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北风情(组章)

2022-05-30 17:56黄迎红
青年文学家 2022年25期
关键词:母亲

黄迎红

春知夏日长

总说苏北的春天很短,好像冬天一过就是夏天了。我生活的这座小城,“才感春来,忽而夏至”,连穿长袖衬衫的时间几乎都忽略了。猛然间,阳光坦荡得就像蘸了辣椒水,晒得裸露的皮肤火辣辣的,大街上找不到一处荫凉,透过鞋底都能感受到自下而上的热气。才进入夏天,就给你来个盛夏的感觉。

城里的昼与夜,一个个日子,我也习惯这般度过。然而,一到夏天,恍惚间就变得仓促而漫长起来。每天清晨,被鸟鸣叫醒后,就一头扎进喧闹而热腾腾的生活里。汽车的喇叭声,市场上叫卖声,超市和商场里的音乐声,还有身边空调不停的嗡嗡声,走到哪儿似乎都被这过头儿的热情压抑得喘不过气来。滚烫的岁月,不免让人心烦意乱,做什么事,心里都难以平静。一边诅咒着这热燥的天气,时不时地又不禁贪念起儿时的那种清凉之境。

小时候,一切事物在眼里都很自然美好,孩子们都顺其自然地成长。作为孩子的我们特别快乐,那时候的蝉鸣声很清脆,才入夏,便争先恐后地鸣叫着,呼喊着夏天的到来。蛙声更是响亮,只要走进了乡村田野,你就踏进了“竹深树密虫鸣处,时有微凉不是风”般的清凉之地。夏日的清凉宁静,自是属于乡村的。每次,脑海里总是梦想着去一个“幽旷无烦暑”的避暑胜地,儿时的这般记忆,就自觉不自觉地悄然置于这念想中,大有望梅止渴的意境,心也变得宁静清凉了许多。

儿时,家后不远处就是郊区,一条泥土路直通那里,跨过那条环城河,便进入了一路上都是绿的稻、绿的树、绿的桑林的田野。四周空旷幽静,满目葱茏。一排排农家小屋,隐蔽于高高的树木下,一条条乡间的小路和田埂的两边,长满了丰美的野草,空气里满是草木淡淡的清香,连太阳都带有湿漉漉的阴凉气息。村民们趁着太阳还没露脸的时候,田间的活儿就已结束了。到了中午,空气轻盈干燥了,便有了暑天的热意,知了开始叫了。

那个时候,孩子们都爱在村子里玩耍,除了上学、吃饭、睡觉,那里就是我们玩乐的天堂。中午放学,和三五个小同学,一溜风地奔向那里寻找知了狗。仲夏时节,水稻秧苗长得正欢实,多远就闻到了一股水稻的清香。我们在田埂的小路上奔跑,不时有蚂蚱从草丛里蹦出,被惊吓到的还有小青蛙,随着我们的脚步声,一蹦一跃三尺高,在没膝的稻田里,跳来蹦去。我会趴在大树根部,寻找黄豆粒大小的洞口,把其周围的泥土扒开,一只只肉嘟嘟的知了狗,就被抠了出来。知了壳还是一味药材,一路上见到,我都会捡回来。攒起来,卖给收药材的。那会儿几块钱一斤,很诱人的。

下午放学,我们都爱在掩于林丛间的小河边玩耍。那里的河道不宽,弯弯曲曲,却四处相通。水鸟在水面上低回,想必也是流连于河边清凉而又湿润的空气。我们在那里比赛打水漂,捡几只瓦片,看谁砸出去的涟漪扩散得更远。或是拿出草稿纸,折叠成小船让它漂流。清凌凌的河里,水草葱茏,一簇一簇,自成一片。河岸边和浅水区的芦苇蒲草,削尖了脑袋向上长。片片水莲的叶间,有花苞冒出,兀立在水面上,招引蜻蜓栖息于上,时不时地随风点水,与水下游动的小鱼儿,相映成趣。村民们从田里下工回来,都会迫不及待地赶往这里,脱下被汗水浸透的衣衫、褪去带泥的裤子,“扑通、扑通”地下到水里。大人们也爱开玩笑、打水仗,会冲着岸上的我们笑着说:“这水里蚂蟥很多,专叮小孩子。”吓得男孩子都不敢下水了,信以为真。手脏了,玩累了,我们最多下去洗洗手,洗洗脸,那感觉亦特别凉爽。

