柒武
>> 〇
不过是刹那之间,地球已面目全非。
在仅仅百分之一秒的瞬间内,地球从一颗蓝色的瑰丽宝石变成了一团难看的灰色泥丸。从玛尔斯号上望去,1000个天文单位外的地球就仿佛突然被一团不断翻腾的灰色泥浆完全裹住,变得陌生且丑陋不堪。
然而,又只过了不到半小时,在我们严密监视下的地球再次突变。眨眼间地球就又从浑身暗灰变成了如翡翠般通体翠绿。
究竟地球遭遇了什么,怎么能够在一瞬之间就发生如此巨变,而且是接连两次?对此我们毫无头绪。
然而对于我来说,最要紧的是慧现在怎么样了?她能在这巨变中幸存下来吗?
我还能和慧再次相聚吗……
>> 一
地球出事的那会儿,玛尔斯号的船长金城还在船舱中熟睡,直到狭小的舱室里响起了刺耳的警报声,才把他从梦中惊醒。他从床上一下弹起,抓起衣服就往舰桥冲去。
“什么事?”奔至舰桥的金城喘着气问道。
“地球的信号消失了!”当值的通信系统负责人松本早纪急匆匆地回答,“15分钟前,宇航局塔台发来的信号就突然中断了,直到现在都还没恢复!”
“才15分钟而已,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金城有点不以为然。
“船长,塔台没有任何通知就单方面中断了常规联络信号,而且超过了地球时间整整一天都还没恢复,这可不是小事!”早纪的声音有些焦急。
金城从未见过早纪如此紧张的样子,于是他开始用力摇晃脑袋,努力让自己清醒过来。一小会儿之后,他才终于明白了早纪的话意味着什么。
由于玛尔斯号当下正在环绕太阳系进行亚光速航行,极高的航速让飞船和地球的时间流逝速度比达到了1 ∶ 100,所以玛尔斯号上的15分钟,对应于地球上的时间流逝就是25个小时左右。这就意味着宇航局的信号竟然中断了超过一天之久。
这确实非同寻常。
“是不是塔台的定向信号错过了我们的坐标?”金城皱起眉问道。
“不太可能,”早纪立即回应,“飞船一直在严格按照预订计划航行。而且我们与地球间现在也没有障碍物,激光信号不可能被阻挡。”早纪顿了顿,又补充道,“另外,我在10分钟以前已经开始持续向宇航局发送呼叫信号,要求他们恢复通信并给出解释。”
金城摇了摇头,“那也至少要3个小时后才能收到回应,太久了。”
玛尔斯号此时正在距离地球1000个天文单位外的星际空间航行,这是连光都需要约6天时间才能走完的距离。即便是以玛尔斯号上的时间来算,信号一来一回也需要近3个小时。
“会不会是通信设备的问题?”金城又向早纪确认。
“刚才我已经查过好几遍了,通信系统没问题。至于宇航局那边,除非是所有轨道天线同时出现故障,才有可能完全发不出信号。可是宇航局在地球轨道上的中继天线有超过30个,它们同时出现故障几乎是不可能的。”
“既然不是设备问题,”眉头紧锁的金城摸摸下巴,“那么你觉得可能是什么呢?”
“我也不知道。直到刚才通信都一直很正常,宇航局也没有理由什么都不说就停掉我们的任务。而以宇航局的应变能力,即便是有什么突发状况,都不会来不及发出任何通知……”
金城若有所思地“唔”了一声。
早纪是通信系统负责人,也兼负责处理地球方面发来的资料,金城相信她的判断。可至于信号究竟为何会中断这个问题,他自己也一样是毫无头绪。
“船长,或者我们先减速再说?”早纪提议道,“只要航速低一些,我们就可以试试联络火星基地或者别的空间站。”
金城摆了摆手,“不,减速对任务有影响,也可能导致宇航局失去我们的坐标。在没完全弄清楚情况前还是按原计划航行。”
说完后金城坐上了指挥席,向全船成员发布了命令:舰桥所有成员立即归位,全船进入一级紧急状态——全体船员立即回到岗位待命,在解除前不得离开。
之后的短短两分钟内,舰桥的成员们就都回归了岗位。接着金城让早纪向他们做了简报,把信号中断的事复述了一遍。
金城接着命令道:“所有人立即开始检查自己负责的部分。我要知道除了信号以外,别的方面还有没有问题。”
结果一阵短暂的忙碌后,负责导航系统的伯纳德率先发现了异常:塔台发射的辅助微波导航信号也已经中断了,中断时间跟通信中断时间一致。除此之外一切正常。
排除了玛尔斯号自己的问题后,就很可能是地球那边出了事。
“在不减速的情况下,除了通信外我们还有没有其他途径可以了解地球的情况?”金城发问。
负责勘探系统的福特立即回应道:“勘探系统上有高分辨率光学成像仪,可以调到地球方向进行观测。”
接着伯纳德也补充道:“星光导航系统面对太阳方向也有一个探测器,视野范围可以顺带录到地球的影像。”
“先试试成像仪。福特,立即把实时影像放到主显示屏上来!”
在金城的催促下,福特转过身在操作台上忙碌起来。舰桥上的其他成员则纷纷抬头,望向舰桥中央最大的那块显示屏,这块屏幕就在船长指挥席的正对面。福特很快完成了任务,将实时影像显示在了屏幕上。
可金城只看了屏幕一眼,就不满地大声吼了起来:“这是什么鬼东西?把颜色校正好再放上来啊!我要看的是正常的图像!”
由相对论可知,正以亚光速行进的玛尔斯号观测地球所得到的原始图像,颜色会变得有所不同,所以必须用矫正程序对图像进行处理,才能轉化成正常的颜色。
福特有点不知所措:“船长……这是已经校正过的影像。如果现在停下船,我们看到的应该也是这样的地球……”
整个舰桥忽然一片寂静。
望着大屏幕上诡异的地球图像,谁也说不出话来。此刻映入他们眼中的,并不是记忆中那熟悉的蔚蓝色地球,而是一个通体灰色的球体。地球就仿佛被一团灰色泥浆整个裹住,而且泥浆还在快速搅动,不断翻腾变化。
从没有人见过这个样子的地球。
“这个……确实是地球?”金城有点不敢相信。
福特无奈地点头:“这确实是地球的实时光学影像,坐标肯定没错。而且你看,形状也是对的。”
其实只要仔细观察一下,就可以知道这不是校正程序的事。如果校正程序没有在运行,那么主屏幕上的地球就该是个连椭圆形也说不上的扭曲形状。而且,在图像上至少可以看到海岸线,以及海洋、云层、极地冰冠等地行的轮廓。
“地球现在绝对就是这个样,船长。”福特又补充道,“我刚才事先用这个探测器试着观察了一下太阳和水星,图像都完全正常。而且连红外和紫外波段我都检查过,也同样正常。”
金城沉吟片刻,转头向伯纳德问道:“刚才你好像说过,还有另一个探测器有影像?”
“有的。”伯纳德连忙答道,“我刚查过了,导航系统有一个面对太阳方向的探测器,视野确实可以覆盖到地球。不过影像的清晰度就没那么好了……”
“没关系,”金城摆了摆手,“先调出来再说。把……两小时内的影像都调出来看看。”
伯纳德很快就把影像调出来校正好,并且将位于视野边缘上的地球放大,显示在了大屏幕之上。尽管影像的清晰度比实时观测的要差许多,不过两小时前的地球看起来完全正常。分辨率并不高的那个地球影像里,有蓝色的海洋、白色的云层,就连海岸线都可以分辨得出来。
显然,问题肯定出现在两小时之内。如果按地球时间算,则是两百小时内。
“快进。”金城命令道。这长达两小时的录像可没工夫按原速慢慢看。
在伯纳德的操作下,屏幕上的影像开始加速。地球开始加速转动,白色的云层也跟着开始不断翻涌着,如同雪景球里纷乱的雪花。
但忽然间地球就整个变了样。
只不过在转瞬之间,原本呈蓝色的地球就变成了深灰色球体,整个变化过程连一眨眼的时间都不到,没人能看清到底是怎么回事。
伯纳德急忙按下暂停,然后开始倒放。结果仍是一瞬之间,地球又从灰色变为了蓝色。伯纳德又来回重放了几次,可即便整个舰桥上的人们都在屏住呼吸紧紧盯着屏幕,也仍旧没有人能看清地球的变化过程。
随后,伯纳德逐渐降低快进速度,反复播放着那一段地球发生突变的录像。但每次的结果仍然一样,蓝变灰、灰变蓝,一切都发生在瞬间,没有一双眼睛能看清究竟发生了什么!
真是见鬼了,这是什么情况?即使是太空航行经验丰富的金城,也从未遇见过这样的状况。
“试试逐帧查看。”金城说。
伯纳德点点头,把播放调到手动逐帧模式,一帧一帧地播放。一小会儿后,伯纳德终于定位到了那个从蓝色突变到灰色的时间点。大家这才明白,为何没人能看清楚地球究竟发生了什么。
原来在仅仅一帧的间隔内,地球就突变了!
尽管导航系统顺带录下的影像帧数并不高,仅有每秒5帧,可即便是换算成地球上的时间,两帧之间间隔也仅为20秒。就在这短短20秒内,地球就已经整个变得截然不同!
