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子文
“接下来我会用一些自制的电影片段来展示,有些事咱关起门来说,其实我在这一方面还不是很擅长……”
>> 一
从实验室探出半个身子来已经是深夜,万冬手里拿着装满移液枪头的废液缸向楼道的生物垃圾箱走去。接下来只有些收尾工作,万冬一边走一边默念着“先清理超净台,再把学姐的酒精灯放回抽屉里,每次走之前看细胞培养箱‘三有无——瓶中有无氧气、盘中有无水、箱门有无关严,对了别忘了关显微镜……”长时间坐在超净台前做些枯燥的细胞实验比较无聊。万冬想到这里,耸了耸肩前后左右摇了摇头,一阵舒爽传来,脑子也清楚了不少。
这不是第一次万冬在微生物学系实验室待到最晚,万冬可以想象现在从外边向实验楼看去,只有自己所在的11楼是亮的。万冬趴在窗台向下看,实验楼外面的路灯都亮着,和晚上八九点钟也没什么两样。万冬摘下手套,想推开窗户,却发现这个窗户被锁死了。万冬想如果能推开窗,没有一丝酒精味的空气会不会就像是真空,能让自己窒息。
电梯把万冬送到了实验楼的二楼,电梯门打开后正对着的是贯通二楼三楼的高玻璃墙,而出口就在玻璃墙的右下角。万冬进来的时候,整个夕阳的光都可以斜斜地照进来。但现在外面没有一丝光,连实验楼外平地上的灯光都照不进来,只能隐约反射出二楼大厅里显示屏中滚动的各个医生教授的头像。万冬这时才注意到自己的白大褂还没脱,因为在显示屏的光线里,玻璃墙外面似乎也有个白大褂向自己走近。实在太暗了,脸都是青紫色的看不清楚,就像飘着的幽灵。
万冬推了推门,门同样也已经被电子门锁锁上,按了按旁边的开关。正如同万冬的预想一样,门还是开不开。万冬打开手机,已经子夜一点半了,看门大爷一定睡了。一楼其实还有一个小门出口,万冬打算去试试运气。只不过一楼是解剖实验室,在这个时间点穿过一长排地砖泛黄的解剖教室还是挺考验胆量的,万冬之前每次上解剖课后都会觉得脚底下黏黏的,应该是地砖上永远擦不干的尸体保存液。
一楼很冷,万冬刚下来就打了个哆嗦,摸着打开过道的灯,万冬低着头想快速走过这段路。万冬脑子里开始走马般过些过去的片段,第一次上解剖课,万冬一个大男生看着大体老师半天不敢下手,最后退到一边看他们组最柔弱的女生主刀……第二个片段就是有次解剖课万冬低头一会儿,再抬头的时候,一群同学围了上来问,“万冬,你怎么了”“没事吧”“你为什么眼睛那么红,脸上又红又肿”,万冬是过敏体质,应该是这个无味无刺激的新型保存液中有让万冬过敏的东西。万冬现在想想还是生自己的气,那天在同学们的关注下,自己居然突然紧张到说不出来话了,脑袋也蒙蒙的,这绝不是简简单单的过敏。
以后的解剖课,万冬就戴着几层厚口罩坐在靠墙的长椅上,听着大体老师两侧同学的一问一答发呆,时不时地被自己这侧的同组同学叫道,“万冬,这个问题你一定会,说一下,就当是帮帮我。”当然万冬多是答不出来的,就算答出来,声音也被口罩过滤掉了。
走到尽头,门果然还是打不开,万冬骂了句,现在只能回去敲看门大爷的门了。回去的路走到一半,一切都变了。万冬一口气没有喘过来,胸口开始发闷。
窒息的过程:
1.窒息前期:无明显临床症状。
2.吸气性呼吸困难期:呼<吸,颜面青紫,颈静脉怒张,血压升高,心率加快。
3.呼气性呼吸困难期:呼>吸,开始出现中枢神经系统症状,意识丧失,全身肌肉痉挛,四肢抽搐,括约肌松弛,大小便失禁。重点必考!!
