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德资本与昂山素季的从政之路

范若兰

摘要：昂山素季拥有极高的道德资本，这是她从政的坚实基础。文章认为，昂山素季道德资本由以下因素构成：“国父之女”、民主象征、非暴力理念、牺牲奉献的“菩萨”及诺贝尔和平奖得主。道德资本推動昂山素季走上权力顶峰。执政以后，昂山素季的道德资本出现争议，国际社会因为罗兴亚人问题，认为昂山素季的“民主女神”形象已崩塌，但缅甸民众基于佛教理念和军人干政的缅甸国情，仍然认可她的高道德资本，并包容和支持她和缅甸全国民主联盟继续执政。从道德资本分析昂山素季的从政之路，有助于深入探讨道德资本的衡量标准及其与“普世价值”和各国国情的关系。

关键词：道德资本;昂山素季;政治;缅甸

[中图分类号] D733.7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1003-2479（2022）01-015-13

Moral Capital and Aung San Suu Kyi's Political Participation

FAN Ruolan

Abstract：  Aung San Suu Kyi's high moral capital constitutes a solid foundation for her political participation. It is thought in this paper that Aung San Suu Kyi's moral capital consists of her being the daughter of Myanmar's Founding Father， the representative of democracy， the Nonviolence advocate， the devoted bodhisattva， and the Nobel peace prize laureate. Possessed with moral capital， Aung San Suu Kyi reached the peak of her political power. Since taking office， Aung San Suu Kyi's moral capital has become controversial. Owing to the Rohingya Issue， the international community considers that Aung San Suu Kyi is not the representative of democracy anymore; however， the Burmese people still recognized her high moral capital， and  supported her and the  National League for Democracy（NLD） to stay in power because of their belief in Buddhism and the military interferences in Myanmar. Hence， it will be helpful to deeply explore the standards of moral capital and its relationship with universal values and national circumstances by analyzing Aung San Suu Kyi's Political participation from the perspective.

Key Words： Moral Capital; Aung San Suu Kyi; Politics; Myanmar

一、问题的提出

什么是道德资本？John Kane认为，道德资本是一种特定的政治道德价值，它可以驱使他人——特别是政治团体及支持者们——对某个政治人物或机构的代表人物表现出尊重、忠诚和服从等行为。由此，这个政治人物便可以使用这些来为政治目标和政治活动服务①。Claudia Derichs、Andrea Fleschenberg和Momoyo Hüstebeck将道德资本分为5个要素：（1）政治立场：包括意识形态、道德或核心价值观;（2）政治目标：演讲、政府或政党宣言中提到的目标;（3）政治行动：重要的决策制定和决策表现;（4）榜样：将政治（或私人）行为视为有效的道德榜样;（5）象征性：政治家在选区内进行政治动员的能力①。他们还指出，道德资本需要在政治家的行为和决策中不断地被证明和强化才能维持其效力。总之，道德资本是民众基于政治家的个人经历、政治理念和政治表现等做出的主观判断，并没有绝对客观的计量标准，但在一定程度上可以通过民众支持和评价进行推断。

道德资本概念对研究亚洲女性政治家是一个很有价值的分析工具，它可以解释亚洲女性政治家突破“玻璃天花板”到达政治最顶层的潜力②。女性政治家通常被认为更纯洁、更具有道德，在民主运动中，女性领袖的道德优势使她们获得拥戴。所以，Mark R. Thompson 认为，“女性可以领导胜利的民主变革，因为她们站在道德制高点”③。大部分研究者仅仅指出了女性政治领袖所具有的道德优势，但没有对此进行深入研究。只有Andrea Fleschenberg对道德资本概念进行了性别解读，认为在民主运动和选举阶段，道德资本对女性领袖最有价值，但执政之后，道德资本对女性政治家的作用减弱，“南亚或东南亚国家/政府的女首脑，没有一个能长期保持在道德制高点，反而几乎都被同化进‘通常充斥着枪、暴徒和金钱的男性主导的传统政治，从而浪费了作为反对派政治家在民主运动阶段所积累的道德资本”④。66711F03-0D74-433B-951E-E1B68CF413F7

学界对政治家的道德资本研究还处于初期阶段，正如Andrea Fleschenberg指出的，“道德资本作为政治资源的重要维度，迄今为止仍是相关领导力研究中的一个盲点，亟需更深入和广泛的研究”⑤。在这不多的研究中，昂山素季通常被认为是拥有高道德资本的典型案例而受到研究者的关注。大部分有关昂山素季的传记详细描述了她的家庭、从政之路和政治理念⑥，只有少部分论著运用“道德资本”这一分析工具对昂山素季的政治生涯进行解读：有些是以昂山素季为案例来阐述道德资本概念;有些则是探讨道德资本对昂山素季从政的影响⑦。