人皆苦炎热,我爱夏日长。儿时的夏天,清凌凌的河水,茂密翠绿的丰富植被,遮挡了炎炎夏日,一幅天上乐园的景色,使我们孩子快乐无穷。今天,坐在城市的楼房里,空调温度适宜,而我的心却像长满了野草,在这仲夏的暑热里,痴长得难以安静。芦苇拔节的声音,树叶拍打黑夜的声音,晨露洇进泥土的声音,都在心里回响着。萝卜叶上爬着许多小蜗牛,浮在水面的菱叶下的鱼虾在嬉戏,树上的鸟儿叽叽喳喳在对语,都在脑海里浮现。于是,习静成了夏日里我寻找的避暑方式。即使没有机会去避暑山庄度假,能去乡村走一走,仍是我和喜欢自然界的夏天的人们无法抑制的内心欢愉。

古人有“山中习静朝观槿,松下清斋折露葵”。而今于我,能安然于岁月,不外乎在心中寻找一份宁静之气,泡上一杯清茶,闲适地坐在躺椅里,阅读一本好书,或走出家门,独坐在绿树浓荫下,感受吹拂的习习凉风,呼吸着新鲜空气,让心平静下来,方可从从容容地走向夏的深处。这也是《内经》里,夏季要静心养生之道:“更宜调息净心,常如冰雪在心,炎热亦于吾心少减。不可以热为热,更生热矣。”

城市的夏天与乡村的夏天,自是截然不同,这个夏天与我小时候的夏天,自然又有所不同,也许若干年后我又会格外怀念今天的夏日。时值炎夏,绿树浓荫,瓜果蔬菜繁盛,小动物特别有趣,那些记忆里的夏天,和现在我们正在经历的夏天,同样盛着热腾腾的生活。亦如这大自然的四季更替,该来的总会来,该走的留不住。唯有遇见时坦然接纳,百倍珍惜,方能不错过一路同行的良辰美景。炎热的夏天过去了,才会遇到秋天的多彩与绚烂。

绿在草木蔓发的景致里

绿是自然界中最纯真、清亮的色彩。这个季节,一切都在肆无忌惮地疯长,一阵雨飘过,深的、浅的、明的、暗的,抵达了旷野苍茫的碧绿海洋。在阳光的感召下,绿意盎然,俨然已成为这个世界的主打色。

绿总是能让人轻松而痛痛快快地自由呼吸,真不知道大自然给了绿什么样的灵气,一眼看见它浑身上下都神清气爽。仿佛被岁月染色的俗身,被清洗过一般,那种清爽的灵气舒缓地浸入到每根神经、每个细胞,一种心安、洒脱、安逸的心绪,令人快乐、满足。相信许多文人对盛夏的憧憬莫过于树荫流泻满地,闲居于幽深的别院,枕着诗书卧在凉席上纳凉消暑。由绿带来的清新、幽凉的惬意,令人心旷神怡,只想一想便已感觉到了一丝清凉。

盛夏的绿,是最吸引人的,有着世外桃源的素雅和包容,每一片嫩绿都在微风中抖动着坚毅、挺拔。水稻分蘖至拔节,玉米籽粒增重,花生結荚生花,棉花盛花结铃……一个个鲜活而富有朝气的生命,伴随着滚烫的农谚和果熟瓜甜,在那广阔的田野开始升温的故事,那些翠绿旺盛的情节,悄悄孵化美妙的时光,铺展出一片田园风光的福祥。

是什么时候中意于绿,已然记不清,但儿时快乐的记忆大都来自乡村的夏日,潜入我心底的童年色彩,便是盛夏那一望无际、满目葱茏的田野。小时候,我喜欢把柳枝编成环状戴在头上,既挡阳光又是美丽的头饰;喜欢拔一堆很长的绿草,搓成一根草绳,和伙伴们跳绳;喜欢在绿色的稻田里追随着青蛙、蚂蚱、蜻蜓跑来跑去;更喜欢把绿叶撕碎与泥和在一起,学着大人的样子,擀成各种馍馍的形状,玩着过家家的游戏。儿时乡村的情愫完全与绿色融合了在一起。

