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有光的地方自黑:脱口秀治好了抑郁症

2022-05-30 10:48宁乐
知音(月末版) 2022年7期
关键词:段子喜剧情绪

宁乐

2022年1月,东方卫视单口喜剧节目《集合!开心果》开播,朱根琪用原创的脱口秀节目,逗得导师和观众哈哈大笑,获得了很多好评和关注。

朱根琪年少时曾患过严重的抑郁症,被送进精神病院,是脱口秀让他的生活有了笑声。尽管此后他还面临着种种挑战,他都一一应战,成了一名优秀的脱口秀演员,还把抑郁症成功地踩在了脚下。

13岁少年的心灵之伤:抑郁症如影随形

2004年,13岁的朱根琪考进安徽省无为县一所初中重点班,成绩一下子滑到中等水平,他心理上有极大的落差。有一天,他忽然对父母说:“我不想上学了。”父母很疑惑。朱根琪说:“就是很难受,不想上学,求求你们能不能给我退学?”

朱根琪没说假话,他经常没有征兆地莫名发烧或呕吐。父母觉得这一切来得很突然很奇怪,于是带朱根琪去医院检查身体。他身体没有任何器质性疾病,却在医院精神科被确诊得了中度抑郁症。

在安徽省精神病院治疗一个月后,朱根琪情绪渐渐稳定,终于出院。回学校后,他不敢说得了抑郁症,对同学谎称自己得的是病毒性心肌炎。

从13岁到19岁,朱根琪一直服药,上学也是断断续续的,有时一周只能上两三天学。父母在家中尽可能让他保持轻松的心情,陪他一起看电视上的喜剧节目,在家循环播放历届春晚小品相声,朱根琪几乎能把经典小品、相声倒背如流。《武林外传》《炊事班的故事》这些喜剧给了他精神支撑。

2010年,19岁的朱根琪考上成都理工大学双语播音专业。上学前几天,父亲递给他一包东西,压抑着满心的担忧说:“这里是两万块钱的药,在学校一定要按时吃药。”父母每天打电话给他,了解他的心情,担心远在四川省成都市的他病情出现反复。

在大学里,朱根琪第一次看了美国拉塞尔·皮特斯的脱口秀,产生了浓厚兴趣。当时中国还没有兴起这个行业,出于喜爱,朱根琪开始仿效,表演得有些像模像样之后,他成了班上公认的最好笑的人。教朱根琪专业课的孙老师鼓励他说:“你可以在学校的晚会上表演脱口秀。”朱根琪还有些自卑,说:“我觉得自己有点儿土,而且……我得过抑郁症。”孙老师说:“我觉得你身上有很多不一样的东西,非常珍贵,没关系,只要你喜欢,就应该去试试。”

在一次迎新晚会上,孙老师力排众议,推荐朱根琪上了舞台,让他成了国内最早一批在“剧场”说脱口秀的大学生。他在表演中吐槽了很多同学和老师,他以为他们会生气,没想到事后一位老师特地来找他,说:“你说得挺有趣,以后还可以继续说我的事情吗?”之后在学校的很多晚会中,朱根琪每次都压轴表演。甚至很多同学和老师会在演出前要求朱根琪把他们写进段子,这让他意外而又欣慰。

抑郁症患者往往都追求完美,可当他吐槽了一些老师和同学之后,他们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得到了他们的鼓励,他的情绪大为振奋,感觉抑郁症正在离自己远去,于是他自作主张地停止了服药。

朱根琪却很快出现戒断反应,出现疲劳、头晕等现象,情绪低落、焦虑。他尝试用体育锻炼、打游戏来分散注意力。有一次,他准备一场喜剧表演,这个节目是“我最喜爱的东西”,一个女同学告诉他:“我最喜爱涂指甲油,因为感觉像变了个人一样,更加朝气蓬勃,说话更爱打手势,也更能镇住同学。”朱根琪听了忍不住哈哈大笑。原来生活真是五彩多姿,每个人都有每个人寻求快乐的方式。

朱根琪的心理再次释然,戒断反应神奇消失了。父母知道后半信半疑,特地坐车到成都,发现断药确实对他没有太大影响,这才稍微放下心来。

大学毕业后,朱根琪先后在安徽省铜陵电视台和安徽广播电视台工作。可他心里有個喜剧梦。2018年,他决定和朋友欧阳都欣开一家雕凿脱口秀俱乐部。不料,母亲却检查出大脑中长了神经瘤,父亲怕给他带来压力,谎称去旅游,带母亲去北京治疗。

几天后,朱根琪发现了破绽,因为父母没有给他发旅游照片。他打开微信步数,连着几天看到父亲母的步数都很少。他打电话过去问:“你们整天都在宾馆待着吗?”父亲沉吟许久,才说了实话:“我带你妈过来做开颅手术。你别担心,很快就好了。”