但上述研究都停留在昂山素季执政之前，对她执政之后道德资本的探讨却付之阙如。实际上，昂山素季执政后的道德资本面临极大争议，国际社会因为昂山素季在罗兴亚人问题上无所作为，谴责她违背了人权，认为她丧失了道德资本，“光环尽失”“跌落神坛”之类的断语经常出现在新闻标题中。缅甸大部分民众则一如既往地支持她，即使昂山素季主导的全国民主联盟（以下简称“民盟”）政府在经济发展、民族和解和民主轉型方面表现不佳，仍然投票给民盟，使其在2020年大选中获胜，议席比2015年大选还多。但2021年2月1日，缅甸军方以大选存在舞弊为由，推翻民选政府，囚禁总统温敏和国务资政昂山素季等人，引发缅甸民众大规模抗议，人们手持昂山素季画像，高喊“素妈妈”，要求军人还政于民盟，释放昂山素季。上述事实表明，昂山素季在缅甸仍然拥有极高的道德资本。

为什么昂山素季没有像亚洲其他女性领袖一样，执政后陷入道德资本消失的陷阱？为什么国际社会和缅甸国内对昂山素季的道德资本存在截然相反的评价？对这些问题的分析， 不仅有助于探讨女性领袖的从政之路，也有助于深入探讨道德资本的衡量标准及其与“普世价值”和各国国情的关系。

二、昂山素季的道德资本

昂山素季是一位享誉世界的东南亚女性政治领袖。她是缅甸第一位女性政党领袖，也是第一位女性国务资政。她出身于政治家族，是缅甸开国之父昂山将军的女儿，这是她走上政坛的动力及赢得民众拥戴的基础。她领导缅甸的民主运动，经历了漫长的软禁生涯，获得诺贝尔和平奖，被誉为“民主女神”，拥有极高的道德资本。

昂山素季最初的道德资本来源于她的父亲，昂山将军作为国家之父，在缅甸民众中拥有巨大的威信，是美好和希望的象征。作为昂山将军的女儿，昂山素季有一种使命感，愿意为缅甸献身。1988年，缅甸爆发反对军政府的群众运动，昂山素季正好回国照顾生病的母亲，她目睹军队镇压民众抗议，下决心要挺身而出，履行她作为昂山将军女儿的责任①。1988年8月26日，昂山素季在仰光瑞德贡大金塔前发表演说，这里也是51年前昂山将军发表讲演要求缅甸独立和自由的地方。昂山素季在讲演中表示，“身为父亲的女儿，我不能置身事外”。她在演说中援引昂山将军的话，“我们必须让民主成为普遍信念，我们必须基于这个信念建立一个自由的缅甸”②。在民众看来，“她看起来就像她父亲，听起来也像她父亲”，昂山素季作为昂山将军的继承者，承接了他的光环和梦想，正如缅甸著名作家吴丹姬所说，“她是我们将军的女儿”，“我们很高兴有了象征，她是领导之光，是能带来她父亲未及实现的希望和梦想的人”③。昂山素季初登政坛，立即得到民众的拥戴，她自己也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我认为缅甸人民相信我的首要原因是因为他们热爱我的父亲。缅甸人民从不怀疑我父亲对他们的善意，我父亲用他的生命证明他愿意为缅甸人民牺牲自己。缅甸人民热爱我的父亲并把这种爱转移到我的身上。”④ 昂山将军的威望转化为昂山素季的道德资本，这是她迅速成为民盟领袖的重要原因。

昂山素季的道德资本更多地是来自于她的民主追求。昂山素季被缅甸民主化浪潮卷入政治，她发表《追求民主》《免于恐惧的自由》《“帛”（Boh）的真正意义》《论真正的避难所》等名篇，提出民主、自由、人权和公正等基本主张。在她看来，民主的核心是为了追求人类最基本的人权，实现人权需要一个自由的社会，但这种自由只有在民主社会才能得到充分满足和实现。昂山素季还参与建立了民盟，并到缅甸各地进行宣传。她抗议军政府对示威者的镇压，指出镇压是对自由和人权的侵犯①，同时对军政府的专制腐败大加抨击，指责奈温是军政府幕后真正的主导者和缅甸生活困顿的始作俑者，这对饱受军人专制之苦的缅甸民众有很大的吸引力，说出了他们想说而不敢说、想做而不敢做的事。她是民主斗士，坚强、坚忍、宁死不屈，遭遇长达15年的软禁而矢志不改;她被视为“民主女神”，成为缅甸摆脱专制、追求民主的象征。

昂山素季的道德资本还来自于她的非暴力主张和行动。昂山素季深受印度甘地非暴力主义影响，她利用佛教思想对非暴力主义进行诠释，形成了独具特色的非暴力理念。她认为，非暴力是远离身体的一切非武力的行动，她也强调了非暴力的道德意涵：以暴易暴尽管最有效，却会“形成仰仗武力改变政治局势的不良传统”②。昂山素季反对以暴易暴，她指出，“在任何情况下，我都支持非暴力的斗争。从长远看，非暴力斗争更好”③，因为在缅甸历史上曾经发生过多次军人政变，如果民主革命沿袭传统武力的方式，也将会导致这种武力循环夺权的恐惧。昂山素季的非暴力主张与她温柔、慈爱的女性形象结合在一起，与暴力的军人形成鲜明对比：“斗争的一方是一个优雅的和有着异国情调的亚洲女人，她穿着紧紧勾勒出她的苗条轮廓的裙子，一束黄花缠绕在她盘在颈后的发髻上，在黄昏之际，花瓣飘落在她的肩上。另一方则是她的对手，一群在硬挺的卡其色军装上挂满耀眼的勋章的军人。”④

