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思录

红菱

一、接納之心是自由清凉之境

（一）红叶

秋深时，有些叶子有着火焰的颜色，眼见它们由青涩变成了热烈。

灿烂到一种极致，叶子也可以是星辰。从衰朽至虚无，余下空茫的寂静，一颗，又一颗。叶子也是这样滑落的，人应该也是这样滑落的。余下一根薄脆的脉络和一点点香气，却也无法证明什么。

留一片红叶当作书签夹在书页间，眼见颜色慢慢变暗。扁扁的，薄脆的，又岂止是风干的岁月。

（二）最初

感恩自然与风霜，给叶以斑斓的色彩，感恩偶尔的脆弱与思考，让我看见深渊的颜色。让我认识到：绚烂是衰败的最初，疑惑是认知的最初，胚胎是生命的最初，死亡是新生的最初。

（三）耕耘与回响

别与石上的霜雪比薄情，别用闪烁的刀锋说寒凉。有时窥破真相胜过洞见真理，接纳之心自有清凉之境。

不必纠结生命来自何方，不必忧愁念念没有酬答，默默耕耘终会等到芽又新发，诚挚叩问定有清晰回响。

（四）明亮的小孩子

旅途邂逅一个小可爱，名叫沁恩，她的眼睛亮亮的，像星星，笑声像叮咚的泉水声。她喊：“阿姨，我怕蝴蝶……阿姨，你看那有白色的荷花……”

她奔跑的样子，她生气的样子，她调皮的样子，都很美好。看着她，我的整个心都要融化了。

明亮的小孩子就像没有被污染的山水，明亮得让人渴望站在高处，却愿意俯下身子。

二、任何迷途都自有归处

（一）寻找一棵树

为空白寻找，为漆黑的一面墙寻找，为无趣无味的生活寻找，为转瞬即逝的光阴寻找。寻找一棵似曾相识的树，一棵忘情舞动的树，一棵不动声色的树，一颗接近永生的树。

寻找的过程是取舍，是甄别，是辨识，是调整……

当腐朽遇见鲜活，当古老遇见年轻，当冬天开始蕴蓄春天的心情，我希望可以找到那棵树。

（二）醒来之前的梦

大海里有多少朵浪花起落，尘世间就有多少生命在沉浮。梦里的情景，也总是和生活里的际遇重叠。生命里的一切，多像是醒来之前的那一场梦啊！

善良的人，习惯了念及弱小。春天里辛苦播种的人，总该收获些美好，不过是有时快一些，有时慢一些。在梦醒之前，请让梦更温暖一些。

（三）柿子

曾在枝头度春秋，青青黄黄的生命，应该也可以在那儿度过冬天的。当长竿将它们纷纷敲落，燕山之秋已经很深了。

彼时透过枝干的只有一小片阳光，浅浅地浮在那里。它们安静、透明的样子，仿佛历经世事的人心平气和地接纳了风霜，接纳了坠落，接纳了聚首之后永远的别离。

剩下的最后两枚柿子，想必是留给鸟雀的，或者是留给冬日寂寥的枝头。

多好啊，天空中的飞鸟，柿子里的光阴，贮藏在绵软和空洞里的，那些甜中的苦，苦中的凉，凉中盛大的雪落。

（四）预言

“预言”是一个大词，一直在暗处，让世间越柔软地相对，越无法顺畅表达。

（五）半日闲

绵绵小雨，让我们轻而易举地翻开了院子里的泥土。这个时节，竟然还没有什么被冻住。可是为什么，暖棚里种下的那些菜籽还没有发芽？

被设置的静物，让仔细清扫过的旧屋子静下来，或者是因为那沙沙的雨声吧，一切都弥散着岁月的光辉。木窗外的山只剩下模糊的剪影，黛青色的瓦片安静地躺在低矮的石头墙上。也没有谁在意，小村角落里突然而至的喧嚣，也没有人在意，这冬日里阴冷的潮湿。

