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贵族

毕啸南

姥爷是一位老派知识分子，熟读“四书五经”，后因生活所迫弃文从商，一生历經沉浮荣辱、大风大浪，依然心胸开阔、学问通达，处事超然。八十多岁时，他身体仍硬朗康健，能一个人出去游历江海。逢年过节，他在家中挥毫泼墨，写春联、写祝语，十里八乡的人都会来讨一份老寿星的祝福。九十五岁那年，姥爷摔了一跤，住院七天后安然离世，直到永别，他都没给儿女添半点麻烦。

姥爷的这些珍贵的品质和人生态度，也在潜移默化中影响着我的妈妈。我一直半开玩笑半认真地称妈妈是精神贵族，若不是命运跌跌撞撞，或许她会是一个巾帼英雄。

早年家里物质贫乏，相比爸爸无意识的自由式教育，妈妈对我的培养可谓用心良苦。她并未因贫穷而志短，因简陋而苍白。

我的记忆力不大好，中学以前的记忆几乎是一团模糊。但童年时的那个画面，却一直深深地刻在我的脑海里。

八岁那年，我有了第一辆属于自己的仿真玩具车。车有半人高，我天天开着它在街坊邻居门前转悠。

那年除夕的下午，一群灾民流浪到我的家乡。听邻家奶奶讲，洪水冲毁了他们的故土，他们流离失所，沿路乞讨，投奔远亲，寻找新的家园。我记得他们有十几人，其中四五个是和我年纪差不多大的孩子。我妈说：“你回家拿些饼干来分给小朋友。”我看着其中一个小女孩扑闪着一双大眼睛，便“嗖”地跑回家，玩具车里装着，胳膊里夹着，带了十几筒饼干出来。几位围观的乡亲窃窃私语，一个大婶笑我：“可不得了，这孩子太傻了。”

我像是犯了什么错，怯怯地看了看我妈。她什么也没说，把饼干分了。分给那个小女孩的时候，我看她也是怯怯地看了看她妈妈。那个阿姨一边流眼泪，一边鞠躬表达感谢。她说着方言，我们并没听懂，妈妈只是冲她摆手，说都是当母亲的，不必谢。

晚上我爸回到家，我才知道，那十几筒饼干是我妈准备回娘家带的年货。那个年代，女儿回娘家，一家四筒饼干加一篮子鸡蛋，就是全部年礼。

我爸有些发愁过年该怎么办，我妈说：“没办法，孩子都拿出来了。如果让他这么小就认为善良不是真心实意的，他将来也不会有什么大出息。”

这句话，我铭记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