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过两次的男人

2022-05-30 10:48丽莎·加德纳
译林 2022年4期
关键词:沃伦亚当莱特

〔美国〕丽莎·加德纳

“今天怎么样?怎么说呢,如果要搞一场最离奇案件评比,我这次赢定了!”

“別那么快下结论。要知道,没有最离奇,只有更离奇。”

“但是今天上午我遇到的一个案子真的太离奇了:一个人出现在波士顿警察总局,报告一起谋杀案,竟是关于他自己的!”

“他认为自己会被人杀死?”

“不,”沃伦警探在把餐具放进洗碗机时停顿了一下,对亚历克斯故作神秘地一笑,“你这个犯罪现场分析专家绝对想不到,他认为自己已经死了。”

和亚历克斯一起忙完厨房的清洁工作后,沃伦来到儿子杰克的房间,发现小家伙已经在赛车床上睡着了,那只黑白斑点小狗基科趴在一旁的地板上。听到动静,基科抬起头,打了个大哈欠,又趴了下去。沃伦关上门,来到起居室,亚历克斯正在那里等着。这是他们每晚都要完成的睡前仪式——一起喝两杯红酒。沃伦依偎着丈夫在沙发上坐下。

“继续刚才的话题,那人认为他是谋杀的目标?”亚历克斯问。

“他认为自己已经彻底死了,冰冷如石,没有脉搏,没有大脑活动。”沃伦说。

亚历克斯递给妻子一杯酒,“好吧,从头说起。”

“是这样的,前台接待警员打电话给我,说是有人前来报案,关于一起谋杀案的。我让菲尔下楼去了解情况,结果他把人带了上来。这是个白人男性,65岁左右,胡子拉碴,不修边幅。”

“无家可归者?”

“不,不是街头流浪汉的那种邋遢。乍一看,倒有点像一个疯子科学家。”

“好吧。”

“他说他叫亚当·拉托莱,对于自己的形象感到非常抱歉,声称我们必须这样见他,但是请我们不要靠得太近,因为可能会被传染。他很遗憾地告诉我们,他已经死了。”

“等等,这个叫拉托莱的家伙得了传染病?”亚历克斯一脸严肃地问。

“我承认我们都退后了一步。但事实是,他并没有生病,他只是死了。他担心我们可能会传染上他的死亡。”

亚历克斯皱起了眉头,“他认为自己是僵尸吗?”

“他说他担心自己的身体健康以及生命安全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今天早上,他一觉醒来,意识到这件事终于发生了。他们干掉了他。他已经死了。”

“他们是谁?”

“这点他没有说清楚。是其他人?比他更好的人?似乎是说某个社会公益组织意识到他这样的人存在于这颗星球是个祸患——”

“他用了‘祸患这个词?”

“绝对没错。一个非常聪明、用词讲究的人,受过良好教育。当然,也可能只是一个心智健全的人,与教育程度无关。”

“所以,他们就杀了他。怎样杀的?”

“他不知道。重要的是他已经死了。他对此感到非常抱歉。他认为自己有责任尽快向警方报告此事,以便我们能采取适当行动。”

“比如说埋葬他吗?”

“我们还不确定。尼尔问他有没有受伤,有没有什么伤口或觉得疼痛的地方,他回答说什么都没有。菲尔递给他一杯水,他接过去喝了。菲尔告诉拉托莱,既然他还能喝水,那证明他应该没死。拉托莱把杯子递回去,坚持说,不,他已经死了,绝对是死翘翘了!这就是今天上午发生的一件离奇事。”

亚历克斯向后靠去,“好吧,从离奇的角度来看,这件事确实让人大开眼界。不过,这难道不是一个精神病例,而非一起谋杀案吗?”

“有道理。当菲尔在会议室安顿那个人的时候,尼尔提取了杯子上的指纹。检测后得知,拉托莱住在后湾区,那里居住的大都是波士顿的上流人士,非富即贵,很多人更是继承了家族财产。而且,是的,他曾在各种‘健康中心进进出出过一段时间。他没有犯罪记录,但与抑郁症抗争了多年。尼尔给拉托莱家打去电话,他妻子为丈夫的莽撞行为向我们道歉,并说她会安排司机来接他。”

“他们家的司机?”

“是的,那个私人司机叫查理,开了一辆劳斯莱斯幻影过来。毫不夸张,菲尔被那豪车迷倒了。拉托莱顺从地钻进车里,埋怨司机不应该过来,他真的不想让自己的死传染更多人。尼尔再次问他是否需要医疗救助,他回答说,不,他只是死了,现在什么也做不了。司机发动了引擎,开车走了。”沃伦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抿了口红酒,然后注视着丈夫,“两个小时后,你猜怎么着?”

“不会吧!”

“是的,我们接到拉托莱夫人的电话,那个死者现在真的死了。”

九个小时前……

“你肯定他死了?”沃伦问尼尔。

在拉托莱家二楼的卧室里,尼尔拉开被子,露出亚当·拉托莱的尸体。他穿着深蓝色的丝绸睡衣,侧躺着,肩胛骨间插了一把尖刀。

“这次绝对是死了。”菲尔从沃伦身后探过头来,插话道。

凶案组的卡萝尔也在房间里,正忙着拍照。

拉托莱家这栋从祖上继承下来的老式房子实在是太大了,单是主卧就有沃伦家的整套房子大。大量的红木家具尽显尊贵与奢华,看起来犹如几百年前被粗鲁的美国人掠夺来的欧洲皇室资产。

“是谁发现他遇害的?”沃伦看着床上的尸体问道。

“女佣,她端过来一个放有茶和酥饼的托盘,”菲尔指了指一张边桌,“这不是我编的,看,茶和酥饼。”

茶和酥饼还放在银质的托盘里。

“女佣发现他的被子没盖好,就想走过去拉一拉,以免拉托莱先生受凉。但当她俯下身去时,她看到他的脸色非常苍白。”

“绝对苍白。”

“拉回被子时,她的手碰到了被子下面的刀把,她尖叫起来。”

“她在房间里还碰过什么?”站在床另一侧的卡萝尔大声问。

“呃,托盘,茶具,被子。”

“然后她就把被子掀开了?”尼尔问,“我进屋的时候,被子是掀开的。”

“不,是曼纽尔。”菲尔回答。

“曼纽尔是谁?”沃伦问。

“男仆。”

“男仆?”

“对,专门做粗活的。”菲尔看了眼手中的笔记本,“这家的雇工还有女佣波莱特、园丁埃内斯托、司机查理,以及厨师丹尼斯。”

“发现拉托莱先生已经死亡时,这些人都在这栋大宅里吗?”

“是的。”

“拉托莱夫人现在在哪里?”

“在客厅喝茶压惊呢。这是一个难熬的早晨。”

沃伦觉得接下来应该和拉托莱夫人谈话了,“再捋一捋,拉托莱先生找到我们,声称自己已经死了,但鉴于我们找不到任何证据来证实这一说法,我们把他送回家了,然后……”

“拉托莱夫人给他们的私人医生打了电话。”

“没错,私人医生。”

“他来了,给拉托莱先生开了药。”菲尔指着床头柜上的几个药瓶。尼尔走过去检查。“拉托莱先生吃完药就上床睡觉了,阿尼尔医生则离开了,但两个小时后……”菲尔耸了耸肩。

他们都点了点头。那个声称自己已死的人真的死了。

“两种抗抑郁药,”尼尔站在床头柜前,“一种抗精神病药,一种抗焦虑药,还有一种助眠药。坦白地说,如果病人一次性全部吞下,他就不需要别人从背后插上一刀了。”

“这就是为什么阿尼尔医生监督亚当服用完所有药物后才离开。”他们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沃伦转过身,看到一个上了点年纪的女人站在门口,一头精心打理过的银发,剪裁得体的鸽灰色长裤套装,搭配着精致的银色胸针,脖子上优雅地系着一条华丽的丝巾——是爱玛仕,?沃伦推测,或者其他奢侈品牌。

“拉托莱夫人?”她脱口而出。

女人伤心地点了点头。

“对你失去亲人我深表遗憾,”沃伦安慰对方,“希望你不介意我问几个关于你丈夫的问题。”“可怜的亚当,他不应该受到这样的惩罚。”“当然。我们能找个地方谈谈吗?”

女人有些犹豫。近距离看,沃伦能看到她眼睛周围的瘀青,以及僵硬的五官。她能感觉到,这个女人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无论在这栋象征着财富和权势的房子里发生了什么,居住者显然已经受到了伤害。一个看起来精疲力竭的妻子;一个在一天开始时自称是一具尸体,而在一天结束时却真的变成了一具尸体的丈夫。

“去客厅吧。”拉托莱夫人后退一步,转身下楼去了。

客厅铺的是光面橡木拼花地板,搭配手工编织的地毯,透过飘窗可以看到盛开着玫瑰花的后院。沃伦并没有看到拉托莱夫人按过什么按钮或铃铛,但不到一分钟,女佣——沃伦推测她就是波莱特——出现了,端着一个放有茶水和家庭自制饼干的大托盘。她像是从《唐顿庄园》里走出来的,穿着黑白制服,黑色头发绾成一个硕大的发髻,涂着浓重的蓝色眼影和红色唇膏。沃伦推测女佣的年龄在40到60岁之间。她小心翼翼地放下沉重的托盘,然后倒茶,把饼干放在桌子中间,自始至终面无表情,甚至在离开的时候也没有和沃伦或拉托莱夫人有过任何眼神交流。

沃伦很好奇:这是职业要求吗?雇工应该随时可见但不能说话?随时在场但不能与客人交流?那波莱特对于在她这个年纪做女佣有什么想法?日复一日地穿着一套戏服走来走去会让一个女人去杀人吗?

“你家的雇工必须留在房子里,”沃伦说,“在?接受讯问之前,谁也不能离开。”

“我应该叫位律师吗?”

“你觉得你需要律师吗?”

