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段情——陈蝶衣的百年传奇(下)

2022-05-31 13:44王勇李拉
音乐爱好者 2022年3期
关键词:唱片香港

王勇 李拉

南下香港

正在徘徊之时,他收到了一封香港的来信,写信的人叫屠光启。屠光启从南京国立戏剧专科学校毕业,1937年参加上海剧艺社等团体演出话剧;1939年从影,在影片《葛嫩娘》中扮演角色,后又主演了《香妃》《赛金花》等影片;1940年与朱石麟合作导演《孟丽君》,后又独立导演《新渔光曲》等片;1942年入中联、华影,抗战胜利后在中电三厂、国泰等影业公司担任导演。1947年,屠光启执导电影《龙凤花烛》,由陈燕燕、康泰等主演,片中部分插曲由陈蝶衣作词,随后他又执导了中央电影企业股份有限公司二厂的大片《天魔劫》,该片几乎全部在杭州西湖畔外景拍摄,历时两个多月,创下了当时外景拍摄的时长记录。片中有一个场景是主演陈燕燕和徐立骑在牛背上唱歌,拍摄时牛因看到摄影机在动、听见歌曲而受惊,将徐立甩到地上,当时还上了报纸。而这首“对牛弹琴”的歌曲就是陈蝶衣作词、黄贻钧作曲的《牛背情歌》。

1950年,屠光启启程去香港,陈蝶衣还去码头送行。屠光启到香港后,几经周折,加盟了新华影业公司继续担任导演工作,他诚邀陈蝶衣去香港,可以继续合作。陈蝶衣处事谨慎,并未立刻答应,而是让梁佩琼以探亲的名义先赴香港了解情况,待落实之后,他变卖了家中不多的财物,回武进辞别双亲,他并没有把实情告知陈燮阳,就匆匆搭火车去了广州。这也给父子二人留下了长达二十六年的隔阂。此时陈蝶衣的心情是复杂的,从他所写的一首诗中,就足见他当时的心境:“已挥别泪仍回首,未卜前途亦计程。此去关山应万里,卧听汽笛累飞声。”

在朋友的帮助下,陈蝶衣前往香港,一大批由沪来港的老朋友纷纷相聚。最重要的会面,是和屠光启一起去见香港新华影业的老板张善琨、童月娟伉俪,他们都是超过二十年的故交,所以也不客套,立刻邀请陈蝶衣加盟担任编剧。第一部剧本是《小凤仙》,公司已签下的女主角是李丽华,她是当时最炙手可热的歌影两栖女明星,档期十分紧张,所以剧本大纲出来后就立刻开拍,边拍边写。陈蝶衣回忆道:“当时我们商量好写出一个大纲,分场也写好了,但是赶着要拍,片场里面布景已经搭好了客厅,就通知我先写客厅里面的戏,所以我写电影剧本也是经过了考验的,是跳着写的,而不是从头到尾写的。当时李丽华是主演,票房生意很好,我们就筹备着拍续集,中间还换了男主角。这样两部电影剧本写下来给我最大的感受是,好像这个行当也可以继续做下去了,因为我也算经受住考验了。”

就这样,剧本创作变成了陈蝶衣的主要生活来源。三部李麗华主演的电影过后,陈蝶衣提出换换风格,想写一部音乐片。因为老搭档姚敏、姚莉兄妹都在香港,于是借用了黎锦晖先生的名曲《桃花江》,开始进行同名歌舞片的创作。陈蝶衣除了编剧,自然又揽下了歌词写作的活。

此时尽管有了相对稳定的生活来源,但工作条件仍旧比较艰苦。没有固定的工作室,陈蝶衣和姚敏就在尖沙咀电影公司办公室附近的格兰咖啡馆驻扎,几乎每天都在咖啡馆创作。两人通常点上一杯咖啡,一坐就是大半天,因为咖啡可以免费续杯。姚敏有时为了激发灵感,还会点上一杯啤酒。他们有时连稿纸都不带,就在咖啡厅提供的免费报纸上写歌谱曲。这个泡咖啡馆的习惯终身陪伴了陈蝶衣,即便是到了八十岁以后,每天不去附近的麦当劳坐上一会儿,喝杯咖啡,看看报纸,写写字,就会觉得生活少了点什么。

1956年,歌舞片《桃花江》的上映获得了空前成功,掀起了香港歌唱电影的热潮。从1956年到1959年,香港的各大影片公司纷纷拍摄这类影片。这些电影平均每部都有七八首插曲,甚至有些影片的对白部分也是通过对唱或合唱的形式来表现的。还有一个非常显著的特点,那就是当遇到电影的主演并不擅长歌唱时,就由幕后代唱来解决。以《桃花江》为例,幕后代唱的是著名歌手姚莉,甚至当时的宣传册也是以她作为封面的,而女主角钟情只出现在内页。《桃花江》的卖座推起了歌舞片的热潮,也将上海的时代曲带进了香港这片沃土。这一切,陈蝶衣和姚氏兄妹功不可没,他们也由此组成了所谓香港时代曲的“铁三角”。

之后《风雨桃花村》《多情的野猫》《葡萄仙子》《入室佳人》《百花公主》《那个不多情》《小野猫》《那个不多情(续集)》《新桃花江》等影片的剧本都出自陈蝶衣之手,甚至连风靡一时的黄梅调古装片,陈蝶衣也为其写过剧本,《陈三五娘》和《卖油郎独占花魁女》的票房很好,他很得意地称自己是“无所不写”的编剧。