仅仅在20秒内,整个地球已经天翻地覆。
>> 二
每当我想起慧,总是会先想起她那温暖的身躯。
不论何时何地、不论有多疲惫,只要她给我一个深深的拥抱,我就会在那温暖而柔軟的拥抱下融化,身心如同在温泉中沐浴过一番,所有疲惫烦恼都会洗涤一空。
只有回忆起她那柔软而温暖的躯体、温热湿润的呼吸、随体温散发的香气,我才能熬过那漫长而枯燥的时光,忍受住在冰冷而空旷的太空中长期工作的孤独。
对许多人来说,在太空长时间工作是一种难忍的煎熬。舱外是寂静漆黑的太空,舱内是狭小局促的生活空间,多数人都无法长期在这种环境下生活。至于我所在的太空采矿业情况就更为糟糕。不论是工作在多人合作的大型采矿船上,还是驾驶小型的单人采集船,都要长期忍受不便的太空生活、忍受跟人共用狭窄空间的烦躁、忍受孤身一人在太空游荡的郁闷。
更令人厌烦的是,在狭小生活区的采矿船里,即使什么都不干也无法得到放松。因此,只能持续工作数周、数月完成任务后,才能获准回地球休假一次的太空采矿业,对绝大部分人来说是无法长期忍受的。再加上相对来说不低的事故发生率,即便这行收入可观,也很少有人能够长期做下来。像我这样有超过二十年采矿经验的人,在这行业里屈指可数。
所以每次从太空中归来时,慧一定会站在家门前等着我。不论是在花香芬芳、鸟鸣婉转的春天,在热浪如火、蝉鸣不断的夏天,在凉意阵阵、草木枯黄的秋天,还是在白雪皑皑、寒风凛冽的冬天,她总会在门廊之下微笑着迎上来,给我一个深深的拥抱,让我感受到属于家的独有温暖。
每次归来时我都会带一枚矿石给慧。常常是暗淡但形状独特的碳质矿石,有时是表面光亮的硅矿石,偶尔是罕见的金属矿石。她最喜欢的是一枚通体晶莹剔透的火红色晶体岩矿,酷似一座正在喷发的小小火山。慧说等到我不干这份工作,我们可以开个小咖啡店,到时这些矿石就能摆在店里作为装饰。
我和慧常常会窝在沙发上想,如果我再也无法忍受太空了,那我们该干些什么好呢?脑袋靠在我胸口上的慧总是会顺着其中一个计划,把设想描述得越来越详细。如果在本地小城开个小咖啡店,她会想该装饰成什么风格;如果是去繁华的城市工作,她会想我们的公寓该如何装潢;如果是到小镇去过幽静的生活,她会想要养一群什么样的动物。每当慧用温柔的声音描绘这些时,就仿佛未来已经近在咫尺。
我从未想过,这些触手可及的美好未来竟会忽然间从手中溜走,只留下一点点如萤火般微弱的希望在前方若隐若现。
我不知能否再度将它握在手中,不知何时才能再度感受到慧那温暖的身躯。
>> 三
地球在仅仅一帧时间内就发生如此巨变,这让所有人都惊讶不已,瞪大了双眼盯着主屏幕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舰桥上只有伯纳德仍在埋头忙碌着。不等金城命令,他就把突变的前一帧和后一帧的图像截出,同时放在了主屏幕上:一边是一颗美丽的蔚蓝色星球,另一边则是丑陋的灰色球体,两个对比强烈的图像展示着地球所发生的巨变。
“再查一查,校正程序和探测器都没问题吗?”金城再次向伯纳德确认。
“都没问题……我可以肯定。”
“那么……各位对此有什么看法?”金城只好再次询问船员们的意见。他本应是这船上最有经验处理突发事件的角色,但是面对如今的诡异状况,他也一点头绪都没有。
又是一阵沉默后,只有福特小心地试着开口:“会不会是突发核战?如果有大量的核弹同时爆炸,所产生的放射性烟尘就能形成可持续数十,甚至百年的平流层烟尘罩。如果是这样的话,就符合现在地球的外观了。”
“不太可能,”早纪立即提出了异议,“此前宇航局不断更新的资料一直表明地球联邦社会运行得很稳定,并没有发生动乱的迹象。而且地球联邦对于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禁令执行得极其严格,也没人能够私藏那么多核弹。”
早纪顿了一顿,又补充道:“再退一步说,即使是历史上核弹储备量最高的时期发生全面核战争,那也不可能在20秒内就形成全球性烟尘罩啊。另外,以目前地球联邦的技术发展情况来看,也没有任何一种新式武器可以导致这种结果。”
金城点了点头表示同意早纪的判断,福特则尴尬地低了低头。这时早纪忽然抬起头似乎想说些什么,不过她又摇了摇头闭上了嘴。
金城察觉到了早纪的动作,于是鼓励道:“早纪,有什么想法就尽管说吧。现在的情况已经够匪夷所思的了,不管是什么想法都可以说。”
“嗯,好吧,”早纪轻轻点头,“我从近期地球发来的新闻资料中了解到,有一种看法又逐渐流行了起来,大意是说我们不应该对外发出任何信息显示地球文明的存在,否则很可能将遭到地外文明的打击。也有著名的物理学家说过,‘外星人存在的可能性很大,但人类不应主动寻找他们,应尽一切努力避免与他们接触。所以我怀疑……”
说到这里早纪停了下来,仿佛连自己也不太相信这种看法。然而在金城鼓励的目光下,早纪定了定神后还是接着说了下去。
“虽然科学界从没认可过这个理论,但假如联邦政府接纳了这个理论,那就能解释现在的情况了:地球停止对外发出任何信号,甚至更进一步,开始干扰从远距离上观测到的地球景观。”
“很好,这也是一种可能。那你认为这种可能性有多大?”听到这里金城心里已经有数,但他还是诱导着早纪说完。
“我觉得微乎其微……”早纪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停止发信还说得过去,但是专门干扰我们这个方位上的观测就有点过头了。如果是针对地外文明而在全方位上进行干扰,技术上又不太可能……”
就在这时,福特忽然间大吼了起来,打断了早纪。
“不好了!又变了,快看!”
同时福特的手指在操作台上飞速移动着,大屏幕上的图像也随之变化。之前定格在屏幕上的突变前后单帧图像,被稍微缩小移到了屏幕的上半部分。实时地球影像则被放大,显示在了屏幕的下半部分。
于是,屏幕上就同时显示着三个截然不同的地球影像:左上角是蔚蓝的地球,右上角是突变之后的深灰色地球,下方则是正在转动的高清实时地球影像。
“看!下边这个,是现在的实时影像!”福特激动地解释着。
此刻的实时影像中,地球又摇身一变成为一个白绿相间的球体。
白色云层再次出现在地球表面,但陆地和海洋却仍旧没有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整片无边翠绿,仿佛一张绿色的巨毯把地球盖得严严实实。
整个舰桥再次沉默下来,只剩下福特的手指在操作台上来回敲击的声响。福特很快调出了高分辨率成像仪的录像,然后像伯纳德一样找到了地球从灰色变成绿色的时刻。
依然是在一帧之内,地球就从灰色变成了绿色。
不等船长下令,福特把突变节点前后各一帧的图像提取出来,放到了大屏幕上。四个圆形的地球影像占据了大屏幕的四个角,显示着地球在不到半小时内所发生的两次巨变。左上蔚蓝、右上深灰、左下深灰、右下绿色,正中则是在不断旋转的绿色地球实时影像。
“现在用高分辨率成像仪所观测到的影像,比伯纳德的录像要清晰很多,而且录制的精度也达到了每秒120帧。但是,连第二次突变也还是发生在一帧之内,这就说明这两次突变很可能都发生在地球时间的1秒之内!”福特解释道。
“那我刚才说的就更加不可能了。”早纪低声说,“如果是希望不被外星文明发现,那地球就没必要变换干扰图像。这样做反而更容易引起外星文明的注意。”她完全推翻了自己的猜测。
金城环顾舰桥,见船员们仍一脸难以置信地盯着屏幕上的图像,知道短时间内恐怕是无法弄清楚地球究竟发生什么状况了,只好大声宣布道:“现在能得到的信息还是太少,我们只能继续观察地球的情況,等有足够的情报后再拟对策。”
如今作为船长的他必须做出决定了,哪怕是维持现状的决定也好。
接着金城又发布命令:“全船紧急状态降一级,立即开始减速停航。早纪、福特负责安排人员轮班进行不间断观测和监视。同时早纪继续尝试恢复跟地球的通信。”
在开始减速停航后,玛尔斯号上的高级船员每隔四小时都得集中一次,参加定期的简报会。
简报会的目的有两个:一、各负责人报告职责范围内设备的后续检查结果,继续深入排除是否为玛尔斯号本身出现问题的可能性;二、集思广益,交换对于地球景观突变原因的看法,试图找到一个能解释如今状况的合理答案。
然而调查的情况却一直毫无进展。
玛尔斯号上每一个探测器的历史数据都已进行过多次检查,也通过探测其他各种天体进行了对比,但所有数据都表明玛尔斯号的探测设备完全正常。
而在玛尔斯号严密监视下的这些天以来,地球一直保持着同样的状态——翠绿得如同一潭死水,而且一直保持缄默,对早纪发出的呼叫信号毫无反应。
除了无应答外,早纪还发现了一些更为诡异的情况:在所有电磁波段上,能显示出人类文明存在的痕迹也都完全消失了。
即使在1000个天文单位的超远距离上,只要航速不至于过快,飞船上极其灵敏的天线也应该能接收得到一些杂乱的民用信号。可直至玛尔斯号完全停下为止,天线能收到的仍旧只有背景噪音而已。
在完全停航后,早纪也尝试过联络月球基地、火星基地或是其他空间站,但得到的回应都是无尽的寂静。而从光学成像仪上望去,不仅月球基地完全失去了踪迹,原本已经被绿色覆盖了一大半的火星甚至也完全退化,变回了一片红色荒芜。
仿佛宇宙中所有人类文明曾存在过的痕迹,都随着地球的巨变一并消失了。
“都给我在好好动动脑子!想想这到底可能是什么引起的,给我大胆地猜!不管什么想法都可以!”在停航后第7天晚上的简报会上,金城边踱步边吼道。
毫无进展的现状意味着对地球的状况完全不明,焦虑和疲惫让金城变得越来越暴躁。可这半个月来船员们早就把能想到的都说过了,现在谁也不敢搭话。
“我说船长,”福特忽然站了起来,愤愤地说道,“你再怎么不高兴,也别把气撒在我们头上啊。我们是真想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就是累死我们也没用!”
金城愣了一愣,没想到还有人敢顶嘴,但他还没来得及发作,豁出去的福特就继续把话一股脑地倒了出来。
“我们已经一周没休息过,你觉得大家还能撑多久?我们知道那几个‘老家伙急着要搞明白地球到底怎么了,可你也得考虑下我们的情况对不对?我们要都累垮了,那几个‘老家伙能帮你开这艘船?”
福特的话也没错,在整整一周的紧急状态中这些高级船员们都不允许离岗休息,许多人都已经是半梦游状态了。于是在场船员都纷纷附和起来,会议室一下子变得吵吵嚷嚷的。
其实不单是船员,金城自己也已经快到极限了。但地球状况依然完全不明,船上的那些“老家伙”们又在不断施压,他也是硬撑着到了今天。
直到现在,船员们的强烈反应才让金城明白大家都已经熬不住了,再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他还得仰赖这些船员才能让玛尔斯号运作起来。于是金城叹了口气,清了清嗓子准备下令解除紧急状态。
这时一直在角落里低着头似乎在思考什么的早纪忽然抬起头,对金城说:“船长……不如我们再启航试试看?”
“启航?”金城一下子扭过头。
“是的,启航。”早纪回答,“我在想……突变之所以没有再发生,会不会是因为我们已经停航的缘故?”
其他人纷纷怒视着早纪,如果金城现在采纳了她的建议,那大家就不知道还得再熬多久。
但早纪仿佛没有察觉一般继续说道:“地球一开始的两次突变,都发生在我们高速巡航的时候,而且间隔还不到半小时。但自从我们停航至今,突变却再没有发生过。那么是不是有这种可能……地球的突变与我们的高速航行有关?”
“你的意思是,玛尔斯号能决定地球上发生的事?简直太荒谬了吧?”福特没好气地大声驳道。
“是啊,这根本不符合逻辑。飞船的行为怎么可能引起地球的变化?”
“并不是同时发生就表明有因果关联的。”
其他人也跟着福特把矛头指向了早纪。
“都给我住口!”金城打断了他们,“是我说了鼓励任何猜想的,早纪做得很好。”
不过金城也明白,不能让大家再硬撑下去,于是他又下令道:“从现在开始,紧急状态停止一天,大家先稍微休息一下。一天后我们重新启航。”
结束会议后,金城径直向玛尔斯号的最深处走去,这里有一块其他船员都不得踏入的专属区域,是供全权拥有玛尔斯号的七位股东使用的专用起居休息区。
金城到来时就只有两人在场,他们皆是白发苍苍,但依然精神矍铄。
“城,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其中一名亚裔股东夏岩先打了个招呼。玛尔斯号时间此时正是早晨,金城平时都是中午才过来做例行简报的。
另一位留着粗犷络腮胡的高大白人布莱恩,闻声也转过身来。金城草草和两人打了招呼,然后把船员休息一天的决定告诉了布莱恩和夏岩。
“这么多天了我们还是一点头绪也没有吗?”夏岩随即问道。
“很抱歉,我们确实搞不清地球上究竟发生了什么。”金城苦笑。
布莱恩则是不耐烦地吼道:“搞不清?搞不清你还让他们休息?我们雇你可不是来做慈善家的!”
“马修,别急,”夏岩安抚着布莱恩,“这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解决的事,我们还是要相信船长的判断嘛,毕竟你我都是外行。”接着他又转头问金城:“那你认为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我们先休息一天,然后再启航看看情况。我们现在有一个猜测,可能地球的变化和飞船的航行有关。我决定先验证一下看看。”金城回答。
“你腦子没问题吧?”布莱恩忍不住又吼了出来,“地球可是在1000个天文单位之外,跟飞船会有什么关系?”
“也不能说完全没有关系……”夏岩拍了拍布莱恩肩膀,“我们必须要靠观测才能知道地球的状况,实际上观测可能在任何环节受到影响,对吗,船长?”
