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维全息图心脏历险记

2022-05-30 11:14达米妮卡·菲特普雷斯译/张眯眯
科幻世界 2022年11期
关键词:菲特阿克外星

【美】达米妮卡·菲特普雷斯 译/张眯眯

编者按:

本期“世界科幻”的作者菲特普雷斯是位高中数学老师,繁重的教学任务并不影响她大量的科幻小说与诗歌创作。人类永生是科幻界永恒的话题,记忆上传和机体修复等方式屡见不鲜,冷冻多年后复活重生更是算不上新颖,但达米妮卡为这项看似老套的永生方式赋予了新的内核。经营着器官园的外星高级智能生物通过其审美和科技支配着人类在地球上的生活,让修改身体成了消遣方式,器官组成不再局限于五脏六腑,还能吸纳进具有特色功能的外星生物。让我们一起来看看,在这个社会里,人际交往、行为习惯和死生观念等会如何呈现。

我们又到了器官园。我们凝视着外星水虫硕大的肝脏时,阿克让我跟他说说20世纪90年代的那些事儿。

我说不出还有什么我没讲过的事儿了。我已经跟他说了上千次我的高光时刻,我那涂满了发胶的马尾辫和儿童发卡,我的阔腿牛仔裤和紧身T恤,我为第一个男朋友做的混音磁带,还有图帕克死的时候,我们的伤心往事。

和一个人相处的时间长了,你就会知道他的小动作都是什么意思。他的下巴斜着,我就知道他又想听关于早期互联网的事儿了,那些我怎么登录聊天室寻找同龄人的事儿。他想听有关美国在线网络的事,可是这个话题我已经说腻了。

我没回应他,只是靠向那个肝脏,几乎要把鼻子贴在玻璃上了。

他清了清嗓子,我看着他。他给自己做了基因改造,让他看起来像我那个年代的人。他会吸引我,完全是意料之中的事,尤其是在这个人人都奇形怪状的时代。对我来说,他看起来就是个正常人,但又还要好一点儿。他像贾斯汀·汀布莱克和小弗雷迪·普林兹的混合体。把他的脸放进那种室友主题的情景喜剧里,丝毫不会显得格格不入。

他歪着头,我就不由自主地感到眩晕。我不可能再找到更好看的男朋友了。这算是一个和他继续交往的好理由吗?可能算不上。无限寿命的坏处就是时间过剩,随之对一切保持惯性。你会一直把困难的事情推到以后来做,你还有很多以后。一百年过去了,你交往的还是同一个人,而你早在第三次约会的时候就想甩掉他了。

世界上也许还有更适合我的人,也许没有。我没有什么交往经验,阿克是我解冻后唯一的交往对象。

我说:“我需要一个新的躯体。” 因为我确实需要。我已经走到一个改良悬雍垂①的展厅了,泛音歌手特别喜欢这种悬雍垂。在我看来,那就是一堆惡心的粉红色的肉,不过它们发出的和弦音调真的很美。

阿克用手梳理他的头发,停在了发梢,“我以为我们说好了,你不用。”

我噗嗤一笑,走到了下一个展厅。那儿有一个内部星系五足动物犁粒体②的放大视图。

是“他们”在经营着器官园。“他们”有一个名字,但是生物人类无法发出那个声音。而且“他们”的审美和科技很大程度上支配着我们在地球上的生活,我们觉得也没有必要说出那个名字。“他们”就是“他们”,带双引号。

“他们”着迷于心中的生活之美,器官园展示的就是“他们”最喜欢的标本。

“他们”按照我的指示让我起死回生。早在2038年,癌症差点儿要了我的命,倒也确实没有什么医疗方式可以救我。那时候,冷冻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过了一千七百年,通过和外星的“第一类接触”,我才第一次被重新带回世间。我很高兴可以重生,但同时又觉得这也等得太久了。

复苏一开始是很痛苦的,不过,“他们”很快治愈了我的癌症,但是当我的器官打印出来,它们很快就衰竭了。最终,怀旧主义让位于现实主义,“他们”开始重新设计我的内脏。我身体的一部分是涡虫组成的,这要归功于它们细胞再生的特长。我的肠子至少有一半来自外星生物,主要是水生生物,不过它们在我身体里所占的比例每天都不一样。我的磁脉冲和电脉冲由全息三维图像调制,而全息图就位于我那被掏空的胸腔里。

