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服你一个

贺小波

关涛是名年轻的纪检干部，最近被单位选派到桃花村担任第一书记。这天是进村入驻的第一天，吃罢早饭，他便开车直奔山清水秀的桃花村。

村主任牛德胜早在村委会候着了，见关涛到来，便快步迎了上去。两人寒暄一番，牛德胜忽然变了表情，愁眉苦脸道：“再好的村子，也会有那么一两个刺头，我们村也不例外。”他又“哼”了一声：“这回县里来人了，看这个牛二还敢不敢嘚瑟！”

听了这话，关涛明白，牛德胜是想把这个叫牛二的“刺头”甩给自己。不过，他早就做好了打硬仗的准备，所以当天下午，关涛就喊上牛德胜去了牛二家里。

听牛德胜介绍，牛二原本挺勤快的，自从二十年前老婆因病走后，他性情大变，处处跟村里对着干。

那次，村委想通直村里的中心大街，路修到牛二家門口时却搁置了，原因是修路得占用他家一米的院落，村里找他谈补偿，他却一口拒绝，怎么劝都不松口。没办法，路总得修完啊，所以他家门口的中心大街就比别的地方窄了一米。为此，牛德胜没少挨镇里的批，说他不会做群众工作。

牛德胜越说越来气，不觉又提到了一件事。前段时间，村里美化中心大街，在牛二家的院墙上刷了些宣传标语。孰知标语前脚写上，后脚就被牛二铲掉了，村里找他理论时，他竟大言不惭地说：“我的院墙我做主！”

说话间，两人来到牛二家门前。牛德胜气冲冲地用脚踢门，大声喊道：“牛二，快开门，县上的关书记来看你了！”

大约过了五六分钟，从门缝里伸出一个邋里邋遢的脑袋，牛德胜没好气地训斥道：“整天把门关这么严干吗？家里藏金还是藏银了？”

牛二白了牛德胜一眼，没搭理他，却把眼神扫向关涛。关涛赶紧把手伸向牛二，自我介绍道：“你好，牛叔，我叫关涛，是组织上派到咱村的第一书记，你可以叫我小关。”

牛二大概没料到关涛会主动跟他握手，愣在那儿半天没反应。牛德胜生气道：“这么大年纪了，咋不懂礼节？人家关书记亲自跟你握手呢！”

这么一提醒，牛二才茫然失措地伸出了手。关涛趁机推开门，与牛二手拉手走进了院子，倒让跟在身后的牛德胜看得目瞪口呆：这十几年来，他还从没叫开过牛二的家门呢！

从牛二家出来，关涛就和牛德胜回了村委。刚进办公室，屁股还没沾到椅子，牛二居然也跟来了，一进门也不说话，只是倚着门框蹲在地上，“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

关涛笑着问：“牛叔，你有什么事？进屋说吧。”

牛二斜睨一眼牛德胜，若无其事地说：“没事，你们忙，我抽会儿烟就走。”

牛德胜看不惯牛二的嚣张样，气愤地说：“牛二，你犯哪根神经了，抽烟还挑地方，你不知道我和关书记都不抽烟吗……呛死啦！”说着他就要上前撵人。

关涛制止道：“牛主任，让他抽吧，不要紧，以前在单位办案时没少挨同事的呛，何况牛叔还是在门口。”

牛德胜不甘心，嘴里不停地絮叨，关涛却自顾自地跟他讨论起了工作。大约过了二十多分钟，牛二兀自站起身，用力咳了两声，头也不回地走了。

见牛二走远了，牛德胜朝关涛竖起了大拇指：“关书记，还是你有办法，对付这种难缠的人，就得冷处理！这招是不是也常用在你们办案中？”

关涛哭笑不得：“牛主任，这都哪跟哪呀！”

一个月后的一天，关涛忙完手头的活，刚回办公室，牛德胜就火急火燎地闯了进来，结结巴巴地说：“牛、牛二，他主动把院墙拆了，正在垒墙呢！”

关涛心中大喜，这可是化解矛盾的关键一步，于是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包从家里带过来的茶叶，冲牛德胜大声喊道：“那还磨蹭啥，去帮忙垒墙呀！”说罢他率先冲出了办公室。

来到牛二家，关涛二话不说，脱掉上衣就要上前帮忙，牛德胜却阴着脸说：“关书记，农村的活你不行，还是打个下手，给大家端个茶、倒个水吧。”

关涛愣了愣，随即应了一声，把自己带来的茶叶泡上，分别给干活的人端了一杯。当关涛把茶递给牛二时，牛二冒出一句话：“关书记，我服了，以后你说什么我都听。”

关涛疑惑道：“牛叔，你服我什么？”牛二红着脸说：“就凭你把咱老百姓当朋友！不然打死我也不会把墙拆了。”说着他挑衅似的瞪了牛德胜一眼。

牛德胜这时正准备垒墙，一听这话怒道：“怎么，我主动给你帮忙，你还不把我当朋友？”

关涛朝牛德胜挤了挤眼，又担心牛二再说难听的话刺激牛德胜，便把牛二拉到一边说：“牛叔，干了半天，让大伙也歇会儿，咱爷俩唠唠嗑去。”

两人走出了院子，沿着中心大街朝前走去。望着清洁干净的村内环境，关涛感慨地说：“牛叔，农村现在的变化真是大，这是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要是每个人都参与到咱们的乡村振兴中，何愁日子超不过城里人呢？”

听了这话，牛二眼睛红了：“关书记，要是你不来咱村里，我还真不会拆这墙，我……”他讲起了一段往事。

那年，牛二的老婆半夜得了急性阑尾炎。村子距离县城远，山路崎岖不平，不说救护车根本开不进来，当时村里连部电话也没有，只有牛德胜家有台拖拉机，牛二只好连滚带爬地跑到他家敲门。牛德胜本来就看不惯牛二，磨蹭着不肯起床开门。牛二被逼得没法，跳进他家的院子去叫门，结果门是叫开了，自己却被牛德胜的狗咬了一口。等把老婆送到县城医院，老婆阑尾穿孔走了，牛二还打了四五针狂犬疫苗。打那以后，牛二心中就种下了怨恨，他认为老婆的死，都得怪牛德胜。

听到这儿，关涛不由得唏嘘起来：“牛叔啊，都怪那时穷啊，连条像样的路都没有，要是今天，婶也不会出事。”牛二揉了揉眼睛，叹了口气说：“我也知道是这个理，不过心里憋屈着，所以不买牛德胜的账，因为他心里没有老百姓，而你不同……”

关涛不好意思地说：“牛叔，我来村里时间不长，也没做出啥成绩呢……”“那不同。”牛二固执地说，“关书记，你知道那天我为啥跟你们到办公室吗？我就是要看看你跟我握了手，回去洗不洗手，如果立马就洗，说明你看不起我这个农村人，怕脏！可你没有。”

关涛顿时愣了，好半晌才说：“这……牛叔，光凭这个你就说我是个好干部，是不是……”

牛二笑了：“这一个月来你的表现，不仅是我，大伙也都在看着呢，心里跟明镜似的。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过了一个月才拆院墙？”

关涛释然一笑，忽然紧紧握住了牛二的手，久久不愿放开……

（发稿编辑：赵嫒佳）

（题图：陶 健）F0FA968E-ABB4-4502-9594-58C66313547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