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澜不惊的生活(组诗)

洪佑良

钝器

憨头憨脑的表哥

小学毕业就窝在家里

父亲送他去学打铁

系着围裙的师傅扬着小锤

赤着上身的表哥抡着大锤

叮叮，当！叮叮，当！

炉膛呼啸，火星飞溅

表哥的脊背汗水如油

一块钝器在锤打中渐渐有形

一块钝器在锤打中越来越钝

赶羊群的汉子

黄昏蹲在山巅上

树枝的影子像长鞭

一群黑色的羊从坡上下来

它们身上沾满苍耳子和草屑

头上那对尖尖的锐角

正将落日一点点顶下去

跟在羊群后面的汉子

正一点点走下山去

竹酒

当酒灌入竹节

被淹渍的命运便开始了

在时间深处的山梁上

书生武士疯子的三滴血

与粮食与曲与压缩的火

在竹节里翻江倒海，膨胀发酵

竹咬紧牙关，如此决绝

谁举杯邀明月呢

谁的浓睡未消残酒

谁喝多了打了镇关西

谁举着夜光杯奔赴沙场……

酒的触须深入文化的根部

长成比竹林更茂盛的风景

此刻，我面对一片竹林

甚至怀疑竹节里的酒

沿着纤维细密的纹理渗入泥土

祖先们围着比黑暗更深的黑

在往事里开怀畅饮

忽然想起人世间的事情

一阵晕眩袭来

我急忙扶住醉酒的竹

霜降

霜降下來是淡淡的

没有春雨的喧哗

如同一个中年男人内心的静

偶尔一片叶子飘落

在风中打着旋儿

比蝴蝶的飞翔更轻盈

寺庙里枯坐的和尚

紧了紧身上的袈裟

念经的声音似有似无

父亲轻轻挪着板凳

慢慢地追着地坪里的斜阳

咳嗽声却越来越重

窗户

窗户，一块夜的伤疤

在暗物质里掺着殷红

城市的夜晚遍体鳞伤

有人站在一幢高耸的大楼前

目光与窗口对视着

似乎要看透什么

又像是寻找一个的影子

是哪一块殷红的伤疤

在他的心里隐隐作痛呢

老渡船

老渡船倒扣在河边

像一只沾满泥土的红薯

热风一吹它就熟了

知了的叫声锤打着阳光

这样的正午连时间也老了

一切都仿佛沉入梦中

不远处一座桥梁正在施工

打桩机的声音沉闷

听起来只有它才是真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