钟情于绿,或许缘于苏北的气候。初春的乡村路上,除了凛冽的春风,很难感知春的萌动。唯有俯身低头,拨开那些在春风中呼呼作响的荒草,看到掩藏在下面的那些鲜嫩绿芽时,才立刻明白了什么是希望,不得不赞许古人遣词达意的极致。“春风又绿”和“草色遥看近却无”的神话,就这样被自然而然地演绎了。如果说春天里的绿作为花儿夺目娇艳的陪衬,而盛夏时节,“绿肥红瘦”点缀其中的花,已零落得可有可无。绿以其独有的沉稳和安静,慰藉着人们看见“一地落红”时的失意和无奈。

感叹绿顽强的生命力,不仅在人们以为只是荒草尚无时,它却暗自精神饱满地昂扬生长。而且,无论在崖边,还是石缝,那些不肥沃,甚至有些贫瘠的地方,随处可见一个个成长的生命。从嫩芽到吐青,再到翠绿,阳光下的绿,风中的绿,雨中的绿,都自带着坚韧。绿,无疑是大自然派来的天然加工厂,吸进去的明明是容易让人窒息的二氧化碳,它却能通过光合作用,吐故纳新,转换成万物所需要的有机能量,呼出供养整个生物圈的氧气。它的生命价值还体现在种植出善良,汇聚了劳动人民的汗水和本质。农民用勤劳的双手插秧、割稻,种麦、收麦,创造了农耕文明的灿烂文化。一碗米饭,一笼馒头,让人类传承千万年而不弃。纵观四季,绿是持续时间最长、范围最广的颜色。《道德经》上所说:“天长地久。天地所以能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绿不是为了自己的存在而存在,而是尊重自然生存之道在运行。我们作为人,是不是应该效法,学习绿因其无私,而成就自身一片天地之道呢?

绿是生命之源,是希望之光。山因为有了绿,多了一份厚重;水因为有了绿,多了一份灵性;土地因为有了绿,多了一份成熟;人心因为有了绿,便拥有了奋斗的激情与梦想。绿,自是盛夏里的独特风景。“绿树阴浓夏日长”,带给人的清凉,不仅在古人的诗词里,那些沉稳的绿、洁净的绿、自由的绿、向上的绿、毫不保留的绿,就像是佛经里面的偈语,能立刻驱散人心中的燥热。心中有绿意,处处有清凉。

悄悄降临的秋色

清晨,拉开窗帘,便被矗立在窗前的香樟树湿漉漉、清亮亮的叶子亮闪了眼球。看到地面上湿漉漉的,树叶上还闪着水珠,我确定昨夜下雨了。秋,这次真的来了。推开窗,一股清风旋了进来,窗台上不知何时飘落的一片尚未全黄的树叶,似是给我捎来了秋的问候。

都说秋雨无声,昨夜这场雨来得静悄悄,没有雷鸣,只见得窗帘偶尔被一道闪电拂过。那落在树叶上溅起的淅淅沥沥的雨声,让我错以为是一辆辆汽车从我窗前驶过。

自从时令进入大暑以后,我就有了望穿秋水的期待。立秋后,就该进入秋天了,可老天非得给夏天再加一伏—秋老虎。当人们都招架不住的时候,忽然来个急刹车,带着雨和风,把大地上的万物刷了一遍。这不,昨日还是暑气连天,一夜之间,一地落叶,一袭凉风,让人看到了夏和秋的交替。

美好的事物总是需要等待的,夏天的所有遗憾,都是为秋天的惊喜作铺垫。秋天赋予人们的是一种廓然空阔的心绪,带给人们一种惬意,一种闲适。秋天也最懂得庄稼人的感情,总是带着庄稼人的希冀,最先到达五谷飘香的村庄。当秋风吹过了田野,吹黄了稻子,吹红了高粱,村庄便日渐丰腴,也日漸斑斓了起来。而庄稼人也把一年的幸福筹码压在了秋天。入秋后,庄户人家一边收获着,一边等待着更多的丰收。劳动的甘甜,日渐丰收的喜悦,也在不断晒秋的日子里热烈地绽放。