“不是我!我永远不会伤害亚当。我爱他。但是,我家的雇工……”拉托莱夫人摇了摇头,显然很是心烦意乱。

沃伦什么也没说,是否找律师的建议不应由她提出来。终于,当拉托莱夫人木然地盯着屋外的玫瑰花时,沃伦俯身去吃了一块饼干,真正的自制酥饼,上面有精致的柠檬糖霜,味道好极了。

她注意到,拉托莱夫人仍然没有碰茶和零食,相反,她把手一直放在印有金红色图案的丝巾上。一开始沃伦并没有注意到这個细节,然后她突然意识到了。

“拉托莱夫人——”

“玛莎,你可以叫我玛莎。”

“玛莎,你的脖子怎么了?”

“他不是有意的。”她说,眼睛仍然盯着窗外。

“你说的是谁,玛莎?”

女人终于动了动,看着沃伦,“亚当。你必须明白。他真是个好人,而且非常聪明,非常非常聪明。”她皱起眉头,“我的意思是,他曾经是一个多么贴心的男人。如果亚当脑子正常,他连只苍蝇都不会伤害。”

“亚当脑子不正常吗?”

“他患有严重的抑郁症。”

“听到这个消息我很难过。”

“这是他的家族遗传。亚当出生后不久,他的母亲就住进了医院,他的舅舅也一样。他的哥哥克拉伦斯自杀时,还不到16岁。然后,当亚当自己的女儿在15岁时去世……”

“亚当的女儿?”

“他结过一次婚,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你可以想象,一个孩子的死……对他是多么大的打击。”

“他还有别的孩子吗?”

“没有。”

“其他的妻子呢?”

“我10年前就和亚当结婚了。我们相遇时……好吧,这其实没什么关系。当然,我知道他的过去,也知道他与抑郁症长期抗争。为了打消我的疑虑,亚当向我发誓他绝不会步哥哥的后尘。他答应过我,他会更加努力地战斗。”

“拉托莱夫人,你的脖子?”

女人重重地叹了口气,松开了丝巾,露出一圈瘀青。

“你丈夫想要勒死你。”

“他不是有意的。”玛莎重复道。

“拉托莱夫人,从所有迹象来看,你丈夫想杀了你。”

“不,你还是不明白。他不是想杀我,而是想自杀。或者更确切地说,因为他承诺过他永远不会自杀,所以他试图让我帮他自杀。”

“他卡住你脖子,希望你反击,并在此过程中杀了他?”

拉托莱夫人伤心地点点头。

“就是在那时你在他背后捅了一刀?”

“啊,不,我永远不会伤害他。我知道他在干什么。亚当,我好可怜、好可怜的爱人。”

“亚当袭击你之后发生了什么,拉托莱夫人?”

“我不确定。那是昨晚,亚当有点发疯,他卡住我的脖子,用力掐。我想让他停下来,让他看看我,但我面对的好像只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曼纽尔听到了骚动,及时赶到房间,把亚当拉开了。亚当倒在地板上,歇斯底里地抽泣着。他很内疚,非常内疚。这种事以前发生过。当他陷入某种魔咒中时……他就像完全变了一个人。”

“以前發生过这种事?”

“时不时地,但不是最近。我想,已经……有几年了。两三年?”

“之后发生了什么事?”

“曼纽尔拿来了一杯水。我们把药给了亚当,看着他吞下去,然后曼纽尔帮他睡下,掖好了被子。亚当睡着了。今天早上,他醒了,直视着我,再次道歉,然后告诉我他已经死了。”

沃伦家的起居室……

“等等,”亚历克斯打断了沃伦,“这家伙想杀了他妻子,然后宣布自己死了?”

“很明显,是这样的。”

“这是他道歉的方式?或者说是某种被误导的表达内疚的方式?他太可怕了,所以他应该去死?”

“嗯,还没有那么可怕。”

“怎么讲?”

“那是一种综合征,你得问阿尼尔医生了。”

七个小时前……

“一般来说,警官,鉴于医患保密协议,我不能和你谈论我的病人的精神健康问题,但考虑到目前的情况——”

“你的病人死于谋杀?”沃伦善意地提示阿尼尔医生。

医生怒视着沃伦,“还有玛莎……必须要征得拉托莱夫人的同意……”他的法国口音很重。

拉托莱夫人点了点头。事实上,她正是为这事专门打电话请医生过来的。现在,医生就坐在她俩中间的一张双人沙发上。阿尼尔医生是个小个子男人,栗色的皮肤,稀疏的黑发,但是他的僵硬坐姿和定制西服,给人一种值得尊敬的庄重感。沃伦估计他脚上的皮鞋价值上千美元。她很好奇这位私人医生从拉托莱夫妇这里挣了多少钱,他是否有一群同样富有的病人。

“你可能已经听说了,拉托莱先生有很长一段抑郁史。在过去的15年里,我一直亲自上门为他治疗。和许多急性抑郁症患者一样,亚当的病情有时似乎大有改善,并会持续几个月,甚至一年。他会变得像个正常人一样,大家也以为他战胜了自己的遗传病史。”

拉托莱夫人悲伤地笑了笑,仍然摆弄着她的丝巾,“唉,那些日子太美好了。有一段康复后的时光,亚当重建了后院,因为他知道我最喜欢玫瑰,他希望我每天早晨都沐浴在玫瑰的芳香中。”

沃伦点了点头,尽管她不是那种“停下来闻闻玫瑰”的人。

“不幸的是,像许多急性抑郁症患者一样,亚当不可避免地会遭遇挫折,”阿尼尔医生继续说,“我会调整他的药物,实施针对性的治疗。但是抑郁症就是抑郁症,你很难彻底摆脱。考虑到他的家族史——关在精神病院的父母,自杀的哥哥,还有夭折的女儿——亚当的境况就更不妙了。”

“这和他以为自己死了有什么关系?”沃伦不解地问。

“这证明了我的判断。这叫科塔尔综合征,是一种严重的抑郁症,严重到患者真的认为自己已经死了。”

沃伦眨了眨眼睛,“真的吗?拉托莱先生非常沮丧,他不只是认为自己死了会更好,还认为自己已经死了?”

“这是非常罕见的——”

“他以前有过这种情况吗?”沃伦打断了医生的话,看向拉托莱夫人。

拉托莱夫人摇了摇头。

“不过,我对此早有担心,”阿尼尔医生继续说下去,“科塔尔综合征最有可能出现在有长期抑郁史的家庭中,而亚当正符合这种情况。从神经学的角度来看,两件事同时发生。首先,大脑中负责感知外部世界的区域——即五种感官——的活动量减少。几周前,亚当开始说颜色在他看来是单调的。在一次治疗中,他告诉我,他认为女佣在半夜把他所有的衣服都换了——他感觉到了。”

“他想解雇厨师,”拉托莱夫人小声说,“他指责厨师不仅不会做饭了,还故意不在菜肴中放调料。”

“他不再洗澡,也不再刷牙了。”阿尼尔医生轻声提示道。

拉托莱夫人点点头,“他说他不想在自己身上浪费水,他不需要这些。我会在晚上等他睡着了,再用海绵给他擦身。”

阿尼尔医生点点头,“事后看来,这些都符合科塔尔综合征的第一标准。他觉得世界不再真实了,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死了,因为一个活着的人肯定会品尝食物,辨认颜色,享受沐浴的快感。”

沃伦听后半懂不懂,但还是点了点头,“那科塔尔综合征的第二标准呢?”

“病人会失去自我意识,产生各种错觉,因此,你无法说服他们放弃自己已经死亡的想法。”

“拉托莱先生在警察总局时,我手下的一名探员给了他一杯水,”沃伦缓缓说道,“并试图告诉拉托莱先生,因为他在喝水,所以他不可能是死的,但拉托莱先生并不买账。”

“没错,亚当首先失去了感知外部世界的能力,然后失去了感知自己的能力,你告诉他他在喝水,但他不觉得自己在喝水,这进一步证明他一定是死了。大多数科塔尔综合征患者也会表现出内疚和自我厌恶。”

“他一直告诉我们不要看他,说他会传染。”沃伦说。

“他是否声称对世界上的种种弊病负有责任,诸如种族灭绝、艾滋病的流行、中东的不稳定等?这些妄想是多种多样的,患者通常会把外界的苦难归咎到自己身上。”

沃伦感慨地摇了摇头,但很快控制住了自己,“他谈到了某个社会公益组织,认为他们一定已经杀了他,以挽救更多的人。”

“他会产生一种极度内疚感,认为没有他世界会更好,”医生点了点头,“这是典型的绝望表现。”

“他想要勒死妻子。”沃伦说道,想把话题引到拉托莱夫人身上。

“他不是那个意思!”拉托莱夫人马上解释,“他只是——”她看向医生,“发病了。”

“他伤害你是希望你反戈一击也伤害他。”医生柔声说道。

“是的。”她低声说。

“但是你没有反击,因为你爱他。”沃伦说。

“是的。”

“颇具讽刺意味的是,这可能就是压垮骆驼的那根稻草。他的确爱你,玛莎。他伤害你,你却原谅他。他一定经历过很大程度的自我厌恶,再加上智力退化……”

“他早上醒来,告诉我他已经死了。”拉托莱夫人喃喃地说。

“甚至不是因为他希望自己是,而是因为在那时,他自己的大脑告诉他是,这就是原因所在,”阿尼尔医生瞥了一眼沃伦,“你不能跟患有科塔尔综合征的人讲道理,你没有办法让他们明白:因为你在说话,所以你一定还活着;因为你在走路,所以你一定还活着。患者真的认为自己死了。这不仅仅是一种幻觉。信息直接来自大脑的神经元,这些神经元不能正常地放电。法国哲学家笛卡尔说过一句名言:‘我思故我在。从神经学的角度来看,科塔尔综合征指向的则是‘我思故我死。”

沃伦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有治疗方法吗?”

