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会鸟
那一年,我大学刚毕业,在老家洛阳登封的一所私立学校工作,当一名初中语文教师,月工资不到一千元。尽管学校有宿舍,食堂的饭菜价格也不贵,每个月的工资仍然紧紧张张,不太能攒下钱,尤其是寒暑假放假前我都会为父母买些衣物、点心带回家,一年下来攒下的千把块就花了个七七八八。虽然回到家免不了挨母亲一顿唠叨,说我乱花钱,但我知道,买给他们的东西,对他们来说很宝贵。
从学校到家需要先乘坐公交车到登封车站,从登封坐车到洛阳市,然后再换车到老家,一趟车程大概需要四五個小时。记得那一年的寒假,我倒腾一路回到家,母亲早做好了晚饭等我,其实就是很家常的稀饭、馒头,炒了一盘菜,也许是一路都没有吃东西真的饿了,也许是母亲炒的菜确实要比学校食堂的好吃,我一边狼吞虎咽地吃着饭,一边说着学校发生的事情。平常爱唠叨的母亲看着我吃饭竟然半天没有言语,我说着说着也突然意识到了这一点,抬头看母亲,只见母亲两眼红红的,在我看向她时,立刻转过脸去。我知道母亲一直很坚强,很少当着儿女的面流眼泪。转而我立即明白她为何流眼泪了,她大概是看着自己的女儿把家常便饭吃得如此香甜,觉得女儿在外边受苦了。于是,我连忙安慰母亲说:“谁让您做的饭这么好吃呢?”母亲却只说:“你瘦了。”第二天,和父亲一起进城买东西,父亲蹬着三轮车带着我,买完东西,父亲突然问我想不想吃鸡腿,说完,也不等我回答,就到卖烧鸡的地方买了一只鸡腿塞给我,金黄油腻的鸡腿在我手里散发着香味,成为我记忆中最美味的一只鸡腿,当时的我,瞬间泪目,因为我知道父亲一向节俭,从小到大,家里很少买零食,加鸡腿这种事更是不可能发生的。我想应该是母亲对父亲说了什么。
父母在对待子女教育上基本做到了一视同仁,他们有一句话让我印象深刻,“恁俩各凭本事,上到哪里供到哪里,哪怕砸锅卖铁也要供。”母亲对我和哥哥很溺爱,读大学之前我俩从未自己动手洗过衣服,更别说做饭,而那时候家里穷,所有的衣服都是母亲手洗的,村里也没有安装自来水,洗衣服用的水都是从水井里一桶一桶打上来的,记忆中,母亲的手一到冬季都会长冻疮;做饭、做家务,母亲无论干农活儿有多忙多累,也没有要求我去帮忙;地里的农活儿也几乎很少让我和哥哥参与。后来,我还问过母亲,母亲只说:“那个时候,你一放学,就会自觉地写作业,不写完作业绝不出门,不忍心让你再做家务。”还说,自己没有文化,吃够了不识字的苦,不想让我和哥哥再像她一样。虽然现在看来,这并不是一种好的教育方式,但那个年代,我们的小村庄,在大多数小孩儿被父母逼着辍学,或出去打工,或在家种地的大环境下,母亲却给了我们充足的时间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读书,求学。而父亲比较严肃,不爱说笑,我和哥哥从小就怕他,远远地看到他回家就会躲出去。繁重的农务劳动和贫苦的生活,让父亲无暇顾及我们俩。记忆中,他几乎从来没有给我们买过玩具、零食之类的东西,甚至在逢年过节,都很少带我俩出去玩。和父亲有关的温馨回忆不多,但我还是记得,父亲手很巧,我和哥哥小的时候穿的毛衣是他亲手织的;元宵节,手里提的灯笼是他给做的;儿时的许多玩具手枪、陀螺、小汽车也是他做的。印象最深刻的一件事,也是我和哥哥每年暑假特别期待的一件事,就是西瓜成熟后,父亲每年都会开着拖拉机到市里去卖几次西瓜,这时候,他总是带上我和哥哥,他说,小孩子要多出去走走,才能长见识。现在想来,父亲对我俩的爱并不少,他在用自己的方式默默关爱着我们。确实,父爱如山。
那个寒假过后,我开始审视自己的工作和生活,觉得那不是我想要的,我不能那样继续下去,于是,我决定考研。后来,我把想法告诉父母,没想到他们全都支持我,再后来,我辞职回到母校复习一年,并如愿考上研究生。现在,十多年过去了,我和哥哥都因为读书改变了命运,过上了自己想要的生活。父母也因为养育了两个有出息的孩子,在小村庄备受尊敬。
回想起那个寒假,我还是觉得那是我人生的一个转折点,记忆深处父母给我的深深的爱,如此真切地滋养了当时的我,给了我莫大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