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腔孤勇,引领军贸迈向世界

2022-05-30 10:48方格子刘栩王秀玲
传奇·传记文学选刊 2022年10期
关键词:二院导弹

方格子?刘栩?王秀玲

沈忠芳(1934— ),上海人,1958年毕业于北京航空学院飞机设计系,曾任中国航天科工集团第二研究院副院长、科技委副主任、第三代防空武器系统总指挥、B6系列武器系统总指挥、红缨五号总指挥兼总设计师等职务。沈忠芳长期从事飞行器系统设计研究工作,先后完成车载红缨五号超低空防空武器系统试验样车、第三代防空武器系统、B6系列武器系统等研发、指挥工作,先后获得国家重大科技成果奖、中国航天事业50年杰出贡献奖、全国劳动模范等奖项与称号。

少年启心智唤起爱国情

20世纪30年代,新的思想、新的文化、新的潮流从世界各地传入中国。而上海,总是最先、最敏捷接受新鲜事物的地方。1934年8月24日,沈忠芳便出生在上海一个小知识分子家庭。父亲任职于英资造船厂,母亲是纱厂女工。日子虽算不上富贵,但也是安安稳稳。直到1937年8月13日,淞滬会战爆发,日军撕碎了上海那如同空中楼阁一般的虚假繁荣,也摧毁了沈忠芳一家的平静生活。沈忠芳一家在仓皇中舍家逃难,度过了颠沛流离的两年。1939年归家时,等待他们的是一片废墟。

家境愈发艰难了,但开明的父亲排除万难安顿好家人后,首先想到的是送当时还不满6岁的沈忠芳进入上海启明小学读书。受战火所累,沈忠芳的小学生活几度中断,在“辗转腾挪”了5所学校后,他“坎坷”地从小学毕业。之后,他在上海包斯高中学安稳度过了中学时代。

从1949年10月至1950年2月,国民党对上海进行了20余次空中袭击。家园再次被弹火摧毁,却也在这个年轻人心中种下一颗种子,沈忠芳忍不住想:“如果我们也能拥有自己的飞机,一定要打得他们落荒而逃。”直到1950年3月,中华人民共和国政府请求苏联给予空军力量支援,108架各类战机组成的混合集团军进驻上海,帮助中国大陆加强空中防御,其中还包括38架亚声速战机——米格-15战斗机。国民党的飞机再也无力对上海进行成规模的空袭,这激动人心的一幕迅速催生了沈忠芳心里刚刚种下的种子:“若是我能设计出这样的飞机该有多好。”

彼时,北航刚成立一年,中央教育部门为了保证国防、军事外交院校的新生政治质量,规定报考北航的学生需要经过政治审查才能录取。经过层层选拔、优中择优,沈忠芳如愿考入心中的理想大学。擅长理工科的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飞机设计专业。

1956至1957年,根据我国《十二年科学技术发展规划》的要求,北航在国内率先设立导弹类专业。新增设的导弹设计、液体火箭发动机、空气动力学等专业均是根据我国航空工业实际需要设立的。

火箭导弹专业如同一个磁场对正读大三的沈忠芳产生了巨大的吸引力,他敏锐地察觉到,这正是国家所需,很有前瞻性,而自己曾经的梦想,终于有了火箭导弹专业这个实实在在的载体。

经过严格的政治背景审查、学习成绩筛选,沈忠芳顺利转入这个专业。然而一学期后,成绩优异的沈忠芳在老师和同学们的惋惜中决定转回飞机设计系。原来是因为他的爱人徐正年依然留在飞机设计系,沈忠芳担心两个不同专业的人最后分配工作时不在一个单位,经过深思熟虑后他向学校提出转回原系读书的申请。

然而就像命中注定一般,从飞机设计系毕业的沈忠芳和徐正年依旧坚定地踏上了航天征程,他们今后的工作,始终围绕着导弹展开。

没有导弹就没有国防

1958年11月,主管国防科研工作的聂荣臻副总理决定,在引进苏联“萨姆-2”的基础上,研制生产并改进中国自己的第一代中高空地空导弹,后称“543”项目。

同年,沈忠芳英姿勃发地走出校园。1958年10月,二分院成为北航优秀毕业生沈忠芳的“家”。从海淀区柏彦庄的农田一路颠簸,穿过一片菜地,沈忠芳来到位于北京西郊的永定路。井然有序的营房、守卫森严的部队、荷枪实弹的战士在沈忠芳眼中都是如此新鲜,也为他接下来的工作和生活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他感觉身体里有团火,烧得他雄心满怀。作为二分院二中队一室技术员的沈忠芳踌躇满志地想,他必须学以致用,再不能让敌人随意进入我国领空。当时,二分院刚刚建立,还处于“边建边干”的阶段。艰苦的条件没有削减沈忠芳的热情,他反而感慨自己赶上了国防事业发展的好时机,刚刚踏上工作岗位,就能参与“543”地空导弹研制工作,用他的话说,“越干越热爱”。

