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小城三月》中女性的不同婚姻观与人生悲剧

张一涵

《小城三月》写于1941年，是中国现代女性作家萧红的作品，是一篇内容凄楚、情调高雅、文字婉丽的优美小说，在这部讲述女性故事的作品中，我们不仅能真切感受到一个东方女性的悲剧，而且也能体会到充斥整部作品的哀婉动人的女性风韵。整部作品以翠姨的爱情以及人生悲剧为主体，以一个心智尚未完全成熟的小女生作为叙述者，再加上作者萧红本人也是一名女性，使得此书的女性风格更为突出。《小城三月》的艺术特色和人物构造方式都相当引人注目。但是，笔者认为，作为当代的女大学生，可以从“我是女性”这一最基本的立场出发解读分析此书。研读《小城三月》，我们不难从中看到有关女性婚姻观的问题，而从女性的感性思维出发，结合作者当时的写作背景和人生经历，又得出了《小城三月》实际上也是萧红本身的爱情悲歌的结论。

一、《小城三月》一书中女性的婚姻观

（一）《小城三月》主人公翠姨

翠姨是《小城三月》的女主人公。可以说，翠姨是个相当普通的女性，她身材窈窕、举止端庄中有一种沉静典雅的气质，对爱情有着纯粹的向往。她也像其他年轻女孩儿一样，喜欢一些新潮时尚的服装饰品。文章的开头，作者就借“我”与翠姨一起去买绒绳鞋的故事中翠姨的表现，刻画出了一个有些胆怯、保守且理智的女子形象。起初，她也从邻里间的传说中得出过现在的男学生们念书念坏了的结论。

但是，她在与当地比较开明的“我”的家接触之后，对新思想—自由恋爱、人人平等产生了向往，在她心中存在多时的“女子无才便是德”的传统观念开始动摇。她开始期待能识文断字，与开明的“我”家的男男女女一起打网球、开音乐会、赴花灯会。在与受新思想熏陶的男性的交往中，翠姨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被尊重的感觉。显然，她的婚姻观也受到了“我”和“我”的家人的开放思想的影响，开始向往自由的、男女平等的恋爱，而不是麻木地接受家长的安排。

事实上，翠姨本身就是一个在爱情婚姻的问题上不受世俗干扰的、思想比较独立的女性。在文中第二小节，与她完全不同的妹妹出嫁之后，变得比以前更加挥霍无度，赶潮流。翠姨显然也是喜欢那些衣服首饰的，但她并不羡慕自己的妹妹，而且认为自己还年轻，没有考虑要结婚。同时，从作者形容翠姨对她的妹夫及后来对自己未婚夫的印象的用词中我们也可以看出，她认为找丈夫不是要有钱就好的。第五节中，翠姨在哈尔滨受到“我”的堂哥的一众同学的平等友好对待时很快乐，也“觉得到底是读大学的人好，不野蛮，不会对女人不客气，绝不能像她的妹夫常常打她的妹妹”。可见，她并不认为女人就活该忍气吞声，在丈夫面前没有人权。

翠姨美丽、文静、年轻，是像在春风中舒展身姿的花朵一样美好的女性，但是在旧时代的人们的眼光中，她拥有“再嫁的寡妇的女儿”这一不光彩的身份。她也曾感慨过自己的命是不会好的。这个身份在那个注重门第观念的时代就决定了她不幸的人生。身为一个弱女子，在面对并不能也不愿多了解她心意的家长的压迫时，她的反抗显得十分无力。最后，她在实现了读书识字的心愿、见到自己真正爱的人之后凄然离世了。纵然她拥有超前开放的婚姻观，也因与那个黑暗的时代格格不入而无法收获真正的爱情。她的身世令她与家人们在血缘上都不算亲近，所以没有人能看懂她的心思、理解她的寂寞。她的婚姻观也使她跟心上人拥有过一段美好温存的时光之后，因不甘任凭传统婚姻摆布而英年早逝。即使她的婚姻观在当代人来看是十分合理的。