金城点了点头。
“我真是不明白你们怎么想的,要是真没办法搞明白,干脆返航不就得了?”布莱恩又说。
“我认为不应该轻举妄动,因为还无法判断目前的情况是否适宜回航地球。”金城回答。
“为什么?”夏岩问。
“如果地球上真发生如此巨变,一旦我们贸然返航,飞船的安全恐怕就难以保证了。所以,等我们弄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之后,再返航也不迟。”
听了金城的分析后夏岩点头表示同意。布莱恩心情仍旧不爽,不耐烦地继续骂道:“骗子,全是骗子!我们雇的那帮社会学家、经济学家还信誓旦旦地说,地球联邦的社会和经济可以稳定存在200年以上。稳定个屁!稳定会发生这种事?”
“不过换个角度想,”夏岩接道,“如果当时我们选择待在地球上冬眠,那情况可能会更糟,是不是?”
这下布莱恩总算是无话可说了。
事实上,对外声称是执行史上首次系外宜居行星载人勘探任务的玛尔斯号,此次航行的真正任务是带着七名股东前往未来。借由超高航速带来的1 ∶ 100时间差,玛尔斯号将带着布莱恩为首的这些超级富豪们跨越数十、数百年的时间,抵达研究出抗衰老技术的未来,寻求延续寿命,甚至是获得永生的机会。
夏岩提及的冬眠则是另一个备选计划,但因为冬眠对于老年人来说仍有不低的失败率,而太空航行技术如今已经十分成熟,所以综合考虑后他们还是觉得乘玛尔斯号出航更为妥当。
结果地球的巨变让股东们的计划偏离了正轨,面临破产,布莱恩才变得如此焦躁。
可强作镇定的金城又何尝不是心急如焚?他当初是迫不得已才做出决定,自己跟随玛尔斯号出航前往未来,留下妻子慧在地球上冬眠。
他怎能料到,这一别也许就是永远……
>> 四
那天早晨本应是个美好的早晨。
柔和的阳光透过窗帘的间隙洒下金色的斑纹,窗外的鸟儿叽叽喳喳地发出悦耳的鸣叫。在这温暖的清晨,我躺在柔软而舒适的大床上酣睡着,尽情享受着慵懒而惬意的假期。
直到刺耳的铃声大作,将我从美梦中硬生生拽了出来。
醒来后我立即意识到,这是为紧急情况而设的特殊铃声,睁开眼后发现慧也不在身旁。我心里一个激灵,立刻从床上跳起来抓起电话。
“请问,你是……李慧女士的先生吗?”对方的声音有点急促。
“是,出了什么事?”我简短地回答,心中充满了不安。
“先生,你太太现在在我们医院进行急救,她的伤很严重,请你尽快过来一下。我们的地址是……”
急救?伤重?这消息如同晴天霹雳,但我来不及细细咀嚼,只能让自己尽快镇定下来把地址记好,然后匆匆出了门。
来到医院后我才从警察的口中得知了更为详细的情形。慧驾车时在一个十字路口发生了车祸,跟横穿路口的另一辆车相撞,两辆车都损毁严重差点散架,乘客也都受了重伤,送院急救。
怎么还会有这样低级的事故发生?所有车辆都搭载有智能控制系统,即便是选择手动驾驶,在感应到危险时系统也会强行接手控制,避免事故发生。
可警察暂时没法提供更详细的信息,我只好把疑问抛到一边,在急救室门前坐立不安地等待着。当急救室的大门终于打开,医生带来的却是噩耗。
“很抱歉,我们尽力了……”
怎么会呢?有克隆和细胞级修复术在,只要送院时患者并未死亡,几乎都是可以抢救过来的啊。
“但你太太的情況特殊。”医生解释,“有碎片刺入了右脑和小脑。涉及脑修复的情况,以当今的医疗技术也无能为力。”
这下我再也撑不住了,一屁股跌坐在沙发上,什么也说不出来,脑子里也一团混乱。
“不过还有一个办法。”医生继续说,“损伤你太太大脑的碎片很薄,创面十分干净,仅仅造成了一小部分脑神经细胞受损。虽然现在我们还没办法治疗,但未来的医学技术未必不能修复这个创面。你可以让你太太立即冬眠,把她送到未来接受治疗。”
这番话就如同是救命稻草。我马上又从沙发上跳了起来,催促医生马上替我联系提供冬眠服务的公司,立即办理手续让慧进入冬眠。但成熟的渐冻变温冬眠技术服务和护理索价不菲,我用掉了所有储蓄才交足第一期三年的费用。
可这都无所谓。只要能保住慧就好,只要有希望一切都好说。
我开始考虑要不要卖掉房子,自己买一艘小型采矿飞船,以目前的收入我没办法负担得起慧的长期冬眠护理费用。然而很快就有律师找上门来,告诉我那场事故可能并不完全是意外,可能是我们家车上搭载的智脑公司智能驾驶系统的缺陷导致,希望能代理这场官司。
随后警察披露的进一步信息印证了这个猜测。根据从两车残留数据中恢复的信息来看,如果双方都开着自动驾驶系统是不应该相撞的。可智脑公司的调查员却说,慧当时是手动驾驶,导致系统的反应时间不足。
我简直想把满嘴谎言的调查员给揍飞。我很清楚慧从来不用手动驾驶。
可律师说单靠我的供词并不够。因为有数亿台车都在使用智脑公司的系统,一旦智脑公司败诉,他们的声誉将遭受极大打击,所以可以预见,此次诉讼将非常费时费力,单是详尽调查恐怕就需要好几年时间。如果自己雇调查员会快一些,但花费也不是小数目。
于是资金成为关键。
冬眠费用太过昂贵,我不知道自己能够维持多久。唯有胜诉可以获得足够赔偿,能撑到治好慧的那一天到来。但诉讼却是旷日持久的事情,甚至还需要我先投入更多的资金才行。
一言以蔽之,为了让慧活下来我现在需要很多钱。就在我既愤怒又苦恼之际,一个陌生人打来了电话,声称他能解决我的烦恼。
他就是夏岩,玛尔斯号的七位股东之一。
>> 五
玛尔斯号此次出航对外宣称的任务,是勘探包括格利泽581、格利泽667C等星系中数个潜在的宜居行星,为太阳系外殖民做准备。然而,实际上玛尔斯号在离开太阳系后根本没有继续远航,而是开始环绕太阳系进行超高速巡航。
借由亚光速巡航,飞船与地球的时间流速比会达到1 ∶ 100,从而实现布莱恩等人前往未来的目的。在这极高的航速要求下,即使玛尔斯号的引擎能力是史无前例的强大,能支持的绕行半径还是达到了1000个天文单位之远。同时,玛尔斯号仍要与地球保持着通信,以便在得知地球上研发出抗衰老技术后及时返航。
在短暂的休息后再度启航的玛尔斯号,也将循着原先的环形航道逐渐加速至预定航速,以验证早纪的猜想。
在飞船逐步加速的过程中,包括高分辨光学成像仪在内的大部分探测器都指向了地球,实时监视着地球的情况。舰桥中央的大屏幕上也一直显示着经过动态校正的高分辨率实时影像。
随着航速逐渐增加,玛尔斯号与地球的时间流逝速度又再度分错开来。大屏幕上的地球仿佛被按下了快进键一般转得越来越快。白色的云层不断聚合分散,幻化成各种形状,但地表的绿色却完全不为所动,仍一如既往地单调而诡异。
然而,在玛尔斯号加速到预定航速后又过了半小时,地球除了仍在飞快旋转以外,那覆盖全球的无边绿色还是毫无变化。
“看吧,什么也没有发生。我早说了不可能。”福特不屑地说道。
“嗯,我只是凭直觉觉得可能相关……”早纪也不得不承认了自己的猜测有误。
福特正想再补上两句挖苦早纪,结果地球仿佛是为了支持早纪一般,突然又再一次发生了变化。
地球一下子褪去了所有翠绿,换上了崭新的外观。
第三次突变后的地球完全抛弃了绿色,地表上也出现了大家十分熟悉的海岸线,变得有些似曾相识了。然而,这并没有让玛尔斯号上的成员们感到安心,因为所有原本海洋所在的区域,现在全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就像是海水全都已经冻结成冰。除此之外,此时地球上白色的云层稀薄无比,陆地也变成了如同火星般的红色。
又一轮探测后,玛尔斯号发现这次突变后的地球,磁场竟完全消失了。
由于保护地球的磁场消失,太阳风把大气吹散到了太空中,剩余的稀薄大气层无法吸收太阳光的温度,地球变成类似火星般的气候,严寒而毫无生机。因此这次突变后的地球才呈现出了这个模样。
除了磁场消失外,玛尔斯号仍旧接收不到来自地球的任何信号,其他方面的数据也还是老样子:别的天体毫无异常,但所有空间站和月球、火星基地依然不见踪影。
尽管这次启航仍无法弄清地球突变的原因,但这至少证实了航速和突变很可能相关。于是金城又下达了停航命令,希望进一步确定航速和突变是否有必然关联。
此后,经过累计达一周的最高速巡航和一个半月停航的时间后,玛尔斯号观测到地球突变共计16次。虽然每一次发生突变的时间点仍是毫无规律可言,但几乎每次都是在最高航速下发生的,唯一一次例外是某次加速至约90%预定航速的时候。而在所有停航的时间里,都没有突变发生。
早纪的猜测得到了证实,航速的确和突变有极强关联性。
由于地球的突变毫无预兆且变化巨大,金城将每个突变的时间节点命名为“断层”,而地球每一段保持稳定的时间和状态被称为“层面”。
于是,玛尔斯号出发时的地球所处的层面被命名为“原始层面”。在这个层面上,地球是所有人都熟悉的蔚蓝色。
经历了第一个断层后地球变成深灰色,由于无法分析出地球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它被直接命名为“灰色层面”。
第二个断层之后地球通体翠绿的层面被称为“全植层面”。因为在详细分析后玛尔斯号最终发现,这个层面的地球完全被绿色植物覆盖,甚至连原本的沙漠、海洋和极地地区也都被植物完全占据。
第三个断层后的层面则是“消磁层面”。尽管这个层面的地球是极度寒冷、无比荒凉,但本质上是由于磁场消失才会如此。
至于其余十几个景象各异的层面,如果是能分析或者猜测出发生了什么情况的,就以原因命名,猜不出的就直接以外观、颜色等特征命名。
尽管玛尔斯号搜集了如此多层面的资料,却依然没有迎来任何好消息。每个“断层”来得都是那么突兀,整个地球在短短一瞬间内就变得天翻地覆。而每个“层面”的地球都寂静无声、毫无生机,完全没有人类存在的痕迹。
如今,每个人的脑海里都有同一个问题在萦绕着——我们真的回不去了吗?
沮丧和失望在玛尔斯号上不断滋长,忧虑和恐惧在船舱的每个角落蔓延。在这种情况下,尽管返航有潜在的危险性,但返航地球近距离调查的呼声开始高涨起来。
甚至,连金城也渐渐受到了影响。
究竟是返航还是继续观察?金城变得越来越摇摆不定,他也因此而变得更加焦虑且疲惫不堪。每一个新的“断层”似乎都让他远离了妻子一步,一步步把他推向绝望的深渊。
还好,没过多久玛尔斯号就交上了好运。
在某次高速航行实验时,一个跟原始层面非常相似,而且能联络上地球的层面出现了。这个层面最终被命名为“大潮层面”。
当大潮层面的蓝色地球影像出现在大屏幕上的那一刻,玛尔斯号舰桥上的船员们根本无法抑制住自己的激动,立即大声欢呼了起来。尽管处于大潮层面的地球绝大部分被蓝色的海洋所占据,而且极地的白色冰冠也已消失不见,海岸线也向内陆大幅收缩。
金城几乎没有考虑就立即下令全力减速。因为只有停航才能避免再出现断层,才可以长时间地停留在这个层面上。比起那些怪异而荒芜的层面,这样的层面已经弥足珍贵。
“船长,”早纪忽然喊道,“地球有回应了!”