1959年10月7日,25岁的沈忠芳永远不会忘记这一天,“萨姆-2”导弹击落了当时世界上最先进的RB-57D型高空侦察机,开创了世界军事史上地空导弹击落飞机的先河。沈忠芳的一腔热血沸腾了,那一刻,日军飞机从天空中投掷的炸弹、嗡嗡盘旋在头顶的国民党轰炸机,像电影一样,在他的脑海中闪回着画面,最终定格在“萨姆-2”上。沈忠芳深刻体会到“没有导弹就没有国防”的真实含义。

1965年,七机部成立后,决定成立地空导弹设备研究所,代号25所,年仅31岁的沈忠芳任25所总体室主任。他的主要工作是“解剖”美军“送”给中国的“礼物”,进行F-4B“鬼怪式”飞机和“麻雀-3”空空导弹残骸分析工作。说是“礼物”,其实“送礼”的过程惊心动魄。

1965年4月9日,8架美国海军舰载机F-4B“鬼怪式”飞机侵入中国领空。为阻止美军入侵,中美空军于3000米高空处展开缠斗,“F-4B”率先攻击,却不慎将自己人击落,也许是太紧张,“鬼怪”飞行员共近距离发射了8发“麻雀-3”导弹,除误伤队友的导弹外,还有4发未爆炸的导弹便成为送给中国的“礼物”。

“麻雀-3”导弹是美国研制的一种中程雷达半主动制导空空导弹,从20世纪50年代末到90年代,“麻雀-3”导弹及其后来的各种改进型号,长期作为西方盟国主力超视距空战兵器并在战争中广泛使用。“麻雀-3”拥有导弹天线小型化、弹上采用液压伺服系统、导弹依靠飞机雷达导引的连续波末制导等先进技术。

“确实先进!”沈忠芳在“解剖”过程中大开眼界,他每天都琢磨着,如何将这些新技术融入“中国血液”,应用到我们自己的中低空导弹上。很快,这份巧思便得到了验证,胆大心细的沈忠芳提出将“麻雀-3”导弹有关技术用于中低空导弹的建议,成为红旗六十一号最早的方案设想,后被领导采纳,开始了红旗六十一号的研制工作。

1965年,31岁的沈忠芳已拥有与其年龄不相符的沉稳,他参与组织红旗六十一号武器系统总体和导弹方案的制定工作,并组织领导了发射系统对接、模型弹等飞行试验,解决了大量总体与分系统之间技术协调问题。

1966年3月,红旗六十一号进行模型弹飞行试验。试验虽然成功,但也暴露了部分问题,在此期间,沈忠芳再次展现出“拼命三郎”的劲头,和同事们针对试验中暴露的问题,进行集中攻关。眼看成功在望,一个命令却让研制工作停了下来。1967年,中央军委决定将红旗六十一号交由上海机电二局继续研制,而红旗六十一号也将改为我国的舰空导弹,沈忠芳的命运随之迎来一个全新的转折点。

尊重科学大胆求证

1972年,经历了几年的攻关,二院进行了FJ型号第一次试飞弹试验,然而点火后仅0.746秒,发动机便爆炸了。那时的发动机用沈忠芳的话形容:太笨大了,發动机爆炸的威力可想而知。失败的那一瞬间,沈忠芳脑海里一片空白,只听到一个干涩的声音响起:“到底为什么?”

办公室内的空气温度霎时低至冰点,头顶上灯管发出的“滋滋”电流声清晰可闻,白炽灯照得人面色惨白,没人说话。待沈忠芳渐渐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才听到领导正不停地安慰大家:“所有新鲜事物都会遇到挫折,试验的目的就是总结经验,不断前进。”听到这句话,茫然失措的沈忠芳逐渐镇定,是的,失败是差一点的成功,他们也许已经离成功很近了,不要气馁。沈忠芳开始组织全员进行分析。经过几天几夜的攻关,四院的同事最终找到了发动机爆炸的原因,并采取了改进措施,在接下来的5次试验中,再也没有因为发动机出现问题。