“电休克疗法可取得最佳效果。这听起来很野蛮,但如果你把大脑看成一台高度复杂的计算机,那么系统的一部分功能不能运行,额叶和顶叶外侧的区域一定要被电击后才能恢复生命。当然,随后我们会让患者服用抗精神病药物来治疗幻觉,服用抗抑郁药物来减轻绝望。”

“我们在拉托莱先生的床头柜上发现了这些藥物。”沃伦说。

阿尼尔医生摆了摆手,“我说过,我早就担心拉托莱先生的精神状态了。我本希望这些药在他的病情变得不可收拾之前就能发挥作用。”

“他原本有望治愈吗?”沃伦追问道。

“绝对可以。比利时布鲁塞尔有一家私立医院在这方面就做得很成功,也许我应该采取更激进的措施。但讽刺的是,如果拉托莱先生没有宣布自己死亡,他就不符合条件。”

“他以为自己还活着,”沃伦喃喃地说,“直到他真正死去之前。”她看着医生,“我猜想,科塔尔综合征患者有严重的自杀倾向。”

“其实没有,他们认为自己已经死了。”医生面无表情地说。

事实也是如此,拉托莱先生不可能把尖刀插在自己的后背上。他是死于谋杀。

“今天家里一共有多少人?”沃伦问拉托莱夫人。

女人想了想后说:“波莱特,埃内斯托,曼纽尔,查理,丹尼斯,这五个雇工都在。”

“还有你自己。”

“对,包括我自己。”

“还有阿尼尔医生。”

“我只待了一会儿,亚当上床睡觉后我就离开了。”医生说。

“家里安装了监控摄像头吗?”沃伦问拉托莱夫人,“前后门都在监控范围内吗?”

拉托莱夫人睁大了眼睛,摇了摇头。

“那么我们就不能排除阿尼尔医生折返回来的可能。”沃伦推理道。

医生恼怒地皱起眉头,“其他人也一样。”

“如果有人进屋我们会知道的,”拉托莱夫人不悦地说,“因为家里还有好几个人呢。我、波莱特和曼纽尔都在房子里,丹尼斯在厨房里,查理和埃内斯托在院子里。”

“那么你们都是嫌疑人了。你们每个人都有机会在拉托莱先生入睡时杀害他。”

“但是我们为什么要那样做呢?我们爱他,每个人都爱他!”

“那到底是为什么?”沃伦嘀咕了一句,再次转向阿尼尔医生。

沃伦家的起居室……

“接下来呢?你把他们全都带到警察总局去了?”亚历克斯问道,抿了一口红酒。

“本来是可以这么做的,但在嫌疑人的居住地讯问他们也许更好。”

“因为那里有美味的家庭自制酥饼?”亚历克斯打趣道。

“我这辈子从来没喝过那么多茶,感觉就像在阿加莎·克里斯蒂的小说中。”

“那你第一步做了什么?”

“首先是确定在亚当·拉托莱的尸体被发现前的几小时里每个人的行踪,每个人又能否提供案发期间自己不在场的证明。”

“结果是?”

沃伦摇了摇头,“房子太大,厨师丹尼斯在厨房准备晚餐,女佣波莱特在打扫楼上起居室,园丁埃内斯托在修剪后院的灌木,男仆曼纽尔在阁楼上搬箱子,司机查理在擦拭劳斯莱斯,女主人玛莎在书房查看日历。总之,每个人都在房内或屋外,但没有人在一起,也就是说,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都有可能是凶手。”

六个小时前……

“好吧,这是我了解到的情况。”菲尔在楼上走廊向沃伦汇报。法医本·惠特利已经到了,正和助手在卧室检查尸体,卡萝尔也在那里。尼尔则主动要求对几名家庭雇工展开问询。

“亚当·拉托莱是第四代富豪,他的曾祖父热衷于银行业,赚了很多钱,在纽波特拥有一座度假别墅,如果你明白我的意思。”

和大多数新英格兰地区人一样,沃伦曾经在罗得岛州避暑胜地纽波特旅行过,在那里度过了一段美好时光,见识过那里的宅邸,她明白菲尔的意思。

“那个时候,流行一种说法,第一代赚钱,第二代发财,第三代挥霍,但拉托莱家族好像不太一样,传承下了大部分家产,虽然主要是出于不幸。拉托莱夫人不是在开玩笑,我在他们的族谱上找不到任何幸福的分支,听起来大多数人都太抑郁了,无法用家族财产做任何疯狂的事情,其余的人要么英年早逝,要么被送进了精神病院。拉托莱先生可能今早醒来以为自己已经死了,然后在午休时间被谋杀了。但考虑到他活到了68岁,他已经是最长寿的家族成员之一了。”

“那他的第一次婚姻呢?”

“帕特里夏·尼斯,同样来自一个古老的波士顿家族。他们的婚姻维持了20年,有一个女儿,莱蒂西亚·拉托莱。但这个孩子15岁就死了。”

“怎么死的?”

“嗯,这方面的细节有点模糊,考虑到家族的历史……”

沃伦看着菲尔,“你认为她是自杀的。”

“死因是‘不确定,”菲尔耸耸肩,“最后一次是什么时候,当一个年轻人意外死亡时,系统的结论是‘不确定?”

“法医知道死因,但没有明确说明,因为这其实是在帮这家人的忙。”

“这种钱……”

“那种悲伤。”沃伦喃喃地说,因为她自己也为人父母,她无法想象失去儿子杰克的意外,特别是像拉托莱家这种家族遗传性疾病,“他的第一任妻子呢?”

“她仍然住在这个地区,我问过查理几个问题——”

“你实际上是在鉴赏那辆劳斯莱斯,不是吗?”

“嘿,我们最后一次见到拉托莱先生就是他坐上那辆劳斯莱斯。”

沃伦向菲尔翻了个白眼。她还在咂摸拉托莱家自制酥饼的美味呢,恨不得再去厨房找点来。

“查理为拉托莱先生开了25年的车,据他说,他是在拉托莱家工作时间最长的雇工。我想,既然他追随拉托莱先生这么多年……”

“好吧,查理有什么要说的?”

“亚当和第一任妻子离婚时,异乎寻常地顺利。虽然当时有婚前协议——为的是保护双方,毕竟这是一场强强联姻,但亚当还是把一切财产都给了第一任妻子,除了这栋房子,因为它必须作为家族财产留下。内疚和悲伤——这两个词最能描述拉托莱先生的一生。在失去女儿后,第一任妻子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据查理说,他们都受够了。亚当慷慨地交出了所有的艺术品,还有很多家传珠宝,六个银行账户。离婚后,两人再也没有见过面。”

“亚当是怎么认识现在这任妻子的?”

“在桥牌俱乐部。”

“真的吗?”

“真的,我猜他们也在一起喝茶、吃酥饼。”

“我需要新生活。”沃伦说。

“我也是,不过我还是会带上我的妻子。另外,还有四个孩子……”

沃伦摇了摇头。菲尔是一个无可救药的顾家男人,他自己明白。

“这位拉托莱夫人也很有钱吗?”沃伦问。

“不,她是白手起家,做房地产销售的。”

“真的吗?这栋房子,现在归她所有的房子,肯定是波士顿市场上最大的房产之一吧?”

“查理声称他们彼此爱慕。拉托莱夫人尽力照顾亚当和他的‘情绪,对他真的很好。”

“除了被勒脖子时?”沃伦追问道。

菲尔耸耸肩,“亚当在遇到玛莎之前已经单身了将近八年。据查理说,那八年他过得并不好。拉托莱先生需要一名全职住家护士,每天接受治疗,大多数日子里他几乎都卧床。就是在那段时期,阿尼尔医生出现了。具体是什么时候,查理记不清了。在‘康复期,亚当遇到了玛莎。有了爱的滋养,他的精神和身体状况都好了很多。三年前,他们不再需要护士,就雇了女佣波莱特。又过了一年,玛莎雇了厨师丹尼斯,为他们夫妻俩烹饪一些抗氧化食物——那种有益大脑的饮食——来帮助提高血清素。天知道还有什么能改善亚当的精神状态。不幸的是,过去六个月亚当的情绪似乎又恶化了。根据查理的说法,这是无药可救的天性问题。但查理对雇主的婚姻只有正面评价,他从来没见过他们打架。”

“这么说他错过了昨晚的一幕好戏。”

“拉托莱先生想要勒死拉托莱夫人?”

“查理知道这事吗?”

“曼纽尔告诉他了。雇工们喜欢八卦。”

“原来这样。”沃伦笑了。

“查理的印象是,这算不上什么攻击。‘插曲是他一直在用的词。这种事以前就发生过,事后拉托莱先生总是非常崩溃,后悔。”

“很多打老婆的人都这样。”

“我认为你不能做这种比较,”菲尔严肃地说,“从和雇工的谈话来看,亚当·拉托莱骨子里并没有任何刻薄之处。他不具有侵略性。他只是病了。”

“我们要把目光转向阿尼尔医生了。现在还无法确定亚当遇刺时他在不在拉托莱先生家。”沃伦说。

菲尔笑了,“我可以告诉你的是,据他的前台接待讲,阿尼尔医生在给拉托莱先生看过病之后并没有回诊所。查理是在正午过后不久看见他从前门出去的。”

“他没有不在场证明。”

“是的,他们全都没有。”

沃伦家的起居室……

“我还是打赌凶手是他妻子,”亚历克斯将杯中的红酒一饮而尽,“让我们面对现实吧,通常都是妻子干的。”

“我想这句应该改为‘通常都是配偶干的。”

“没错,看受害者是哪一方。”

“好吧,考虑到那栋房子的价值,而且显然,它必须作为家族财产留下……作为寡妇,拉托莱夫人可以继承遗产;但是,如果是离婚,她就得不到房子。”

“总是要当心妻子,”亚历克斯坚定地说,“另外,我理解菲尔的观点:亚当·拉托莱并不是一个邪恶的人,他只是患有精神疾病。话虽如此,但这并不意味着拉托莱夫人就甘心任由他虐待。就在前一天晚上,丈夫暴力袭击了她。这不是第一次,只是最严重的一次。我觉得拉托莱夫人已经到了忍无可忍的境地。”

“那么,她为什么不在受到攻击时捅死他呢?那样的话,她可以辩称自己是正当防卫。”

“也许她当时只顾得上挣扎了?”