4.呼吸暂停期:又称假死期,呼吸微弱甚至暂停,血压心率下降,身体机能减退。
5.终末呼吸期:间歇性呼吸,张口呼吸,鼻翼翕动,肌肉松弛,脉搏、心率停止,各种生理功能减弱甚至消失,瞳孔散大。
6.呼吸停止期:生物学死亡无苏醒可能。
万冬扶着墙,随着一口长长的气吐出来,自己哮喘的情况慢慢平稳,万冬觉得自己就像一个被放了气的气球一样迅速缩小,而这段盲道被拉得很长很长。万冬很害怕,万冬经常害怕,害怕自己一个人独自做实验,害怕出错,害怕解剖楼,害怕什么时候什么不知名的变应原又导致自己哮喘,害怕人少,害怕人多……这个时候,过道的地面开始变得像暴风雨时的海面一样剧烈起伏晃动起来,万冬靠着姿势反射想保持平衡,但还是向前倒去,只能靠着双手撑着等待着。刚刚还紧闭的解剖教室的门,像是经不住狂风,纷纷弹开。万东还能真真切切地看到所有解剖教室的燈都亮着。离自己最近的一间教室中离自己最近的一个手术台上的无影灯慢慢转向自己,“叭”的一声打开,瞬间的强光射向万冬。万冬的瞳孔瞬间缩小。
伴随着灯光扑向万冬的,是从解剖台里流出的保存液。解剖台是由下方存放尸体的台体和能够密封住台体的台盖组成。此时的保存液不是一点点慢慢渗出,而是像山泉一样喷涌而出。然后向下奔流,向下时一层层碰撞、飞溅起、又落下,各个解剖台中流出的相互融合,各个解剖教室中流出来的再融合,向万冬扑过来。
黏腻的保存液浸润进万冬和地面严密贴合的手掌里,一阵湿滑感让万冬更加不知所措,万冬想努力地站起来,但是这时候这个盲管似的楼道倾倒过来,万冬飞快地下坠,想抓住什么,但是整个盲管每个物件的表面都像是失去了它原有的材质,变成了有形状的固体保存液,无差别的只剩下湿滑。
很快万冬就落入底部的积液里。随着“咚”的入水声,万冬尖叫的“啊”声也戛然而止,液体猛地灌入万冬的喉咙里、肺里、肚子里。冰冷的保存液飞快地带走着万冬身上和黏膜的热量。现在万冬的身体就像冰原上一处燃烧着的火苗,被周围肆虐的暴风雨步步紧逼,突破火焰的雪水打湿火苗中心的木头。“啪”的一声,火苗中最后一根烧红的木头折断,万冬感到自己心跳猛地停了下来。
就像是在保存液里的尸体。
溺死(全文背诵,重重点!!!)
概念:由于液体被吸入呼吸道而妨碍气体交换,最终导致窒息死亡的称溺死。
机制:
液体进入呼吸道,进而进入肺泡,影响气体交换,引发窒息。
温度较低的液体刺激呼吸道,反射性地引起声门痉挛而引起窒息,或刺激呼吸道和皮肤反射性地引起迷走神经兴奋,造成心脏骤停。上诉被称为干性溺死或非典型溺死,严格讲并不属于溺死范畴。
尸体征象:
1.外部征象:
1.1尸斑浅淡:冷水造成毛细血管收缩。水中漂浮状态,使得尸斑不易固定。尸体在水中漂流时,水中的氧气可能透过皮肤进入血管,在低温中氧气和血红蛋白结合,故尸斑的颜色也可能发白浅淡。
1.2口鼻蕈狀泡沫:溺液、黏液与气体剧烈混合搅动,从口鼻溢出。如果伴有呼吸道黏膜出血或肺泡破裂,泡沫可血染成红色。
1.3皮肤鸡皮样改变:冷水刺激使得立毛肌收缩。
1.4手中有异物:死亡前挣扎可抓住物体,死后肌肉从收缩状态进入尸僵状态,异物一直留存。
2.内部征象:硅藻检验,水中单细胞生物进入血液,可快速到达肝肾,心肌,脾,骨髓等全身。它外壳为偏二硅酸钠和硅的有机化合物,可耐强酸高温,因此为我们提供了检测到它的可能性。
重新睁开眼的时候,仿佛就如同新生一样,万冬开始在液体中畅快地呼吸。这种液体呼吸起来比空气要略冷冽些,更像是冬天北方的霾,嗓子里怪难受的。此时万冬也不再急着挣扎,任凭自己在水中打转,只是将自己的双手拖到了自己眼前。紧握的双拳,变成了高冰玻璃水的质感,没有一丝血色,时不时飘出走道顶灯的冷蓝光和解剖灯的橙色光。
万冬漂浮在这种液体里,上下左右打着转,既不上浮也不下沉。身上的白大褂等,早已被液体同化,像是溶解在液体里的一抹浅淡的白色染料,不再紧贴着万冬的身体,可以看到万冬不仅是双手,似乎浑身都是晶莹剔透的。但离近看的话,万冬皮肤上有一个个凸起和凹陷的小点,更像是高冰翡翠的原料子了。
这时万冬扯下白大褂,接着费力地脱下黏腻的T恤衫,猛地看向自己透明的胸部,看着一次次泵血的心脏愣了神,虽然几乎看不到血液的颜色,原本应该最鲜艳心脏血管也只剩下一层淡粉色,全身都像是溶解消失在死亡里,但这几次心室强力的收缩,血管几次回收的弓弦般充盈,再来几次太阳穴旁血管的搏动感和剧烈的偏头痛,还是能让万冬震惊于自己依然活着。早已不知道翻滚了多少圈的万冬,被这股电流般的震惊触发。溺液、黏液、血与肺里的气体剧烈混合搅动,从万冬的口鼻溢出,大量的泡沫开始彼此聚集,彼此推挤着向上爬,直到被万冬打转时钩在脚上的白大褂打散,然后四处逃窜。
>> 二
扒住门框,万冬开始游进解剖教室。万冬想着如果向上游的话,楼道四壁的湿滑一定难以攀爬,所以万冬把希望放到解剖教室的窗户上。因为有解剖灯干扰的缘故,万冬只有把脸贴近窗户,才能看清窗外。此时路边的灌木丛直直地向天上长,透射出路灯金光的法国梧桐树冠就踩在万冬脚下。这时万冬注意到靠近自己的路边竖着停了一辆黄色的出租车,车灯闪了闪,像是在向自己示意。万冬用拳头往窗户上砸,想让出租车注意到自己,但是却被反弹了回去。
后退的过程中,窗户外的景象又被解剖灯的反射光和黏腻的保存液遮住。
万冬重新游到窗边,这时候窗外景象却变得让万冬有些难以接受,等身大小的金黄色锁链垂在万冬的正前方并左右摇晃着,向下又看到个一人高的招财猫玩偶。万冬左右游动,又看到了巨大的汽车表盘。
“我,我这是在个大车里?”