昂山素季的道德资本也来自她对缅甸人民的牺牲奉献精神。昂山素季的丈夫和儿子都在英国，她担心自己去英国的话，军政府将吊销她的护照，使其永远不能返国，因此，她坚持不离开自己的祖国，也就多年不能与家人团聚。丈夫阿里斯身患癌症直到去世，昂山素季也未能见丈夫一面。这种离别是常人难以承受的，这种苦行僧式的奉献和牺牲令缅甸民众深受感动。他们知道，她宁愿放弃幸福舒适的生活，舍小我而为大我，成就“圣徒式”牺牲。昂山素季被缅甸人视为“菩萨”，就像佛教中救苦救难的菩萨一样。66711F03-0D74-433B-951E-E1B68CF413F7

昂山素季的道德资本因获得诺贝尔和平奖而进一步加强。像昂山素季一样为民主和自由奋斗的人有千千万万，但昂山素季因为是昂山将军的女儿， 因而得以在民主斗争中脱颖而出， 成为缅甸民主的象征， 并在1991年获得诺贝尔和平奖。有这一著名奖项的加持，她的民主形象不仅在缅甸深入人心，而且在国际社会广为人知，甚至与“南非国父”曼德拉齐名，这使得她在国内外都享有盛誉。

昂山素季的高道德资本使她赢得缅甸民众的衷心爱戴，在任何选举中，昂山素季和她领导的民盟都能够获得大量选票。1990年5月，缅甸举行大选，军方禁止昂山素季和民盟主要领导人参选，但民盟仍赢得80%的选票，获得国会392个议席。2010年11月14日，昂山素季被释放。2012年4月，缅甸举行议会补选，昂山素季领导民盟参加这次补选，成千上万的民众参加她的竞选集会，并以“昂山素季万岁”等口号迎接她。昂山素季和民盟在补选中大获全胜，她获得99%的选票，成功当选议员，民盟获得45个补选席位中的43个。2015年11月8日，缅甸举行全国大选，民盟势如破竹、大获全胜，军人支持的联邦巩固与发展党（以下简称“巩发党”）则溃不成军。在民族院，民盟获得135席，占60.3%;巩发党获得12席，占5.4%;军方保留25%的席位。在人民院，民盟赢得255席，占58%; 巩发党获30席，占6.8%;军方保留110个席位①。民盟获得议会中80%的直选席位。昂山素季虽然因为2008年宪法不能修改而无缘参选总统②，但她被任命为“国务资政”（State Counselor），还担任外交部和总统府部等部门的部长，实际上掌握着政府权力。

昂山素季从书生到民主斗士，再到国务资政，她的身上一直笼罩着层层光环：“缅甸国父”昂山将军的女儿、“民主女神”、“ 菩萨”和诺贝尔和平奖得主。这些光环构成她雄厚的道德资本。不论军政府如何抹黑她，不论她被软禁到几乎悄无声息，但她始终在民众心中;只要她一被释放，立即就成为政治中心;只要允许她参选，立刻就赢得绝大部分选票。从2015年大选结果可见昂山素季及民盟受缅甸民众拥戴的程度，据著名非政府组织“可信选举人民联盟”（Peoples Alliance for Credible Elections， PACE）③在2016年对缅甸民众2015年大选满意度的调查，超过一半的缅甸受访者（52%）表示对选举结果非常满意，35%的受访者表示满意。两者相加，对选举结果的满意度高达87%，只有5%的受访者有些或非常不满意④。

三、执政后昂山素季的道德资本争议

2016年4月，民盟终于正式掌权，昂山素季以国务资政的身份行使“总统之上”的权力。她面临着四大挑战：政治民主化、经济发展、民族和解和军队国家化。由于民盟是第一次执政，包括昂山素季在内的领导人没有任何治国理政经验，他们能否处理如此复杂的难题也是一大考验。昂山素季主导的民盟政府致力于实现三大目标：修改2008年缅甸宪法、结束国内武装冲突和重振缅甸经济。但直到她因缅甸政治动荡而下台，这三大目标都没有实现。

（一）对昂山素季在“民主”方面的批评

昂山素季面对的一个批评是她的“个人专断”。昂山素季所拥有的强大道德资本使她在缅甸民众心中处于有如“神”一般的地位，导致个人崇拜，民盟一切事务都由她说了算。这种倾向在她执政以前就存在，执政后变成了“大权独揽”。民盟政府许多部门被认为软弱低效，部分原因是，即使是小的决定，也要等待昂山素季签署确认，致使许多问题悬而未决，效率低下⑤。一位前民盟议员泰特钦也认为，民盟内部运作“混乱而且非常专制”，要求党员绝对效忠;民盟是个“一言党”，决策权掌控在昂山素季一人手中⑥。

对审判新闻记者的态度也使昂山素季遭到批评。2018年9月3日，路透社的两名记者被控在采访报道罗兴亚人人道危机时非法收集和持有机密文件，违反了缅甸《国家机密法》，被缅甸法院判处七年监禁。国际社会认为这个裁决是缅甸民主转型的大倒退，呼吁缅甸当局立即释放他们⑦。昂山素季却为法庭辩护，认为两位记者被定罪不是因为他们是记者，而是因为他们违反了《国家机密法》①。这两位记者关于罗兴亚人的报道在2019年赢得了全球新闻业最高荣誉——普利策奖的国际新闻报道奖，这表明了国际社会对缅甸当局违背新闻和民主准则的态度。实际上，在此之前，保护记者协会（CPJ）已宣布授予昂山素季“新闻自由最大的倒退者奖”，并将其列为第一位②。