晒秋是庄稼人最美好的幸福时光。每一家的院落里,都像拥抱了秋天,空地上、房顶上、窗台上、墙角处,凡是有阳光的地方,都晾晒着辣椒、豆角、茄子;屋檐下、拉起的绳丝上,也都挂满了葫芦条、萝卜丝、大白菜;一箩筐又一箩筐的沙果干、柿干、枣干等,在阳光下散发出诱人的果香,与门前屋后四周的五谷浓香汇集在一起,在整个村庄的空气里流淌。阳光亦尽情地挥洒着热情,烘焙着用汗水换来的每一味珍馐。庄稼人的日子,也在阳光的味道里发酵,变得浓厚而醇香。

秋来了,掬一捧清凉带在身边,将人们所有的希冀整装打包,交给时间的行囊,从初秋走向金秋,一路浩浩荡荡。待到秋深了,天变得特别蓝,风也变得特别清时,山林、田野便多彩了。黄得透彻,红得鲜明,绿得深沉,一番“万美之中秋为最”的渲染后,就连那枯了的草木都令人陶醉。当漫天旋转的枯黄划出季节更替的轨迹,满眼落叶已成金黄的世界时,秋便会静静地、悄悄地融入沉寂而淡然的时光中,这又给文人墨客营造了赋诗填词的意境,也让我一个普通的文人心生了些许感悟。

时光,总在无形中伸展,季节也总会带着我们越走越远,无论曾经的景色多么唯美动人,都会被定格在转身之间。光阴也从来不等人,如这一季的酷夏,处暑划过掌心的时光,一个回眸,便落满了如蝶的秋叶。

感念季节的一路同行,感激四季冷暖让我们成熟。

情意绵绵垂钓间

“一生垂钓何时休,一春去了一春还。”春天,黎明的曙光透过云彩射入大地的那一刻,家门口的那条运河,便迎来了垂钓的身影,待到黄昏时分,晚霞满天,更为热闹。八方的钓客中,有年过花甲的老人,有中年男子,也有带着妻子和儿女的青年人,一字排开,铺展在小桥流水与绿树浓荫的两岸。一根鱼竿,一套钩组,抑或一套豪华渔具,装备虽有不同,姿势却相同,放竿、上线、调漂、配饵、抛竿,一道道银色弧线,从不同的手中,以不同的姿势划出,不同的面孔,却是一样的神情,专注而期待。

远处,忽然有欢呼声,不用说,有人钓到了鱼,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被吸了过去。钓者一掣钓竿,小鱼掉到地面,身边的孩子飞奔过去,捡起来,放进桶里。于是,又是一阵欢呼。坐观者走近一看,不过是寸许长的鲫鱼。

这条运河乃城市里的观光河,没有名贵的鱼,除了这小鲫鱼或鲤鱼苗,再没有别的了,来这里的人都知道。每次散步经过此地,我都挨个儿看,他们盛鱼的小桶多数是空着的。就这么点儿大的鱼,却吸引着一拨又一拨乐此不疲的人。

是的,纵观来这里闲钓的人,是不问收获的。随便问一个“能钓到鱼吗?”他们喜滋滋的笑脸,就告诉了你,有或没有,每个人的心情都是快乐的。那棵歪脖子老树下,三轮车上坐着的老爷爷又笑了,坐在一旁凳子上的老太太,扭过头看着他,也笑了。起初,他俩这样,谁的钓竿提上了鱼,就为谁高兴,认为他们是来河边散心,顺便过来看钓鱼的。

那一天,我刚好散步到这里,一个小女孩儿在他俩身边玩耍,不一会儿,稚嫩的童声传到了我的耳中。

“奶奶,您在喂鱼吗?”

我看到老太太手上拿的是一根竹竿,分明是在钓鱼。

“奶奶,您怎么没有鱼钩呀?”

这时,我注意到,老太太很熟练地将蚯蚓系在线端,抛进水里,一副钓鱼的做派。

“爷爷钓了一辈子鱼,总是骗鱼上钩,奶奶替他还债呢!”