状况不断出现,医疗干预变得越来越如同巴洛克艺术般繁复。我不得不睡在一个“他们”专门给我建造的特殊再生房里,房间和一个普通屋子差不多大。我不能离开地球,低重力会打破我体内精细的平衡。

阿克去过很远的地方,甚至遇到过住在那附近的其他原始智能物种。他说那些也没什么特别的,不如20世纪90年代特别。这里才是最好的星球,而我是这个星球上最好的人。

解冻后,我也改装了我的外貌。我将自己塑造成了阿莉雅和詹妮弗·洛佩兹在情景喜剧里跳《飞翔的女孩》时的综合版。我这一身肉囊虽然很漂亮,可是魅力已经褪去。我终于准备好要完全机械化了。

“是时候了。” 我只说了这一句他就明白了。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已经够长,有争执也无须多费口舌。每一次分歧都可以简化为几个挑衅的词或姿态。阿克双臂交叉,我重重地叹了口气,转身独自离开了器官园。

这一次,我没有拖延。这一次,我速战速决。我立即采取行动,当晚就把身体捐给了“他们”。

我醒来以后成了一个机甲。虽然这是我自己的选择,可还是因为身体上没有皮肤而吓了一跳。

“几点了?”

三百年以后的下午三点。

“什么?”我诧异道。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感官器官在处理这个信息,我简直不敢相信。“他们”用非语言的方式和我交流,告诉我“他们”一直在精心照顾我,让我安心。过程中出了一些状况,有医务上的,也有法律上的。我不像“他们”操作的其他后人类。我的定制器官和心脏里充满了磁光,绝无仅有,所以手术进展非常缓慢。中途,我的几个器官有了意识,于是我被宣布成了超级有机体。我的肝脏起诉我,要求终止手术。

我的新躯体很痛。也许阿克是对的,自找麻烦并不值得。我想去找他,但是又不想陷入那种熟悉的模式。所以,我订了第一班去火星的火箭。

等班机的时候,我感觉自己很虚弱,在太空港给他发了一条短信。班机延误了,而且他就在附近,所以他顺道过来送我。他带着新女友——布兰妮·斯皮尔斯。真有他的,他这么幸福才对呀。

我在火星上做园艺。这里的地球化进展很慢,不过为什么要那么快呢?我们有无限的时间。总有一天,它会像地球一样呈现出绿色和蓝色。与此同时,我喜欢它棕色和红色的样子,有一种沙漠之美。

因为想念IG社交媒体时代,我养了多肉植物。我用ICQ给阿克发了一张我花园的照片,他回了我一個表情符号。

我怀疑还是离家太近了。所以,我踏向了更远的征程,去欧罗巴①,去哈利的空间站。机械躯体并不完美,你还是会有疼痛和疾病,不过好处就是什么地方都可以看病治疗。我看起来有点儿像《未来战士》里的机械杀手,不性感版本的T1000。我想念皮肤,想念头发。我可以接种皮肤和头发,可是我一直在拖延。我想再次拥有人类的样子,可那是只有地球人才能理解的审美,而我现在已经离地球很远了。

我回到奥克兰做了移植手术。我想再次有一个老年人的样子,不过要比以前好看一点儿。大概是罗西·培瑞兹2030年的样子。拖延了十多年以后,我又给阿克打了电话,他单身了,这很让人吃惊。而更让人吃惊的是什么?

“我在朝死亡过渡。”

“你定了死亡日期?”

“是时候了。”

无尽的人生成了他的困境。他说有最后期限的活儿,总能做得更好一点儿。我和他待了一会儿,发现了很多惊人的变化。他更平和,更慷慨,更有耐心,也更苍老了。

他没有问我20世纪90年代的事,只问了我在旅途中看到了什么。我告诉他我的火星仙人掌花园,我在欧罗巴潜水的事儿,还有在空间站里,我学了低重力芭蕾。

在我出生的那个年代,我们把年龄增长和生命衰退联系在一起。死亡,疾病,朱颜不再。智慧是安慰奖,只因你无法用它赎回你真正想要的东西。

我重生之后,很不适应,和社会格格不入。因为有生育限制,没有什么新人出生,而且大部分人在两百岁前就已经交到了他们一生所需的所有朋友。我很孤独,总是沉溺在约会和交友软件上,只有阿克对我感兴趣,因为他是个怀旧主义者,而我就是旧时代的产物。我们在一起太长时间了,把对方都困在了原地。