歌词创作

歌词的写作更是陈蝶衣的主要创作领域。他一生大致写作了三千多首歌词,其实到晚年,连他本人都无法细致罗列,应该是只多不少,三千首只是一个相对保守的估算数字。他在香港时期创作的歌词,占了85%以上。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的香港音乐市场,主要的创作和演唱力量,还是自上海南下的这批音乐人,尽管那时香港各类影业公司和唱片公司林立,但真正头部的词曲作者依然十分有限。1949年成立的大长城唱片公司,由李厚襄主要负责,海派音乐人基本都聚集于此。1952年,百代唱片公司香港分公司成立,姚敏和姚莉遂成了百代的主力。1956年,大长城因竞争不过百代而关门,但飞利浦唱片公司正好在此时打入香港市场,李厚襄又签约了飞利浦唱片公司,并发掘了新人——现今已是香港乐坛泰斗级别的人物顾嘉辉。同时,天使唱片、霜华唱片等中小型唱片公司也此起彼伏,十几家电影公司的竞争亦是如此。

尽管公司是竞争关系,但因为音乐人短缺,所以私下的合作非常频繁,当时许多幕后的创作人就开始使用各种笔名。陈蝶衣的笔名就不下十几个,有上海时期就使用的涤夷、陈式,还有狄薏、辛夷、叶凡、叶绿等,甚至还用上了太太名字——梁佩琼。这也是后期他的歌曲作品整理的一个大难点,因为晚年的陈蝶衣自己对有些作品的印象也比较模糊,毕竟当年不少作品,他和姚敏在格兰咖啡馆只花半小时就完成了,时隔半个世纪后,要想还有精确的记忆,确实很难。

编刊工作

除去编剧与歌词之外,陈蝶衣并没有忘却他的老本行。受朋友之邀,他再度主持《西点》半月刊的编辑工作。这本小杂志,他二十世纪四十年代初曾经在上海担任过主编。1975年,他又与友人合办《万象》,把上海时期的二十四开本改成十六开本,看上去更为大气,但仅仅出版六期就因稿源不足而停刊。1978年,他主编了《香港时报》副刊一段时间。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他连续多年在《星岛日报》上发表专栏《花窠小记》。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末,他整理了自己多年创作的传统格律诗词一千五百首,最终刊印成册,定名《花窠诗叶》,因为陈蝶衣晚年居住在香港粉岭,尽管地域较偏,住房条件也很普通,但他给自己的书房起名为“花窠”,并且由张大千题字,挂于墙上。“窠”字的释义为昆虫、鸟兽的巢穴,借指人安居或聚会的处所,还可指文章所依据的老套子、陈旧的格调。我们完全可以领略陈蝶衣起名书房的用意,而顿悟到《陋室铭》中的名句“斯是陋室,惟吾德馨”。

在香港风生水起的日子里,如果说还有什么遗憾,那或许就是对于一直留在内地的子女的牵挂。这一份难于表达、也不便表达的情感,让他会在不经意间把这种情感体现于歌词中。1957年,他和姚敏为刚从上海到香港的吴莺音创作专辑时,完成的《我有一段情》初听是首情歌,但当陈蝶衣晚年点出,这其实是他表达想念子女的情感时,再听似乎就完全明白了老人的心声:“夜又深呀月又明,只能怀抱七弦琴,弹一曲呀唱一声,唱出我的心头恨。我有一段情呀,唱给春风听,春风替我问一问,为什么他要断音讯。”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末,當他收到失联二十六年的儿子陈燮阳辗转打听到地址后发来的一封家书时,老人是无比激动的。

1987年,陈蝶衣获得香港第十届“十大中文金曲”评选委员会颁发的最高荣誉“金针奖”。为他颁奖的嘉宾是姚莉,然后梅艳芳、谭咏麟、梁家辉、钟镇涛、陈百强、张学友、林忆莲等十几位金曲得奖歌手簇拥着姚莉一起演唱了陈蝶衣作词、姚敏作曲的《春风吻上我的脸》,向前辈表示敬意。1996年,他获得第九届“CASH音乐成就大奖”,被誉为“乐坛常青树”。

进入二十一世纪,陈蝶衣迎来了人生高光时刻。2001年10月,第十五届澳门国际音乐节中有一场《海上寻梦——陈蝶衣作品音乐会》特别引人注目,因为这不仅是一场儿子策划的父亲作品的专场音乐会,而且是用大编制的管弦乐队为流行歌曲伴奏,陈燮阳执棒上海交响乐团、中央歌剧院,由蔡琴、方琼等担任演唱,观众反响非常热烈,从香港和内地都有不少观众特意去澳门现场观看。于是,2002年10月第十六届澳门国际音乐节,陈燮阳执棒上海交响乐团为观众带来了《海上续梦——蔷薇玫瑰夜来香》,邀请蔡琴、费玉清联袂主唱,这台音乐会的演出票早在演出前一个月就销售一空,加演一场的票也很快告罄。音乐会在陈蝶衣生日的前几日举办,以此为老人祝寿,在历经各种磨难之后,有什么样的家庭团聚能比这样的方式更温情呢?当九十四岁的陈蝶衣和六十三岁的陈燮阳在全场观众的热烈掌声中深情拥抱时,其他的亲人们在台下热泪盈眶,在场的观众们见证的是一部人生悲喜的交响曲。

2007年10月14日,陈蝶衣于香港的医院里,在睡梦中平静地离世,享年九十九岁,距百岁生日仅差一周。他不曾留下遗言,但就在十几天前,他写下了最后一首诗作:“年代匆匆历久度,遐龄百一逮今兹,天增岁月人增寿,寿比南山无限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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