缅甸一些非政府组织也对政府打压媒体和人权组织感到失望。据缅甸自由言论组织“心声”（Athan）反映，自民盟政府上臺以来，已经有44名记者和142名民权分子被控上法庭。该组织创始人孟桑卡受访时说：“政府并未利用其权限来捍卫人权。”27岁的网络节目主持人婷扎原是昂山素季的忠实支持者，现在表示对她深感失望：“我失去了我的偶像，我感到困惑、沮丧和迷失”，“昂山素季现在我行我素，没人能阻止，民权组织的意见她都听不进去”③。

（二）罗兴亚人问题与国际社会的批评

罗兴亚人问题是昂山素季道德资本争议的最大试金石。罗兴亚人是居住在缅甸若开邦的穆斯林群体，缅甸官方和民众认为罗兴亚人是从孟加拉国来的非法移民，因而罗兴亚人一直没有缅甸公民身份，受到驱逐和迫害。民盟上台后也不得不面对罗兴亚人问题。2016年10月，若开邦与孟加拉国交界的3所边防警察局遇袭，缅甸军方和警方随后展开清剿行动。西方媒体报道清剿期间发生了法外处决、大规模破坏平民住房、任意逮捕和性暴力等严重践踏人权事件，联合国秘书长古特雷斯将这场危机称为“人道主义和人权噩梦”。联合国高级人权官员称其为“种族清洗的教科书典范”④。但昂山素季却说若开邦的情况“受控制”，还要求国际社会停止“煽动仇恨”。2017年8月25日，“罗兴亚拯救军”（ARSA）再次袭击警察局，造成至少89人死亡，包括12名警察。缅甸军队随即以打击恐怖组织的名义对罗兴亚人进行攻击，烧毁他们的村庄，有40万罗兴亚人不得不逃离家乡，许多难民涌入孟加拉国。联合国人权委员会2018年发表报告，呼吁缅甸安全部队“停止使用性暴力和基于性别的暴力来恐吓及惩罚少数民族”，并指出“其中的许多行为已经构成国际法下的罪行，包括战争罪、危害人类罪和种族灭绝行为”⑤。66711F03-0D74-433B-951E-E1B68CF413F7

国际社会对罗兴亚人所遭受的人道危机极为关注，认为缅甸政府实际领导人昂山素季对该事件一直保持缄默是可耻的。2017年12月30日，包括多位诺贝尔和平奖得主在内的23位社会活动家发表联名公开信，批评缅甸用军事手段血腥镇压罗兴亚人，导致人道灾难，有数百人死亡、女性被强奸、房屋被焚毁、平民被非法逮捕等，已经涉嫌“种族清洗和违反人权罪”。公开信指责昂山素季，认为“缅甸官方仍没有采取主动措施确保罗兴亚人完整、平等的公民权。昂山素季是缅甸的实际领导人，她要拿出勇气、人道和同情心担负起这份责任”⑥。诺贝尔和平奖得主埃巴迪则批评昂山素季“上台掌权后，便对民主背过身去。民主意味着为国内所有人获得平等权利而斗争”①。国际社会也呼吁昂山素季利用其“道德资本”来保护罗兴亚人。联合国缅甸人权特使李亮喜批评昂山素季未利用其“道德资本”保护罗兴亚人，认为她已不再是人权捍卫者②。英国外交部部长约翰逊也促请身为诺贝尔和平奖得主的昂山素季利用其“道德资本”关注罗兴亚人的困境③。

许多国家和国际组织纷纷收回或撤销之前给昂山素季颁发的奖章：国际特赦组织收回颁给昂山素季的“良心大使奖”;爱丁堡、都柏林、牛津、多伦多、格拉斯哥和纽卡斯尔等城市撤销了给昂山素季的“荣誉市民”称号;加拿大国会收回其“荣誉公民”身份;牛津大学圣休学院撤下昂山素季的画像，收回过去颁发给她的“自由勋章”;美国大屠杀博物馆撤销了昂山素季的“人权奖章”④。有学者认为，因为涉嫌种族灭绝、监禁记者和限制言论自由，昂山素季在3年时间里已经由一个“受欢迎的诺贝尔和平奖获得者沦为全球所蔑视的政客”⑤。

昂山素季在国际法庭为军方的辩护更使她在国际社会的声望降至谷底。2019年11月，冈比亚代表伊斯兰合作组织57个成员国向海牙国际法庭控告缅甸当局“实施和纵容迫害罗兴亚人的行为”，海牙国际法庭受理此案。昂山素季在国际法庭上代表缅甸抗辩，她声称，“我并不否认，在武装冲突局势中可能存在侵犯人权和侵犯普遍接受的正义和法治准则的情况。然而，这些并不等于灭绝种族或意图灭绝种族”，“缅甸致力于通过我们自己的司法系统捍卫我国所有人民的合法权益”⑥ 。昂山素季承认缅甸军人存在违反人道的行为，但认为没有达到种族灭绝的程度，没有违反国际公约，所以国际法庭没有权限对缅甸进行审判。美联社对此评价为：“令人震惊，因为她正在捍卫将她软禁约15年的那支军队。”⑦国际舆论普遍认为，“曾被捧为解放民族伟人的昂山素季如今已沦为志在消灭罗兴亚人的缅甸军方的辩护者。此案可能使她的国际声誉跌入更深的谷底”⑧。