沃伦点点头,又抿了一口红酒,“拉托莱夫人脖子上的瘀青看起来很可怕。她當时肯定吓坏了,尽管她丈夫总是事后会懊悔。”

“我仍然打赌是他妻子干的。”亚历克斯坚持己见。

“你所说也许没错,但现在还是让我们来看看这位好医生吧。”

五个小时前……

沃伦刚从厨房出来——老远就能闻到从那里飘散出的香味——尼尔就在门厅追上了她。

“你和厨师谈过了?”尼尔看了眼厨房。

“是的,厨师丹尼斯,”沃伦缓缓说道,“承认凶器可能来自厨房,或者餐具室。”

“餐具室?”

“餐具有专用空间——基本上和厨房一样大——用来装盘和上菜,有专用刀具、炊具等等。丹尼斯估计单是厨房里就有20多把德国进口刀,他不确定,因为他从来没有数过。”

尼尔盯着沃伦。

“好消息是,丹尼斯并不使用德国刀。他有自己的厨师专用工具包,装有一套极其昂贵的陶瓷刀具。他每天晚上都会小心翼翼地把刀装好,确保没有一把丢失。他只关心这个。”

“你觉得那家伙怎么样?”尼尔问,“除了你喜欢他做的饼干外。”他伸手拂去沃伦外套上的一些酥饼屑。

沃伦瞪了尼尔一眼,“酥饼不是他做的。事实上,他对我怀有敌意。他是厨师,不是面包师。酥饼来自街边的一家法国面包店,是拉托莱夫人特别要求定制的点心。她认为她的丈夫喜欢吃,亚当则认为他的妻子喜欢吃。据丹尼斯说,他们俩谁都不吃,这些酥饼实际上便宜了雇工,以及——”她指了指自己和尼尔,“客人。”

“如果我是厨师,”尼尔说,“我不会用自己的陶瓷刀刺杀我的雇主,尤其是当我知道还有很多其他刀具可以用时。”

沃伦耸了耸肩,“根据厨师丹尼斯的说法,几个雇工都知道他的宝贝刀具。其实,这栋大宅里到处都有好东西,就连拉托莱夫妇也不知道有多少。”

“听起来是盗窃的好机会。”尼尔评论道。

“可以考虑,”沃伦表示同意,“假设一名雇工多年以来一直在偷窃,也许拉托莱先生终于抓到一回,威胁要解雇他或她。不过,所有人都说,是拉托莱夫人负责管理着雇工。显然,他们得到了很好的报酬。据丹尼斯讲,他在这里一周只需工作30个小时,挣的钱比在波士顿经营一家顶级餐厅还多;另外,他们也不介意他兼职为他们的富豪朋友提供餐饮服务。虽然并没有那么粗鲁,但他基本上是在暗示拉托莱先生是只下金蛋的鹅。哪个雇工会蠢到杀了他?”

“听菲尔讲,大多数雇工已经为拉托莱家服务了多年,如果不是几十年的话,”尼尔说,“这说明了他们的忠诚。”

沃伦点了点头,“丹尼斯只来了两年,算是个新人。拉托莱夫人亲自找到他,让他和阿尼尔医生一起为她的丈夫制订特殊的饮食计划,减少炎症,增加血清素。因为人如其食,考虑到拉托莱先生的抑郁史,他们想确保他的饮食最合科学。虽然这并不能解释酥饼的来历,但我认为糖会导致抑郁。”她耸了耸肩,从夹克口袋里掏出两块包好的饼干,“还好我的头脑就像个捕兽夹。”

尼尔向她翻了个白眼,“那么你认为这个厨师值得追查吗?”

“我想看看他的财务报表。”

“卡萝尔正在调取。”

“如果你养成了赌博或吸毒的恶习,那么你的工作再好、报酬再高都没用。拉托莱夫妇是慷慨的雇主,这只是方程式的一半,我还是想知道雇工的财务状况有多稳定。既然说……”

尼尔洗耳恭听。

“我在厨房的时候,他仍一直忙个不停。丹尼斯显然已经准备了几个小时,即使雇主死在楼上,他最关心的还是晚餐。说他对食物充满激情都不足以说明他的敬业精神。我不确定一个如此专注的人是否会受到谋杀案的烦扰。”她停顿了一下,“我得看看晚餐菜单。我们能不能把现场调查再延长三个小时?”

“我们也许可以休息一下,”尼尔说,“菲爾对阿尼尔医生有些不放心,让我查了他的执照,原来这位好医生一直对我们有所隐瞒。”

15分钟后,沃伦和尼尔来到客厅时,发现阿尼尔医生和拉托莱夫人还坐在沙发上,只是靠得更近了些,正在低声说话,茶几上的茶水和点心都没有动。看到警探进来,两人猛地缩回了身子。

“阿尼尔医生,”和尼尔各自找了把椅子坐下后,沃伦开口道,“你能告诉我们拉托莱先生最初是怎么成为你的病人的吗?”

阿尼尔医生飞快地看了一眼拉托莱夫人,“是一位同行介绍的,因为我有诊治急性抑郁症的专业知识。”

“15年前?”

“差不多。坦率地说,时间太久了,”医生承认,“我无法给出一个确切的日期。”

沃伦向尼尔做了个手势,暗示由他来主导下面的谈话。

“阿尼尔医生,你知不知道15年前你并没有在美国工作的执照?”尼尔不慌不忙地抛出一个让对方措手不及的问题。

拉托莱夫人又开始用手指摆弄丝巾了,目光则投向了窗外的玫瑰花,一句话也没说,丢下阿尼尔医生在那里支支吾吾。

“纯粹是个疏忽,”医生终于勉强回答,“我在法国长大,在搬到波士顿之前在巴黎有过一份工作。我向你保证,我的资历无可挑剔。但是从一个国家移居到另一个国家……有时执照颁发机构的工作会滞后。”

“那你的驾驶记录呢?”尼尔又抛出一个问题。

医生涨红了脸,“我不明白。”

“四次酒后驾车?还是五次?我现在想不起来了。有趣的是,其中三次发生在你‘搬到波士顿之前。”

“在决定定居波士顿之前,我在这个地区待了一段时间。”阿尼尔医生生硬地回答。

“做什么?逛酒吧?”尼尔步步紧逼。

阿尼尔医生没有立即回答。他十指相扣,眼睛盯着茶具。

拉托莱夫人替他回答了,这使两位警探颇感惊讶。“你有酗酒问题,拉吉什。老实告诉他们。这没什么羞耻的。”

沃伦和尼尔交换了一下眼神。

“我曾经是个酒鬼,”阿尼尔医生终于承认了,“这是我离开法国的原因之一。但我已经戒酒15年了,而且,我也看不出你们今天挖出这些个人隐私是为了什么。”

“亚当·拉托莱知道吗?”

“当然,介绍我的同行……我鼓励我的病人诚实,自然,这必须从我自己开始。”但他说最后一句话的方式让沃伦觉得有点不对劲,好像是练习过的,甚至是预演过。

“你为什么来波士顿?”沃伦追问。

医生警惕地看着她,“因为朋友。”

“谁带你出去喝酒的?”尼尔问。

“我对自己的酗酒问题负责。”阿尼尔医生回答,他的脸仍然很僵硬。

“那么,15年前,当你决定来波士顿行医时,你是已经戒酒了,还是什么?为亚当·拉托莱这样尊贵的客户重新开业?”后一个问题正是沃伦无法理解的。这位医生当时的境况很糟,甚至没有在美国拿到行医执照,却能得到拉托莱先生这样挥金如土的客户。拉托莱先生原本可以指定任何他看中的医生。

“拉托莱先生是另一位治疗师直接介绍给我的。我可能有酗酒问题,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不精通醫术。”

“那位治疗师叫什么名字?”尼尔问。

阿尼尔医生盯着两位警探看了一会儿。在沉默中,沃伦已经可以听到他编织谎言的声音。对大多数人来说,真相通常来得很快,而欺骗就另当别论了。

“我得看看笔记。”他终于回答道。

“你和这位出色的同行不再是朋友了吗?”

“这个人已经退休了。”

“现在你连他或她的名字都不记得了?你还记得是位女士还是先生?”沃伦提醒他。

阿尼尔医生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是位女士。伊丽莎白……我得查一下她的姓。已经过去15年了。”

“在那之前,你在法国?”尼尔又问。

“是的。”

“拉托莱先生在巴黎也有住所。”尼尔提示他。

“他和玛莎住过很多地方。”

“你们在巴黎从来没见过?”沃伦追问。

“我肯定我们见过……在过去的15年里。”

“但是在拉托莱先生成为你的病人之前没见过?”

“如果我们有过交集,那也只是碰巧而已。”这是闪烁其词,沃伦想。这位好医生在两面下注,说明他在搬到波士顿行医之前在巴黎见过拉托莱先生。

他把诊所搬到这里是因为拉托莱先生吗?为了一个超级富有的客户是说得通的。但是,阿尼尔医生显然还有酗酒的问题。为什么拉托莱先生会去找一个有恶习的医生?

沃伦转向拉托莱夫人,“你知道阿尼尔医生在巴黎住过吗?”

“当然,他的历史不是秘密。他为亚当服务了15年,我想他们俩都很了解对方。”

“你在巴黎见过阿尼尔医生吗?”

“15年前?那时我还不认识亚当呢。”

“对了,你们结婚才10年,是吗?”