走近时,我才发现他们的不寻常。老爷爷眼斜脸僵,口水答答,老太太右手执着鱼竿,左手还拿着纸巾,一边为他擦着口水,一边替他后背的垫子扶扶正。老爷爷不停地摇头,嘴里嘟囔着,老太太便把钓竿塞到他的手中,老爷爷僵僵地端着,“嘿嘿”地傻笑着。

原来,老爷爷年轻时酷爱钓鱼,幾年前患上了脑血栓,子女都不认识了,整天闹腾。老太太想了这个法子,带他来钓鱼。没想到,老爷爷一坐到河边就安静了。从此,他们就成了运河的忠实守护者。不论冬夏,风雨无阻。大太阳的日子,撑一把伞;下雨的时候,裹雨衣、戴斗笠。唯一不变的是,老爷爷永远坐在三轮车里,老太太永远坐在车旁的凳子上。脚边放的,不是盛鱼的桶,而是一个提包,里面塞满了纸币。

古人云,大道至简,大象无形,莫非也有大钓无钩?相信,这老太并非刻意而为,更非参禅悟道,她只是为了陪伴。人世间最幸福的事,莫过于此,你陪我一生,我伴你一世,简简单单地生活。曾经,我也觉得幸福离我有段距离,并非自己想要的生活状态。亲见这一对老年夫妻,一起守候没有鱼钩的日子,方知是自己把简单的日子过复杂了。一场疫情更让我明白了许多,有个健康的身体比什么都重要。能在闹市一隅,拥一方净土,与水相亲,与风相戏,于喧嚣中独享一份恬静,夫复何求?

我不钓鱼,只是我常在运河边散步,与那里的垂钓相见久了。“一丈青竹一丈线,一点猩红碧水间。”唯美的画面,深刻地映在脑海里。不曾为痴迷者心动,只为蓝天碧水间,垂钓一份怡然宁静,更为垂钓间那种情意绵绵的陪伴徒生的羡慕之情。

挥不去的思念

回顾几十年的来路,经历过无数次的别离,唯有与母亲的别离,让我体验到了人世间最心痛,也是最入心入骨的牵挂。

母亲离开我十三年了,留给了我无尽的思念。

儿时,母亲留给我的总是背影。记忆里都是她拎着那个黑色的公文包,匆忙离家的画面。记事起,傍晚多是蜷在外婆的怀里,祖孙俩背倚门框坐在门槛上,向着门外。外婆咧着嘴,讲着跟她一样老掉牙的故事。我听腻了,就伸手去摇她仅剩的一颗门牙,摇着摇着,就笑了。

白天,母亲很少的几次没有出门,都是坐在房间写字台前,一坐就是半天。我跑进去拉她的衣角,想要爬到她的腿上坐坐,都被她断然推开,然后,冲着门外喊道:“妈,把小红带出去,我赶着写材料呢。”我就哭着被外婆拽到了外面。

晚上,那是我最开心的时候。我数着小窗里的星星,还有被月光照亮的小花被上的花朵。我贴在母亲的胸口,听着父母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很快就睡着了。可常常一觉醒来,身边睡的就是外婆:“你妈去给你买好吃的了。”

儿时,因为母亲不搭理我,心里便怨恨着她。我就在地上、在水汪里打滚,天天一身泥巴。看着她收拾完锅碗瓢盆,在灯光很暗的院子里“吭哧、吭哧”地洗衣服,搓揉到我的衣服时,才有一种被母亲抚摸的畅快。

童年享受的母爱是外婆给我的。在外婆的怀里,背上书包了还不会用筷子,不会系鞋带,这样的宠溺止于我上小学三年级。外婆突然中风,一夜之间,我长大了。

母亲开始吆喝我自己盛饭、洗衣、刷鞋、倒马桶。那时,我心想,我一定不是她亲生的。有几回,我跑到大门外的马路上,期待亲妈的出现,扑过来泪眼婆娑地把我抱在怀里,叫声“亲骨肉”。就在这样的等待中,我慢慢长大,也遗憾地接受了我是她的亲骨肉的现实,只是我摊上了被外公和外婆宠坏了的独生女—一个娇生惯养、缺乏柔情,更不懂心疼女儿的母亲。

转眼到了初中。我开始盼着读完高中当个女兵,离她远点儿。后来,没有当成兵,我不分缘由地又恨起了母亲。好在离开她的愿望还是实现了。那天,我把大学录取通知书扔到她的面前,得意又狠狠地说:“这下你省心了吧!”