（三）缅甸民众的支持

缅甸民众认为罗兴亚人是非法移民，因而支持昂山素季在国际法庭的抗辩行为。民众走上街头，挥舞缅甸国旗，高喊“维护国家尊严，与素妈妈同在”的口号，声援昂山素季。甚至男女僧尼也走上街头，参加大型集会，为昂山素季加油助威⑨。缅甸国内政党、军方、民族地方武装和民间组织等纷纷发文支持昂山素季前往海牙捍卫国家领土完整，维护国家尊严。不少民众表示，昂山素季还是那个为缅甸民众奋不顾身的“素妈妈”，“ 我们相信她并爱着她”。评论家指出，强大的外部压力使得昂山素季下降的民意基础反而上升①。

可见，对昂山素季的道德资本，国际社会与缅甸国内存在“冰火两重天”的评价。国际社会认为，“昂山素季对缅甸罗兴亚人令人绝望的困境长期保持沉默，这是可耻的。目前，数万罗兴亚人正在躲避若开邦的残暴，这名诺贝尔和平奖获得者身上圣洁的道德光环已黯然失色”②。美联社称，现在甚至有人把昂山素季称为“民主独裁者”，并形容缅甸政坛正在上演一场日益与外界隔绝的“独角戏”，围绕她身边的尽是亲信和死党，未培养所迫切需要的新一代领导人③。但是，缅甸国内民众从来不把昂山素季视为“民主独裁者”，尽管有对她的少许批评，但并不断言她已“丧失道德资本”“跌落神坛”。绝大部分缅甸民众仍然保持对她的拥戴，这也反映在2020年大选中昂山素季和民盟的高得票率上。此次大选共有3730万合格选民，投票率高达88%，比2015年的80%还多。民盟获得压倒性胜利，在联邦议会476个民选议席中，民盟赢得396席，占比超过83%，议席总数较上次大选时还多6个;军方支持的巩发党只赢得33席。在省邦议会600余个席位中，民盟赢得524席，巩发党只赢得38席。民盟共获得联邦和省邦民选议席中的920席，占全部议席的82%④。这次大选被视为缅甸人对昂山素季和民盟政府满意度的指标。许多观察者一度认为，由于民盟执政以来未达到其所设立的三大目标， 虽然它能胜选， 但可能不会赢得2015年大选那么多的议席。但事实上，民盟即使在政绩不如人意的情况下，不仅胜选，而且成绩还更好。这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昂山素季，她的“超凡魅力是无人可及的”⑤。不少受访者告诉《缅甸时报》，他们投票是为了支持昂山素季，虽然对民盟不是非常满意，但愿意再给一次机会⑥。可以说，昂山素季的道德資本在绝大部分缅甸人心中仍然占有重要分量，这足以转化为对她和民盟政府的支持。

四、昂山素季道德资本争议的根源

昂山素季从“民主女神”到“国务资政”身份的转换，对其道德资本意味着什么？一般来说，“民主女神”通常拥有极高的道德资本，因为她们坚持信念、反抗暴政、不畏牺牲及勇于奉献，而且远离肮脏政治，纯洁而善良。但政治家通常较少具有道德资本，因为他们深陷以权谋私、贪污腐败、裙带关系和尔虞我诈的肮脏政治中，或为了权衡各种利益而妥协，放弃原来的承诺和理想。

（一）“民主女神”到“国务资政”的身份转换

当昂山素季从“民主女神”变为掌权者，她也像其他政治家一样，要平衡各种利益，尤其是与军方的关系。民盟的目标之一是修改由军方主导制定的2008年宪法，但因遭到军方反对而停滞，民盟政府便不再推动修改宪法。昂山素季对此解释说：“关于宪法，我们民盟曾经一个劲地反对，从全民公决时就认为这部宪法不符合民主的标准和典范。但是对我们国家最重要的是什么呢？我经常说，对我们国家最重要的是法治。为什么法治最重要呢？如果没有法治，国家就不会安宁。如果国家不安宁，就更不要说实现和平了。所以，修宪与和平进程密切联系。”①从政治家的角度来看，最重要的是争取军方支持，这是民盟执政的重要前提之一，而且，安宁的秩序对国家发展也至关重要。可见，作为政治家的昂山素季与作为民主斗士的昂山素季有所不同，优先议题不再是民主而是秩序，所以有对军方的妥协、有压制记者和人权组织的行为，这些都符合她作为政治家的选择，但引起民主人士和少数民族代表的不满，不修改2008年宪法就不可能深化缅甸民主进程，也不可能实现民族和解，对记者和人权组织的压制更引起对她的失望和批评，使其道德资本略有减弱。66711F03-0D74-433B-951E-E1B68CF413F7