“是的,我们是在结婚前一年认识的,在桥牌俱乐部。”

沃伦盯着眼前这个女人。她又有了那种感觉,就是这栋房子里的一切都不是表面看上去的样子。关于桥牌俱乐部,她是从菲尔那里听来的,菲尔是从司机查理那里听来的。每个人都说同样的话是不是很奇怪?不是在牌桌上,也不是在朋友家,而是非常明确,在桥牌俱乐部。

说谎者倾向于分成两个阵营——那些闪烁其词的,像阿尼尔医生这样的,以及那些过分注重细节的人,就像拉托莱夫人。

不管怎样,没有一个人是完全诚实的。

房间里传来了噪声,沃伦抬起头,发现女佣波莱特正站在另一个门口。沃伦不知道这个表情严厉的女人在那里待了多久,但从她注视拉托莱夫人和阿尼尔医生的样子来看,女佣一直在聆听,在观察。为什么?

“再来点茶吗,夫人?”她开口说话了,轻车熟路地走到会客区,这是沃伦第一次听她说话,带点轻快的外国口音。法国人吗?沃伦想知道,因为她的名字叫波莱特。但如果是这样的话,阿尼尔医生的法国口音肯定更重。

“不,谢谢你,波莱特,我确信这些警探就要离开。”

“不,我确定我们还不打算走,”沃伦直截了当地说,“事实上,我需要所有人都待在这里,包括你,阿尼尔医生。法医正准备把拉托莱先生的尸体从卧室运走,之后,我们会有更多的问题要问,我希望在这栋房子里的人都要回答。”她转向尼尔,“把卡萝尔叫来。”

沃伦家的起居室……

“但是物证呢?你让大家都留在房子里,难道不是在破坏现场吗?”亚历克斯提醒沃伦。

“是的,也不是。事实上,鉴于嫌疑人是这栋房子的女主人以及在房子里工作的雇工,所以指向他们的物证很容易得到解释。假设我们发现刀把上留有女佣波莱特的指纹,但要知道她平时也会接触到刀具。或者说那个男仆曼纽尔,我们在床柱上发现了他的掌印,但要知道他每天要把拉托莱先生扶上床。”

“可是,如果你们发现了园丁的指纹——”

“埃内斯托。”

“如果你在刀把上发现了埃内斯托的指纹,那就很难解释了。”亚历克斯指出。

沃伦耸耸肩,“他可能用这把刀将奶酪切成薄片当午餐,或者随手抓起过这把刀在车库里切开一个包装。再说一遍,任何优秀的辩护律师都会驳回我的物证。基本上,我要解的谜就在一个封闭的空间里,或者说封闭的房子里。每个人都有理由在那里,每个人都能解释为什么他或她会出现在主人的卧室里。面对现实吧,物证对我没有任何帮助。”

“那就更难了。”亚历克斯说。

沃伦向他翻了个白眼,继续说:“这个案子的关键因素在于人。我觉得这个房子里的所有人都有机会,但是动机呢?钱总是个好东西。”

“是妻子干的。”亚历克斯重复道。

“是配偶!”沃伦嘟囔着,“但是,没错,她仍然是最明显的嫌疑人。当然,也可以考虑是仇杀。悲伤和内疚,这是用来形容亚当·拉托莱的两个词,对吧?如果他的内疚不只是他脑中的无端臆想,而是事出有因呢?”

“他确实做了什么亏心事?”

“还有嫉妒!毫无疑问,阿尼尔医生和拉托莱夫人的关系好像过于亲近。也许曼纽尔对拉托莱夫人怀有非分之想,终于在前一晚控制不住自己,把拉托莱先生从她身上拉下来。或者埃内斯托有秘密。或者波莱特和拉托莱先生有一腿,想在不丢掉工作的情况下结束这段关系。我不知道,但我锁定了这栋房子里的七个嫌疑人。是他们中的一个干的。如果我们能找出原因……”

“你会找到凶手的,”亚历克斯点点头,“下一步是看看卡萝尔有什么发现,你说她在查看雇工的财务情况。”

“是的,卡萝尔有了一些有趣的发现。”沃伦兴奋地说。

四个半小时前……

“菲尔的情报很准。”卡萝尔向沃伦汇报。她和沃伦盘腿靠墙坐在亚当·拉托莱卧室外的楼梯平台上。卧室里,本和助手正在把尸体搬到轮床上。沃伦注意到,几个家庭雇工现在聚集在下面的楼梯口,脸色苍白,不知所措。就连厨师丹尼斯也走出了厨房,两只大手一遍又一遍地拧着一条茶巾。

只是不见拉托莱夫人和阿尼尔医生。尼尔答应在客厅里看着他们,那似乎是拉托莱夫人选择的地方。她是在故意回避法医带走她丈夫的尸体这一过程吗?还是趁着大家的注意力被分散时,她和医生在努力厘清他们的故事?

他们在隐瞒什么。沃伦只是不知道是什么。

“雇工们的待遇都很好。我的意思是,如果我不是一名警探,我也会考虑成为拉托莱家的女佣。”卡萝尔说得直白。

沃伦扬了扬眉毛。

“厨师的年薪能有几十万美元呢。其他人少点,但也挺可观:男仆曼纽尔8万;女佣波莱特8.5万;司机查理15万,还有健康保险,只是开一辆车而已。我也会开车,却根本挣不到这么多钱。”

“很显然,你需要开一辆劳斯莱斯幻影。”沃伦笑道。

“雇工得到了很好的报酬,”卡萝尔继续说,“这就引出了一个问题:为什么有人要杀了雇主从而自断财路呢?他不可能再找到一份同样高薪水的工作了。”

“厨师可以。”沃伦温和地纠正道,但她也记得丹尼斯的观点——从事餐饮业的压力要大很多。如果他可以兼职为其他富人提供服务,那么另几个雇工也有这样的机会吗?“税单,工资表,都清晰有序吗?”沃伦问道。

“按照常规,是的,拉托莱夫人允许我联系她的会计,并授权他把他们最近所有的财务报表和纳税申报表发给我。没过几分钟,他就把数据通过电子邮件发过来了。”卡萝尔拿起手机,屏幕上显示了一份PDF格式的财务文件,“我希望在今后的案件中,所有的谋杀嫌疑人都这么乐于提供信息。”

“同意!”沃伦回应,但马上就皱起了眉头。作为一个谋杀案嫌疑人,拉托莱夫人是不是太坦诚了?她原来不会这么想的,然而……能够马上获取亚当·拉托莱的私人医生的信息,无视他的医患保密协议,对这栋房子、雇工,甚至拉托莱家的会计的调查取证都畅通无阻,就好像拉托莱夫人想要证明她没什么好隐瞒似的。当然,这只会让沃伦觉得更加可疑。

她探身朝楼下瞥了一眼。雇工们看到她,立刻四散而去。她可以肯定女佣波莱特手里拿着一个老式的鸡毛掸子,那是《唐顿庄园》舞台布景中的另一件道具,现在她正匆忙而随意地用鸡毛掸子在家具上拂来拂去。

“跟我说说波莱特吧。”沃伦轻声道。

“嗯。”卡萝尔看着手机屏幕,“波莱特·格伦维尔,34岁,三年前从比利时移民到美国。”

沃伦想到了这个女佣说话的口音。

“未婚,”卡萝尔继续说道,“没有驾照,这一定让她在这座城市的出行很不方便,尤其是在冬天。不过,鉴于她是住家的,我不确定她是否经常出去。我在三楼找到了她的房间,没有一件私人物品,除非你算上她浴室里成堆的化妆品。她绝对是一个对美容产品充满热情的女人,尽管这并不一定能让她把自己打扮得更好看。”

“生活开支情况?”

“好像没有,”卡萝尔耸耸肩,“表面看来,她的生活平淡无奇。”

沃伦看了她一眼,“真的吗?一名30多岁的女子怎么会成为一个女佣?这背后一定有什么故事。”

“很可能是通过家政服务公司进来的,女佣通常都这样。波莱特是移民到美国来的,也许她没有多少技能,或者她在欧洲的学历在美国得不到认可。”

“这也是阿尼尔医生迟迟拿不到行医执照的原因。”沃伦咕哝着。阿尼尔15年前从法国来,波莱特3年前从比利时来,这两个国家接壤,而且比利时部分地区的人也讲法语。阿尼尔医生和波莱特可能原本就认识?一个先来美国,12年之后再来一个?听起来有点牵强。

“波莱特可以在一家家政服务公司登记,”卡萝尔继续说道,“在通过各项审查后,她会被推荐给一个雇主,比如拉托莱家,大部分家政服务人员就是这样找到工作的。还有一种情况也时有发生,即拉托莱夫妇是从一个朋友家把她请过来的。”

“你是怎么知道的?”沃伦问。

“我讀过很多书。”卡萝尔淡然说道,“遗憾的是,我无法弄清波莱特移民前的人生轨迹,也不知道她现在的生活状况。纳税申报表并不是什么吸引人的材料,但从账面上看,她的收入或支出似乎没有任何违规现象。”

沃伦再次皱起了眉头。他们还需要更多有用的信息。

“还有谁?曼纽尔?埃内斯托?”沃伦提醒卡萝尔。

“园丁埃内斯托已经受雇11年了。他有一个特点,就是每月都要取出不少现金。”

“赌博吗?性瘾?给我点有用的信息。”沃伦马上警觉起来。

“嗯,如果要我猜的话,是在资助老家。他是墨西哥人,有绿卡——拉托莱家雇用的都是合法人员。我没看到他有妻子的记录,但我注意到他戴着婚戒,我猜他的家人还留在墨西哥。”

“和妻子两地分居11年?”

“对有些婚姻来说,这样更好。”

“如果埃内斯托有绿卡,我敢打赌是亚当·拉托莱帮他拿到的。你不认为如果埃内斯托真的想让一家人来美国和他团聚……”

“拉托莱家也有资金和资源来帮助他们。”卡萝尔补充道。

“但是他没有。为什么?”她盯着卡萝尔,“有证据表明他还有别的女人吗?在美国重建了一个家庭?见鬼,会是波莱特吗?”