（二）翠姨的妹妹

《小城三月》第一节中，作者就曾借“我”的口吻在称赞翠姨一番后又转而说她的妹妹与她完全不同，褒贬之意跃然纸上。文中对翠姨的妹妹有这样的描写：“……忘记了她叫什么名字，反正是一个大说大笑的，不十分修边幅，和她的姐姐完全不同。花的绿的，红的紫的，只要是市上流行的，她就不大加以选择，做起一件衣服来赶快就穿在身上。”而后文又提到，翠姨的亲妹妹订婚后就大大的阔气了起来，因为婆家那方面一订了婚就来了聘礼。可见，翠姨的妹妹是个相当世俗，又很虚荣的人。虽然她在穿衣打扮方面紧跟时代，但在思想上还是保持着落后的状态。她不反对包办的婚姻，即使她的未婚夫看起来像个土绅。这一切都源于她的婚姻觀：男人只要有钱就是好的。虽然这听起来很荒谬，但也是传统思想中孕育出的正常想法。从第五章翠姨的心理描写中，我们也从侧面了解了翠姨的妹妹婚姻生活并不算幸福，因为她的丈夫常常打她，并不给她应有的尊重。笔者认为，将她的人生悲剧归因于她畸形的婚姻观不无道理。

（三）“我”母亲族中的女人

《小城三月》第三节中，翠姨订婚后正逢“我”母亲族中娶新媳妇。族中的妇女们都知道了翠姨订婚的消息，而翠姨的打扮显得比之前贵气不少，因此引起了“我”母亲族中的女人的“围观”。在吃饭时，翠姨招来了不少羡慕、嫉妒的目光。书中也写道：“当天吃饭饮酒的时候，许多客人从别的屋子来呆呆地望着翠姨……但是别的女人们羡慕了翠姨半天了，脸上又都突然地冷落起来，觉得有什么话要说出，又都没有说，然后彼此对望着，笑了一下，吃菜了。”笔者认为，这一系列神态和动作描写，事实上不仅说明了这些女人们对翠姨的羡慕和嫉妒，而且也把她们为了寻找心理上的平衡而通过想翠姨的丈夫外形条件不好来安慰自己的心理活动暴露无遗。这也从侧面反映了她们把婚姻当作面子问题和攀比的筹码的婚姻观。笔者认为这些女人的心灵在传统思想的影响下事实上是十分空虚的，她们都是处于悲剧境地而未必自知的可怜人。

二、《小城三月》映射的萧红本人的爱情经历

萧红是“民国”时期著名的女作家，也是“民国”四大才女之一，有“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的文学洛神”的美称。然而，这样一位出色的女性却拥有着令人叹惋的爱情婚姻经历，在小说《小城三月》中，萧红用笔下的角色性格和故事映射了自己颠沛流离的一生。不管是小说中的翠姨，还是叙事者“我”，抑或小说开篇和结尾处那短暂的小城之春，都不过是萧红人生过往中的一角。小说中处处体现有作者主体意识的介入，这也使得这部小说有着萧红本人追忆与反思的成分。为此，小说在叙述过程中，翠姨的性格、命运和遭遇处处映射有萧红本人的爱情悲剧。

（一）在翠姨的悲剧故事中，寄托有萧红本人的人生感慨

现实中的萧红与小说中的翠姨有着大致相似的遭遇。中学时代，萧红因不满父亲把她像礼品一样许配给帮统王廷兰的次子王恩甲而离家出走，后又在落难东兴旅馆时对左翼青年方未艾有明显的爱恋，却因人生理想的不同，最后与已婚的萧军结合，这也就埋了下悲剧的种子。正所谓所托非人，面对多情、频频有着外遇的萧军，有着深深懊悔的萧红唯有像翠姨一样把自己的情感隐藏起来，独自承受萧军对她的情感折磨和生命的孤独与悲伤。

萧红的一生有过三段感情经历。第一段是她的地主大家庭为她订的亲事，以男方的背叛告终。第二段是她与萧军的痛苦又甜蜜的爱情。感情的破碎源于二人性格不合，或者说是源于萧军的大男子主义和不专情。第三段感情中，她与端木蕻良修成了正果。但是端木蕻良无法满足萧红对这段感情的最简单的期待—对正常的夫妻生活的向往。其实，萧红直到最后一刻爱的人还是萧军，她也因此陷入了爱情的悲剧。

萧红曾说：“我一生最大的痛苦和不幸，都是因为我是一个女人。”与家庭长辈的格格不入和不幸的感情经历使萧红感到十分寂寞和痛苦，她把这些辛酸具体化为《小城三月》中的翠姨。同样不被理解，同样身不由己，同样缺少亲人的理解，同样不能与心爱的人相守一生……这许许多多的共同点使萧红与她的作品《小城三月》和书中的人物产生了非同一般的纠葛，也使得《小城三月》在有意无意间成了她人生经历的映射。