“这才几分钟?这么快?”金城有点奇怪。即便是以全速巡航的玛尔斯号上的时间来算,不论是激光还是微波信号,一个来回都需要近3个小时才行。
“因为从第二次停航后,我们就一直在发射呼叫信号啊。”早纪匆匆解释,“所以,只要这个层面的地球一收到信号就立刻做出回应,他们的信号就会和显示地球外观变化的光线同时到达了。”
接着早纪不等金城反应就把这次通讯记录发了过来。
玛尔斯号:这里是星际勘探飞船玛尔斯号。我们在执行地球联邦宇航局勘探任务(编号SOHP1668)时,于地球时间联邦38年5月22日16時32分失去宇航局塔台信号,请塔台尽快恢复既定通信。如已丢失我船方位,请根据后附动态计算表应答。
附件:略。
地球:玛尔斯号,这里是澳亚联邦宇航局喜马拉雅发射站。我们已查阅了所有航天记录,连“大潮”时期前(公元1999年以前)的记录也已查阅,并未发现你们所提供编号的任务存在,历史上也从来没有记载有星际航行能力的飞船存在。另外,历史上也从来没有过全球性的联邦政府。请发送你们航行任务的详细信息,以供我们进一步确认,热切期望你们的回复。
看完记录后金城觉得更加奇怪了,地球方竟然会否认联邦政府和玛尔斯号的存在,甚至还捏造了一个闻所未闻的所谓“大潮”时期?不过稍做考虑后他还是决定回复地球。
“立即给地球回信,让他们把十年内,以及所谓的‘大潮时期的相关资料尽量发来,越详尽越好。我们得先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早纪很快就按金城的意思拟好了回复,但她才刚把信息发了出去,通信系统就又收到了地球发来的后续信息。
地球:玛尔斯号,长时间未收到你们的回复,不知是否因我们上一次的回复引起了你们的误解。为避免引起进一步误会,这次我们将把上次提及的相关资料都附后发送,希望这能够让我们建立起良好的信任关系。由衷地盼望你们能考虑返航,尽快归来。
附件:略。
显然,地球方只知道玛尔斯号的方位,并不知道飞船是远在1000个天文单位之外,所以久久都没等到回复的他们以为是玛尔斯号起了疑心,于是先一步主动向玛尔斯号传输资料。
金城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地球方面似乎过于热情了点儿。可股东和船员却不这么想,他们都因联络上了地球而激动不已,期待着能够尽快返航地球。
然而仅仅十分钟后,这高涨的情绪就被当头浇灭了。正当全力减速的玛尔斯号才降到原本的一半航速时,下一个断层就出现了。地球又已面目全非,进入了一个全新的层面。
而同样遗憾的是,由于大潮层面的地球技术水平不高,导致他们的远距离信息传输效率也十分低下,因此那份资料还来不及发送完毕通信就中断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尽管大潮层面就此一去不复返,但这次跟地球方的接触还是让玛尔斯号得到了一些珍贵的情报。
通过大潮层面地球所发送来的资料,玛尔斯号得知这个层面的地球经历过海平面暴涨数十米的大涨潮阶段,因此他们称那个时期为“大潮时期”。所以这个层面最终被命名为“大潮层面”。
在大潮层面的历史记录中,从公元20世纪末期——确切地说是1999年夏季——开始,全球气温就开始不断升高,最终导致冰川融化而产生了全球性的大涨潮。这不仅造成了大潮层面的科学技术止步百年,也导致全球联邦政府并未出现。
而在玛尔斯号乘员所熟知的历史中,20世纪末不仅没有发生大涨潮,其后的21世纪还是全球社会、经济、科技都高速发展的稳定时期。拜这一黄金时期所赐,全球范围的联邦政府才最终得以建立。这跟大潮层面所记载的历史完全不一样!
那就是说,突变也让历史发生了变化?
与飞船航速有紧密关联的断层现象,竟然不仅仅是让地球的外观有所变化,而且还导致地球历史改变?事情变得更加匪夷所思了。
于是金城又开展了一场规模更大的头脑风暴行动,他让船上的全体成员都参与进来,希望有人能想到一个可以解释现状的合理答案。结果花费了好几天的工夫,所得到的也只不过是几个相当勉强的解释而已。
例如其中之一的“虫洞说”认为,历史之所以会改变,就是因为在每个断层出现的时刻,飞船都无意中穿越了无法探测到的虫洞而进入了另一个宇宙。
然而这一解释成立的首要前提,是穿越前后的两个宇宙要非常非常相似才行。因为玛尔斯号所观测到的数据中,除了地球和受人类影响显著的月球、火星以外,其他天体的数据都没有一丝波动。其他天体和宇宙背景数据,不论是所有的波段上的电磁波,还是引力场、磁场,以及各种粒子的观测数据,在突变前后都始终保持着完美的一致性。
除了穿越前后的宇宙要极其相似外,虫洞还必须有相当“智能”的行为才行。因为每次地球发生突变时,飞船所在的位置都不一样,而当玛尔斯号再次经过这些坐标时,却没有再出现异常状况。所以只有虫洞具备一定的“智能”,会根据飞船的航速而适时出现在飞船前方,才符合目前所观察到的现象。
最后,蟲洞说成立最为关键的条件,则是虫洞必须具有绝对的“隐形”能力,完全无法被观测到。
这些过于离谱的前提条件,让虫洞说几乎没法站得住脚。
另外的一个可能性相对较强的解释就是源自早纪的“欺骗说”。这一解释认为,历史之所以看起来改变的原因,是由于所有观测结果、通信和资料都是地球方特意处理过的,专门用于欺骗玛尔斯号。
可这个解释也同样难以成立。大潮层面的地球景观确实是大量陆地被淹没,跟发来的资料完全吻合,那么地球方特意把大潮发生的时间推移到百年以前、伪造出不一样的历史究竟是为了什么?他们的动机究竟是什么?特意欺骗一艘远在1000个天文单位之外的飞船,他们能从中得到什么好处?这些没人能回答的关键问题,同样让欺骗说没法站稳脚跟。
错过大潮层面后,由于被错失良机的沮丧以及历史异化的迷雾笼罩,玛尔斯号上的气氛再度开始恶化。
以布莱恩为首的股东们变得无比恐慌。如果这次通信的内容不假,就表示地球上不仅是社会、环境,甚至连历史也变了,那么股东们为自己的巨额财富设立的信托系统也必然不复存在。这就意味着,玛尔斯号是他们仅剩的财产,至于长生就更是无望。
船员们也同样在思考,如果无法回到原始层面该怎么办?尽管他们在地球上已无眷恋才会登上玛尔斯号,但他们仍然抱有在将来获得更好生活的期望。如果回不到原始层面的地球,那放弃一切上船又有什么意义?伴随着这样的不安,大多数船员也都陷入了迷惘。
就连金城也一样,心底的恐惧越发挥之不去。他不得不面对此前一直在逃避的那个可能性:自己也许真的再也见不到妻子了。
而更糟糕的可能是,她甚至已经从历史上被永远抹去。
然而,身为船长的金城绝不能在其他人之前倒下,所以他拼命咬着牙把情绪压下去,继续指挥玛尔斯号前行,寻找下一个能够联络得上地球的层面。
幸好,很快玛尔斯号再度交上了好运。
在错过大潮层面后仅仅隔了3个断层,大潮层面居然又再度出现了。这一次玛尔斯号没有在减速中再次错过。同样,这一次早纪也成功和地球建立了通信。但诡异的是,地球方否认了之前曾经跟玛尔斯号有过联系,即便这两次通信的对象都相同,是目前地球上技术水平最高的澳亚联邦宇航局。
为了跟上一个大潮层面区别开来,这个新层面被命名为“第二次大潮层面”。除了否认有过联系外,第二次大潮层面的地球方提供的资料,倒是跟第一次大潮层面都一模一样。而且他们也同样热切希望玛尔斯号能回到地球。
对于地球方的热切期盼,金城依然感到相当可疑。
返航究竟有没有危险?在飞船上观测到的景象是否就是地球的实际情况,会不会是别有用心的人或者组织干扰观测所致?甚至连跟飞船的通信也是在欺骗?不先弄清楚这些问题的话,返航总有或多或少的风险存在。
不过再三考虑后,金城还是决定立即返航。因为返航不仅可以更好地调查第二次大潮层面,还可以转移船员们的注意力。有了新的任务和目标,才能让船员们不再继续整天沉浸在忧虑和恐慌之中。
为了避免过高航速可能导致断层再度出现,玛尔斯号将用相对缓慢的速度在两个月后抵达地球。
而在玛尔斯号缓缓驶向地球的途中,金城又不断要求地球方发来各种指定资料,打算以此继续判断返航的风险。如果地球方拒绝发送资料,就说明其中必然有问题;如果地球方不拒绝,则可以对资料进行分析,从中找出伪造资料的蛛丝马迹。
随着飞船逐渐接近地球,地球的信号也变得越来越好,输送数据的效率变得更高了。而地球方的态度也是有求必应,于是玛尔斯号得到了大量第二次大潮层面的资料。
之后全体船员都被发动起来,开始夜以继日地研究分析这些资料,试图找出资料中的矛盾和破绽。要伪造如此大量的资料又能交叉印证且毫无破绽,难度是相当大的,其中总该有蛛丝马迹可循。
这其中早纪是最为投入的一个。她原本的职责之一就是管理地球发来的信息,对相关方面的资料最为熟悉,最适合进行交叉分析工作。而由于这次的分析关系到玛尔斯号的安全,她几乎是废寝忘食地工作着,直至双眼红肿、布满血丝。
然而即便是做到这个地步,早纪还是没发现资料中有任何问题。至于其他船员也是一样毫无发现。于是,尽管金城心中仍隐隐不安,他还是叫停了分析,宣布相信资料的真实性。
漫长的两个月返航期后,玛尔斯号终于抵达了地球。
在同步轨道上停泊下来后,玛尔斯号先是绕着地球转了数圈,仔细进行探测。结果显示,近距离观察之下的地球仍旧跟1000个天文单位外所看到的一模一样。于是,地球方在故意欺骗玛尔斯号这一假设才终于被完全否定了。
这说明地球不是看起来变了,而是确确实实发生了巨变。
可地球发生突变的原因依旧是个谜,相对可能性最大的“虫洞说”也离谱得让人无法接受,但又没人能提出更好的解释。无可奈何之下,大家逐渐把注意力从“为什么”上移开,转到了“怎么办”之上。
对于接下来该怎么办,船上的乘员分成了对立的两派。
股东们认为应该立即离开,继续前往下个层面。因为从探测得到的数据来看,地球的科技水平确实因大潮而停滞过久,就连玛尔斯号所需的燃料也无法提供。所以股东们只好把最后一丝希望寄托在这一可能性上:既然同样的层面能重复出现,那么原始层面也有再次出现的可能。
毕竟,这些富豪股东们所有的财产都留在了原始层面的地球,如果无法回到原始层面,一切就都没有意义了,他们永生的愿望也将付诸东流。
而船员们的看法则不同,大部分船员更希望能留下来。船员们的想法多半更为保守:如果这样适宜生存的层面不再出现怎么办?难道要我们在船上直到能源耗尽,迫降在那些看起来诡异荒芜、条件极端且渺无人迹的层面?