“我从纳税表上看不出来。”卡萝尔说着,又举起了手机。

“不,我们得挖得更深。这一屋的人,肯定有什么……曼纽尔呢?”沃伦问。

“52岁,已婚,有三个孩子,受雇12年,定期向教堂捐款。理论上讲,他是个善良、可靠的人。”

“在此之前?”

“呃……还没时间去查那么多。我们可以直接问他。”

“查理呢?”沃伦最后问到了司机。

卡萝尔还没来得及回答,卧室门口突然传来一阵响声,本出现了,轮床就在他身后。他平静地看了沃伦一眼,她点头表示同意。

本把轮床推到楼梯顶端。就像被召唤过一样,雇工们一个接一个出现了,这次拉托莱夫人和阿尼尔医生也来了。

尼尔和菲尔也已经在楼下就位了。可以说,他们的工作就是监视人群,观察每个人的反应,看看谁的表情会出卖自己。

本抬起轮床的一头,他的助手抬起另一头,两人慢慢走下楼梯。下面,雇工们默默无语地排成两行肃立着。

轮床上,拉托莱先生的尸体装在一个带拉链的黑色运尸袋中。有人轻轻喘了口气。拉托莱夫人用手捂住了嘴。

屋内陷入一片死寂,可以听到每个人的呼吸声。

沃伦跟在法医后面走下楼梯,仔细打量着每一张面孔。

曼纽尔默默地走向前门,把门打开。他保持着立正姿势,神情严肃,就像一个士兵在向死者表达最后的敬意。查理手里拿着司机帽,脸上有明显的汗渍。他目送着他的雇主,他的朋友?25年来的最后一次离场。丹尼斯静静地站立着,两手还在拧着茶巾。埃内斯托则默然站在旁边,面容憔悴,神情焦虑。

然后是离楼梯最近的波莱特。她浓妆艳抹的脸还是那么冷漠。但当尸体经过时,她的身体还是微微一颤,然后又是一颤。她眼神迷离,没有看任何东西,也没有看任何人。

但沃伦断定这个女人很悲伤。一种隐忍的、深切的悲伤,虽然沃伦并不明白为什么。

轮床被从前门推了出去。拉托莱夫人颤抖着叹了口气,转向阿尼尔。医生拍了拍她的肩膀。考虑到就在一小时前他们俩交谈时是多么亲密,沃伦觉得他的动作很不自然。

本和助手将轮床推进了外面的运尸车。亚当·拉托莱,这个“死过两次”的男人,现在终于要被送去停尸间了。

曼纽尔关上了前门。雇工们一个接一个地散去,消失在豪宅的深处。

沃伦回到卡萝尔身边。

就在这时,传来了一阵尖叫声。

沃伦家的起居室……

“尖叫?”亚历克斯惊问,“你是说,好比一只老鼠的尖叫,还是又一部恐怖大片上演了?”

“非常恐怖,”沃伦向他保证,“一直尖叫个不停。我和卡萝尔迅速下楼,差点从楼梯上摔下去。”

“是谁发出的尖叫?”

“拉托莱夫人。她是和阿尼尔医生一起回到客厅的。”

“他们又发现了一具尸体?”

“怎么会,我要成为最离奇案件的赢家,再出现一具尸体就不够离奇了,这是显而易见的。”

“那只是你的看法。”亚历克斯说,“到底是什么让一个女人尖叫成那样?”

“一句话。”沃伦回答道,“在远处的墙上有一行滴血状的潦草红字:我还没死。”

亚历克斯瞪大了眼睛,“‘我还没死?”

“是的。接下来一切都乱套了。”

三个小时前……

沃伦和卡萝尔刚走到门厅,拉托莱夫人就径直朝他们冲了过来,脸色苍白,眼神狂乱。

“把他弄出来,把他弄出来,把他弄出来!他没死,他没死,他没死。亚当……”拉托莱夫人哀号着。

曼纽尔紧随其后,只有几步远。当她开始用拳头捶打那扇厚重的红木前门时,这个魁梧的男仆从背后抱住了女主人的腰。阿尼尔医生和其他几个雇工也赶了过来。

“玛莎,你必须冷静下来。深呼吸,玛莎!”

“亚当,我必须见亚当!我们必须看看亚当!那个袋子!那个可怕的黑色袋子!把他弄出来,把他弄出来!”

“拉托莱夫人!”沃伦刚向前迈了一步,查理就伸出手来,吓了她一跳。

“我去吧,拉托莱夫人!”他大声说,“我会亲自去看看拉托莱先生,这是我的荣幸!”

拉托莱夫人终于停止了尖叫,盯着司机,“你必须帮助他,查理。请帮帮亚当。”

“当然,夫人。”

“如果有什么可怕的错误怎么办?如果他醒来,却发现被装在运尸袋里怎么办?我永远不会……我可怜的亚当!我永远不会原谅自己!”

“我会照顾好拉托莱先生的。”查理郑重地保证。他向众人点点头,从曼纽尔身边挤过去——曼纽尔仍然紧紧抱着拉托莱夫人——出了前门。沃伦朝尼尔示意,尼尔迅速跟在司机后面,卡萝尔也跟了出去。

“带我去客厅。”沃伦说,并没有特别命令哪个人。

“我想带拉托莱夫人去她的书房休息一下,”阿尼尔医生大声说,“我认为她不应该回到……那里。”

“也好。”沃伦同意了医生的建议。

“我要陪着她。”曼纽尔生硬地说。沃伦看着这个大块头,拉托莱夫人几乎倒在他身上了。如果他现在放手,沃伦相信这个女人肯定会瘫倒。

“好吧。”沃伦瞥了菲尔一眼。菲尔心领神会,带着三个人去了书房。

现在门厅里除了沃伦,只剩下女佣波莱特、厨师丹尼斯和园丁埃内斯托了。他们一起朝客厅走去。沃伦注意到,波莱特又捡起了鸡毛掸子,在手里一遍又一遍地转着。

今天早些时候,沃伦走进客厅时,还能感受到那里的温馨和宁静。而现在,墙上那一行血淋淋的“我還没死”的大字让整栋房子都笼罩在了恐怖之中。

更多的红色喷漆滴在沙发上,沿着地板一直滴到通向庭院的后门。这可是一件急活,沃伦想。喷字者一边向外跑,一边试图把盖子盖回喷漆罐。

埃内斯托走到双扇玻璃门前,沃伦和波莱特跟着。滴落的红色喷漆一直通向院子里的一间棚屋。

“那间棚屋是给我用来摆放园艺用品和工具的。”埃内斯托说着,打开了玻璃门。

“里面有红色喷漆吗?”

“不,警官,从来没有。有一些黑色涂料是用于室外家具维修的,但是红色?我们这里没有这种颜色。”

棚屋的架子上摆满了各种园艺用品和玫瑰肥料。在角落的垃圾桶里,他们发现了一罐刚用过的红色喷漆,罐身沾了些未干的红漆,还有一双棉质劳保手套,上面沾染的红漆就更多了。

沃伦紧皱眉头看着手套。如果是橡胶或乳胶手套,也许能在上面提取到指纹。但是棉质劳保手套?那就没什么有用的价值了。

她慢慢从棚屋里走出来。

“拉托莱夫人尖叫的时候,你在哪里?”她问埃内斯托。

“在厨房,和丹尼斯在一起。我没事的时候喜欢给他打个下手,洗菜切菜之类的。”

沃伦又转向波莱特,“你呢?”

“在餐具室,把茶具擦干净并收好。我刚刚清理完,在之前……”女佣使劲咽了口唾沫,只简单地说了个“之前”。

显然是指拉托莱先生的尸体被搬上轮床之前。

“你是最后一个离开客厅的人?”

波莱特摇了摇头,“我拿走托盘的时候拉托莱夫人和阿尼尔医生都还在客厅。我再次见到他们是在……门厅。”

“你没有再回客厅。”

“没有,我在那里的服务已经完成了。”

沃伦试着在脑海里描绘客厅、厨房和餐具室的方位图,哪个房间通向哪个房间,有多少出入口,最终以失败告终。这栋房子让人感觉就像个巨大的迷宫。问题是,以她当警探的薪水,她永远不可能拥有。

“厨师在哪儿?”她回头看了看,疑惑地问。她本以为丹尼斯就跟在她身后。

“丹尼斯回到厨房了,”埃内斯托犹豫了一下后回答,“他不喜欢看热闹。他说,食谱比人更靠谱。”

沃伦盯着埃内斯托,“你碰巧看到他的手了吗?沾了红漆吗?”

埃内斯托摇了摇头,“他当时正在清洗扇贝。他之前洗手我也看到了。他看见了我,我也看见了他。”埃内斯托瞥了波莱特一眼,言外之意,他没看见她。

作为回应,波莱特伸出双手,让沃伦和埃内斯托看。

没有红漆的痕迹。

没有任何让这个案子变得简单起来的迹象。

“好吧,”沃伦宣布,“我们都回屋里去。”

我还没死!她陷入了思索。

然后,似乎正是为了回应她的疑惑,司机查理回来报告,亚当·拉托莱确实、仍然、再一次、肯定死了。

“那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留言呢?”沃伦朝正在门厅里徘徊的菲尔、尼尔和卡萝尔嘀咕着,“我还没死,我还没死,我还没……”

沃伦停下来,盯着手下的几名探员,终于,终于,感觉一切又有头绪了。

“叫厨师来,”她低声对菲尔说,因为只有厨师不见了,“卡萝尔,尼尔,我给你们每人布置最后一项任务,然后……”

“然后?”菲尔迫不及待地问。

“我相信我会让一切水落石出的。你尽快把所有人召集到图书室。”

大家听了不禁翻起了白眼,但每个人都还是领命而去,而沃伦则着手准备接下来要做的事。

沃伦家的起居室……

“是妻子干的。”亚历克斯自信满满地说。

“很接近,但不准确。”

“怎么可能是接近呢?拉托萊夫人是拉托莱先生的唯一财产继承人,也是他死后收获最多的人。”

“如果动机是为了钱。”

“动机不外乎财和色。不管怎样,最后的嫌疑人还是指向了妻子。”

“是配偶!好了,你到底想不想知道是谁干的?”