朱根琪蒙了,要请假去北京,父亲说:“我照顾你妈妈就行了,马上回来了。”朱根琪充满自责。父母回来那天,他开车去车站接,看到父亲搀扶着憔悴、虚弱的母亲,不禁转过脸去抹眼泪。

父亲见状,怕他承受不了压力,故作轻松地笑道:“这次,我跟你妈妈过了一段时间的‘两人世界,总算明白了一个道理,我们还是放不下你。”

“爸爸,你这是说脱口秀吗?”朱根琪笑中带泪。

站在有光的地方自黑:父母是你最忠实的听众

朱根琪牵挂着刚做过开颅手术的母亲,一忙完工作就回家帮忙做家务,跟母亲说些开心的事。

朱根琪一边工作,一边兼职做脱口秀,忙着招收、培养演员,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小剧场,发现票卖不出去,他情绪又开始变得压抑、低落。“人生难道只有痛苦?生活到底有什么乐趣?”这样的想法,经常盘旋在朱根琪的脑海里。

朱根琪的话变得非常少,父母跟他说话,他甚至都没有听到。父亲问他:“你怎么没有一点精神?”朱根琪说:“我觉得脱口秀很难搞下去,没人看。没想到做自己喜欢的事也这么难,没意思。”

父母本就不理解他搞脱口秀,看他执意要做这件事,只能表示支持,哪知他又被困住了。父母对视了一眼,母亲开导他说:“儿子呀,你看我病了一场,更明白什么事重要什么事不重要了。你只要喜欢就去做,咱们不图结果,就图个开心。”朱根琪点点头:“那就再试试吧。”

看儿子埋头吃饭,掩饰低落的情绪,父亲鼓励他说:“要是没观众,我和你妈拉上亲戚去看你说脱口秀。”父亲的话,让朱根琪一下子湿了眼眶。

经过精心准备,俱乐部正式登台表演。这次演员有八个人,来的观众只有四个,朱根琪有点失望。一位演员非常认真地说:“这是我们的‘处女秀,必须全力以赴。”那天晚上,四名观众笑了好几次。

第二场演出,朱根琪把这件事写成了段子:“第一次讲脱口秀的时候很青涩,说的也不好笑,台下的四个观众瑟瑟发抖,想走又不敢走,我就观察发现俩观众在说悄悄话。一个说:‘哥,咱们走吧。另一个说:‘嘘!别走!不要轻举妄动,他们人数是我们的两倍!”这次,笑声比第一场热烈多了。

父母果真带着亲戚来看他们的演出。这件事,朱根琪后来把它说到了段子中:“我们没办法,只好喊家里人来看。底下坐的都是二舅、二舅妈、三舅、三舅妈。但是你们知道这样有一个很大的问题,我没法跟他们互动。我如果问:‘这位先生,请问您是做什么工作的?二舅回答:‘你说呢?继续问:‘旁边的这位是您的爱人吗?二舅回答:‘你说呢?”朱根琪在台上表演,这时做出无奈和汗颜的表情,继续说:“没办法,后来就不喊亲戚了,因为亲戚也确实不来往了。”

观众爆发出一阵大笑,掌声热烈。

每一次成功逗笑观众,朱根琪的情绪就高涨了一些。慢慢地,专注于做脱口秀本身似乎就是一种巨大的力量,他不再追求结果,反而取得了成功。

随着演出的增多,朱根琪对脱口秀和喜剧表演有了新的理解。有人说喜剧来源于悲剧,朱根琪却认为喜剧来源于负面情绪,让人焦虑、痛苦、愤怒的事情,如用调侃的方式说出来,本身就是一种倾诉,也是一种用客观的视角看待自己情绪的方式。

一切负面情绪都可以化为脱口秀的段子。有一次,朱根琪认错了人,非常尴尬。回到家后,他仍然觉得很难堪。于是,他把这件事写成了脱口秀段子,之后在演出时抒发出来:“我们剧场隔壁是个live house,经常有摇滚演出,声音很大,会影响我们的效果。有一次,隔壁排练声音太大了,我去投诉,冲台上喊道:‘舞台上的那位大姐,麻烦你吹喇叭时声音小一点。大姐说,首先这个不是喇叭,这叫唢呐;另外呢,我也不是大姐,我是‘二手玫瑰的梁龙(“二手玫瑰”乐队主唱)。”观众听了他的自嘲,忍不住哈哈大笑。在观众们的笑声中,朱根琪原先的难堪情绪转眼间也没了踪影。