但前进的每一步都很艰辛,解决了发动机问题还远远不够,FJ型号由于速度太快,在大气层飞行时,表面摩擦的温度很高,这就需要很好的耐热材料,钢、钛合金、铝这些材料都远远达不到标准。仅仅是选用何种耐热材料这一个问题就引发了不小的争执,研讨会上多次争论也没个结果。当时有专家提出,让导弹外面罩上玻璃钢,可以耐高温。沈忠芳听完不可置信地说:“这怎么行?”原来,小弹头套玻璃钢进入大气层可以抵御高温,但是给FJ型号套玻璃钢等于是给大弹头戴大“口罩”,弹体上有天线和很多口盖,缠绕玻璃钢很难给天线和口盖的缝隙防热,而且玻璃钢自重极大,这样的提议完全是纸上谈兵,项目一时陷入僵局。一些同事为此每天急躁不安,投入了这样大的人力、物力、财力,却不能作出一番成绩,实如芒刺在背。沈忠芳劝慰大家:“越是这种时刻越应做到‘每临大事有静气。”就在这看不清、拿不准的时刻,灵活的沈忠芳又一次找到了打破桎梏的捷径。在翻阅了上百本专业书籍后,一个大胆的想法将他带到了中科院涂料研究所。沈忠芳尝试着说出自己的需求,他想要一种像糨糊一样的防热涂料,刷在导弹上,若是能刷出一个防热涂层,那岂不是既轻便又易操作?为了实现这个设想,沈忠芳反复奔波在永定路与涂料研究所之间,他详细描述需求,紧盯科研进度。经过上千次试验,影响耐热性的“拦路虎”终于被“打倒”,有机涂料完美解决了FJ型号的耐热问题,涂层甚至比预想的还要薄,不仅减轻了导弹重量,而且大大缩短了施工周期。专家和同事们都夸赞沈忠芳:“老沈这个人,脑袋可以啊!”

总理关怀终身难忘

1972年5月,周恩来总理听取钱学森、二院副院长马辛和沈忠芳关于FJ型号遥测弹准备工作汇报。那是38岁的沈忠芳第一次面见周总理,只隔着一个茶几的距离,让他既紧张又兴奋。为何在场这么多领导专家,却是沈忠芳这个名不见经传的科研人员和周总理坐得最近,甚至连钱学森也坐在后排?针对这一点,沈忠芳解释道:“航天人从不论资排辈,大家都靠技术水平、靠专业能力说话,这次的工作是我负责就由我汇报给周总理,其中一些专业技术名词,由钱学森同志负责向周总理解释。”

晚餐时间,沈忠芳依然被安排在周总理身边。这比刚才汇报工作离得还近呢!沈忠芳激动之下拿筷子的手都在抖动。总理是多么和蔼可亲啊,沈忠芳定了定心神,渐渐也不拘谨了。他看到总理身前的小米粥,便好奇地问:“总理,您是江苏淮安人,祖上是浙江绍兴的,怎么不吃白米饭和面条,反而喝小米粥呢?”总理慈祥地看着身边的年轻人:“我是在延安养成了喝粥的习惯。你这么清楚我的祖籍?”对周总理仰慕已久的沈忠芳坦然大方地回答:“有关您的历史我都关注过。”

晚饭后沈忠芳又就目前的工作进展向总理作了进一步汇报,眼看时间已经是晚上11点,沈忠芳犯了难,他和队员们第二天必须赶到千里之外的基地进行试验,就是立刻动身去机场也不会有航班了,时间肯定来不及。同行的人都推举胆大的沈忠芳向总理寻求帮助。沈忠芳灵机一动,悄悄问钱学森:“钱老,明天早上我们要赶回基地,那边的导弹已经在发射架上了,是不是请总理给我们派个专机?”钱老一口答应:“没问题。”果然,总理一听说沈忠芳一行人接下来的行程,立刻给他们安排了专机。

第二天清晨,副院长马辛、沈忠芳和试验队的同事们在西郊机场门口还遭遇了一场“乌龙”。由于他们是乘坐总理安排的专机,让当时西郊机场的主任误以为来的是个了不得的“大人物”,便与同事们等在门口列队欢迎。不承想乘客们却都看起来十分年轻,主任再三询问之下才敢确定他们就是专机乘客。

这段珍贵的记忆从未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褪色,半个世纪过去了,沈忠芳依旧记得总理对航天事业的关注以及对科研人员的关怀,他依然可以清晰地复述总理与他的每一句对话。那和蔼的微笑、那碗热气腾腾的小米粥、那四个螺旋桨的专机……所有细节都清晰如昨,成为沈忠芳这一生最难以忘怀的记忆。

攻坚克难意气风发

回顾FJ型号的10年攻关历程,沈忠芳坦言,虽然取得了一定的成绩,但存在的问题是不可回避的。因而对沈忠芳来说,这项工程是他航天生涯中一段遗憾的经历,但令他欣慰的是,这10年攻关取得的许多成果都被证实是现实可行的,并成功运用到后期的型号上。

此时的国际军事战略已发生改变,从一开始在高空硬碰硬的对决,演变成为同样重视低空打击,因而中国在低空军事飞行器上的研发力度也不断加大。沈忠芳敏锐地意识到,短、小、精的武器在提升国家军事能力方面,有着无可替代的优势。而他的这一观点,正契合了1975年国务院、中央军委下达研制红缨五号低空导弹的任务。