因此,我们都错过了人生里最珍贵最好的悦事:看着一个人慢慢地变得更好。我现在想知道以前的我缺失了什么。这就是为什么我知道,我必须跟随他进入未知。我也同样需要和那个陌生的沉寂之地有一个约期。我把死亡日期定在了一千年以后,可我犹豫了,为安全起见,给自己续加了一千年的寿命。

“时候还没到,时候还没到。”我脑子背后有一个声音在说。“再等一千年又有什么关系呢?你怎么才能不拖延最困难的事?”我问阿克,但是他说他不想说教了。

“可能时候还没到。”我说。也许就是还没到。算起来,现在应该是我的第三世了。不过,我还没活到最后一世。他也发展了一些新的兴趣爱好,不过还是觉得20世纪90年代才是他的天堂。

“你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我说。

他点点头,我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明白。

“永远不要为了一个人而改变。”在20世纪90年代,人们常常这么说,可是现在几乎没有人会这么说了。当下的一种消遣就是改造自己,以完全满足恋人的喜好。但是在过去,在鲜有人尝试触及永恒的年代,我就已经得到了永恒,我现在是不会将之放弃的。他的人生有一个期限,所以我们的关系也会到期。这让他变得更好,可能也会让我们变得更好。但是,对于我自己,我至少还要再活一世,一次没有他的人生。我想一直坚持到宇宙热寂的终点,或者说,我想尽力活到那个时候。

“我觉得,争执正在发酵。”他没错。

所以,我们达成了共识。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直到无法继续的一天;我们会紧紧拥抱着对方,直到必须放手的一天。

翻译后记:

周末和作者菲特普雷斯小姐聊了一会儿,她是一个可以从第一分钟哈哈哈笑到最后说再见还在笑的可爱女孩子。

文中提到的外星高级智能“他们”用大写,如《圣经》中对上帝也用大写“祂”。我把译稿打开给她看,中文方块字没有大小写区分。她看了也哈哈哈笑道:“中文好神奇,真的看不出大小写啊!”然后又哈哈地同意用双引号强调那个高于人类的“祂们”。

准确来说,我们应该叫她菲特普雷斯老师,因为她一年中除了高中放暑假两个月期间会拼了命写科幻,其他时候都在教数学。我问她有什么可以分享给《科幻世界》年轻的科幻迷,她说,学一门理科或者数学专业,对科幻创作会很有帮助。而我所看到的,最关键的,应该是勤奋。菲特普雷斯老师暑假每天都会拼命写作,然后利用开学期间修改。这样,哪怕是做着教毕业班数学这种高压力的工作,她仍然可以保证每年都有许多作品问世。

这篇小说和我上个月翻译的卡斯特罗的《人工智能房车》讨论的是同一个话题:科技可以让人类永生以后,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卡斯特罗的设想是令人压抑的,既得利益群体会无限制榨取各种人生体验,一刻也停不下来。而菲特普雷斯的设想则刚刚相反。因为人类有了无止尽的时间,所以拖延症会把一件事拖上百年。卡斯特罗的人物一转眼就可以经历几百种不同的人生,而菲特普雷斯的人物则是几百年了还什么事都没做完。看到这里,不知读者朋友们会不会和我一样,对着镜子,会心一笑?

大概因为人物都长命百岁,看透一切,同时又缺乏动力,所以叙事的节奏非常简洁。句子很短,有时一句话会分成好几个句子片段。在翻译的时候,我都尽量保留了作者的这种风格。

最后,菲特普雷斯老师告诉我,这篇小说是她在2020年疫情期间写成的。因为被困于疾病与死亡的焦虑之中,她开始思考未来智能如何治疗疾病,是否有绕过死亡的可能性。希望下一次翻译的永生小说也和这一篇一样,有一个还算温柔的结局。

【责任编辑:竹 子】

① 俗称“小舌头”,即口腔内软腭游离缘向下突出的部分。

②原文为作者自创词“vomerosome”,由犁鼻器(vomeronasal organ)一词衍生而成。

①木卫二,其表面冰层之下是液态水海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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