这时探出一个巨大的男人的脸,万冬注意到男人的眼睛很红,下眼睑有泪。接着男人开口了,“加油,坚持住,就快到了……”
窗前景象再次混沌起来,然后“啪”的一声被强光笼罩,就像窗外同时出现很多太阳,只剩下耀眼的白色。
这时,倾倒过来的实验楼不知哪里破了口,积存着的保存液旋转着裹挟着教室里楼道里各种各样的东西向出口流去。一瞬间万冬也被暗流抽吸走了。
大概就是一两天前,也是在实验室里,一直带着万冬做实验的学姐静静地站在万冬的身后。万冬机械地重复着细胞传代的步骤。因为一整天的课程下来,万冬已经很疲倦了,再加上万冬自觉对实验步骤很熟悉,所以万冬此时并没有把心思放在手头的事上。也许这时积极乐观,充满活力的学姐会打趣问万冬是不是去攀高枝了,然后再声情并茂手舞足蹈地向万冬安利自己课题组的光明未来。但万冬自己知道,自己不想继续待在这个实验室,也不想待在其他实验室,万冬哪都不想去,什么都不想管,只想由着自己松弛的肌肉下坠,躺下好好地休息一下。学姐这时叫住万冬,“万冬,你怎么把用过的移液枪插入培养液里了?这不是把那么贵一瓶的培养液给糟蹋了吗?你今天是怎么了,这么大的错误都能犯!你知道这培养液……”学姐很是心疼,这时万冬才反应过来。
万冬转过身来,学姐看到了万冬脸,那是一张早已疲惫不堪的面容,暗沉青紫的肤色,双目无神,眼白都是有些浑浊发黄的,黑眼圈在暗沉的皮肤上已经不明显,如果说前面的肤色,眼白可以归咎于万冬背对着操作台上的灯,仅靠头顶灯光看着略显昏暗。但两边嘴角的下垂还是难以掩饰万冬的疲倦。
“万冬,如果你累了,就先回去休息吧。”
“学姐,我想问下,我们最近就是一直传细胞吗?我明天想……”万冬刚想和学姐提起,但他看到学姐站了起来,接着手脚一起活动了起来,边走边做着手势。万冬知道又将是一段滔滔不绝的演讲。
“是的,细胞传代是比较枯燥的,在培养瓶里细胞贴壁长满了就要传,基本上两三天就传一次,每次传细胞又不能只传细胞,开紫外灯,配培养液,观察记录细胞形态加上其他别的操作步骤四个多小时了,我知道你平时学业也忙。但是这些细胞是由你负责的,你需要协调好自己的时间去养他们,他们也是活着的,如果你不管他们,他们就会死。你今天太累了,早点回去休息吧。我来帮你做完剩下的步骤,但是我不能天天帮你……”
学姐说得满脸通红,喘了喘气接着说,“做科研做实验都是苦的,都是一遍遍枯燥地重复重复再重复出来的。投机取巧,什么都不做就能得到结论吗?”