直到母亲去世多年,我才知道那个时候当个女兵有多难,一个街道都摊不上一个名额。母亲为我的事情,多有奔波,却未能如愿。父亲说,母亲知道我怨恨她,她不做解释,就是避免我对人家产生怨恨。

我曾对着母亲的背影发过誓,长大了绝不做她这样的母亲。后来,我做了母亲,当我将儿子送进幼儿园急着上班,决然地推开儿子抱住我不放的小手时,当我因为加班而让儿子一个人在厂门外滚得满身泥巴的时候,当我为了工作忘记儿子晚饭没吃在沙发上睡着的时候,我想起了母亲。原来,很多的不理解与懂得是需要生活来注释的。

其实,母亲的心里时刻都装着孩子。有一回,她搂着我的儿子说:“你跟你妈小时候一样调皮,长得比你妈结实。”说我那会儿吃得像猫饭,精瘦的,很细的水泥筒竟然能钻进去,她在外边急得要命,我却在里面偷笑,出来时我就像个泥猴子……母亲讲了很多,却都是我记忆全无的事情。

母亲,就是用她的经历给我树起了人生榜样。我秉承了母亲的工作习惯,任何事都可以丢下,工作不能。因而,这也成了我堂而皇之以忙碌为借口疏忽着她。我也拍着翅膀,飞出了母亲老旧昏蒙的视野。母亲老了,她只能定定地站在我的身后,目送我的身影渐渐远离。

梨花落尽,恨日头匆匆。那一次对母亲的疏忽,酿成了我的终身遗憾。母亲被小小的感冒伤及生命。那天,我握着母亲的手时,她已经不再理我。那一次,是我今生唯一的一次,将母亲拥在怀里,失声痛哭。“我没有妈妈了!”那时,才深感母亲是我最爱的亲人。

恨今生没能好好孝敬母亲。如今,我最羡慕的,不是别人大富大贵的生活,也不是别人家族的荣耀,而是他们在回家的时候,能喊一声“妈妈”。而我现在能做的,便是每一年的清明节和母亲节,为天堂里的母亲祈福:愿天堂没有痛疾,母亲一切平安!愿有来生,不负前缘,我们再续未了的母女情缘。

跨出黄河的“水”

可以说,采访刘根水,是因他的名字结缘的。这个“水”字拉近了一个河南人与淮安这座城市的距离与情怀。

刘根水是第二届“淮安工匠”称号获得者。那天,他就坐我对面,似乎是冥冥中的安排。他不苟言笑,白皙的脸上架着一副黑框细边的眼镜,看上去很年轻,却又有着几分男人的成熟。与他面对面地交流,带给我的完全是另一种感受。他阳光、自信、谦和,尤其那憨厚的笑脸,谈到开心处,笑起来就像个大男孩儿。我不禁想要知道,这个让人怎么看都顺眼,轻声慢语的,就像静谧的海水的刘根水,内心澎湃过怎样的波澜?

还是少年时的刘根水,经常爬到自家院中那棵高大的梧桐树上,望向不远处气势磅礴的黄河。他仍然记得那一次父亲走过来对他说的话:“想去外面的世界看看,你就得先跨过黄河。”父亲的声音悠远离去,刘根水不由得握紧拳头。“我哥叫根长,我叫根水,从我们出生起,父母就对我们寄予了厚望。希望我们有一天走出黄土地,不要忘了根,不要忘了喝过的水。遗憾的是母亲没能看到我跨出黄河的那一天。”

2009年,安徽工业大学硕士毕业的刘根水,只身来到了南京招聘会上,在众多求贤若渴的江苏企业中,他选择了现在入职的江苏汉邦科技股份有限公司。“我看重这个行业的前瞻性,而真正让我心动的是这个公司的老板,一直保持着振兴发展民族色谱仪器装备产业的初心。”一个靠经销进口试剂和进口仪器起家的企业家,开始研发色谱仪器装备,想要以国产产品替代行业内的进口产品。“我是新淮安人,是咱淮安本土培养起来的科技人员。”刘根水对这份事业和这座城市充满了热爱。