股东和船员的关系日渐紧张,面临爆发。
抵达地球两周后的一个夜晚,早纪敲开了船长的舱门,告知了金城一个糟糕的消息。
“他們准备发动暴乱,接管玛尔斯号,可能就在这几天内。带头的是福特。”
这消息让金城吃了一惊。他明白冲突在所难免,但不知道船员们竟然已经在福特的煽动下准备暴乱,想要强行接管玛尔斯号。
问及同为船员的早纪为什么会来通风报信缘由时,早纪只是淡淡地告诉金城,她不愿意留下,想要回到原来的地球。因为她的猫夏洛特不允许上船,所以也正在原始层面的地球上冬眠着。
让早纪赶紧回去免得暴露自己后,金城皱着眉开始思索起对策来。
金城当然明白船员们想要留下的真正原因。由于拥有远超于第二次大潮层面的科学技术,只要玛尔斯号留下来,船员们就能以此换来居于大潮层面上流社会的资格。船员们的想法不难理解,有着超过二十年星际采矿经验的金城深知靠双手获取财富的艰苦,知道轻轻松松就能得到的舒适生活对这些年轻人来说有多大的吸引力。
可这迫在眉睫的危机该怎么应对呢?金城苦思至半夜依然没有对策。
但金城知道,他必须让船员们改变想法。因为跟早纪一样,原始层面的地球上有金城无法放弃的牵挂。有她的猫夏洛特,还有他的慧。
所以金城没办法不站在股东这一边,尽管他对这些股东无比憎恶,尤其是智脑公司的老板布莱恩。
>> 六
和夏岩见面的那天,大雾笼罩了整座城市。
但夏岩的高层办公室却完全不受影响。他那简约而空旷的办公室的其中一整面墙是透明的落地窗,透过窗子可以直接看到大楼外的景色。在这个高度上,迷雾就如同一片死寂的海面弥漫在脚下,灰暗而毫无生机。
和夏岩一同在办公室里的,还有另一名身材高大的老人。随后夏岩开门见山地告诉我,要摆脱如今的困境其实很简单。
“……只要你和智脑公司达成和解即可。这位是马修·布莱恩先生,智脑公司的董事长,只要你肯撤除诉讼,他会保证你能再次见到妻子。”
一听到智脑公司的名字,我愤怒得差点破口大骂。
我当然无法接受夏岩的提议。智脑公司是让慧陷入如此境地的罪魁祸首,而且还在一直抵赖。不肯好好地认错,却为了掩盖错误而私下找我和解?我怎么可能接受?
但我控制住了情绪,只是咬着牙什么也没说,立即起身就走。但还没迈出办公室的门,布莱恩开口了。
“你有没有想过不和解的后果?”
这下我实在忍不住了,转过头大声吼道:“后果?后果就是你们公司完蛋!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的打算?想要拖延时间,直到把我拖垮,对吧?告诉你,我无论如何也会撑到诉讼结束的那一天。”
“不要意气用事嘛。你有没有想过你的胜算有多大?”布莱恩平静地说道。
“本来我还不敢肯定,但是今天你既然提出了和解,我就知道我的胜算很大。不然你不会来这劝我和解。”
布莱恩听完竟然笑了笑,“反应挺快嘛,但是你还是被愤怒冲昏了头。好吧,既然你还没察觉到,那我提醒你一下,有没有想过诉讼结束后的事?即便你获胜了,法院会怎么判?”
忽然间,我明白了布莱恩的提示。我的怒意瞬间全消,心里一片冰凉。
“明白了吧?”布莱恩继续说道,“胜诉后你最多让我们承担所有冬眠费用、将来的治疗费用,以及一笔虽数目不小但还不足以让你也冬眠的赔偿,你没法再见到你的妻子活过来。但是现在你还有一个机会,只要你答应我们的和解条件,你就能再次和妻子相聚。”
面对布莱恩抛出的条件,我无法不在意,只好转过头回到桌前坐下。布莱恩略带得意地微笑着,告诉了我他们正在进行的一个计划。
移居区勘探飞船(Migration Area Reconnaissance Ship),简称MARS(即玛尔斯号),是近期即将启动的聯邦宇航局星际勘探飞船。表面上其任务是为太阳系外殖民做准备,而实际上却是布莱恩等七个超级富豪前往未来计划的掩护。玛尔斯号将在1000个天文单位外环绕地球做亚光速航行,待抗衰老的医疗技术研发成功后再返航进行治疗。
布莱恩说,只要我答应和解并接受玛尔斯号船长一职,他们就会承担慧的全部冬眠和治疗费用。而我则可以跟着他们一起穿越数年,甚至百年的时间,在未来和慧团聚。
我这才明白布莱恩为何会找我和解,并且想让我来当这个船长。对于如此重要而敏感的任务,他们不仅需要一个肯放弃现在的一切而又经验丰富的船长,最关键的是他们需要一个绝对服从的船长。
布莱恩知道,只要我和慧有团聚的可能,我就会永远站在他们那一边。
“这是一举两得、皆大欢喜的事,不是吗?”布莱恩总结道。
面对布莱恩自以为是的得意扬扬,我心里矛盾不已。我痛恨布莱恩,可坚持诉讼就没法再度和慧相聚。尽管希望之火重新燃起,但这希望的给予者却是当初带来绝望之人。
可是,除了接受布莱恩的条件外,我还有什么更好的选择呢?
>> 七
第二次大潮层面的地球上空,玛尔斯号的唯一一艘登陆艇正在往东南方飞行。
登陆艇上载着三人,玛尔斯号船长金城、负责勘探系统的托马斯·福特,以及澳亚联邦宇航局的副局长丹尼尔·库珀。
登陆艇的上一站是世界屋脊上的澳亚联邦宇航局总部,副局长库珀就是从那里上的艇。这位副局长从登艇开始就不停地东张西望,而且似乎对控制台特别感兴趣,总盯着驾驶座这边看个不停。
“库珀先生,你对马里亚纳海沟的情况怎么看?”为了转移一下库珀的注意力,负责驾驶的福特搭话道。
据地球发来的资料记录,关岛的居民曾在1999年7月中旬看见有巨大的闪光落入了马里亚纳海沟方向,然后关岛的气象站在7月底首先发现大气中的二氧化碳含量开始飙升。之后没过多久,全球气温开始不断升高,最终导致海平面大涨。
“海沟?”库珀怔了一怔,才把目光收了回来,“啊……比较科学的理论是太平洋板块继续俯冲到菲律宾板块之下,导致原本地下所蕴含的二氧化碳大量逸出。可是地质学家无法解释为什么地下会储存有如此大量的二氧化碳。至于我嘛……我相信这是上帝的旨意。他曾借凡人之口预言了如今的末日,而如今预言又再次应验了,你们就像预言所说的一样回来了,你们一定是诗上说的能拯救地球的‘玛尔斯!”
看着眼里闪烁着狂热光芒的库珀,福特和金城都不禁愕然,没想到连宇航局的副局长也相信这个。
这个末日预言(诺查丹玛斯/Nostradamus,1999末日预言诗)在地球上仍在流行,是玛尔斯号回到同步轨道后才知道的。凑巧的是,预言最后一句内容竟然正好对上了飞船的名字玛尔斯。
当玛尔斯号得知这末日预言还在流行后,澳亚联邦宇航局又解释说其实相信这个的人不多,不值得一提。可现在竟然连随行的副局长也相信这个,就不得不让人起疑了。
“可是为什么你们到现在才下来呢?我们早就想好好款待一番了。”库珀接着说。
“这个嘛,之前我们还有点别的事要处理而已。”金城敷衍地回答道。
可实际上,如果不是福特暗地里策划的暴动即将发生,金城根本没考虑过要下来。
尽管抵达地球的这两周内,澳亚宇航局一直极力邀请金城下来做客,但金城一直都在找借口推辞。直至昨晚思索了一夜该怎么应对即将到来的暴动后,他才终于决定叫上福特一同应邀拜访。福特以为金城终于肯考虑留下,答应跟着金城来到地面。
结果一下来宇航局就开始不断地诉苦,哀求玛尔斯号帮忙解决海沟的问题。金城经不住他们的死磨硬泡,只好答应先做一番调查再说。但宇航局并未善罢甘休,又厚着脸皮硬塞了一个人上来说是陪同。
金城对此越发觉得奇怪,宇航局的热情邀请、末世预言的迷信、强塞的陪同人员,这处处都透着可疑。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提高警觉继续观察这个有着奇怪信仰的副局长。
当登陆艇接近马里亚纳海沟时,库珀又开口说道:“到了海沟后,你们会看到有大量二氧化碳从海底冒起,就如同海洋沸腾了一样。预言上所说的恐怖大王,就是指从海底放出二氧化碳的元凶,只有你们的力量才能击败恐怖大王。”
“我们可没那么大本事。”金城轻轻摇头。
“真是太谦虚了。”库珀赔着笑说,“你们都能去到如此遥远的星际空间,这只不过是区区11千米深的海沟而已,肯定没问题的。”
“可说到深海潜测,”福特插话道,“我记得早在大潮之前好像就有潜艇去到过海沟底部啊,你们怎么会没法探测呢?我从你们提供的资料中有了解到,早在1999年之前已经有日本探测潜艇到过这个世界最深之处。”
库珀叹了口气,说:“的确,在末日降临前人类曾探测过那个海沟的最深处。可是从大涨潮开始,长时间的动荡和战乱不仅造成了文明的衰退,也让科学技术停滞了很久。况且,自从海沟不断冒起大量二氧化碳,附近的水流就变得湍急又复杂,我们的探测潜艇根本无法应对这种恶劣的情况。”
“先看看情况再说吧。即使我们的技术能克服这些问题,也未必有现成设备能做到。”金城还是不愿随便做出承诺。
正说着登陆艇已经到了目的地,正下方就是马里亚纳海沟的最深处。从登陆艇上看去,海面确实如库珀所说不断地在冒出大量气体,如同翻滚的沸水一般。
“现在的出气量已经比末日时要小很多了。”库珀又补充道,“据当年的卫星图像记载,过去气体翻滚的海域要比现在大至少十倍。”
金城对福特点了点头,于是福特用登陆艇上的简易仪器开始探测。可不管是声呐、雷达或者激光,都没法应对不断翻滚的气体。
“看来,我们也无能为力。”福特摊了摊手。
“不可能,你们肯定能做点什么的啊!”库珀急了起来,“你们可是应验预言而来的啊。连飞船的名字不是都跟末日預言完全吻合的吗?”
金城皱了皱眉,答道:“必须是专业的载人探测潜艇才能应付这么复杂的水下情况。虽然不能说我们毫无办法,但确实是没有现成的设备。”
“那好办,”库珀激动地抓住了金城的手,“只要有技术,慢慢造总能造出来。你们会帮我们造出来,一定会拯救我们的吧?”
之后库珀仍死皮赖脸地不断纠缠,最终金城拗不过他,只好答应把探测深海所需的技术资料交给宇航局。然而库珀仍不肯善罢甘休,又得寸进尺地要求玛尔斯号的全程帮助。这下金城再也忍不下去了,斩钉截铁地说不可能完全听宇航局的。库珀见金城态度如此强硬,只得作罢,呆坐着一言不发。
随后登陆艇掉头返航世界屋脊,准备在宇航局总部放下库珀就走。结果降落后才一开门,迎接库珀的人就冲了进来。
“举起双手,不要抵抗。”亮出枪的黑衣人一边警告,一边靠近金城和福特。
在两人被控制住后,库珀从一旁闪了出来,说道:“真是不好意思,我也不想这样。你们似乎不太想帮忙,可我们单靠自己又无法解决大潮问题,所以只能委屈两位了。”
福特这才醒悟过来,澳亚联邦恐怕是早有预谋。
如果玛尔斯号不肯全程提供帮助,他们就会伺机劫持人质作为要挟。安排库珀上艇是为了确认玛尔斯号的态度,他那些末日预言的话只是装疯卖傻的掩护。
“浑蛋!你还有没有良心?”福特大骂,“都答应给你们技术了,你们还想怎么样?”
