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思·麦克拉克伦
老旧的汽车上没有收音机,而且发动机隆隆的噪声太大,即使有也不一定能够收听音乐。所以,他靠在龟裂的皮椅上,看着风景逆行,一棵棵松树一晃而过。
车外僻野茫茫,绵延千里。群山嶙峋,松林无边,山从林间冒出,林被道路劈开。他走的路风化严重,年久失修。薄雾盘旋,偶尔可以看到穿云破雾的阳光,偶尔可以望见无边无际的天空。
他感觉自己就像个偷窥者,一路上都在偷看大自然尚未被开垦的处女地。行驶在这条饱受风雨侵蚀的老路上,发动机隆隆轰鸣,轮胎沙沙作响,但是无论怎样,他都觉得自己应该不言不语,否则就会从着魔的状态下清醒过来。
轻柔的云雾铺在谷底,绵延的松林参差不齐。公路下坡,他便消失在隘谷,短暂地冲进了另一个世界,浓雾猝然而来,将其淹没,景色看不见了,就连发动机的噪声也受潮减弱了。汽车爬上坡,他又冲出了氤氲的白雾,驶入干冷而清爽的早晨。
这样的情形一次又一次地發生,他沿着这条老路,已经驶过了一英里又一英里的路程。
最终他来到了一个岔路口。开了几百英里了,或许,到这儿已有上千英里了,却没有看到别的车辆经过,甚至没有看到一只活物。他把汽车停在路中央,任由发动机怠速运转,他需要时间来决定驶向何方。
他想到了这一片神秘荒野之外的世界。他想到了那些他喜爱的动物,那些动物也喜欢他。他想起了那间有些穷酸的木屋,在那里他长大成人,在那里还有妈妈的体香。他想起了那片松树林和那些寒冬时节。他想起了那个姑娘,姑娘就住在他上学的那座大城市里。他想起了最后一次见到父母的情形。他想到了自己有过颓废的精神状态,想到了人人心里都有潜藏的邪恶念头。他想到了灵魂的孤独和友情的温暖。他想到了忠贞不渝和丧失之痛。他想到了美好的和平,想到了推动世界向前的恶行。
他没有答案,只有思考。或许,一切都是正常的;或许,这就是答案。
高高的天空中,太阳滑过了最高点,滑向了锯齿状的地平线,挨着山峦沉入了松林。时间在流逝,但他几乎没有察觉出来。空气还是清冷而潮湿的,弥漫着松树和泥土的味道。到了下午,曼妙的山雾里飘着毛毛雨,那股芳香愈发浓烈。
可是他仍然坐在岔路口,还没有决定要走哪一条路。
他选择走哪条路很重要吗?世界会发生任何改变吗?他的损失会减轻吗?哪里狼群出没?哪里人烟稀少?哪里有它的朋友?
终于,他一手握紧方向盘,一手挂上挡,把车开走了。他走的是过去一直都走的老路。他永远都会选择走这条路的。他熟悉这条老路,但以前每一次从这儿驶过,都不是为了今天这个理由。
夜深了他才到达那间荒废了的老木屋。遥不可及的宇宙镶满了宝石,没有了城市灯光和人类噪声的污染,更显魅力十足。旋转的银河和数不尽的星星夸张地闪烁,在寂静中俯瞰这个微不足道的小世界。
大自然是舞台,它们是沉默的观众。
他关闭了发动机,突突、嚓嚓几声之后,汽车便安静了下来。嘎吱一声,车门打开,他从车里跨了出来,皮靴踩得砾石咯吱咯吱直响。
“我会想你的。”
整整一天了,这才是他说的第一句话。或许,他一直没有说话吧?跑了几百英里的路,肯定是没有开过口的。赶路至此,或者说在思绪的迷雾里,时间过得很不一样。那句话仿佛字字都在耳畔回荡,但回声却不是话音,而是件件往事。
“我会想你的。”他再次说道,似乎很乐意听一听自己的声音。他走到汽车后面,砰地打开了后备厢,“可是你要去的地方,我还不能去啊。”
后备厢里有一把铁锹,一条蓝色的旧毯子盖着什么东西。那东西蜷缩一团,一动不动,了无生气,外形又小,不可能是个孩子,也不可能是他的好友。他俯身伸出手,轻轻地拉开毯子,一只牧羊犬的尸体露了出来。
“我会想你的,老朋友。”他喃喃自语,眼泪汪汪。弯腰进入后备厢,他温柔地捧出了宠物狗的尸体,“但是在这儿,你至少有地方尽情奔跑。还记得这个地方吗?这里很空旷,比我们在闹市里的小房子大多了。这里会有狼群出没,但是人烟稀少啊,我的朋友。狼群,荒野……”
苍穹浩茫,众星悄然遥望大地。泪水顺着他的脸颊流下来。在漫漫长路的尽头,有一间他小时候住过的木屋;在木屋的背后,他埋葬了小时候那只陪伴他成长的宠物狗。
(骆海辉:绵阳师范学院外国语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