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魏青锋
在我多年的学习生活中,唯独对赵老师心怀内疚。
那是初二下学期,教物理的陈老师要休产假,陈老师原本跟镇里的李秘书谈好,让李秘书替她顶几个月,李秘书转行政之前就是教物理的老师,可到了跟前却出了意外,李秘书在下乡途中出了车祸,这可急坏了校长和教导主任,他们着急忙慌地到处抓“壮丁”。几天后,当赵老师走上讲台时,教室里都炸开了锅,赵老师是学校后门开商店的“赵朗台”的儿子,赵老爹卖给学生小零碎几分几厘都要算计,像极了巴尔扎克笔下吝啬的葛朗台,因此同学们背后都叫他“赵朗台”。赵老师在县中学读“高五”,我们时常在商店里看到他的身影。
学校居然请了个落榜生给我们上课,虽然赵老师讲课很流利,板书也很端正、漂亮,可大家的心里还是难以接受。班长首先向赵老师发难,赵老师正在黑板上书写,班长大模大样地走了上去,赵老师一转身猛然被壮硕的黑影吓了一跳,“老师,这个题我们不会,你跟我讲讲!”班长不知从哪里抄来哥德巴赫猜想,赵老师看了半分钟,脸涨得通红:“对……对不起,这是数学……我做不了。”教室里爆发出哄堂大笑,“做不了,当什么老师?”“还不如赶快回商店卖货去!”哄笑中只见班长缓缓举起右手,居然给老师敬了个少先队队礼,随后迈着正步得意扬扬地走回座位,教室里又一阵哄笑,笑声里甚至还夹杂着几声刺耳的口哨声。
刚开始教课,赵老师并不熟悉班里的同学,我们就想办法捉弄他,他照着花名册点同学起来回答问题,起来作答的总是几个物理学得好的同学。这其中就有我,我回答完电路串并联的问题刚坐下,又被赵老师喊了起来,“前天喊魏强,是你站起来回答问题,”赵老师走下了讲台,“昨天喊张俊峰,还是你!”“老师,他的小名叫魏强,别名叫张俊峰……”边上有人起哄。赵老师走到我跟前俯下身仔细看了我作业本上的名字,正好下课铃响了,赵老师伸出手指指了我几下,随后返回讲台收拾了备课本走出了教室。“坏了,他怕是要告校长。”我一下愣住了,过了几分钟跟着赵老师出去的同学跑回来报告:“赵老师进了自己的办公室,没有出来。”我才如释重负地瘫坐在座位上。
赵老师为了激励我们,居然从自家商店里偷拿了笔记本、圆珠笔等文具,每次测验的前几名都会有奖励,时间长了就被赵老爹发现了,赵老爹提着一把笤帚,守在教室门口,我们发现情况不妙,安排下课的赵老师从后门出了教室,赵老爹还是发觉了,追着赵老师喊“收拾这个败家子”,我们前后围追堵截,帮赵老师解了围。慢慢地,我们发觉我们喜欢上了这个比我们大不了几岁的赵老师,喜欢他通俗易懂的讲课方式,喜欢他一笔一画的板书风格,甚至张嘴就露出两个虎牙的微笑也让我们觉得特别亲切。
转眼到了七月初,要进行期末考试了,赵老师也要返校参加当年的高考,几个班干部和我们几个淘气鬼,都互相打气一定要考出好成绩迎接赵老师回来,我们还商量好,等赵老师回来,我们一定要为之前的故意刁难和赵老师说声“对不起”。过了一个礼拜,我们兴冲冲地去领成绩单,发成绩单的却是休产假的陈老师,有人去商店问过,赵老爹没好气地说:“他考得不理想,去南方打工了!”
上大三的暑假,我回家帮着拉粪肥,坡长路陡,天气又热,我满头大汗地弓着腰往上拉,绳子嵌进肩膀里生生地疼,突然感觉车辕一下子轻松了,我往后瞄了一眼,原来有人在帮着我推车,还有个小朋友,用稚嫩的声音说道:“爸爸,我也来帮忙!”
等上了坡,我放下车辕,转身要感谢时,才看清那人笑起来露出的一对虎牙,竟是赵老师。赵老师搓着手上的泥土,笑着说:“听说你考上大学了,好好念,将来就不用受这苦了!”
我憨憨地笑着,鼓起勇气想跟赵老师说出迟了很多年的“对不起”,可嘴唇翕动着,始终没有发出声音,最终当赵老师一家三口都转身走了,我才想起至少应该说声“谢谢”。
远远传来赵老师妻子的声音:“我怎么不知道,你还当过老师呀?你从来没有说过。”
“哪里当过什么老师!”赵老师的声音还是那般有亲和力,“那一年高考前,给学生带了两个多月的课。这帮学生现在都很有出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