昂山素季既要平衡军方，也要迎合选民，尤其是占选民多数的缅族的支持。因此，在罗兴亚人问题上，昂山素季选择站在军方和缅族民族主义者一边，对罗兴亚人的苦难尽量保持沉默，但她又不得不面对这一问题。2017年9月19日，昂山素季打破沉默发表公开讲话，表示当局将找出“若开邦穆斯林”大批逃离的原因，并准备“随时”为愿意返回家园者进行难民身份认证，还指出，任何人只要违背了人权，都将受到惩罚②。不过，昂山素季的演说始终没有提“罗兴亚人”这个字眼，而是用“若开邦的穆斯林”或“穆斯林”指代，也完全没有提到军方在若开邦的烧杀奸掠行為。昂山素季用词谨慎凸显了她和民盟政府的两难处境，以及政治家的考虑。她用“人权”字眼试图平息来自欧美及伊斯兰国家的人道主义压力;她不提“罗兴亚人”，是要避免失去缅族民众的支持;不提军人的烧杀奸掠行为，则是要避免刺激势力强大的军方与民盟政府决裂。

2019年，昂山素季出席国际法庭抗辩，在国际社会看来，这是为军方辩护;但在缅甸民众看来，这是为“国家利益”而辩;而在军方看来，这是站在军方一边。昂山素季基于政治家的考量采取这一行动，此举能赢得国内民众的支持，为2020年大选铺路。正如新加坡尤索夫伊萨东南亚研究院缅甸研究计划主持人姆杜莎（Moe Thuzar）指出的，“不论国际法庭的判决是什么，国内因‘国家利益引发的情绪高涨，都将转换成民盟在明年选举中的支持票”③。在法庭辩护时，昂山素季仍然采用平衡各方的策略，她承认有违背人权的行为，也批评“助长极端两极分化的火焰，只会损害缅甸的和平与和谐的价值观”，这表明她仍然认同人权和平等等“普世价值”。但她在辩护中从始至终未提“罗兴亚人”字眼以迎合缅族民族主义，而这种不承认“种族清洗”的辩护有助于军方与民盟缓和在政治上的分歧④。

昂山素季基于缅甸国情和掌权者立场，尽管认同和使用“民主”“人权”等“普世价值”字眼，但优先考虑的是如何平衡军队势力，以及争取大多数选民的支持，因而要与军方妥协，要迎合国内民族主义。担任国务资政后，她由“民主斗士”变成了向现实妥协的政治家，但外界对她扮演“民主女神”的期望没有降低，这导致她在国际社会和国内少数人中的道德资本有所减弱。

（二）民众对军人权力的恐惧与厌恶

缅甸绝大部分民众仍然认可昂山素季的高道德资本，这与军人一直控制缅甸的军政经济大权有很大的关系。缅甸经历长期军人专制，即使2010年缅甸开启民主转型进程后，军人仍保有极大权力。因为2008年宪法为军人设置了以下特权：（1）军队不受总统控制，享有处理所有与军队有关事务的权力，国防军总司令是国家一切武装力量的统帅;（2）军人在国防与安全委员会11名成员中占6席，可以主导这个缅甸最高权力机构，副总统、三军总司令、副总司令、国防部、内政部及边境事务部部长皆出自军方;（3）军人占据联邦及地方议会25%的席位，使得任何立法如若获得三分之二以上的赞成票，都必须获得军方议员的支持;（4）在紧急状态下，军方还可依据宪法接管政权①。2016年民盟上台后，缅甸实际上是“双头政治”，军人控制着内政、国防及边防这3个重要部门，而且，在与孟加拉国接壤的若开邦北部，军方才是真正的掌权人。所以，昂山素季对罗兴亚人问题没什么掌控力，民盟政府完全不能控制军队杀害或虐待罗兴亚人的行动，还在政治经济改革上受到军人的制约。因此，缅甸民众特别是缅族民众对昂山素季和民盟政府的处境十分理解。正如一位接受采访的缅甸人所说，“我同情并支持她，归根结底，她的权力十分有限”，“实际上无法停止军事行动”②。对民盟执政一年所受到的“差评”，缅甸著名记者兼教育家叶奈莫表示：“考虑到半世纪以来，军方高压统治带来的影响，我们应给她1000天，而非100天。”③ 2018年地方选举时， 选民仍然投票给民盟。34岁的软件工程师茂茂说： “我投给了民盟。这些年来我一直是民盟的坚定支持者。民盟上台之后有些地方确实失败，不过他们正在努力。”④

实际上，一向声名狼藉的缅甸军人成为昂山素季保持高道德资本的最佳基础。一方面，昂山素季和民盟政府政绩不佳可以由军方“背锅”，为民盟“开脱”，因为军方借助手中权力制约民盟施政;另一方面，民众担心军人重掌大权而无条件支持昂山素季和民盟，因为“昂山素季仍是他们希望的灯塔，相信她终将克服让最能干的领导人都难以招架的一连串困难，并在某种程度上打破军方依旧强大的影响力” ⑤。而且，面对执政一年不尽如人意的指责，昂山素季承认国家的政治进程和经济改革出现滞后现象，还表示若失民心，民盟政府愿意下台⑥。这种谦逊的态度与军人执着于把控权力形成鲜明对比，使她在道德资本上又赢得一分。据2019年“可信选举人民联盟”所做的调查，在缅甸所有行为体中，国务资政昂山素季（70%“信任”，10%“不信任”）和总统（69%“信任”，10%“不信任”）获得的公众信任度最高，远远高于军方（44%“信任”，22%“不信任”）。民众对民盟的态度是正面52%，中立22%，负面只有7%⑦。所以，有军方这个糟糕的“参照体”，昂山素季始终受到许多民众无条件的爱戴，正如52岁的街边小贩爱素所说：“我到死都会支持她。”⑧