万冬又转过头看向平放在桌子上还没有细胞传代的培养瓶,瓶子里原本紫红色的培养液变得澄清仅剩下淡淡粉色,万冬把培养瓶立起来,看着培养瓶里的液体滑落到瓶底,想着就这一个操作就会有数不清的细胞被培养液冲下,然后在瓶底撞得头破血流。
万冬在汹涌的暗流里旋转翻滚,只得用双手屈曲护住自己的头,然后双腿蜷缩着护住自己的肚子,尽量不让自己的躯干被撞伤。万冬皱了皱眉,忍受着身体各处传来的疼痛。耳边金属,木头,自己身体相互碰撞的嘈杂声逐渐清晰,逐渐掺杂了别的声音。
有生命监控机器“嘀嘀嘀”的声音,有医生沉着冷静的指挥“……超声看得出胎儿还是双髋关节膝关节都屈曲,混合臀先露位。现在行剖宫产……”
直到万冬被一双巨大的手托起来,周围一切的声音被撒在万冬身上的光冲洗干净,无比的寂静,静得像整个世界都在等待,等待着万冬的哭声。
>> 三
“谢谢大家,谢谢大家!”万冬现在站在阶梯教室的讲台上,享受着汇聚成海浪般的掌声。刚刚播放影片的时候大厅比较昏暗,此刻探照灯直直地射在万冬脸上,万冬也不躲,只是眯着眼,等待着掌声的结束。
万冬看看自己的稿纸,“3分06秒,好好好,大家停一下……我倒回去大家看下第一次出现的类似这样小纸条的东西,对就是这个,可能有人要问我,电影播得好好的,为啥打断,放一些字迹无比丑陋的笔记内容?哈哈哈,大家来看看我用黄色荧光笔标出来的这句话,对就是旁边写了个重点必考的这句。”万冬念了一遍,然后又拖动了进度条,在快进的视频里,万冬以一种很滑稽的速度表演了一遍长长的呼气,接下来的几秒钟台下的观众看到视频中的“万冬”变成静止的图片,Photoshop软件处理下边缘模糊的“图片万冬”突然沿对角线缩小。
“这个万冬觉得自己变小而周围环境变得很大,对应着标记的重点中的,开始出现中枢神经系统症状,意识出现障碍……”万冬开始向台下的师生们一一解释着。
坐在第一排正中的张成看看两边的同学,然后选了左边的男生来了句吐槽:“真的是让人头皮发麻的特效。”但是那个同学却没有理睬张成,眼里发着光,像是认真学习着万冬传授的记忆方法。张成见没人搭理他,为了缓解尴尬补了一句:“但万冬表情啥的都挺自然的,他挺会演的。”
“大家一定很好奇,为啥学校通知今天的演讲内容是关于自闭症儿童及青少年思维方式的研究和对现行诊疗的改进建议,但主讲人却给我们看了段似乎和题目没有任何关系的视频。其实这整段视频的灵感,这种处处联想环环相扣的视觉记忆方法都源于我表弟——一个自闭症患儿。为了让大家了解这种思维方式我选择用这段视频作为开始。接下来为了让大家了解我表弟,了解一个自闭症患儿的创作历程,我想再给大家讲一个故事,一个真实的故事。我觉得只有这样大家才能感受到我所感受到的震撼!”万冬这时候神色变得严肃,说到“震撼”二字时,把手收回,按在胸前。
“去年十一假期的第一天,我就去了表弟家,偷偷给他带了些薯片果冻之类的垃圾食品还有些漫画杂书。表弟有着属于自己的一大间充满粉绿色的房间。他喜欢简单整洁,整个房间的家具采购和布置都是按照他自己的想法,床头的整面墙贴上了一张巨大的超人海报。唯一可能不协调的是超人的脚下也就是床头柜上被舅妈强制摆放了一大块有着古典的木质底座的橄榄石。做玉石生意的舅舅家坚信橄榄石能够让表弟阳光起来。但为了藏零食,每次我去的前一天,他都会专门把平日空空荡荡的书架上放上几本书。等我去之后把零食贴着书架和墙的夹角放好,然后再用书挡住。
“那天表弟还是先把漫画铺在最下面,大杯果冻放在上面,再让四瓶汽水分别站在果冻上,接着把袋装薯片塞到汽水瓶之间,最后再用书围在最外面,我知道表弟不愿意说话,所以我就安静地坐在他窗前的椅子上,打算背会儿书,虽然是放假,但是咱们学校的传统——国庆中秋放假后必有期中考试,去年假期回来要考儿科学和法医学,所以我当时就把知识点抄到小册子上,有空就拿出来背背。在我刚把小册子打开的时候,我表弟走过来给我递了瓶汽水。当时我第一反应是看向表弟的书架,围得严丝合缝的“蒙古包”缺了个口子,充当房子四个“顶梁柱”的汽水也少了一瓶。我疑惑地看着表弟,然后指向书架。表弟并不看我的眼睛,只是把汽水往我怀里塞。