光阴难以抓住，闲情不可描摹。但是我想记下这些，这些极为细腻的部分，记下被潮湿缚住了尘土的老屋。

闲情之寂，竟然也有着纸笔未落的白纸般的洁净。

三、好在秋天有无数面镜子

（一）植物园的下午

阳光在风里，草木很安静，看花的人，在拍毛毛草的影子。轮椅上的老人，坐成了一株灰白的植物。

那些羸弱的小黄花，在日光下蔫蔫地低着头，像是沉思，又像是在祈祷。

（二）妄念

妄念没手没脚，却能像藤蔓一样爬上陡峭的山崖，或者把人一再往深渊里拉。它让烦恼无影无踪，却又如影随形。一碰触，就漫山遍野;一碰触，就成了野草和嫩芽。

（三）跟病树说抱歉

笑着哭，或者哭着笑，都是很特别的体验。不再麻木也挺好的，过度欢乐之后突然有一点儿难过，也挺好的。

跟果园里生病的果树说声抱歉，或者就那样紧紧地抱着它，就像抱着亲爱的老父亲。

那棵树啊，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说真言，开谎花，一年到头也结不了几个果子，和老父亲一样，早就有了苍老的容颜。

（四）梦中人

生命里那些无法错过相遇却又最终别离的人，总是会不被控制地在梦里行走，一再演绎着重新开始，或者强调着就此别过，让人想要流泪。

没有人看得清，梦中停滞的当下和始终奔流的远方。好羡慕没有感知的梦中人，总是比梦和梦者，多一些沉静和皎洁。

（五）这样的季节

这样的季节，适合去看大面积的花。适合观察花田里那些僵卧的小虫，安享生命最后的光阴。这样的季节，适合默默地想念一个人，然后，再默默地遗忘。

也不必叫得出心心念念的名字，智慧的人一心想着为病寻药，让远翔的鸟儿回到枝头的巢窠。

这个季节，适合在盛大的田野中交谈，有喜鹊、油蛉，也有倏然落地的花瓣、茫然不觉的衰草，以及远去的亲人。

（六）只要活着

只要活着，就有资格开花和落叶，就有可能等到燕山秋尽，等到凛冬时的那场大雪。

只要活着就有机会，将被诅咒的生之绝境，活生生地敲开一扇门。

种下什么就收获什么，相信什么就成就什么。镜中的寂寥和决绝的擦拭，想必都将在清凉而又芬芳的十月。一直真挚凝视的，想必也可以最终跨越。

四、心若有亮，何畏忧伤

（一）朋友

花的朋友是瓶子，猫的朋友是喜鹊。

熬药人的朋友是病，秋虫的朋友是草叶。

荆棘的朋友是鞋子，驴的朋友是磨。

早春的朋友是云雀，凛冬的朋友是大雪。

老父亲的朋友是一支横笛，枯井的朋友是一轮明月。

（二）遇见就是分别

没有词汇可以描述，朗月之下那些盛大的秋天之树，那么繁茂，竟然也将空空荡荡。

小虫的乍见之欢，就像是幽谷里的闪电，有多热烈就有多荒凉。因为遇见就是分别，生之短暂，仿佛从未来过。

（三）美好时光

美好的时光，不过是岛上的几日阴几日晴。晴日里，我送给白云朵的名字，与邻家女孩儿的名字一模一样。明媚的山河之美，让人忘记了各自的苦楚，甚至忘记了各自的幸福。

穿过整个城市去海边看日出或者日落的人，和被海浪送回海里的洁白贝壳一样多，和在沙滩上畅意奔跑的小孩子一样多。

（四）心若有亮

心若有亮，何畏忧伤。

静夜安眠，鸟唤秋光。

（五）经过

敲下一个数字，便无法再敲下更大的虚空。光阴悄然经过万物，刚刚经过了安静的马匹。

爱或不爱的一切正经过彼此，也将渐渐经过我。

我经过的那些巨石，一些温顺如羊群，一些冷峻如险峰，所有经过眼眸的泪水，退回心底还原成一粒粒珍珠，仿佛疼痛经过新月的光辉，生经过死，死经过生。

五、神秘的红鸟一直在

（一）梦里花落

梦里的莫名惊诧，也会让人张大了嘴巴。难以置信的那部分，真切得像庭院里硕大却接近委顿的花。像携手走过长街的老病之躯走出了新人的步伐，像夏夜的萤火虫隐入黑暗后又悄然燃亮了灯盏。

