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培政
1980年正月初九,茹冈生产队开会定“盘子”,商量这一年种庄稼的事儿。
队委会宣布要在南河滩那片沙土地种花生。花生是稀罕物,队长话音刚落,台下就一片叫好声。
可很快一个问题就摆在众人面前,种花生需要种子,方圆几十里都是青石山区,就没见人种过花生,要买种子就要去邻县找。
“谁去买种子?”队长朝台下连问了三遍,社员们或蹲或坐,一个个面面相觑,却无人接腔。
队长的脸色变得很不好看。
这时,后排一个声音传来:“俺去。”年过花甲的三爷站了起来。
“您去?”队长疑惑地望着他。
“咋的,信不过俺?”三爷的倔脾气上来了。
“信得过,信得过。只是——”队长迟疑着。
“你放心,三天之内,俺保证把花生种子买回来!”三爷一口吐沫一个钉,把在场的人都震住了:这老头儿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今儿哪来这么大的底气?
散会了,三爷最后一个走出会场。等在场外的闺女抢白他道:“爹,你今天是吃错药了咋的,别人躲避不及的事,你咋还往怀里揽哩?”
三爷撅着胡子分辩道:“甭管俺,俺就不信,‘死了张屠夫,就吃带毛猪。”
三爷又瓮声瓮气地说道:“都叫好的事,却没人愿意出头,你不去,他不去,总得有人去吧?”
三爷说他看不惯那些想吃大饼,又不愿累牙的人,他对闺女说:“你回家给俺烙两张面饼,俺带在路上吃。这趟门,俺出定了!”
闺女知道爹的脾气,回家准备去了。
三爷蹲在门前那块卧牛石上,心想这辈子没落人口舌,这回当着众人的面,把大话放出去了,说到就要办到,咋也不能掉链子。
他抽了一锅烟,又抽了一锅烟,心里渐渐亮堂起来,自言自语道:“去马站,找张大个子去!”
张大个子叫张炳年,是个走村串巷的补锅匠。多年前,每逢冬春季节,他便来村里补锅、锔盆、锔碗,一待就是几个月。那年春上,他外感风寒引起高烧不退,是三爷把他弄到家里,请医问药,精心侍候,治好了他的病。临回乡之前,张大个子给三爷留下地址,再三邀他去家里做客。
一晃几十年过去,老天爷还真给了他去做客的机会。
那天,三爷起了个大早,在村头坐上汽车,奔邻县的马站镇去了。
黄昏时,三爷找到张大个子家,却没见到他本人,张家人说,他早在二十年前就去世了。三爷心里一阵凄楚、一阵遗憾。
对着张家人,三爷说了与其相识的经过。张大个子的长子一个劲地点头,道:“俺爹在世时,常念叨您,也一直盼着您来,说您是个好人,是俺张家的恩人哪!”
听说爹常念叨的那个人来了,张家几个儿子、闺女及女婿都赶了过来。因三爷来得突然,家里缺少准备,为招待他,一家人顿时忙活起来。不一会儿,一大桌子菜就上齐了,三爷坐在主位上,张家兄弟陪在周围,边吃边喝边唠家常,酒热话稠人更亲,三爷心里暖乎乎的。
次日,三爷和张家的人说了采买花生种子的事,几个人忙说:“这您可是来对地方了,俺们镇种子站就有。您老在家坐着喝茶,俺们兄弟替您办。”
三爷不愿再麻烦对方,随他们一起去了镇种子站。
等事情办妥,三爷悬着的心终于落地了,他不顾张家人的再三挽留,执意要返程回家。
见实在留不住三爷,几个人又送他到镇汽车站,又是抢着买票,又是往车上装货,感动得三爷不知说啥好了。
傍黑的时候,三爷风尘仆仆地回到了村子。望着从县城开来的机动三轮车上那两麻袋上好的花生种子,队长和社员们惊喜交加,纷纷笑着问三爷:“这么快就买回来了,难道您老会变戏法不成?”
三爷眉眼都是笑,却不答話,抱着那杆老烟袋,吸得津津有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