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本互涉:《哪吒》系列的跨媒介叙事

2022-05-31 13:12苏滨bySuBin
雕塑 2022年2期
关键词:波普幻象哪吒

文/苏滨 by Su Bin

且说哪吒魂无所依,魄无所倚——他原是宝贝化现,借了精血,故有魂魄。哪吒飘飘荡荡,随风而至……

《封神演义》第十三回

21世纪以来,创作主体的跨界身份与艺术文本的跨媒介叙事屡见不鲜,无疑是值得我们关注的当代艺术现象,而澳门油画家顾跃近年创作的《哪吒》系列雕塑即属其中一例。

对于《哪吒》系列中的作品《火焰:守护》,我在三年前写过如下简评:

顾跃昔日逐梦京华,近年寓居澳门,常索隐钩沉于殖民旧地,思辨他我于梦幻新城,以创中西合壁之奇作。自谓尝游大三巴哪吒古庙,观楹联“何者是前身,漫向太虚寻故我;吾神原直道,敢生多事惑斯民”,怦然心动,遂得系列新作。顾君平素博涉评书,熟读《封神演义》,故所塑哪吒亦其来有自。《封神演义》载,哪吒乃灵珠子转世,其母孕怀三年零六个月而降尘寰。其出胎乃一团肉球,滴溜溜圆转如轮,满屋异香,生父李靖以剑劈之,哪吒方得跳出。奈何哪吒生于丑时,命定犯一千七百杀戒,终因弑龙王太子等事而惹灭门之祸,只得剖腹自尽,一命归泉。太乙真人怜其魄无所倚,嘱之托梦其母,幸得行宫金身,竟又遭其父所毁。真人旋以金丹造其莲花化身,正所谓:“两朵莲花现化身,灵珠二世出凡尘。手提紫焰蛇矛宝,脚踏金霞风火轮。”由此观之,哪吒形象特征有三:一曰紫焰蛇矛火尖枪,二曰乾坤寳圈势翻江,三曰面如傅粉性刚强。凡此三者,皆有所本。然其意不在泥古,而在开新,故以具象之法熔中西于一体,以各色媒介喻幻梦于现实。哪吒形象之重构,可谓苦心孤诣而实难概言,聊以“解辖域化”蔽之焉。盖故我之难寻,于哪吒如是,于澳门如是,于艺术家亦如是也。

《哪吒-幻象2·波普系列》玻璃钢、手绘彩色 65×55×45cm 2019

2019年澳门官乐怡基金会展览现场

《哪吒-守護1》玻璃钢、彩色电镀 85×55×45cm 2016

《哪吒-幻象之一》陶瓷、高温颜色釉 65×55×45cm 2018

正如简评所言,澳门虽为弹丸小岛,但其文化混杂,土洋错综,资本主义与社会主义交汇,中式旧俗与舶来时尚杂糅,粤语、葡语与英语并存,社会语境芜杂。作为一个多愁善感的流寓艺术家,顾跃身逢其境每每思绪万端,其自我认同与艺术取向之裂变亦在情理之中。

自移居澳门以来,哪吒信俗便进入了顾跃的视野。哪吒信俗是澳门传统的民间信仰之一,百年来每逢农历五月十八哪吒宝诞,澳门民间必有隆重祭祀,不啻建醮祈福,还要巡游、飘色、印平安符、抢花炮、求哪吒印符、派平安米……2012年,哪吒信俗列入澳门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2014年又列入第四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顾跃以哪吒为题材的创作,始于2016年的油画作品《哪吒-大将军》。如果说这是他对澳门民间文化语境的一种初步回应,那么随后创作的青铜雕塑《哪吒-火焰:守护》则是其跨媒介创作的开端,而“哪吒”在此已变成跨媒介叙事的一个母题,而不再局限于澳门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意义范畴。