角色是借来达意的，情节是紧张莫名的，修辞是极度夸张的。多像真实生活里平凡的际遇，有时意义不明，有时深不可测……

昨夜的梦里之花，竟又落了一整夜。

（二）沉默

花中往事，抵不过无声岁月。

所有的美丽与黯然，都将变成落花一样的沉默。

（三）偶遇

荒野上大片伏地而生的艾草，在清晨有着晶莹的露水和绵延的香气。

草丛里一条粗壮的大蛇，竟然也是艾草苍绿的颜色。我看见了它，想必它也看见了我。

许是我悲悯的不杀之心，让蛇渐渐隐入了草丛深处，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

那一刻，晨曦正悄然消逝，恐惧正悄然消逝，就像似有还无的那条蛇。

（四）故乡

每一次抵达故乡，总是心怀忧伤。每一次欲言又止，总是百转千回。

（五）妹妹

看着她怎么都止不住流泪，就想起当年的自己。因为内心的脆弱，总是在不该放弃的时候放弃，以至于让自己走了太多艰难的路。

被篡改的人生，就是因为缺少一副铠甲和铠甲遮蔽之下宛若铠甲的心。以至于经过了半生的磨砺，才一点点回到正途。才明白，真正的铠甲只是心灵的强大，让我看得见自己，也看得见未来。

想到这些，我便想用力拉着她的手，喊她妹妹，拥抱着她，就像拥抱当年的自己。

（六）神秘的红鸟

悲喜之间，只隔着一朵花开。那些神秘的红鸟啊，一直在。

六、你看遠方万顷好流水

（一）四月

四野怒放的繁花，有着让人熟悉而又陌生的美。花团锦簇的梦，总是让人忘记荒芜。熟悉是因为花又开放，陌生是因为看似相似的花开场景，却有着不同的心境和新意。

但无论怎样，人在花地里都会感叹人间四月之好。好得让人想抱住高岗上的花树痛哭一场，好得让人觉得每一棵开花的树都是自己的亲人。无论历经多少风雨，也要献出生命里最珍贵的礼物。

其实，这个一言难尽的世界，这个阳光明媚的四月，还有比繁花之美让人更觉熟悉而又陌生的，比如内心不可名状的冷暖，比如有限的花期和无限的生长，比如阳光暂时还未能冲破的重重迷雾。

（二）孤独

孤独马不停蹄，你是否看见自己，站在瑰丽的光影里。

（三）背影

被告知最后一趟大巴的车票也已售空，依然固执地在车站的长椅上坐了很久。一个面容憔悴的女人从我面前经过，不经意地对视一眼，匆然而去。从后面看上去，那个背影像极了我自己。

（四）错愕

置身其中的错愕，就像水塘边的汪洋。有着蓝莹莹的光，以及金色的忧伤。

（五）没有惊喜

所有的事件，像栅栏之上一个又一个的枝丫。没有记忆中的牵牛花开在枝头，就永远没有办法让它们成功复活。

其实，没有给我们惊喜的，何止是刚刚过去的那个冬天。

（六）当

当一只小松鼠毫无惧色地跑在前面，一些不知名的小鸟儿没有忧愁地飞在春天，当一颗小露珠瞬间完成了一生的映照，爱过的人在苍老之年依然没有忘记初见时的容颜。且把冰寒中的暖意，看作世间全部的意义吧。

我为曾经的怨怼感到无比羞愧，我向春天里一再错过的那些花儿致歉。

（七）远方

阳光不锈，怕什么疼痛。你看远方，万顷好流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