“你破案了吗?花了几小时?”

“我只是说了这个案子很离奇,但我没说我没有能力破案。”

亚历克斯朝沃伦咧嘴一笑,“好吧,我自信的配偶,请继续。”

两个半小时前……

尼尔高兴地接下了召集整屋人的任务,把他们安顿在一楼的图书室。拉托莱夫人坐在正中间深绿色的天鹅绒沙发上,阿尼尔医生和曼纽尔舒适地坐在她的两侧,两人仍在关注着这个无异于受到炮弹惊吓而休克的女人,她的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忧虑。

园丁埃内斯托坐在一把木椅上,显得很不自在。厨师丹尼斯坐在他对面的一把木椅上,手里仍然紧握着茶巾。

司机查理坐在一把巨大的靠背扶手椅上,似乎已经把自己交给了命运。而女佣波莱特则僵硬地坐在另一把椅子上,和往常一样,眼睛直视着前方,淹没在蓝色的眼影中。

这次没有端上茶水和点心。吃了几乎一整盘酥饼后,沃伦觉得这可能是件好事。

她在图书室外和卡萝尔进行了短暂交流,又向尼尔了解了情况,最后向菲尔点了点头。

所有人都到场后,沃伦走进了图书室。尼尔站在一个门口,卡萝尔站在另一个门口。

“我们需要律师吗?”阿尼尔医生紧张地问,“我觉得我们应该给律师打电话。”

“你们可以给律师打电话,但我现在把你们召集过来不是要问你们问题,”沃伦说,“我来给你们讲一个故事。”

所有人都紧张地转动了一下身体,但没有人想离开。

“故事大约始于20年前一个叫莱蒂西亚·拉托莱的女孩之死。这对任何家庭来说都是一场可怕的悲剧,对一个有严重抑郁症的父亲来说尤其如此。在接连遭遇15岁的女儿夭折和第一场婚姻的破碎后,亚当·拉托莱失去了人生方向。”

她停顿了一下,环视众人。厨师还在拧着茶巾,卡萝尔知道这是他精神崩溃的表现。丹尼斯两年前放弃原来的工作,来为拉托莱一家服务的真正原因是,他在餐饮界混不下去了。正因为如此,沃伦已经暗自把他从嫌疑人名单上剔除了。对丹尼斯来说,在拉托莱家做一名待遇优厚的家庭厨师简直是上天的恩赐。他为什么要杀掉一只会下金蛋的鹅?

那么剩下的人……

她把目光投在司机查理身上,“你是几名雇工中唯一见过拉托莱先生的前妻和女儿的。在悲剧发生之后,他一定非常依赖你。”

查理郑重地点点头,脸颊上的泪痕清晰可见。

“你和他一起旅行过,是不是?你和他的私人护士一起陪他游历欧洲。不管是在国内还是国外,你都为他开车。你对他忠心耿耿,甚至到了替他保守秘密的程度,不是吗?”

查理低下了头,“拉托莱是个伟大的人,”他面色凝重,“背负着对任何人来说都难以背负的重担。我很荣幸能成为他的知己。”

沃伦点了点头。查理已为拉托莱先生服务了25年,是雇工中的元老。他对雇主的忠诚从来没有改变过,拉托莱先生的死让他陷入了无限悲伤。所以沃伦也暗自把他从嫌疑人名单上剔除了。

她又把目光转向阿尼尔医生,“表面上看,拉托莱先生是在法国遇见你的。你开始治疗他的抑郁症,并最终跟他回到了美国。对于这一点你撒谎了,阿尼尔医生,你为什么要撒谎呢?”

“我已经告诉过你了,我有酗酒问题,那不是我人生中的好时光,我有权不让别人知道我的私生活。”

“除非你的私生活导致别人的死亡,”她的目光转向查理,“一个伟大的人。”?

“埃内斯托,”沃伦突然转向园丁,“你是11年前被雇用的。拉托莱先生很喜欢你,所以帮你拿到了绿卡,而且给你的报酬足够丰厚,使你每个月可以给家里寄钱。”

埃内斯托又显出担忧的样子。

“只是你没有家庭,”沃伦缓缓说道,“你的家人12年前死于一场可怕的交通事故,一起遇难的还有其他五个人。原因是你疲劳驾驶。”

这是尼尔挖掘出的一块拼图。

“拉托莱先生知道此事,不是吗?”

埃内斯托慢慢地点了点头。

“内疚和悲伤。他理解你的痛苦。这也是你为什么要把大部分收入寄给那五名受害者的家人。亚当·拉托莱不仅是个伟大的人,也是个良心不安的人,你和他有同樣的痛苦。对吧,埃内斯托?所以你永远都不会伤害他,这也是为什么你是我现在可以从名单上画掉的第三个嫌疑人。”

她转向曼纽尔,“你是在拉托莱先生的精神状况有所好转时被雇用的,迄今已有12年了。拉托莱先生当时病情的好转是阿尼尔医生的功劳吗?”她耸耸肩,“又或许是因为抑郁症的周期性表现,他只是到了该好起来的时候。曼纽尔,你稳重可靠,任劳任怨,是个忠诚的好雇工,我们没有发现你有任何问题。如果拉托莱先生是个伟人,那你就是个好人。曼纽尔,你是第四个我可以画掉的嫌疑人,我希望你还能待在拉托莱夫人身边,”沃伦轻声补充道,“我想她会需要你的。”

曼纽尔郑重地点了点头。

现在轮到拉托莱夫人了。菲尔出现在门口,在卡萝尔身后挥动着一张纸,沃伦向他点头表示认可。

“拉托莱夫人。”

“叫我玛莎。”女人没精打采地说。

“玛莎,你10年前在打桥牌时认识了亚当,最后嫁给了他。大家都说,你待他非常好,好到都让他觉得没必要再留下私人护士了。你甚至找来了新雇工维持家务,以缓解他的压力。你爱他吗?”沃伦好奇地问道,“因为我知道你对他并不是一见钟情,但也许,看你今天的表现,你最终还是爱上了他?”

拉托莱夫人没有质疑沃伦对于他们当初感情的评价,也没有问沃伦是怎么知道的,只是简单地回答道:“是的。”

“都是阿尼尔医生安排的。他告诉了你亚当的一切——他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你是本来就会打桥牌,还是为了结识亚当特意学的?”

“是特意学的。我花了两年时间。对初学者来说桥牌并不是一款简单的游戏。”

沃伦转向阿尼尔医生,“你第五次也是最后一次酒后驾车时,和另一辆车发生了碰撞。没有人死亡,否则你就该被判过失杀人罪了,但是司机受伤了,很严重。”

沃伦转向拉托莱夫人,“你经过多年的物理治疗才完全康复,但你没有起诉,对吧,玛莎?因为阿尼尔医生跟你达成了协议,让你保持沉默。他有个病人,一个极其富有的病人,在波士顿市中心拥有一座巨大的豪宅,这是一笔价值难以想象的财产。”

尼尔已经了解到玛莎·拉托莱就是阿尼尔医生第五次酒后驾车撞伤的那个司机。至于阿尼尔医生和玛莎之间的私人交易,沃伦认为这是有根据的推测。

“我并没有打算要嫁给他,”玛莎喃喃地说,“只是想结识他。我从一开始就很坦诚。我从事房地产销售,听说过他家的故事。他邀请我去参观,从评估财产到……与这个人约会。我坠入了爱河,是发自内心的爱。”拉托莱夫人看着所有人,“我没有伤害亚当,我永远不会伤害亚当。”

“即使是在他要勒死你的时候?”

“他不是有意的!”

“甚至在他求你让他死去的时候?”

“是的!”

“即使当他宣布,不管你有多爱他,他已经死了?”

“他只是需要时间。他会好起来的。他总是这样,这正是我喜欢他的地方。尽管他很伤心,但他还是很努力。你不知道他有多么努力。”

“我相信你,拉托莱夫人,我相信你真的爱上了你的丈夫,所以你是我名单上的第五个被剔除的嫌疑人。”她又转向阿尼尔医生,然后是波莱特。

“阿尼尔医生,你为什么不告诉大家你在巴黎开诊所之前在哪里工作呢?”

阿尼尔医生怒视着她。

沃伦耸耸肩,“我已经知道答案了。你可以亲自告诉大家,或者我来告诉大家。”

这是卡萝尔找到的一块拼图,做得很好。

“在比利时布鲁塞尔的一家医院。”医生不情愿地说。

“专门治疗科塔尔综合征,你之前提到过。那里是为数不多的能通过电击或类似疗法医治患者的地方之一。”

阿尼尔医生什么也没说。

“那是你第一次见到亚当·拉托莱的地方,对吗?不是在巴黎,而是在布鲁塞尔的那家私人医院。”

拉托莱夫人困惑地看了阿尼尔医生一眼,“亚当以前患过科塔尔综合征?我以为这是他的第一次发作……”

“是的,”沃伦补充道,“但亚当不是为了自己,他是带女儿莱蒂西亚去的。”

“什么?”拉托莱夫人现在更困惑了。

这时,波莱特第一次在座位上挪动了一下身子。

门外的菲尔认为是时候了,快步走进来,把手中的那张纸交给了沃伦。这是他刚刚花了一个小时挖掘到,让人紧急送过来的。

“我这里有一份莱蒂西亚·拉托莱的死亡证明,”沃伦面向所有人解释道,“但她并不是死于波士顿,上面说她死于布鲁塞尔,而确认她死亡的医生正是你,阿尼尔医生。一个精神科医生在死亡证明上签字?这在美国是不合法的,我觉得在布鲁塞尔也是不合法的,只是达到某个目的的手段,一个谎言的开始,这就让我们想到了——”沃伦突然转向女佣,“波莱特,或者我应该说,莱蒂西亚·拉托莱。那个女孩并没有死。

