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泉水
目前,我国在创新人才培养方面面临着很大的挑战。例如,一份关于诺贝尔奖获得情况的数据表明,犹太人的数量只有全球华人的1%,但他们获得的诺奖数是我们的20倍。特别是自美国通过所谓的“2021年美国创新与竞争法案”后,我国不管是在科技发展还是人才引进方面,都遇到很大问题。当前,国际竞争本质上是技术和人才的竞争,而技术和人才竞争的本质就是创新型学生的发现和培养。刘鹤副总理提到,这不仅仅是发展问题,还是个生存问题。
我把人的成长分成几个阶段:15岁之前,最主要的驱动力是好奇心,要玩得开心;15-20岁,要学会怎么寻找自己的方向,此时自学就变得很重要;20-25岁,要放飞自我,在找到自己的方向后,全力以赴去追求;25-40岁,是人的攻坚达顶时期,对艰难的事情要全力以赴,达到顶峰应该是在35岁。
从相关数据来看,全球科技领域诺奖得主获奖年龄,不管是物理、化学还是生物,平均在35岁左右。对于一个需要较长周期才能取得成果的人来说,顶尖学者对其的评价至关重要。比如,爱因斯坦去到普利斯顿高等研究院后,还吸引了一大批人才跟着过去,这很大程度是被其学习体系吸引过去的。而我国的问题,就在于缺乏像得诺奖那样的顶尖人才。
爱因斯坦说,假如我只有一个小时去思考一个生死问题,我宁可花55分钟去找到这个问题的本质,找到问题本质以后,也许5分钟就能把它解决。那么我们的人才培养问题出在哪呢?我认为,问题出在我们奖励了A型人才,而不断惩罚X型学生。我把创新型学生称作X型学生,而A型人才,指总分是A,考试门门都要A,追求短期目标、不许失败的学生,这是由千年来的科举制度所形成的一种文化。这类人才通过考试、短期评估,得到了一顶一顶的帽子。但当前,这个问题如果不能解决,我们要实现自主性地培养顶尖人才、实现从0到1的创新,非常难。而解决这一问题的最关键时期就在15-20岁。
创新型学生在本质上是内驱的,要能寻找到自己最有激情的方向,全力以赴去追求;要能舍得、长期坚持、敢于探险、敢于冒险、敢于失败、充满好奇。1993年,我从欧洲回到清华大学当教授,很快注意到,清华学生天赋好、非常聪明,但是他们普遍缺乏动力,也焦虑。2001年,发生一件令人痛心的事。一位清华极优秀的本科生跟我讲,他觉得整个班可能就他一人对科学研究还感兴趣。针对这一个问题,我们认为原因可能在于课程体系老化。所以2002—2008年,我花了相当多的时间组织教师研讨,并且自己出来担任一些行政职务,与几十位同事一起加强课程体系建设,强化教师投入。但直到2009年钱班的创办,我认为才破解了上述难题。因为很大部分的钱班学生,可以说是能找到学习动力的。
例如,有一个学生想做生物,他跑到清华生物系,跑到北大生物系,又跑到MIT,找导师,找研究资源,现在在MIT攻读博士学位。还有个大四在读学生,他对天体感兴趣,就找到物理系的楼宇庆教授。楼教授说:“你感兴趣的这个问题不好玩,我给你介绍更好玩的问题。最近2017年、2020年两次获诺奖的研究都跟黑洞相关,而现在确定的很多黑洞在理论上并不能对其解释。”于是,两人一起把力学跟物理的力学流体结合起来研究,并取得了很好的成果。
总的来说,钱班模式就是开始要问对问题,激发学生的学习动力以及探究热情。为此,我进行了很多导向性的设计,并用多年时间创建了“进阶研究—精深学习”体系,同时配备一整套学习模式。
钱班的学生虽然都是在清华挑出来的,但有时候挑得特别好,有时候也不尽如人意,这取决于能否以及多大程度突破纯高考去招生。从2011年开始,我们干脆从全国物理竞赛中想办法,此后每年大概有4~10个全国物理竞赛金牌学生。在2013年、2017年、2018年,我们还举办了挑战营和工科营,用4天去挑选学生,涉及心理学测试、个人项目以及团队项目。这一模式共举办了三届,每一届的选拔方式都不相同。在毕业时,2013、2017这两届都获得了清华大学本科生毕业班先进集体,待毕业的2018届学生也表现出色。而其他班级与这三个班相比,仍有一些差距。
钱班有一个环节,就是在第4年可以出国研学6~9个月。在新冠肺炎疫情之前,几乎所有学生都实现了出国研学,仅哈佛大学,每年就有四五个学生去。钱班模式跟传统模式不同,如果学生选定一个方向,就要把基础打得很牢。而钱班的探索不止是课程,更像搭架子,先把钢筋搭建起来。
钱班已经做了10多年,学生、导师都是跨学校的。因为是问题牵引,有一些研究先导、大问题引导,先进阶式研究,希望他们的研究由“白带”进入“黄带”,再进入“蓝带”等;下一步就要下到实验室,目标就是顶尖企业、顶尖大学。华为每年给我们做四五场问题交流,这个研究进阶从“白带”“黄带”等到“黑带”。“黑带”1段大概在博士毕业,高水平的博士毕业生可以独立做一些创新研究。我估计钱班的学生有一半左右可以达到“蓝带”水平,有一部分学生能够进到“红带”。我相信,能够进到“红带”,钱班的出口应该会好得不得了。
与钱班学生不同,零一学院的学生依然來自高考,但是我们从高一开始就对其进行选拔,长期观察其多个维度。依据2021-2025试行的方案,零一学院最大的核心就是实现三要素匹配,即有激情的学生、找到最好的老师、发现最好的问题。在高中阶段,我们会通过夏令营的方式进行集中匹配。每年有1000~2000名学生参加为期两周的夏令营,期间会有导师进来,会有研究进阶,学生会体验到创新文化。最后挑选出150余人进到我们的夏令营。在高考时,除清华外,他们还可以进到中科大、哈工大等不同高层次的学校,我们会与这些高校一起对其进行联合培养。他们不仅可以获得证书,还可以得到高额奖学金(与牛津大学的罗德奖学金类似)。
客观来说,中国曾领先全球上千年,与科举制度有着巨大的关联,它成为华人中一个强大的基因。我们现行的高考体系与科举制度也有很多相似之处。现行高考体系不仅是现阶段最公平的学生选拔、资源配置体系,还有着极其深厚和广泛的文化基础,对于实现最大程度的选拔人才、社会和谐与稳定、打破阶层固化,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这是它的优势。但其在创新型人才培养方面仍具有一定的局限性。未来,需要进一步深化高考体制改革,为促进创新型人才培养提供更适宜的评价选拔机制。A97C2A5F-5559-4E30-8EFD-689C201FA6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