“我们这也是迫不得已啊,”库珀苦笑道,“谁让你们那么不情不愿呢?大涨潮已经困扰人类几个世纪了,我们可不能错过这个机会。不过请放心,我们会好好款待你们,两位就当作是度假好了。不好意思,我得去忙了。”说完库珀就匆匆离开,准备谈判去了。
接着,金城和福特被塞进了一辆吉普车。吉普车载着他们向东行驶了约半小时,来到了一个小湖泊旁。两人被送进湖边的一座小木屋里,然后押送人员就全都退了出去。
“还真是让我们来度假啊?”望着湖面的福特苦笑道。这座度假木屋在湖面这一侧有视野良好的观景平台,美丽的湖景一览无遗。
然后福特又叹了口气,说:“不过真没想到他们会这么不择手段。早先跟我们接触的时候明明都一直那么客客气气的。”
“知人知面不知心。”金城说,“我们大意了,他们硬塞副局长上来的时候,就该发现宇航局有问题的。”
“我早看那个库珀不对劲了,他一说话我就感觉浑身不舒服。早知道咱们把他扔在半路上就好了。”福特愤愤地说。
“现在说这个也没用了。”金城抓了把躺椅,面朝湖面坐下。
福特也跟着拉了张躺椅坐了下来,继续气愤地骂着:“这帮阴险的浑蛋,肯定是算准了勘探飞船没有配备武器才敢绑架我们。还好,他们没有能威胁到同步轨道的武器,还有谈判的空间。”
“那么,你还认为留在这个层面是好的选择吗?”金城忽然发问。
福特一时无语,他真没想过会发生这种事。由于长时间生活在平和的联邦社会中,这些年轻的船员们对人类天性的认识并不深。
“呃……谁知道他们会这么野蛮啊。”福特开始动摇了。
“更糟糕的是,说不定从此以后我们就得跟这些野蛮的人类一起生活下去了。”金城继续说道。
“有这么糟?”
“最糟糕的情况是,玛尔斯号放弃我们直接离开。只失去我们两个人还不至于让玛尔斯号无法继续航行,所以布莱恩他们很可能会决定放弃我们。”
“不可能的。其他船员不会让他们这么做。”福特对此很有信心,毕竟他是这些希望留下来的船员们的头儿。
“或许吧。”金城不置可否,“可即便其他人不肯放弃我们,又能怎么办呢?这次的绑架你和我都没能预先发觉,那么船上的人又有谁能处理好谈判?如果处置不当,说不定最后整个玛尔斯号都被控制,落入库珀他们的手中。”
福特默默思索了一阵,这才明白留在这里的想法有多天真,没人想过这是否真的可行。福特叹了口气想说些什么,但他却一个字也没有说出口。
见福特的反应如此,金城的嘴角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这之后两人就这么默默躺着。不知过了多久,缓缓下沉的夕阳接近了地平线,穿过湖面直射而来光线让两人沐浴在一片金红色之中。
忽然间,金城压低声音对福特说道:“福特,醒醒,听我说,注意左边墙的第六根柱子。”
“什么?”
“嘘,小声。那根柱子后边有个人一直在监视我们,半分钟前他才刚走开。我需要你注意他有没有回来,明白吗?”
福特还是一脸不解,搞不懂船长打算干什么。金城见状轻轻拉开上衣拉链,露出一个闪耀着金属光泽,却只有指头大小的小巧装置。辨认出那是个通信器后,福特这才点了点头。
“进来时我看过了,屋里一大堆监视器,但湖面这个方向就他一个监视点,你帮我看着点那边。现在是最好的一个机会,如果顺利的话我们很快就能回去。”说完金城就拿出通信器,用福特都听不清的声音呼叫起飞船来。
福特盯着那根柱子,脑子里还在努力理解金城的话。跟玛尔斯号通了信怎么就能很快回去?但没等他想通,金城就完成了通信,然后翻身在躺椅上睡下。随后,柱子后那个棕色脑袋又回来了。
大约三分钟后,湖面方向忽然有一束白光从天而降。白光落在远方地面上后,瞬间爆发出了更为刺眼的光芒。
那个方向,正是澳亚宇航局总部所在。
仅仅过了不到一秒,第二束、第三束白光又接踵而至。它们仍是出现在同一个方向,但位置却稍有不同。又过了一会儿,三束先后砸到地面上的白光所引起的爆炸声才混在一起轰隆而至,随之而来的是一阵爆炸引起的大风卷着沙尘刮过。
福特被白光和爆炸嚇了一跳,金城则是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又过了几分钟,大门忽然打开了,那几个押送人员冲了进来,示意他们赶紧离开小木屋。
“又怎么了?不是说让我们度假吗?”福特问。
“上头的命令,马上带你们回去。”押送人员答道。
吉普车把两人送回到宇航局总部后,他们就被直接送上了登陆艇,然后顺利地返回玛尔斯号。
回到飞船上之后,福特才弄清楚被绑架期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原来,在金城和福特两人被劫持后,玛尔斯号很快接到地球的谈判要求。不出所料,股东们的主张是立刻启航离开,以免遭受更大的损失。
但船员们还是一致反对放弃谈判就这么离开,尽管绑架发生后船员们已经意识到留下是个糟糕的想法。船员们明白,既然金城和福特今天能被抛下,那明天也就可以舍弃他们中的任何一个。
于是谈判还没开始,玛尔斯号上就已经闹得不可开交。
但就在船员和股东们正争执不下时,金城用偷藏的通信器通过登陆艇中继联系上了飞船。金城告诉他们其实并不需要谈判,只需要展现出足够强大的力量,地球方就会知难而退。
“那三发离子炮还是我亲自发射的呢。”伯纳德得意地说,“不过那不是作为武器的配备,而是勘探系统的一部分,原本是为了炸开岩层分析地底矿物而配备的。没想到这东西这么带劲,只是随便开了几炮他们就直接投降了。”
“原来是这个,”福特恍然大悟。尽管福特负责的就是勘探系统,不过连他都从来没用过离子炮,也没想过会用在地球上。
“是啊,要是我们早点想到船上有这么强大的武器,早就用了。”“要不是船长说不能对准有人的地方发射,我们早干死这帮狗娘养的了。”在七嘴八舌地还原起事情经过后,船员们又气愤地骂起地球上的宇航局来。
至此,金城的计划已经完全奏效。
其实这一切金城早有预谋。金城十分清楚,只要让船员们意识到这个层面不适宜久留,打消他们留下的念头,暴动自然就不会发生。于是,金城在思考了一夜后,决定带着福特到宇航局去转一转。因为他早就察觉这宇航局有点不太对劲,所以他希望也能让福特亲自感受一下,打消福特留下的念头。
没想到宇航局这么直接,很干脆地选择了绑架两人。金城很庆幸宇航局没什么耐心,让福特直观感受到了他们的威胁。
但金城觉得这还不够。于是,尽管他早就提防着宇航局偷偷藏好了通信器,也知道玛尔斯号上有威力强大的离子炮,可他却并没有立即尝试联系玛尔斯号。金城故意让事情继续发酵,直到拖了足够久的时间后,估计船员们已经充分感受到事件的严重性,他才找机会呼叫飞船,让他们轰炸宇航局旁的空地示威。
之后事态不仅沿着金城的设想在发展,其效果之好甚至超出了他的预料。回到玛尔斯号后,金城都不必说什么就顺利下达了启航命令。
接着玛尔斯号立即调转船头,离开了这唯一一个人类文明尚存的层面。
尽管此次地球之行并不愉快,不过严格说来也并非毫无所得,玛尔斯号还是从中获得了不少宝贵的情报。
在同步轨道上的这两周里,玛尔斯号探测到了许多已经淹没在海中的城市,发现它们的建筑群跟玛尔斯号资料里1999年时的分布是一样的。这证实了的确是在公元1999年后,大潮层面的历史才开始变得有所不同。
而经过这次近距离接触,玛尔斯号也确认了大潮层面的科技水平:比20世纪末高不了多少,并且没有能力提供玛尔斯号所需的补给。如果再考虑上劫持事件的话,可以说大潮层面不仅对玛尔斯号毫无帮助,甚至是有危害的。
除此之外,第二次大潮层面还有另一层积极的意义在其中——肯定了同样的层面是能够重复出现的。既然同样的层面能再次出现,那么原始层面应该也有再次出现的可能,说不定所有人都还能回家。
于是,玛尔斯号就带着这仅存的一丝希望,继续向着下一个层面驶去。
>> 八
今天早上我依然准时来到自己的指挥席上,开始每天的例行工作——翻阅过去一天的地球影像记录。
存有地球影像记录的资料库,其中包含电脑系统始终在录制的全天监视数据,以及由值班人员每天整理归档的断层图像数据。一般情况下,当监视系统发现了新的断层后会立即发出通知让值班人员进行初步判断,如果新层面看起来不适合人类生存而且无应答,我们就不必考虑减速。之后值班人员就把断层前后各一帧的图像单独提取出来归档。
我先是照例打开已归档的断层图像库,扫了一眼。
数据库中已经存有上百个不同层面的地球图像,就连我也没办法记清所有层面的情况。这些形态各异的层面中,单是全球极寒的层面就有好几个,展示着不同形态的冻结冰海。经历过大涨潮却无法应答的层面也有几个,它们都有着不同程度的海陆比例。像这种明显是发生了同样状况,仅仅是阶段略有不同的层面就有好几个系列。而像全植层面这种毫无变化的层面,也偶尔会有重复出现的时候。
唯独所有人都在无比期盼着的原始层面从没现身过。
从半年前离开第二次大潮层面开始,玛尔斯号就回到了原本的航道继续巡航,断层也就随之继续出现。不过大部分层面的地球看起来都荒凉而古怪,断层出现时间也同样是毫无规律可言,根本无法预测。
有第二次大潮层面的前车之鉴后,对于每个新层面我都十分小心谨慎,下令减速后只能发出加密过的信号呼叫。可每次结果都令人失望,没有一个新层面比大潮层面更像原始层面,也没一个新层面有能力应答。到后来,如果新层面看起来比大潮层面还糟或是没有能力解码信号应答,我们就干脆不再减速,也不会考虑返航。
在毫无收获的半年里,我们仅剩的那一丝希望也在被沮丧一点点侵蚀,几近湮灭。
尽管补给和燃料暂时还不是问题——毕竟台面上的所谓勘探任务需要玛尔斯号能抵达二十多光年外的星系,理论续航时间长达一年以上,但日渐严重的情绪问题让玛尔斯号的日常运作也受到了影响。在日渐低落的情绪下,船员们对工作开始敷衍了事。股东们也整日耗在休息室里,吸着雪茄喝着酒麻醉自己。
只有少数几个船员一直坚持着。
例如早纪每天都在浏览着信息库,试图从中发现能解释断层现象的蛛丝马迹。负责导航系统的伯纳德则是在反复检查每个断层前后的录像,而且还时常给图像校正程序做一些改进补丁,以提高图像的质量。
此刻,伯纳德正独自一人在舰桥上值班,他似乎正在埋头制作下一个程序补丁。我不知道他究竟忙了几天,但他现在看起来已经疲惫不堪、目光呆滞,连我来到了舰桥也没发觉。
当然,作为船长的我也会每天都准时出现在舰桥上,否则飞船的正常运作都无法维持下去。
只要仍有一丝和慧重聚的希望,我都不会放弃。
我继续翻看着图像库。
图像库里还收录了其中一些层面的月球图像,因为在那些层面上连月球都发生了明显变化。有一个层面的月球表面变得极其光滑,完全看不见任何陨石坑的痕迹;另一个层面的月球表面上,则是出现了许多由深深沟壑构成的交错线条,仿佛有人在用巨大的画笔在胡乱涂抹;最诡异的一个,在月球面向地球的那一面被刻上了一个巨大的鬼脸,像是在嘲弄着地球;而月球变化最大的一个层面中,月球就如同被人一大口咬去了四分之一,顯示出了破坏者的惊人能力。
这些展现了作者强大力量的恶作剧作品,也让我也不得不更加小心谨慎。连大潮层面的人都敢搞绑架劫持,那有能力破坏月球的人对玛尔斯号出手会发生什么?我实在不敢想象。
翻完了断层图像库,发现没有新的层面收录,于是我又打开了监视录像,开始例行浏览起过去24小时的录像来。
忽然间,一个极为熟悉的蔚蓝色球体图像展现在了我的眼前。我浑身一震,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心脏也怦怦直跳,激动得大吼起来:
“原始层面!”