“第一次见到你时,我估计你的年龄在45岁左右,那是因为发型和妆容。你故意把头发拧成一团,在脸上涂抹厚厚的一层化妆品,这样就能更好地伪装自己,对吧?你最怕谁认出你?查理,阿尼尔医生,还是你的亲生父亲?其余的你就不用担心了,但这三个人……”

波莱特只是盯着沃伦,冷漠的目光让人感到一阵寒意,比任何杀气十足的怒视都更具杀伤力。

“你得了科塔尔综合征,”沃伦平静地说,“15岁,有人告诉我,这使你成为最年轻的患者之一,但是考虑到家族的历史……你父亲把你带到布鲁塞尔那家医院,由阿尼尔医生诊治。”

阿尼尔医生注视着波莱特,一脸的惊骇。显然,他以前从来没有把这些点联系起来,现在不得不重新联系一遍,这让他感到非常歉疚。“你患了紧张型精神分裂症,”他小声说,“刚开始的几天,你只是以为自己死了,但你会说话,会走路,我告诉过你父亲还有希望。然而第五天……你没有醒过来,你进入了……昏厥,一个比科塔尔综合征更严重的状态。还活着,是的,但只是因为你的心脏还在跳动,肺里还有空气,但除此之外……你对外界的刺激没有一丝反应,甚至你父亲的声音,他的手触摸你的头发……我跟你父亲说,很可能没希望了。从科塔尔综合征醒来虽然困难,但却是可能的,而紧张型精神分裂症……”阿尼尔医生摇了摇头。

波莱特什么也没说。

“内疚和悲伤,”沃伦喃喃地说,“内疚和悲伤,”她面对着房间里的所有人,“亚当想出了这个计划——是吗,医生?由你来宣布莱蒂西亚死亡。对他的妻子来说,这个结果总比女儿成为植物人要好。你同意他的意见吗,医生?你认为宣布一个孩子的死亡是一种善良的行为吗?”

阿尼尔医生固执地注视着她,“我担心亚当的精神状态,他能承受这种持续的不确定性所带来的精神负担吗?虽然死亡会带来悲伤,但也意味着结束。这个孩子只是一具活着的尸体……”

“她还活着,医生,她还只是个孩子。”

波莱特还是什么也没说。

“死亡證明是你写的,”沃伦直截了当地说,“拉托莱先生给了你一大笔钱,让你在他回美国向妻子报丧时照顾他唯一的女儿。同时,他又给了这里的一位医生最后一笔贿赂,让他用你那张可疑的死亡通知书换一张符合要求的死亡证明。只是你不想永远待在布鲁塞尔,照顾一个已经被自己宣布死亡的女孩。你有更大的梦想,更大的野心。所以,你等了多久,一年还是两年?然后你联系拉托莱先生,告诉他不可避免的事情发生了?他的女儿真的去世了?他当然伤心欲绝,但这个消息并非出乎意料。既然已经宣布过女儿的死亡,他就不能再飞过大洋去认领她的尸体了,于是,他又给了你一笔钱,最后一笔骗子奖金。你用这笔钱离开了布鲁塞尔,在巴黎开了一间你一直想要的私人诊所。但正如亚当所知,内疚是一种强大的力量。是什么事情让你开始酗酒的,阿尼尔医生?是给一个15岁女孩写了虚假的死亡证明,还是把那个还活着的孩子遗弃在布鲁塞尔?因为她不能留在那家医院了,那样会引起太多的麻烦,所以你为她制作了假证件,一个贫穷、失踪、身份不明、没有家人的孩子,简·多伊,把她的‘活尸体送进了当地一家医院。然后你就再也没有回头看了。”

阿尼尔医生脸色苍白,一句话也没说。他也不需要说什么了。

“只是她没死,”沃伦转向波莱特,“急性抑郁症的周期性表现。有一天,在没有任何征兆的情况下,尽管可能性很小,你还是醒来了。”

“是的,”波莱特声音嘶哑地说道,看了沃伦一眼,然后憎恨地望着阿尼尔医生,“我独自醒来,名字不是我的,在一个不属于我的国家,每个人都说着和我不一样的语言。我花了好几个月才弄明白发生的一切。一旦我搞清楚了……我再也不感到疲惫了。世界不再是灰色的,它有颜色,是红色的,纯粹的、复仇的颜色。”

“你试着联系过你父亲吗?”沃伦好奇地问道。

“我被告之,我没有父亲。我没有,不是吗?这并不容易,从……植物人状态醒来,肌肉萎缩,成长缺失。我接受了多年的理疗,身体上的、精神上的。大家都叫我波莱特,我就成了波莱特。我开始以波莱特的身份计划,如何回美国,如何找到父亲。”

“只是你没告诉他你的真名。”

“波莱特就是我的真名。现在已经没有莱蒂西亚这个人了。”

“作为他的女儿,你可以继承这里的一切。”沃伦指出。

“这是一个被诅咒了的地方。”波莱特几乎啐了一口。

“你甚至都没去看看你妈妈?”

“她让他杀了我。”

“你下一个是要去报复她吗?”

这个女人没有回答,但沃伦从她脸上看到了肯定的答案。

“还要报复阿尼尔医生吗?”沃伦问道。

“我不记得他……不知道他对我做了什么,直到今天。听他在客厅和拉托莱夫人的谈话,我才开始明白,才开始清晰地看到发生过的一切。”

换句话说,阿尼尔医生绝对在她的杀人名单中。

?“在同一屋檐下生活了三年,密谋复仇,这段时间可不短。”?沃伦评论道。

“我必须观察,学习。我想知道……我的父亲快乐吗?没有我,他过得更好吗?”

沃伦不用听就知道答案了。

“是的,”波莱特发出愤恨的嘶叫声,“是的,他很好,他很快乐。那时我知道他必须得死。但首先……”

“你暗地里改动他的食物、衣服、香皂,这对你来说很容易,因为你负责打理父亲的一切。你比谁都更了解科塔尔综合征。第一个症状,是失去对世界的感知,所以你调暗了灯光,用未调味的食物代替原来的食物,替换了香皂和卫生用品。别担心,我已经派警探搜查过你的房间,”沃伦朝卡萝尔点了点头,“她在你的房间里找到了所有无色无味的产品。相信我,这些东西也足以让我发疯。”

“我看着他受苦,就像他曾经看着我受苦一样。很快他们就会把他带到布鲁塞尔去,”波莱特冷冷地看向阿尼尔医生和拉托莱夫人,“在那里,他们可以用电线连接他的头骨,让他的大脑受到电击,就像我所承受的那样。”

“但这还不够。”

“她一直在帮他!她一直爱着他,不断原谅他!他甚至想杀了她,但她还是原谅他!你怎么可以,你怎么可以……他是个邪恶的人!他杀了我!可你还是爱他!”波莱特说着站起身来,双手紧握在身体两侧,泪水在扁平的脸上划出两条白线,“你怎么能这么爱他呢?”她冲拉托莱夫人喊道,“而没有人爱我,甚至连我的父亲都没有这么爱过我?”

然后她崩溃了,瘫倒在地上,痛苦地啜泣着。

“你杀了他,”沃伦平静地说,“在他睡着了的时候。你溜进房间,在他背上捅了一刀。因为让他发疯也不能减轻你的痛苦,对吧,波莱特?无论如何,他被爱着。他拥有从你这里夺走的一切。你再也无法忍受了。”

“我还没死!”女人哭泣着,呻吟着,“我还没死,我还没死。我—还—没—死!”

但有些日子,沃伦知道,这个女人真的希望自己已经死了。

阿尼尔医生慢慢地站了起来,微微有些摇晃,顯然还在为刚刚被揭露的真相颤抖。他跪在波莱特身边,一只手放在她的背上。“我会帮助你的,”他低声说,“我将尽我所能,穷尽我的余生。”

拉托莱夫人也走过来,跪在波莱特身体的另一边,“我也会帮助你的。你是我丈夫的女儿,我知道他爱你。他是个悲伤的人,做了不完美的事。但他从未停止过思念你。他从未停止过爱你!”

啜泣声转为恸哭,响亮而尖厉。

沃伦盯着探员们。菲尔、尼尔和卡萝尔不安地回头看了看,现在是他们逮捕嫌疑人的时候了。最离奇的案件显然也伴随着最离奇的结局,他们看着拉托莱夫人安慰着杀害自己丈夫的女人,而这个女人在不停地哭泣。

沃伦和探员们等待着,等待着。

终于,波莱特哭累了,蜷缩的身体放松下来。曼纽尔先扶拉托莱夫人站了起来,然后扶起波莱特。

菲尔走上前,轻轻地把波莱特的两只手臂扭到背后。

“我在警察局等你。”阿尼尔医生说。

“我去给你找个律师。”拉托莱夫人说。

当菲尔押着波莱特走出房子时,她没有反抗,卡萝尔和尼尔紧随其后。沃伦对阿尼尔医生说了最后几句话。伪造死亡证明,抛弃孩子,肯定涉及刑事犯罪,但这些行为发生在国外,已超出了她的管辖范围。

别担心,她向他保证,她会联系有关部门,他们会很快找到他。医生没有争辩,只是无精打采地点点头。也许这么多年过去了,这正是他所需要的结果。他犯了罪,就会接受应有的惩罚。然后,谁知道呢,也许他会履行对波莱特的承诺,帮助这个曾经被他深深伤害的女孩。

等沃伦完成工作准备离开时,屋子里已经弥漫着孜然和扇贝的香味,是厨师丹尼斯花了一整天准备好的晚餐。显然,即使发生了悲剧,他也不能放弃对烹饪美食的痴迷。

沃伦并不在意,她还来得及赶上和家人一起共进晚餐。在家里,儿子杰克会喋喋不休地一边讲述他的一天,一边假装“一不小心地”把食物掉落在小狗基科的嘴里。之后,她会和亚历克斯一起蜷缩在沙发上,告诉他关于这个世界上最离奇的案件。她确信这次,她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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