“当时我心里酸酸的,接过饮料后也没有说话,去书架又取下瓶汽水,两瓶饮料放在桌子上,再把书架上剩下的两瓶沿着对角线放好,还是将薯片塞在瓶子之间,最后再用书围起来。我扭过头看看表弟,他点了点头。我拧开其中一瓶,‘哧的一声像是响雷,表弟吓得耸起了肩,我看着他的反应不由得笑起来,我知道他是怕我舅妈听到。他慌忙地拿起另一瓶,慢慢地拧开,这一次没有什么声音。他拿着汽水绕到床的另一边,面对着落地窗,靠着床坐下。我学着他坐在他旁边,然后用手里汽水瓶碰了碰他的,小声说,‘干杯。我和我表弟一大一小就那样坐着,他刚上初中,就像刚上初中的我,我感觉我就像和缩小版的我并排坐着。
“直到今天,每每回想那天下午,我都有种我表弟很正常的感觉,因为我也会像表弟一样自己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坐着,什么都不去管,放任自己的脑子去想一些没有意义的事儿。人的思绪就像蝴蝶,周围的环境就像一张张捕网,表弟他们是无比灵动的蝴蝶,挥挥翅膀躲过层层捕网,自由地遨游天地之间。而我们一般人也可以飞,只不过容易被环境的捕网打下来,重新关在窗户里,重新变成现实中的自己,然后发现自己拿着汽水坐在窗前。
“去年刚迈入青春期的表弟因为课上擅自离开座位拍掉老师的眼镜,然后大笑着跑出教室跑进女厕所等一系列表现,接受了毛芬教授的综合干预疗法,也是目前最主流的干預方法。”
万冬这时用投影展示出一张照片,是一张手写的卡片上面写着:
前导句:我叫樊爱书。
描述句:当我遇到困难时,我会很紧张、焦虑,我会摇头晃脑,拍手,大叫。
肯定句:当我很紧张、焦虑的时候,我可以深呼吸。
观点句:摇头晃脑、拍手、大叫,会吓到大家,大家会不喜欢我。
合作句:当我遇到困难的时候,我可以告诉老师或同学,请他们帮忙。
合作句:当我分不清同学趴在桌子上是睡着了还是昏过去了,我会走到他身边,轻轻拍他的肩膀,说:“嗨,你还好吗?”这时,他会抬起头来看我。
“这种小纸片,是我自闭症表弟所接受的一种治疗,通过生活情景模拟正确引导自闭症儿童的行为,像图中的小纸片,我表弟有103张,但是他两天就记完了,并且通过了主治医生毛主任的情境测试。我就很迷惑,毛主任和我说这种现象并不少见,似乎记忆对于这些儿童来说是最简单的事了。
“继续之前的故事,我坐在表弟身边,打开我自己的小册子背书。表弟学着我的样子也拿出自己的卡片翻看起来。也许是表弟注意到我背书时眉头紧锁,他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告诉他我要背的东西又多又难记,尤其是这两道综述题,需要把零散的得分点都答满。表弟把我的小册子拿去翻看了起来。我站起身活动活动,也看了看他的小卡片。我那时就突然认识到,表弟所接受的干预治疗更像是一种引导,引导自闭症儿童模仿其他人表达情感情绪的方式,他们的情感和情绪与我们无差别,只不过他们更习惯用自己的方式表达出来。随时随地开心了就跳起来,如果同学趴在桌子上半天没有动静让他们感到害怕,他们就毫不掩饰地大叫。
“接下来就是表弟趴在桌子前开始画些漫画,表弟喜欢看漫画,而且喜欢画漫画,画画就是表弟喜欢的表达方式。我看他挺专注的,所以就出去帮舅妈做饭了。到了吃晚饭的点,他还在画,我和舅妈两个人去叫他吃饭,他都不理睬,只是自顾自地画。这时我才注意到他是对着我的小册子在画,我把他画好了的拿来,坐在他身后仔细地研究起来。画面的主体人物画得干净,具有动感,肌肉动作,表情神态通过寥寥数笔就勾勒地生动起来。但周围环境画得很粗糙。大家可以看一下。”万冬展示出表弟的画作。
“前几张图,感觉并没有什么逻辑,一会儿是落地窗前的白大褂,一会儿是幽暗隧道中惊恐的脸,一会儿又变成主角低着头,周围一群医生围着,其中主角身旁一个女人虽然只露出一张脸,但脸上的表情却刻画得最为细致。眉头紧锁,外眼角低垂,下一秒泪就要滴下去,嘴巴微张似乎刚说了些什么。我当时看到这张图我还以为画得是舅妈带着表弟去看医生的场景。后面几张图就连贯了起来,就如同刚刚的视频一样,表弟把知识点联想成一个个动作,一个个场景相互联系,前后勾连,说实话,如果不是表弟在漫画的旁边标注出对应的知识点,我根本也还是一头雾水。但是我知道的是,我表弟想帮我,他看到我有困难,他在用他的方法帮我。
“一会儿表弟指了指‘Apgar这个词,问我怎么读,我告诉他,这个词读作‘啊怕嘎,这是下面几个指标的首字母合成的词,没有实际意思。”
万冬这样说完,台下的观众们都笑了起来。那天,表弟也笑了起来。
万冬也跟着一起笑。