（二）《小城三月》处处充斥着萧红本人的孤独、温馨与忧伤

《小城三月》的基調是忧伤的，故事中充斥着无人诉说与倾听的寂寞与孤独。小说主人公翠姨亦是自尊、骄傲的，以至于有着知音难觅的孤独。这些都契合了萧红本人的人生体验。萧红的一生是孤独的，离家出走的孤独，漂泊都市的孤独，被弃旅馆的孤独，在日本流浪的孤独，爱人背叛的孤独，以及世人不理解的孤独……而这些孤独与寂寞又是其自身独立特性的个性和思想决定的，这些从她的写作中不难看出，她不愿进入任何一种主流的意识形态，融入同时代人的洪流。如在与萧军的生活中，无论情感上遭受怎样的折磨和委屈，她都只是默默地忍受而缄默不语，以至于在与萧军分手时，所有的朋友都站在萧军一边，并且反对她与端木的结合。在小说中，萧红诉说着自己的孤独和寂寞。

（三）《小城三月》反映着萧红成长的家庭背景

正是因为眷恋，萧红在小说中淡化了人生的苦难和悲伤，同时也在消解与现实之间的紧张和对立。在萧红的眼里，与生命相关的一切都是充满温情的，为此她有着柔和的目光和温润的心灵，即便是曾经冷漠、无情的家，她也觉得充满着温情。在结束生命的前夜，她仍能够基于对乡土意象的提取，描写出了对北方原野的细微观察和真实再现：“三月的原野已经绿了，像地衣那样绿，透出在这里，那里。郊原上的草，必须转折了好几个弯儿才能钻出地面，草儿头上还顶着那胀破了种粒的壳，发出一寸多高的芽子，欣幸地钻出了土皮。”萧红在小说中，用乡土环境描写车拖着乡土人情的出场，从而塑造出了丰富的乡土人物形象，如单刀直入的小说主人公介绍：“我有一个姨（指翠姨）和我的堂哥哥大概是相恋了。翠姨生得并不十分漂亮。但是她行得窈窕，走起路来沉静而且漂亮，讲起话来清楚地带着一种平静的感情。她伸手怕被它触坏了死的，轻轻地捏着。这多像《红楼梦》中的林黛玉，既有大家闺秀的风度，却又蕴含弱不禁风之体态。”在《小城三月》中，萧红以别致、凄婉的格调塑造出了以翠姨为代表的旧一代，呈现了一个在旧家庭中觉醒起来的少女的真实形象：热爱生活，向往爱情与幸福，但是现实生活却给予她诸多的痛苦与不幸，真挚纯洁的爱情被包办婚姻摧残，以至于爱情破灭，生活孤寂，孤立无援的弱女子只能是默默忍受、缄默不语。这些都无不在映射萧红本人的爱情悲剧。可以说，《小城三月》虚构了一个真实的萧红，而北国的呼兰小城是她人生出发的起点，南方的香港是她生命的终点，早逝的翠姨连同她本身的凄苦境遇都在映射作者一生的爱情悲剧，直至她不无依恋地与世界告别。

《小城三月》是萧红为数不多的男女爱情故事中写得最出色的一篇爱情小说，她通过城市中青年女性在物质追求与婚姻情爱上的保守，刻画了在新旧观念间游走的都市女性形象，同时也揭示了那个年代中国城市女性的生活状态、精神面貌和内心苦闷。同时，《小城三月》也是萧红为抒写自我心中因爱情悲剧产生的寂寞与痛苦而作的作品。在她的笔下，翠姨所代表的一代女性，在新旧交替的时代，在新文明的召唤下觉醒，却无所适从。新思想与旧传统的冲突决定了她们命运的悲剧性。小说中不同女性的婚姻观及其命运不仅令人叹息，而且也能引发读者对婚姻爱情的进一步思考与体悟，特别是引起女性读者的情感共鸣。通过对书中不同女性的婚姻观及人生悲剧的探究，我们难免会将那时传统思想束缚下的女性与新时代的新女性作对比，从而体悟时代背景对女性的婚姻和人生的影响。这不仅有助于我国女性的思想史的研究，而且有利于当代人更好更幸福地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