《哪吒-火焰:守护》 不锈钢、钛合金 85×55×45cm 2016

顾跃创作的哪吒形象,源自国人耳熟能详的《封神演义》。这是他自幼熟知的形象:粉面童颜,戴镯子,披红绫,执长枪……明代以来民间信仰中的哪吒形象大抵如是,2013年澳门邮政发行的“哪吒信俗”邮票中的哪吒形象亦是如此。《封神演义》成书于明代万历年间,书中描述的哪吒纯属道教神,与明代永乐年间成书的《三教源流搜神大全》所载的哪吒形象大同小异,而倘若由此上溯元代之前,哪吒却基本上与道教无关。北宋苏辙《那吒》一诗云:“北方天王有狂子,只知拜佛不拜父”,点明了哪吒的佛教渊源。诗中所谓“北方天王”,是指北方毗沙门天王,而非唐初名将李靖神化后演变的毗沙门托塔李天王;北方毗沙门天王的太子哪吒,则是由印度神话中的夜叉哪吒俱伐罗与克利须那神糅合而成的佛教护法神,其态三头九眼八臂,手持降魔金刚杵,呈恶煞忿怒之相。哪吒形象从佛教护法神逐渐道教化的历史流变,显然反映了神话叙事脉络的错综复杂。顾跃基于澳门哪吒信俗展开《哪吒》系列的艺术创作,其真正价值并非对传统神话叙事予以重现,而是通过对传统神话的介入与解构来重新生成一种当代叙事。从布面油彩到立体雕塑,从青铜、不锈钢、钛合金到黑水晶、彩色电镀、透明水晶树脂,不同媒介相互指涉,在能指层面上产生了异质同构的关系,因而可以说,《哪吒》系列的跨媒介叙事已经初现端倪。

《哪吒-闹海I·波普系列》玻璃钢、数码拼贴 65×55×45cm 2018

《哪吒-闹海I·波普系列》局部

如果说《哪吒-大将军》《哪吒-火焰:守护》与《哪吒-守护》尚有传统神话叙事的具象化遗绪,那么其2018年创作的一批作品则去之颇远。譬如《哪吒-幻象之一》《哪吒-幻象之二》《哪吒-幻象之三》与《哪吒-闹海I·波普系列》,不仅雕塑表面施加了陶瓷高温色釉或数码拼贴,而且原先的雕塑实体也做了别出心裁的镂空处理。通过充满张力的平面视觉语言,斑斓炫目的表皮似乎挣脱了具象形体,恰如刺青纹样颠覆了原有身躯的意义属性。在这种由表及里的解构过程中,传统神话的既定叙事趋于分崩离析,某种掺杂着波普意味的后神话叙事渐渐浮现出来,并反映于后续的作品之中。

从顾跃2019年创作的《哪吒-闹海II·波普系列》《哪吒-幻象2·波普系列》可见,雕塑表面的数码拼贴与手工绘色愈加鲜明,其上分布着杜嘉班纳(Dolce &Gabbana)、卡地亚(Cartier)、芬迪(Fendi)、布加迪(Bugatti)、劳斯莱斯(Rolls-Royce)、路虎(Land Rover)、绝对伏特加(Absolut Vodka)、马爹利(Martell)等当代消费文化的视觉符号。它们密密麻麻、重重叠叠地向四方蔓延,折射着一个欲潮汹涌、光怪陆离的花花世界,犹如殖民时代大肆扩张的版图。

“何者是前身?”这个本是澳门哪吒古庙楹联中的追问,至此却戏剧性地切换成了艺术家对哪吒信俗与自我认同的切肤之问。对于魂无所依的哪吒,澳门民间神话叙事以“漫向太虚寻故我”来演绎,而对于自我认同的罅裂,艺术家试图以波普方式来重新弥合,其效几何亦未可知。在这里,哪吒信俗的当代语境仿佛激活了一种后神话表征:消费主义的当代版图以平面覆盖的方式植入并僭越着神话叙事的立体空间,最终使神话叙事几乎彻底重构。显而易见,这种后神话表征与其说是哪吒母题的延展,毋宁说是哪吒母题的变异。

作为一个叙事整体,《哪吒》系列与哪吒信俗之间,与哪吒神话的历史文本之间,乃至与澳门当代文化语境之间,无疑存在着往复无穷的相互指涉与意义关联,尽管这种指涉与关联是动态性的,甚至是或然性的。换言之,这也意味着《哪吒》系列本身已成为了一个去中心化的多元体。与此同时,作为一连串的叙事文本,《哪吒》系列中的各件作品之间亦因能指层面上的关联因素而发生了彼此牵连、交相映射的互文关系。

正是在永无止境的文本互涉中,媒介的差异性不断加剧着意义暗流的涌动,并将顾跃的跨媒介叙事推向愈来愈难以界定的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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