当他真正投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所学的控制理论、控制工程專业与色谱原理相差甚远。色谱仪是生物医药行业生产产品时必不可少的装备,其核心技术长期被国外垄断,致使国内同类企业生产的那些用于治疗重大疾病的救命药品价格昂贵,老百姓吃不起。为了早日投入研发,刘根水在找这类资料研究时,发现国内根本没有文献资料可查,仅找到与之相关的一套几百页厚的法文资料,他硬是一个单词又一个单词地对照着翻译了出来。从自己需要翻译,到色谱原理烂熟于心,刘根水花了三年时间。他说,当年凭着年轻单身汉,一干就是十五六个小时,实在熬不住了,就趴在桌子上睡一会儿。

古往今来,能成就事业,有所作为的人,无一不是脚踏实地攀登的结果。从不懂“到底这套系统做成什么样子,参数究竟怎么设置”到成功拿下,刘根水通过数千次的实验,攻克了多项技术难题,掌握了多项核心技术。提起成功的瞬间的心情,刘根水变得有些严肃,他说,不是没有兴奋,可那会儿心情不是轻松的,那只是迈出成功的第一步,性能各方面离做出中国品牌还有很大的差距,刚起步就要轫,我不能停下来。因为肩上的担子还很重。2016年,已是公司研发部长的刘根水,带领着团队又研发出自动层析系统,填补了该项目的国内空白,应用到疫苗、单抗、生物制品生产领域,均实现了工艺流程的全自动化。

“一花独放不是春,百花齐放春满园。”本是80后,却总是说要把更多的荣誉奖励给年轻人。曾经,他不过是企业大海里的一朵浪花。现在,连续几年都获得“科技一等奖”。每次在老板的办公室,都是老板亲自泡茶倒水,寄予殷切希望的眼神,鼓舞激励着他。如今,刘根水领导一百多人的技术研发团队,锲而不舍地钻研追求工匠精神的信念,就像一面镜子映射着年轻有为的后来者。刘根水仿佛容纳百川的大海一般,汇聚涓涓溪流,一路成长。而每一滴水,也在为了成为美丽的浪花而成长。这就是一个领头羊的风范。

刘根水想要的奖励,莫过于把一切的努力都变成自己想要的样子。当标有“江苏淮安制造”字样的系列产品,出现在二十多个国家和地区的市场上,这不是一个人、一个企业的骄傲,那是中国人创造的奇迹。就是在这样高手如林的国际市场,他们连连取胜的秘诀,不仅仅是汉邦秉承的“以人为本”的用人之道,更多的是团队核心领导的工匠精神,还有创新意识。刘根水还记得,当时只是客户脑中的一个念头,希望汉邦的产品能与他们原来使用的设备配得上套,而他们就给实现了。创造意识让他们打开了百分之六十以上的市场。“我们用科研的力量,助力中国抗疫。”2021年2月,也是刘根水难忘的日子,那一天,作为淮安重点科研企业,他们有幸优先接种新冠疫苗,在得知疫苗就是他们制造的设备生产的,“我们都非常兴奋!”刘根水掩抑不住的激动。

“谈起辛酸也不是没有,那一年,设备安装调试的时候,正是妻子临产期,我昼夜坚守在现场,没办法照顾她。我主持研发的,不亲自上怎么放心。”虽说这舍小家顾大家的话有些酸,可他就愣是到了妻子的临产日才回去看看。为此,他也“牺牲”了不少父女相处的机会。那一次,两岁大的女儿不认他,他还“耿耿于怀”。“两个月从外地回来,小家伙看着我,愣是不吱声,逗玩儿了半天,她才叫我一声爸爸。”不过,刘根水谈到自己现在已有了两个女儿,酸楚的心情烟消云散。他那张天生带有笑意的脸,更灿烂了。

从跨出黄河的“水”,到“淮安工匠”,刘根水一路风雨,一路欢笑。他知道,未来的路还很长,把国家色谱仪器装备做专、做精,追求卓越将是他不变的情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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