2021年2月1日，缅甸军方以民盟大选舞弊为借口拘禁昂山素季等国家领导人。但缅甸民众根本不相信军人对大选舞弊的指控，也不相信军方一年后举行大选的说辞。一位年轻女性接受采访时说，选举舞弊之说是“一派胡言”，她和所认识的人多数不相信军方会遵守承诺，在一年后还政于民。“每个人都这么认为，没人相信他们。”① 缅甸各地民众发起大规模抗议示威活动，甚至发展到罢工、罢市。人们身穿代表民盟的红衣，携带红色气球，举着民盟旗帜，捧着昂山素季的画像走上街头，高呼“素季万岁”“打倒军事独裁”“我们要民主”等口号②。昂山素季又一次成为反对军人专制、追求民主的象征，她的道德资本仍然高企。

身为国务资政的昂山素季没有像许多政治家一样陷入贪污腐败丑闻，这也有助于其在执政后继续维持高道德资本。东南亚的女性领袖在执政后都陷入道德资本的大幅下降或崩塌，很大程度上是由于大搞裙带关系、纵容家人贪污腐败所致。菲律宾前总统阿罗约夫人除了纵容家人贪污，自己也卷入腐败丑闻中，后来被判入狱。如今她被视为菲律宾最腐败的总统，以至于臭名昭著的马科斯“屈居”第2，因腐败被赶下台的埃斯特拉达则排第3。其他女性领袖，如菲律宾前女总统科·阿基诺和印度尼西亚前女总统梅加瓦蒂，她们自己并没有卷入贪污丑闻，但她们的直系亲属涉嫌贪污和滥用职权。而女性国家领导人总是强调自己“继承家族事业”，使民众相信她们的确纵容了亲属贪污、助长了裙带关系，令其逐渐丧失了执政前所拥有的道德资本③。昂山素季的儿子在英国，从来没有卷入缅甸政治，因而不存在对她大搞裙带关系的指控。她自己也一直保持廉洁，从来没有贪污腐败的丑闻爆出，这有助于维护她无私奉献的道德形象。尽管军人政变后给她增加了涉嫌贪污的罪名④，但没有人会相信。66711F03-0D74-433B-951E-E1B68CF413F7

（三）国际社会对昂山素季的道德绑架

与昂山素季在缅甸国内继续保持高道德资本相反，她在国际社会的道德资本大幅下降。昂山素季一向以追求民主、自由、人权和非暴力著称，并因此而拥有强大的道德资本，但罗兴亚人问题正好涉及民主、人权、族群平等和非暴力等议题。西方社会和各种人权组织对少数群体所受到的攻击特别关注， 发表了多份报告， 表明缅甸军队如何对罗兴亚人进行“系统的种族清洗”。国际社会也知道昂山素季控制不了军方，但希望她利用道德资本解决罗兴亚人问题，尤其是昂山素季身为女性政治领袖、身为“民主女神”，不能对罗兴亚女性所遭受的性暴力视而不见。但昂山素季却选择站在军方和缅族民族主义一边，不承认军方所为是“种族清洗”，令国际社会大失所望。英国学者迈克尔·曼（Michael Mann）对种族清洗的定义是：“由一个这类群体的成员把另一个群体从他们认定为属于自己的地区中清除出去。”⑤  他认为，种族清洗包含文化上的消除、 民族的自愿同化、 战争造成的暴力移民， 甚至最后形成种族灭绝⑥。有学者认为，罗兴亚人问题与“种族清洗”有一定的差异：一是罗兴亚人的文化并未被消除;二是罗兴亚人的移民并非是缅甸国内战争造成的;三是罗兴亚人并未有种族灭绝的情况。因此， 国际社会渲染“种族清洗” 缺乏客观性⑦， 带有夸大和模式化之嫌，昂山素季不承认“种族清洗” “种族灭绝”也有一定依据。

可以说，国际社会因为昂山素季的道德资本而不顾缅甸国情，一味要求她解决罗兴亚人的人权问题。“昂山因长期投身民主斗争而获颁诺贝尔和平奖，这个崇高的荣誉如今却成了她摆脱不了的道德紧箍咒。”① 但昂山素季囿于军方和缅族民族主义，不能很快解决这一问题，于是在西方人眼中，昂山素季转变为一个背叛自己理想的政客。但在缅甸人看来，“西方国家眼中的‘背叛，不过是认为昂山素季为了本国利益，不再听由西方世界的‘指手画脚，不让西方国家干预缅甸内政，保证缅甸民众利益最大化”②，反而更加支持她。

