪,没有审美疲劳?现在想想,人生只道是寻常,爱情,唯有寻常才能历久弥香。一起努力,一起打拼,即使是最平凡的争吵,也能软化成幸福的味道。
后来,也去了很多次,再后来,“阿兰小吃”也消散在拆迁的洪流里。时间就这样走了,一些原本你想着可以一直都在的东西就悄无声息地离你而去。不过,它的味道,我心里一直都记得。一切都刚刚好,人生路上刚好想休息又刚好遇见,也许你少走几步或者多走几步,都注定与它失之交臂……这种感觉是真的很好。
拆迁是城市发展所需、是为了让人们生活更加便捷和幸福,可是,这里的烟火气,凝聚着几代人的回忆和念想,却即将随着那最后的一栋老房子的消失而消失……一丝凄凉从我心头掠过。这座城市的改变似乎在忽然之间就要发生,我还会再错过些什么呢?一念遂起,便打算再去其他地方看看,尽量将现存的一切都用相机记录下来,若是往后思念来袭,也算是对过往的一丝告慰吧。
小时候最爱去的地方是便是龙江公园,沿着米市街往前走,穿过一个相对繁华的交叉路口,一会儿就来到了公园后门。公园规模不大,但亭台水榭、花鸟树木、游乐休闲,一应俱全,如今也还和原来一样,只因为不是周末,公园里多半是前来散步和游玩的老人和小孩。这个季节,干涸的荷花池里荷花早已凋谢枯萎,荷塘里不时有前来觅食的鸟雀,在黄褐色的莲蓬上摇摇晃晃,抖得枯叶嘶嘶作响。湖中的水还是那样碧绿清澈,几艘脚踏游船散布在湖面上,岁月斑驳的青石板桥、尘世遗弃的雕刻石像、淡退了朱红的矮墙、冒出新绿的草坪、嬉戏打闹的孩子……虽然许久没来,但一切依旧让我感到既熟悉又亲切,不由得生出许多感慨来。
我信步来到公园中央,这是一块大大的草坪。清晨的阳光,地上也像铺满一层金黄的地毯。我在这个地毯上慢慢地走着,不时遇到相互依偎的老人,陪着宠物散步的年轻人,在摇篮里熟睡的婴儿……但一个粉色头发的“老女孩”却让我颇为惊讶。她推着婴儿车,里面却是一只小狗,走近与她交谈,却发现她已经是六十多岁的奶奶了。但她的手指似乎还想保持少女一般的白皙光滑,指甲被涂成五颜六色,每个指甲盖上都镶嵌着一颗“宝石”,她的嗓音有着与年龄极不相称的尴尬。我走上去和奶奶攀谈了起来。她是丁克,膝下无儿无女,前些年老伴走了,就与这只小狗相依为命,小狗自从到来,仿佛是上天馈赠于她的孩子。小狗是很多年前在路边捡的,细菌、瘟疫,奶奶没有放弃他,带它到省城看病,终于让小狗活了过来。几年前小狗又生了一场大病,奶奶花了很多钱给它做手术,病治好了,小狗却瘫痪了。到现在,小狗也有十多岁了,只要奶奶有空,都会带着狗狗去散步,尽管它根本无法走几步路,奶奶还是想带着它呼吸点新鲜的空气,仿佛这样,这只小狗就能精神起来。小狗活着,奶奶在尘世仿佛又多了一份牵挂。
奶奶推着狗狗渐行渐远,我不禁回忆起去年冬天,爷爷在最后的时光里,奶奶在医院对他寸步不离的照顾。爷爷走了,医院门口的炮仗声,家人们身上的黑孝套依旧历历在目。从那之后,奶奶哭了很多天,在处理完一切丧事之后便回到重庆老家,回到她与爷爷初始的地方,放纵自己的情绪寻找有爱的记忆。
时间改变了许多,让稚嫩的孩童变得成熟、让热血的青年历经沧桑、让满头青丝变白发……也让这个城市改变了它最初的模样。从前车马慢,小城里人们彼此熟识,一条街到一条街的距离好远好远,邻里之间的距离却很近很近。而现在,规划重建后的街道宽了,人们的生活变得更加便利,似乎更忙碌。我也很久沒有回到小时候生活的地方,不知道那里的人们现在过得怎么样,那里实在承载了我太多的回忆。
小时候,爸爸妈妈带着我在花园里亲手种下的一棵小榕树,它的枝叶现在已经能为这个花园的石桌石椅遮风挡雨,保护在这里闲聊的爷爷奶奶不被火辣的阳光灼伤。我走在熟悉的“回家”路上,往事不断在脑海中闪现。从前,在偶尔停电的半城巷,我和爸爸经常拿着电筒下楼去买蜡烛,商店里、餐馆里、都亮着橘红色的微光,仿佛把人带到了奇异世界,发电机的柴油味至今还在鼻尖萦绕。春天,在灵秀湖水库边的大草坪上放风筝、捉蜻蜓,放学后,和几个小伙伴一起在小花园里奔跑玩耍、捉迷藏。夏天,炒豆虫扇动着翅膀躲在树丛里,嗡嗡的声音出卖了它们,我和小伙伴拿着喝完的矿泉水瓶,爬到树上,一把抓下好几个,塞进瓶子里,最后一个一个数,比谁抓的最多。邻居奶奶家养了几只鸡,我们抓的炒豆虫,最后都落入鸡的肚子里。秋天的早晨,奶奶拉着我坐公交车上学,日出日落,我看见自己的影子也在不断地从短变长。冬天,期盼着圣诞节、春节、感恩节,与苍茫一片的大雪联系起来,似乎能从这些节日中获得什么,只不过,童年时的冬天,虽然偶遇雪花飘过却从未见过真正的大雪。
孩童时的天真快乐,成了多少人现在的念想,但时间一去不复返,仿佛细雪荡进深海。从前的半城巷也是有名的小吃街,各种老字号、各类特色小吃都有:桥香园过桥米线、老张稀豆粉,还有说不出店铺名字的米凉虾、凉米线、泡菜……而如今却被新建的网红餐厅所取代,越来越多的人从事餐饮,环境也变得更好,更能吸引年轻人,只有极少几家老字号还在苦苦挣扎,许多小吃店都没能躲过日益激烈的竞争。我走进了一家老字号凉米线店,老板还能认出我,热情地打着招呼:“小美女,好久不见,你都长大了。”是呀,我离开这里已经快十年了,小时候几乎每天都在这吃一碗米线,这种较为亲密的关系就在无形中存在了,我们聊了一会儿,关于之前与现在。自搬家之后,我与很多之前的伙伴就断了联系,没想到他们的消息也是从老板这里听来的。他们几乎都和我相同,考上了大学,安安稳稳的念书生活,为了自己的理想而奋斗着。
物是人非事事休。我们都不过是这个世界里最普通、最渺小存在,若是命运选中了你,你可能别无他法,只能接受。与老板做了告别,我向小时候玩耍的花园走去。我遇见了一个小时候在一起玩耍过的哥哥,此时的他已长成一个米八几的大块头了,他微笑着朝我走来,当我正准备以微笑回应他时,一句“姐姐好”,就飞快地与我擦肩而过。我的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这一切都是真的吗?或许我与他从未相识。我拿起相机留下他的背影,也许,自此一别,便是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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