“……在我发现自闭症患儿的这种思维现象之后,立即开始了深入研究。我总结出自闭症儿童青少年的思维方式存在处处联想,环环相扣的两种特性。
“其中,处处联想将未知的和已知的相互联结,可以将复杂的文字观念迅速拆解为简洁的图画,或是连贯成精彩的连续剧等等。
“环环相扣体现的是思维的自稳性,在一个思维过程中,自闭症儿童会将已经处理过的信息反复循环混合在未处理的信息中,或者找出所有信息的同质性,然后将信息串联起来。就拿我表弟的漫画来解释环环相扣。他所接受的信息,也就是法医学中关于窒息,溺死以及儿科学中关于新生儿窒息的内容。这些信息的同质性就是湿冷,青紫色,恐惧。而这几个关键词也环环相扣串联起漫画的整个故事,每个信息都像砖瓦一样构筑着同一个故事,彼此黏合互不可缺……”
>> 四
台下的张成举手,被万冬看到后,万冬停下来,道:“张成同学,你有什么问题吗?”张成等万冬话音刚落,就将问题砸向他:“所以说到底,你的研究就是建立在你和你的亲人之间?而且还只是个例?”张成的话就像雷声,把一直有些小噪音的阶梯教室震得安安静静,沉闷了几秒之后,其他同学和老师的议论声如同暴雨一般炸开了。张成回过头望了望教室后面的角落。
万冬可以听到前排有些同学对张成的非议,也有些对自己的质疑。万冬并没有让大家安静下来,只是继续说,“我承认我的研究具有一定的特殊性,这种特殊性就是在于我和研究对象关系亲密,研究可持续性好且时间自由,同时研究对象可以在安全感的满足基础上最大限度地进行表达,我认为这些优点都是以往研究所不具备的。”
渐渐地,台下声音弱了下去。全场的焦点再次聚拢到万冬身上。万冬停了几秒钟,这几秒钟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然后再打开了自己的电子邮箱。
“自从我发表了以关于自闭症儿童及青少年思维方式的研究为题的论文之后,全国乃至全世界的很多研究者给我发了邮件,或交流,或探究,有表示认同的,也有提出反对意见的。我很认真地看了所有来信,发现有三个研究者也有患自闭症亲戚,他们也复刻了我的实验,其中两个轻中度自闭症患儿的实验结果具有高度相似性。而我们现在也在一起研究,并且向同行发出邀请,希望有很多的研究者参与进来。”
“这种思维方式的病生理机制呢?是因为基因突变,还是神经系统发育异常,是酶代谢异常,还是大脑投射系统出了问题?你们有所研究吗?我们都知道自闭症是病,请不要美化一种病态的思维方式。”这个问题也是张成提的。
“嗯,这个问题……嗯目前……我们认为新的发现是对‘暗箱思维理论的补充。我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个理论,自闭症儿童和青少年会将接收的信息用盒子关起来,然后再在这个暗盒里处理问题,将思维碎片化、封闭化、纯粹化。‘暗箱是指在他們思考记忆处理问题时,会排除思维过程中再次收到的环境影响,简单来说就是暂时封闭自己感官,提高产生反应的阈值。如今我们提出补充假设,‘盒子思维并不全为暗箱,他有一定的透光性,经常掺杂进来自己过去的经历认知。盒子内壁具有一定的反射性,也就是可以反射处理后的信息回来重复处理……”
张成满意地坐下了,他觉得他赢了,于是只是小声地嘀咕两句:“妈呀,根本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万冬原先演讲的思路被打断了,任务栏里几个打开了的幻灯片、邮箱页面、照片、视频播放器被万冬点了点去,于是身后的投影屏也明暗交接地闪来闪去。
万冬叹了口气,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说道,其实他像是对着张成一个人说道:“为什么总有人认为与别人不同就是病态呢?关于自闭症,我们可以去矫正那些孩子,让他们和我们看起来一模一样。但我们为什么不能去深入了解他们,或者说向他们学习,去融入他们呢?研究人员去承认他们是病,是残疾人多容易啊,比日日夜夜的研究陪伴容易多了。但我们就是觉得自己有一种责任。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天,我们发现自闭症其实是一种自然进化,他们的思维方式更为高级有效。那么我们就要去学习他们,改造自己以融入他们。创造一个属于新人类的世界。如果是这样的话,未来的新世界将是多么美丽!”