渐渐地,雕凿俱乐部在安徽省合肥市有了名气。演出之余,演员们也会互相吐槽生活中发生的糗事。一次,两个演员说到恋爱中的烦恼,说不知道怎么“讨好”女友。

朱根琪还没有恋爱过,也没有这些烦恼。下期演出时,他把这次吐槽也变成了段子:“我发现谈恋爱真的太不容易了,就是你不可以重复说一个词,任何词重复几遍,都会显得非常没有诚意。比如女友问:‘亲爱的,我这指甲好看吗?男友说:‘好看好看好看。女友说:‘太假了,你根本就没看!再比如女友问:‘亲爱的,陪我逛街开心吗?男友如果说:‘开心开心开心。女友肯定会说:‘太假了,你根本就不开心。但是如果她问:‘亲爱的,你爱我吗?男友愣了下,心想千万别重复说这个词,于是答:‘爱!你们猜她怎么说?她说:‘你居然犹豫了!”来看脱口秀节目的观众有不少是情侣,听了朱根琪说的这个幽默的段子,不禁发出会心的笑声。

这些本由负面情绪转化来的段子,给观众也给朱根琪自己带来了意想不到的快乐,让他有了另外一种形式的发泄,也让他转移了注意力,从自我的情绪中摆脱出来,反而成全了他的脱口秀事业。

与世界快乐和解:脱口秀治好了抑郁症

2020年开始,突然到来的疫情让人措手不及,雕凿俱乐部的演出量骤减。朱根琪看演员们都很泄气,宽慰大家说:“我们是喜剧人,最重要的就是心态要好,要不然怎么搞喜剧。遇到问题,大家可以一起想办法渡过难关。”大家给出了很多想法和方案。朱根琪说:“线下的演出受到影响,我们可以试着把节目录制下来,放在线上让大家观看。”

俱乐部建起了抖音等平台的线上账号,把所有演员最搞笑的片段剪辑下来上传,获得了很多关注。朱根琪用合肥话吐槽合肥出租车司机的一条抖音视频,竟然有了百万次的播放量。

隨着看的人多了,批评的评论也多了。这些评论一开始让朱根琪很难受,他跟演员们讨论:“是不是我真的讲得不行?是不是我做得不够好?”一位演员说:“也有人骂我,但我始终记得,有次演出结束,一位观众送了我花。我觉得哪怕只要有一个人爱看,我们的表演就是有价值的。”别的演员也说:“是啊,我们不可能让世界上所有的人都满意,不可能让所有的人都喜欢我们。”朱根琪释然了,再看到一些指责的声音,不仅能坦然接受,有时还把这些批评声当成他进步和反思的动力。

在演出之外,朱根琪还经常做关于抑郁症的公益宣传和演讲。2020年12月,他参加了合肥首场TEDx(自发性的活动项目)演讲,用幽默的方式分享他从小到大的一些经历:“我其实有过一个不为人知的经历,之前没说过,但是今天打算聊聊。我不说你们可能不知道,我在8年前参加过一个非常出名的电视节目——《非诚勿扰》。而且我是安徽第一个在《非诚勿扰》上牵手的嘉宾。一听说《非诚勿扰》,你们第一反应可能就是我上这个节目就没想好好找对象,就是想出名,今天我在这里要郑重地和大家解释一下,你们猜对了。”台下发出了一片笑声。

朱根琪想用自己的力量让大家看见,抑郁症是能够被治愈的,只要有勇气有毅力,并带着智慧的笑声,就能重拾生活的乐趣。

朱根琪每次回家,都会把一些段子先说给父母听,看看他们的反应,之后再上台表演。有时跟父母聊天,也能得到一些喜剧素材。比如,有些男观众在群里添加女生微信,朱根琪后来在表演中把它改编成了这样的段子:“我们的脱口秀表演,有些人是来看节目的,有些人是来看姑娘的。这些人在观众群里疯狂加女生的微信,对于这些朋友,我拜托你们加的时候,能不能不要只看性别,因为我妈也在群里……”观众都开心大笑。

朱根琪还是单身,母亲跑去加入居委会,目的就是想给朱根琪介绍更多的女孩子,方便他相亲。

2022年1月,《集合!开心果》在东方卫视开播前,朱根琪父母在朋友圈发消息:“各位亲爱的朋友们,今晚10点,请您准时锁定东方卫视,上面有我儿子。”在《集合!开心果》里,朱根琪把母亲加入居委会的事,也变成了脱口秀中的段子:“我妈加入居委会后,没几天告诉我,她重权在握,身居要职,就是小区相亲群二群的群主。”

父母和朱根琪回看这场节目时,母亲摸着他的脑袋说:“行啊,你这孩子,什么都能拿来当段子说。”

一家人哈哈大笑,抑郁症在这个家已无处遁形。

编辑/胡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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