五、讨论和结论

道德资本是主观性较强的议题，所以，相关各方对昂山素季执政后道德资本的争议，依据的是不同的判断标准和个人感受，与“普世价值”和缅甸国情纠结在一起。

根据昂山素季道德资本的构成，可以判断执政后的昂山素季在道德资本上的变化。第一个构成是“国父之女”，昂山素季身为昂山将军的女儿，永远不会改变;第二个构成是“民主女神”，执政后的昂山素季在民主、人权和自由等方面的道德资本有所减弱;第三个构成是非暴力主张和形象，这点也没有改变;第四个构成是“菩萨”，执政后的昂山素季仍然保持廉洁奉公，无私奉献的形象;第五个构成是诺贝尔和平奖，因为罗兴亚人问题，昂山素季的一系列国际奖项被收回，诺贝尔和平奖尽管没有被收回，但并不能增加其道德资本，反而成为“紧箍咒”。

执政后，昂山素季的道德资本在第二项上失分最多。由于罗兴亚人问题，国际社会认为她“民主女神”的形象已经崩塌;缅甸国内也因为她“个人独断”、压制记者和人权组织而对她有所批评。缅甸民众希望自己的国家成为一个民主国家。2018年， “可信选举人民联盟”在调查时问及缅甸成为一个完全民主国家有多重要时， 60%的受访者回答说很重要（其中43%说非常重要，17%说有点重要），回答完全不重要的受访者只有3%③。但民众也知道民主不可能一蹴而就，他们认为巩发党政府和民盟政府执政时期的民主程度都不高，但民盟政府还是较巩发党政府为高。3%的受访者认为民盟政府完全不民主， 8%的受访者认为完全民主;对巩发党政府， 15%的受访者回答完全不民主，只有4%的受访者表示完全民主④。所以昂山素季尽管在“民主”上得分不多，但在缅甸国内失分也不多。更重要的是， 昂山素季的道德资本在第一、三、四项上基本没有变化，换言之，依然保持高昂。其实， 对笃信佛教的缅甸人来说， 昂山素季所拥有的品行端正、 自我牺牲、 廉洁、 朴素、 非暴力、宽容自制及无违民意等品质和行为，比民主、自由和人权等来自西方的 “普世价值” 更令他们赞赏， 因为这是佛教对法王的要求⑤。而且， 当国际社会高举罗兴亚人“人权” 旗帜对昂山素季进行指责时，缅甸民众认为捍卫“主权”更加重要。总体上来看， 昂山素季的道德资本下滑不多，再加上有军方这个糟糕的“参照体”， 她的道德资本在缅甸仍是高昂的。

昂山素季的高道德资本不仅使缅甸民众推动她和民盟走上执政之路，而且在执政后也得到衷心拥戴。早在20世纪90年代，昂山素季在接受《亚洲周刊》记者专访时曾指出：“我可以告诉你，下一个政府日子不会好过。在26、27年默默地忍受痛苦之后，人民要开始说话了，没有一个政府能够改革得够快，又使每一个人都高兴，人民会给下一个政府苦头吃的。”① 民主转型时期的政府普遍面对选民的高期望和批评。民盟政府政绩欠佳，但缅甸民众却不愿给昂山素季“苦头吃”。民众体谅她的执政艰难，因为有军方制约和掣肘;原谅她的执政过失，因为执政时间短、行政经验不足;宽容她的“个人独断”，认为这不是压制民主;支持她到国际法庭抗辩，因为这是为了“国家利益”而牺牲个人声誉。可以说，昂山素季的高道德资本及民众对军方的厌恶，使得缅甸民众对她和民盟政府十分包容、尽力支持。与此同时，昂山素季的高道德资本也使国际社会对她解决罗兴亚人问题从寄予厚望，进而大失所望，极尽批评之能事。

从昂山素季道德资本的争议，可以看到：第一，“普世价值”与缅甸国情的纠结。昂山素季拥护民主、自由、人权和非暴力等“普世价值”，这也是国际社会赞赏她的基础。但当昂山素季基于缅甸国情和政治家考量，在罗兴亚人问题上不能与国际社会保持一致时，她的国际声誉便一落千丈。相反，缅甸民众基于国情，仍然认可她的高道德资本。第二，道德资本与政绩有一定关联，但并不必然呈正比关系。道德资本与昂山素季的意识形态、政治目标、行动和个人操守等因素密切相关;政绩则与缅甸所处国内、国际政治经济环境及利益集团博弈等因素密切相关，也就是与缅甸国情相关。因此，高道德资本并不必然带来好政绩，缅甸民众深知此点，所以，也并不苛求她的政绩。在此，道德资本、“普世价值”与缅甸国情发生错位，人权与主权、民主与法治、少数人权利与多数人自由引发了国际国内对昂山素季道德資本的争议，但对政治家来说，国内的民心所向是最重要的评价标准，民众的支持和爱戴永远是第一位的。

2021年2月，缅甸军方再一次囚禁了昂山素季。虽然不知道军方何时能举行大选，但几乎可以肯定的是，昂山素季的高道德资本使她仍然是缅甸民主的象征，仍然是民众爱戴的“菩萨”。只要选举得以进行，只要允许她参选，昂山素季仍然会赢得大选。

（责任编辑：  颜   洁）66711F03-0D74-433B-951E-E1B68CF413F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