>> 五
晚上八点半,张成在操场入口等着南秋。
张成觉得今天一整天南秋都心不在焉的样子,有点就像刚谈恋爱那会儿,如果张成不主动聊天,南秋一句话都不说显得很内向的样子。张成居然被骗了一个月。直到一个月后的一次讲座,南秋和教授的一段高谈阔论才让张成了解到真正的南秋。张成还纳闷一直喜欢各种科研讲座各种新奇事物的南秋今天怎么去坐最后一排了。
一明一暗走来的南秋并没有换跑步的衣服,还是下午那件简单的格子衫。张成迎上去说:“今天身体不舒服吗?”说着把南秋搂在怀里。
南秋也只是淡淡地说:“走吧,我俩走走。”
散步的时候张成也问了问为什么南秋下午没有坐在自己旁边,南秋说她对下午的那种科研不感興趣。
张成知道南秋可能是真的遇到什么事了。因为南秋最喜欢孩子了,她致力于成为一名儿科医生。张成觉得自己作为男朋友,有义务让南秋开心起来,于是他跨步到南秋前面,面对着南秋,做着鬼脸。
南秋看着眼前这个一米八几的傻大个,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张成看到南秋笑了,长舒了一口气道:“姑奶奶,你总算笑了一下。刚刚你说你对关于自闭症的‘研究不感兴趣,我都吓坏了。到底是多大的事居然改了你的兴趣?”张成在说“研究”这两个字的时候,用两只手的食指中指比画了个双引号,同时翻了个白眼。
“其实今天下午万冬的研究很有意思。只不过我要帮家里处理点事,就坐后面了。还有张成,你下午表现得不是很尊重万冬,都是一个专业一个年级的同学,你老是拆人家台。”南秋捏了捏张成的脸。
“这样你不就注意到我了吗?我可是很用心地思考问题为了和万冬深入交流的。万冬?去年还在最没有前途的寄生虫学系做着最无聊的细胞传代,今年就一脚迈出去了,远远地攀上高枝了,做了个关于自家兄弟的研究?呵呵。”张成向南秋赔了个笑脸,也毫不保留地表达自己看不惯万冬。
南秋把手松开,把手指上粘的油脂擦在张成衣服上。
“就你的问题来说,你说万冬的研究是个例,其实好多关于自闭症的临床干预实验都是个体案例。只要能完整记录,前后对照。出一篇文章是很有指导意义的。万冬作为研究者的同时又是研究对象的亲戚,的确可能观察得更多。”
南秋继续说:“总之在我看来万冬对于他表弟思维方式的研究是很有价值的。现在对人脑思维的研究本来就不深入,而对于发育中或者病理状态下人脑的研究就更少了。哦对!张成你还记得周围神经纤维髓鞘化的过程吗?”
张成一动脑子脚步就慢了,“髓鞘是包裹在神经纤维表面的,起到隔绝作用的东西。髓鞘可以改善神经传导的效率和准确性。髓鞘发育的过程吗?我这还真不知道。”
“其实大脑皮层的髓鞘化发生在出生后,4岁之前的小婴儿因为髓鞘化不完全,来自外界刺激引起的神经冲动传导较慢,易泛化。这个易泛化很有讨论的意义。”南秋重点强调了两遍“易泛化”。
南秋看了看张成迷惑的神情,只得继续解释:“没有被髓鞘封闭的神经彼此相互影响,相互联结。一次神经冲动泛化出一个活跃的神经网。去年在学儿科学的时候,我就这样想过,也问过老师。老师说完全没有研究的意义,孩子又不会表达,只会表现出很兴奋或是很恐惧,我们很难去研究孩子的思维是什么。然而等到他们可以适宜地表达时,神经纤维的髓鞘化已经完成,”南秋得意般地让眼珠子转了一圈,然后盯住张成的眼睛,“我猜想啊,非常不严谨地猜想一下,如果说……”
这时张成已经没入操场中光与光之间的缝隙里,阴阳怪气的声音显得很尖锐:“难道你的意思是说,张成那迈入青春期的表弟,是个会表达的婴儿啊,哈哈哈,我可不……”
“小心!”南秋想抓住张成,可以张成还是面朝天倒了下去。
张成倒退着所以没有注意到前面一个小女孩从球场跑进跑道。张成本能地往侧面倾斜。
南秋一个箭步往前,蹲下扶起了小女孩。南秋把眼睛贴在小女孩的身上仔细检查了一遍,发现并没有什么擦伤刮伤,然后看着小女孩问道:“没事吧,有哪里疼吗?”