>> 九
“原始层面!”金城大声吼道,“伯纳德,快看看现在这个层面!”
原来,录像显示两小时前又一个新断层出现了。这个新层面上的蔚蓝色地球,居然呈现出了记忆中那无比熟悉的样子!不论是海洋与陆地的比例、云层的流动、极地冰层的覆盖范围,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熟悉!任何人只需扫上一眼就能感觉到,这个地球和他们记忆中最熟悉的那个地球完全吻合。
正在调试程序的伯纳德扭头看了看显示器,在短暂的茫然后很快意识到了自己太过专心而完全忽略了系统的警报。他差点就让这个层面漏过去,几乎铸成大错!
惊觉自己失职的伯纳德立即在控制台上飞快移动起手指,调出了新断层的高分辨率图像放到了大屏幕上。然后他又调出了原始层面的地球图像,也一同放在了大屏幕上。屏幕上的那两个地球非常相似。
简直就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是一样的!船长!”连伯纳德也激动地喊起来。金城按捺下心中的激动,示意伯纳德先冷静下来:“我看到了。马上再用程序分析确认。”
伯纳德赶紧转过头执行命令,金城则是立刻对全船发布了命令:所有船员立即回归岗位!立即全力减速!
不论如何,这样的层面绝不能错过。
早纪是第一个回到舰桥的高级船员。虽然仍没睡够的她看起来有些疲惫,但当看到大屏幕上的图像时,她仿佛像打了兴奋剂般立刻清醒了过来。
“船长,地球没有应答。”早纪检查完通信系统后报告道。飞船上的通信系统持续不断地向地球发送加密信号,可新层面已经出现两个小时,地球还是没有任何回应。
随后伯纳德也完成了分析,把结果放到了大屏幕上。程序分析结果显示:与原始层面的地球99%符合!
舰桥成员们都忍不住大声欢呼了起来,这是自从见到形形色色怪异地球的半年后,首次重新看到熟悉的家园,实在是激动得难以形容。
在玛尔斯号全力减速的过程中,所有人都捏着一把汗不断祈祷着。在第一次大潮层面出现时,飞船就是在减速中不幸碰到了下一个断层,所以只要飞船还没完全停下,这个层面就可能随时会消失。
还好,这一次幸运之神并没有抛弃玛尔斯号。飞船在完全停下前地球都保持着原有的模样。
在玛尔斯号全力减速的同时,早纪也在配合减速做调整,不断向地球发送飞船的新坐标,可地球方仍然没有一点回音。而在完全停航之后,通信就变得非常费劲了。因为飞船停下来后时间流逝会变慢,信号需要近六天的时间才能抵达地球。
在停航后,金城并没有立即下令返航。他还是坚持着小心为上的原则,准备把情况了解清楚一些再说。
对于金城的决定,船员们什么也没说,毕竟有第二次大潮层面的教训在。况且只要完全停航了就绝不会再有新断层出现,所以慢慢来也不至于错过这个层面。
在漫长而让人心急的两周后,终于,玛尔斯号盼来了地球的回应。经早纪确认,做出回应的正是地球联邦宇航局。
随后玛尔斯号跟宇航局成功对话了几次,发现地球联邦政府仍维持着良好的运转,宇航局也依然在正常运作。宇航局方面则表示,他们翻查了历史记录后发现,跟踪配合这个探测项目的小组早在五十多年前与跟玛尔斯号失去联系。
经计算后早纪确认,宇航局所说的联络中断时间,正好和第一個断层出现的时间相吻合。
此后由于长时间失联,负责跟进的小组认为飞船已经遭遇不测。毕竟玛尔斯号是在上千个天文单位的超远距离上巡航,难保会有什么突发状况发生。后来这个小组也就随之解散了,只留下一个后台程序在宇航局的系统里跟踪监听。直到十几天前,程序才收到玛尔斯的信号并发出提醒信息。然而该程序的优先级较低,导致宇航局又拖了好多天才开始向玛尔斯号发信。
为了保险起见,金城之后又找借口要求宇航局先提供一些资料待查。结果宇航局很爽快就答应了,完全没提出任何疑问。这让金城感到有些奇怪,毕竟在玛尔斯号要求的资料清单中,有许多和任务根本无关。
收到资料的几小时后,早纪完成了初步分析:基本可以确定,现在这个层面就是原始层面。
这条振奋人心的消息让船员们的情绪开始高涨,对即将到来的返航满心期待。当金城把消息汇报给股东们后,专属休息室里的愁云也一扫而光。
“现在回去的话,地球上有抗衰老技术了吗?”只有布莱恩似乎仍有顾虑。
“还没有。”金城摇摇头,“根据宇航局的资料,目前地球上还没有各位想要的技术。但我认为,最好立即返航。”
“没有?那返航又有什么意义?”
“可如果我们不返航,难道还要继续巡航,然后碰上下一个断层?谁敢保证原始层面能在燃料耗尽前再出现?到那时候,就不是地球上有没有抗衰老技术的问题,而是我们还能不能返回地球了。退一步说,至少你们现在还能选择冬眠作为替代方案。”
布莱恩这才无话可说。如果回不到富饶美丽的地球,回不到自己还拥有着巨额财富的层面,即便是能够重获青春也一样毫无意义。
在获得全体股东们同意后,金城终于下令开始返航。
两个月后,玛尔斯号抵达了火星轨道。
在这个距离上,飞船与地球的通信延迟已经减少到只有几分钟,可以勉强进行实时通话。于是金城让早纪接通宇航局,请求跟首席科学官通话。
金城希望通过对话弄清断层现象究竟是怎么回事,同时也期望能借此确认这个层面到底有没有威胁,而且确实是原始层面。在这个距离上,如果及时发现有什么不对劲的话,玛尔斯号还来得及掉头逃之夭夭。
早纪很快就把宇航局的信号接到了金城的指挥席上。
“金船长,你好。”对方先打起了招呼,“我是宇航局首席科学官肯尼·威廉姆斯。请问你找我有什么事呢?”
“威廉姆斯先生,你好。冒昧打扰您了,只是有些航程中出现的……技术问题,想求教而已。”
金城说完后,过了好几分钟对方的回答才传了过来,这延迟虽然让人有些不习惯,但是也并非无法适应。
“呵呵,不必客气。反正现在我也正闲着,有问题尽管问。”威廉姆斯笑着说。
“谢谢,不过在此之前我想先确认一下,你对我们任务的知情权限?”
“这个啊,我有最高知情权,任务内容我都看过了。”威廉姆斯回答,“其实那已经不是机密了,有什么事就直接说吧。”
“好吧,那我就直说了。我想问的是……太阳系附近是否有虫洞存在?”金城先提出了虫洞假说来进行试探。
“虫洞?附近当然没有,至少在几千光年外才有可能……”然后威廉姆斯扬了扬眉毛,仿佛猜到了金城的想法,“噢,我明白了。你们在航行时是不是发现了一些奇怪的现象?”
他怎么会知道?金城感到有些诧异。由于之前一直持谨慎起见的态度,关于断层的情况玛尔斯号完全没有向地球透露过。
威廉姆斯微笑着继续说道:“在当今的时空模型理论下,只要曾经处于因亚光速航行所产生的极大时间膨胀效应下,就肯定有机会观察到一些奇怪的现象。另外,你们的通信中断也跟这个有关。”
“那么你知道断层现象是怎么回事?”金城试着问,“对了,‘断层是我们自己命名的,你们可能不一定这么叫……换个说法好了,我们在通信中断期间所观察到的地球景观……有点不一样。”
“不是有点不一样吧,是非常不一样吧?”威廉姆斯直接指出,“其实这不是什么不得了的现象,现在连中学课程都已经在教相关的理论知识了。而且我猜这所谓的‘断层肯定不止一个,你们应该见过很多个形态迥异的地球,对吗?”
“这……你怎么知道的?”金城更加惊讶了。
“唔,从哪说起好呢……你们把地球的突然变化叫作‘断层对吧?”
“每个突变的节点叫作‘断层,突变后的每个稳定时期叫作一个‘层面。”
“还算形象,我就按你们的叫法解释吧。你们之所以会看到断层现象的缘故,是因为你们其实是在进行时间旅行。呵呵,不必惊讶,只要有权限看过任务资料的人,都知道你们的真正目的并不是对外宣称的勘探,而是为了加速前往未来。其实整个计划所注入的都是私人资金,而且这种时间旅行的方法也早就过时了,现在就算公开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金城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实际上,你们的亚光速巡航就相当于在时间维度上加速驶向未来,所以你们才会看到断层,那是分布在整个时间线上的断层。”威廉姆斯终于点出了断层的真相。
“时间……断层?”金城奇怪道。
“没错,这些时间线上的断层,都是由时间旅行者造成的。对了,你还不知道真正的时间旅行已经实现了吧?”
“不是指我们这样的航行吧?”金城迟疑地说。
威廉姆斯笑了笑:“当然不是,我说的是用时间机器,不仅可以去到未来,也可以回到过去。”
“……时间机器?”
“是的,就是传统意义上的时间机器。你们用的那是最原始的办法。不过说回来,现在的法律已经严禁任何人再回到过去了。具体的技术我就不在这里详细讲了,真想了解的话我待会儿再叫人发给你们。现在你只要知道时间旅行是确实可行的就可以了。至于时间旅行者是如何制造出时间断层的,就得从更基本的时间理论讲起了。”
“那么,理论基础是多元宇宙论吗?”
“不是多元宇宙,”威廉姆斯摇摇头,“是单一宇宙、单一时间线。”
“是吗?”金城稍微想了想,“单一宇宙单一时间线,不是会产生相关时间悖论?比如说……祖父悖论、先知悖论。”
“这两个悖论嘛,其实只是形式上略有不同而已。不如我们就从祖父悖论切入说明?”
“行。”金城点了点头。
“那你先说说,你所理解的祖父悖论是什么?”威廉姆斯兴致勃勃地问。
金城有点讨厌这种把他当作小孩子一样的提问,但他依然情绪平稳地回答道:“假设某人回到过去,在自己父亲出生前杀害了自己的祖父。那么祖父死后他父亲也不会诞生,自然他也不会出生。可既然他从未出生,又怎么能回到过去杀死自己的祖父呢?这个矛盾就是祖父悖论,一个简单的逻辑矛盾。”
威廉姆斯点点头:“可必须指出的是,如果仔细分析你会发现,这个悖论需要建立在几个默认条件的基础上:第一,时间旅行者与他出發的未来,必须是绝对关联的。如果已经穿越时空的他不会被影响,未来的变化无法导致他消失,矛盾就不会产生;第二,时间旅行者回到过去后,他的行为所导致的一系列因果变化,将必然传递到未来并导致相应后果。他杀死祖父的因,必须造成他的父亲不存在,也必须最终导致他不存在于未来的结果,否则矛盾也无从产生。”
稍作思考后金城同意道:“你分析得不错,这两个条件确实必须同时成立,才会产生祖父悖论。”
“可你并没意识到,祖父悖论的存在其实还需要第三个条件,一个往往被忽略的隐含条件:因果变化在时间线上向前传递必须是‘瞬间完成的。时间旅行者行动导致的因果变化,必须要‘立即造成未来的变化,这样矛盾才能在他改变过去的那个‘瞬间产生。”
威廉姆斯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等金城先消化一下这段内容。可过了好一阵子金城还在皱着眉头思考着,似乎无法理解。
“为了更容易理解,我们不如试着先给时间旅行建立一个类比模型吧。想象一下,在正常情况下我们每个人都像是坐在一艘小船上,在时间之河中漂流着。例如现在我和你都在同一艘小船上。我们的上游是历史,下游是将来。而时间旅行者,就是原本属于下游的一艘名叫‘未来小船上的人。
“在这个模型中,如果某个时间旅行者回到了过去,就相当于在河流模型中产生了这样的影响:当时间旅行开始的那一刻,就相当于‘未来小船上有一个高压水枪开始向上游喷射染料,染料会在上游的某个河段注入水面,把原本清澈的历史染色、改变。因此,那些清澈的河段就代表着原始的历史,被染色的河段则是被时间旅行者改变过的。”
金城点了点头表示明白。这个类比模型还不算很难理解。
接着威廉姆斯继续说道:“现在我们把刚才说的第一条件加进去,这就相当于在时间之河的模型中加入这样一个新的规则:‘未来小船的这个高压水枪,是必须要用清澈透明的河水来稀释固体原料的,否则它就无法工作。也就是说,‘未来小船附近的河水一旦产生变化,就会立即导致染色工作被影响。这样一来,时间旅行者就跟他出发的‘未来关联了起来,
“第二条件则可视为:即便只在河水中注入了一滴染料,染料也有能力逐步将下游完全染色,并且颜色不会被稀释。
“而假设第三条件也成立,那就等同于:在第一滴染料接触河水的那一‘瞬间,整个下游都会‘立即变色。同样,只要立即停止注入染料,整个下游又会在一‘瞬间变得无色透明。
“当三个条件都齐全后,悖论就出现了。时间旅行一旦开始,就相当于‘未来小船开始向上游射出染料。在射出染料的那一‘瞬间,下游的河水就‘立即全部染色,于是小船会‘立即因缺乏清水而停止向上游注入染料。然而在停止射出染料那一‘瞬间,同样下游河水又会‘立即变清澈,于是染料又‘立即开始向上游注入……由于第三条件的存在,这其中每一步都没有延迟,都是发生在同一个‘瞬间。于是矛盾就产生了:究竟河水被染色了吗?”