小女孩的眼睛清澈通透,眼里泛着泪光。小女孩也看到了南秋的眼睛,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在听到南秋的声音之后“哇”的一声哭出来。这时候张成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低头看了看小小的女孩,“她没事吧。”
小女孩的妈妈听到哭声也赶了过来,张成忙解释道:“阿姨,这太暗了,我没注意到撞到了妹妹……”
“阿姨,刚刚我检查了一下小妹妹身上,没有什么伤口瘀青。应该没什么大碍。”南秋的声音很温柔。
小女孩哭着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胸口。阿姨忙想起来蹲下抱住小女孩说道:“这里疼吗?哦妈妈帮你看看,哦不疼不疼,乖,”接着转过头来对南秋说了句,“她戴了块玉,可能摔倒的时候硌疼了。”
“阿姨,让我检查一下,看看你也放心。”南秋这时候已经单膝着地双手伸了出去。
检查一番后,南秋让阿姨放心,只是有些瘀青。南秋还表示最好还是别让小孩子带些玉啊石头啊之类的在身上,毕竟小孩子喜欢跑跑跳跳难免磕磕碰碰。如果真的想讨些好寓意,可以把石头啊放在屋子里。
南秋停了停,私下里又觉得有些矿石可能有辐射,其实并不适合放在家里。但是南秋想了想并没有说出口。
“……就在这院墙外面,方便嘛,所以早上晚上来这散步锻炼。我家丫头也喜欢在这玩,她喜欢跟大孩子玩,人家大学生早上如果在那背书她也凑过去,哈哈……”阿姨对着南秋话家常。南秋也跟着笑。
談笑之间,阿姨也向南秋询问了些别的问题,将近三周岁的女儿不是太爱说话,她都懂但是不愿意说。
“自闭吗?不爱说话,不懂表达,很典型。”张成显得很机灵地抢答出来。
南秋给了张成一个白眼,向阿姨表示如果有这方面的担心可以去医院进行一些检查,不过是做一些量表,可以听听医生怎么说。
“丫丫,你和姐姐说谢谢你大姐姐,说你需要帮助,你说啊。”阿姨指了指南秋温柔地对小女孩说。
南秋重新蹲下,直视着小女孩的眼睛,说了句:“小妹妹,要加油。”
小女孩却没有回应南秋的眼神,只是向下盯着南秋的格子衫,过了一会儿,很小声地出口一句:“加油。”
>> 六
晚上八点半多一点的时候,操场上的灯围绕在跑道最外侧,每个灯都像是一个厚重的帐篷,用光遮盖住一片区域,然后密不透风。南秋逃到了光照不到的地方,跑道包绕的足球场中心是空心又通透的,一抬头可以看到星星。
坐在地上,双手抱膝。南秋终于可以大胆地去想关于妈妈的事了。今天中午午休的时候,在图书馆学习的南秋接到了妈妈的电话。
“医生说什么肺右上叶,应该是边上有个几毫米的阴影。医生说六个月之后再去复查。什么发给你?好好好,我一会儿拍下来发给你。哎呀,没事儿的。我都没觉得有什么事,医生也说了不一定是的,要不然医生不让我住院开刀吗?那先不说了,一上午都在医院,我回家做饭去了。”
南秋当时脑子像是爆炸了一样,说出来的话只是一句“妈,您要不然在外面吃点吧。”
周围型肺癌最常见的X线表现,为肺野周围孤立性圆形或椭圆形块影,直径变化较大,块影轮廓不规则,可呈现小的分叶或切迹,边缘模糊毛糙,常展示细短的毛刺影……
此时南秋的脑子里回响着自己背书时的声音,自己都还记得当初学习时的情景,只不过现在这些仅仅是声音,是浮在身体外的尘埃,并不是南秋自己的东西了。南秋什么都不会了,妈妈是得了肺癌吗?我再看看那个片子,是这里吗?右上叶,哪边是右,胸片和正常人是反着的吗?所以哪边是右?
最最最害怕的就是自己家人有什么三长两短,南秋宁愿得病的是自己,想到这里南秋感觉到自己的胸口好痛,是心疼妈妈难过的吗?可是这真的是实体化的疼痛啊!如果是癌症的话,以后妈妈是不是也是这样疼?妈妈太苦太累了,妈妈还没有等到自己可以挣大钱,妈妈得病是因为妈妈年轻的时候在矿区工作过吗,是因为辐射吗?手术,快问问自己老师,病理老师的微信呢?怎么翻不到,老师叫什么名字,怎么想不起来了。
南秋此时低着头看手机,只不过手机屏幕混成光斑,又像是眼睛蒙了一层水雾,什么都看不清。南秋用手背擦擦眼睛,把手机放在一旁。
如果这个时候,张成在自己旁边就好了,他一定会把自己搂在怀里,他一定会安慰自己,那自己会和他说妈妈的事儿吗?然后他知道后还会继续陪着我吗?他会帮助我筹钱吗?他会离开我吗?我要不要和我别的朋友说,哪个朋友呢?我用什么姿态去和朋友讲这件事,我需要假装坚强一点吗?可是我现在只想哭。
南秋只觉得天旋地转,把头埋在两膝之间,闭上了眼。
“要加油!”像是谁在自己耳边轻轻地说了句,南秋再次抬头,这时周围已经完全黑了,跑道周围的路灯也关了,周围也已经没有一个人。南秋跑向操场入口,门已经锁起来了,看门大爷也离开了。南秋又拿起了手机,手机这时候也关机了。十月底的夜里,风冷得很,总不能在这待一夜,南秋看了看阻隔住自己的铁网,其实并不是很高,想给自己鼓鼓劲翻过去。
因为很长时间没有说话了,接下来两个字从嗓子里出来得不是很顺利,第一个字刚开始完全没有声音,南秋拖长了音才让声音发出来:“……加——油。”
声音还是很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