为了给金城一些时间好好理解,威廉姆斯喝了口水润了润喉,又等了好一阵子后,他才接着说下去。
“实际上,我们最终发现第三个条件在现实中是不成立的,所以祖父悖论也就不存在。在第三个条件不成立的情况下,过去产生变化之后,未来也并不会‘立即变化——也就是说,当时间旅行者杀死他祖父之后,未来没有‘立即被改变,于是他依然可以继续存在。只要因果事件的改变在时间线上的传递,是‘速度有限的而不是‘瞬间完成的,矛盾就不会立即产生。”
又过了好几分钟,金城终于慢慢理解了威廉姆斯的话,可有些地方他还是想不明白:“这还是说不通啊,第二条件保证了因果事件的改变迟早要传递到未来,那么矛盾是迟早要产生的啊。悖论依旧存在。”
“你说到重点了。那如果再进一步,让这个传递速度慢到使矛盾永远无法产生,会是什么情况?”威廉姆斯反问。
“你是说……慢到跟时间流速一样?”
“没错。”威廉姆斯笑着答道,“只要时间旅行者‘所造成的因果改变事件,在时间线上的传递速度不超过正常流动时间的速度,那这个因果变化就永远追不上与他关联的那个‘未来,矛盾也就永远不会产生。
“在时间之河的模型中,其等效解释就是:其实水枪注入河中的并不是染料,而是不溶于水的有色油脂。油脂无法在水中扩散,只能顺流而下,所以前进的速度和水流速度相同。只要随水漂流的油脂无法追上顺流而下的‘未来小船,水枪也就永远有清澈的河水供应,悖论也就不存在了。”
“这得是完全相同的速度才行啊。没那么凑巧吧?”金城还是觉得有点难以接受。
“实际上就是这么巧,”威廉姆斯说,“否则时间旅行就无法实现。说到巧合,宇宙中其实无处不在,甚至我们连这个宇宙的存在都可以称之为奇迹。许多物理常数只要有很微小的偏离,地球就不可能有生命存在,甚至连恒星和星系都不会出现。”
“人择原理……”金城说。
“是啊,我们人类之所以能存在,或许只是因为在无数不同的宇宙中凑巧有一个能让人类存在而已。所以‘时限论得以成立其实也一样。”威廉姆斯顿了一顿,补充道,“哦……忘了告诉你,这个时间模型理论全称叫作‘时间线上的因果传递有限速度模型。
“总之,在我们的宇宙中‘时限论就跟光速恒定一样,是一个无可争议的公理。也只有‘时限论才能支持时间旅行者可以随意来去却没有造成时空崩溃的现实。
“说回你们为什么会观察到断层现象吧。每个时间旅行者所造成的影响,就相当于给时间之河上的某一段河水染上了颜色。在正常情况下顺流而下的普通人,不论所处的小船是在被染色段还是清澈河水段,他们所看到的附近河面总保持不变。只有能跳出原本所在的河段的人,才能看见河水颜色的变化。
“而玛尔斯号的亚光速航行,就相当于带着你们在时间线上加速前进。这就像是从只能随波逐流的小船跳上了一艘快艇,于是在快艇上前进的你们就能看到每个河段颜色的变化。你们所看到的断层现象,其实就是在进入了另一个颜色的河段时,突然发现周围河水变色了而已。”
金城皱着眉头,咀嚼了好几分钟威廉姆斯这一大通话,才说道:“我大概理解这个时间模型了。可我还是不明白,断层导致的地球变化怎么会这么明显?那并不是回到过去杀死祖父這么简单的事,而是整个地球景观,甚至连历史都产生了巨变啊。”
说完金城将断层图像库整个发给了威廉姆斯。显然断层现象对地球来说早已不是秘密,他也就不必再有所保留了。
“你看,突变得这么厉害。这该怎么解释?”金城问。
威廉姆斯扫了一眼金城发来的断层图像库,随即答道:“这些啊,全是‘超级时间旅行者的杰作。他们造成的影响之大,足以改变整个地球景观。如今之所以时间旅行被严令禁止,始作俑者就是他们。
“不过从理论上说,其实每个时间旅行者都会造成一个断层。在整个时间线上,那些‘大断层之间其实有许多密密麻麻的小变化断层。不过这些层面的变化小且短,以至于难以察觉。有些小层面甚至只占据了几个微秒的时段而已。但究其本质,不管每个层面的差异是大是小,他们都代表了时间线上一段被改变过的历史。
“你们观察到的这些‘大断层,是某些‘超级旅行者给地球造成巨大破坏所产生的。这些‘大断层往往会造成地球巨变,导致人类文明极大衰退,甚至是毁灭,所以你们也应该很难跟这些层面取得联系。”
威廉姆斯说完后又开始更仔细地翻看断层图像,过了一会儿他也有些纳闷地说:“咦,怎么这么多?那些曝光过的‘超级旅行者的数量应该没那么多啊。”不过他还是很快就想通了,“我明白了,应该还有从更远的未来出发的时间旅行者,看来法律还是不足以完全禁止这些家伙啊。”
接着威廉姆斯把一个全灰色层面的地球图像调到屏幕的一角,对金城说道:“我就说说我记得的吧,比如这个。你们看到的这个灰色的,就是全球性核战后的平流层烟尘所覆盖的地球。”
福特提出的看似不可能的解释居然是对的!
“创造这个层面的时间旅行者,单枪匹马回到美苏冷战时期,在那个层面上挑起了全面核战,造成了这种遮天蔽日的灰色尘埃云,恐怕好几百年都无法散去。他仅仅是带了一个简单的干扰设备回去,就让当时的雷达产生误判,以为敌方率先发射了核弹。”
威廉姆斯又调出了其他一些图像,边看边解释:“这个全球冰冻的就没那么容易了,就连我们这个时代都做不到,这些家伙应该属于更远的未来。有人猜测他们是运了大批设备回去,打深井直达地核然后把地核完全冷却掉。保护地球的磁场随之消失,于是太阳风直接把大气吹散到太空中,稀薄的大气层无法吸收太阳光产生足够热度,地球就逐渐变成了严寒之地。虽然这个层面上还能看到有白色冰层,但这些冰层也会逐渐消失,最终这个层面的地球会变得像原来的火星一样。
“这个海洋面极大的嘛……技术上倒没前边冷冻的那个那么复杂,而且也是少有的危害较小的灾难之一。不过制造这个层面的旅行者恶趣味十足,他在1999年这个所谓的末日预言时间点,把能制造巨量二氧化碳的设备埋在了地球上最深的马里亚纳海沟里。”
提及大潮层面,金城想起了那次不愉快的绑架经历,不禁苦笑了一下。但威廉姆斯并没有发现金城的反应,仍然继续边看边说着。
“这个全绿的层面,至今也没人能查到主谋是谁,据说本人甚至都没有回去。调查人员只知道有几颗非常特殊的种子被送回了过去。尽管从技术上来说相当不容易,但是主谋研制出的这种基因改造植物适应力极强,而且几乎可以无限生长。最终这种植物把整个陆地和海洋完全覆盖。”
威廉姆斯之后连续说明了好几个断层的成因,直到说累了才停下来,告诉金城其他的只要回到地球后慢慢查资料就能知道了。
稍微休息一下后,威廉姆斯感叹道:“这些‘超级旅行者造成的后果极其恶劣,他们回到过去的行为动不动就会造成亿万人死亡,甚至全人类灭绝,所以时间旅行如今才被完全禁止。你们算是走运的,在远离地球的深空并没有受到影响,而且最终还回到了这个层面。如果你们继续往前,连我也不清楚会有怎样的层面在等着你们。”
金城也叹了口气:“这样看来我们确实是很走运,能回到这个从没被扰乱过的层面。”
威廉姆斯又笑道:“这你就错了,你怎么知道我们这个层面是没被时间旅行者改变过的?我们只能说,或许这个层面没有被改变,不能排除被改变了却还不知道的可能。在我们这个层面的历史上,其实也有不少可以说是奇迹的时刻啊。不说别的,就拿刚提到过的冷战时期来说,最终没发生核战恐怕也算是个奇迹了吧?”
“可是,既然时间旅行者只能染色某一段时间,那我们从一百年前出发而最终又回到了这同一个层面,不就说明了中间那些层面都是被干扰过的,只有我们是最原始的层面吗?”金城还是不明白。
于是威廉姆斯又解释道:“你想想,假如有一个时间旅行者先给一段很长的河段染了色,而在第一个旅行者所染色的这一段水流中,又有一个旅行者选了更短的一段染色,那不就出现了两头颜色相同而中间不同的情况了?不过嘛,在这么多个层面当中,相比之下我们这个层面几乎是最好的,从这一点来看我们的层面没被污染过的概率还是相当大的。因为破坏总比建设容易,被破坏得严重的层面更容易覆盖掉情况好的层面。”
金城又想了想,发觉这始终是没法证明的,于是决定还是不纠结这个问题了。
威廉姆斯又说道:“别担心了,既来之则安之。我们这个层面既然现在还算不错,那就在这里好好生活吧。我相信现在整个时间线上的人们都已经认识到了危害而禁止时间旅行,所以突然有时间旅行者来我们这个层面捣乱的概率很低,你就安心吧。”
“非常感谢你的耐心说明,我没有别的问题了。”金城点了点头表示谢意。
“没关系,反正刚才也是闲着。那就这样吧,我该忙去了。再见。”威廉姆斯道别后断开了通话。
通话结束后,金城终于长吁一口气,整个身体瘫在了椅子上,终于全身心放松了下来。
>> 十
这趟穿越了超过半个世纪、经历了无数断层、充满忧虑与不安的旅程,总算是到头了。
对我们遇见过的种种异象,威廉姆斯的解释非常清楚,我相信这回我们的确是回到了原始层面。只要确实是回到了原始层面,要再和慧团聚就并非不可实现了,至少我还可以想办法跟慧一同冬眠。
这是我半年来第一次感到如此放松和安心。
我的脑海中又不禁浮现起那个画面,那个自出航以来已经千百次回想过的画面:
慧微笑着张开双臂迎上来,用一个深深的拥抱轻柔地包裹住我。随着拥抱一同而来的,是她柔顺发丝的轻拂、光洁皮肤散发的芬芳,以及那柔软身躯蕴含着的无比温暖……
——“欢迎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