红缨五号的研制基础是苏联的SA-7型单兵防空导弹,属于单兵肩射型导弹,在陆地上保持目视可见的距离条件下,可对飞机进行射击。可以说,若是研制成功,这款便捷易携带的单兵防空系统将大大提高部队的作战机动性能。

然而,研制进程并不顺利。1980年,一则请求支援的信号发出。红缨五号在靶场做定型飞行试验时,出现多次导弹早炸现象,并且在较长一段时间内,一直无法查出故障原因,更不要提拿出排除故障的具体方案了。在这种情势下,二院决定任命沈忠芳为总指挥兼总设计师,由他率队,组织、领导全面排故工作。行事沉稳、心思活络的沈忠芳又一次遇到了难题。

到达目的地后,沈忠芳决定从调查导弹动力装置、控制系统开始着手。他首先将目光聚焦于试验报告,并查阅了大量的技术文献。将底细基本摸透后,沈忠芳开始进入导弹残骸分析和理论计算阶段。

越是深入挖掘,越能探清前路。很快,沈忠芳便将目光聚焦在发动机推动峰值过高这一问题上。为验证这一观点,他多次前往发动机总装厂指导工作,帮助分析发动机推力峰值过高的原因,并提出解决方案。

试验证明,沈忠芳分析的原因和采取的技术措施都是正确的。由于他准确地判断了故障原因,提出并解决了攻关中的关键技术问题,红缨五号在一年零九个月的时间里顺利定型。在国家靶场定型试验时,打一发中一发的红缨五号实现了22发导弹精度米级的优异成绩。而沈忠芳仅仅花了不到300万元的经费,便研制出车载红缨五号超低空防空武器系统试验样车一台,可谓是花小钱办大事。为此,航天工业部和辽宁省人民政府联合向沈忠芳颁发了奖状,与此相关的技术成果也荣获国家重大科技成果奖。

1985年,中央军委指出防空导弹的研制工作应该适应未来战争的需要。此后不久,二院接到了航天工业部打来的电话,要求二院上报防空导弹发展规划。

很快,型號正式立项研制。

1992年1月,沈忠芳被任命为型号总指挥,此前负责控制系统的张福安担任型号总设计师。

老骥伏枥一心为公

就在前景似乎已经明朗之时,变故再起。国际共产主义阵营发生了一件震惊全世界的大事件——苏联解体。由于苏联解体,俄罗斯军工企业的秘密解开了,俄制导弹的面纱被揭开,相较于第三代防空武器系统性能指标要先进许多。刚刚赢得攻关胜利的第三代防空武器系统面临着夭折的命运。

二院怎么办?第三代防空武器系统怎么办?突破口在哪儿?这一系列难题打得研制团队措手不及,对此,沈忠芳的想法很明确:型号产品研制,的确应该尽可能地吸收国外先进技术,但这一切的前提是自力更生、独立研制,直接引进或完全仿制是行不通的。从研制“543”期间苏联突然撤走全部专家,到参与型号研制工作与国外长期打交道,他深刻体会到:中国的导弹研制,归根结底还是要靠中国人自己。

为了飞行试验的成功,为了导弹发射的成功,沈忠芳放弃了无数个节假日,他长年和科研人员奋斗在试验场、戈壁滩一线。遇到个别同事生病等情况,他就顶上去,但他自己身体不适,却是轻伤不下火线,再忙再累,沈忠芳心里依然挂念着型号任务!

1998年,沈忠芳经历了人生中最为危险的一次意外。

那是沈忠芳担任第三代防空武器系统总指挥后,最忙碌的一段时间,一刻不停歇的他像个上紧了发条的陀螺。在国防科工委召开的一次气氛极其紧张的讨论会中,本来就患有高血压的沈忠芳已是勉力支撑。秘书发现了沈忠芳的不适,会议结束后立即驱车将他送回家中,回家后沈忠芳便呕吐不止,出现了行动不便的症状,随即失去了意识。秘书紧急联系医生前来查看,发现沈忠芳此时的收缩压竟然达到了220,舒张压也达到110!随后,只听医生惊呼:“怎么这么高啊!”很快,医院确诊沈忠芳出现了小脑出血的情况。医生建议马上住院开刀,把小脑中的血抽出来!

要做开颅手术?徐正年惊吓中只觉得手足无措,尤其是得知医院当时的定位仪器并不准确后更加担心了,万一抽血的位置没定位准怎么办?那岂不是会造成别的伤害?此时,一位医生提出,不一定要开刀,开刀很危险,后遗症很大。徐正年一听,当机立断向时任二院院长王国祥汇报,王国祥院长马上赶过来与医院协商,并提出,对于这么高难度的手术,是否能多请几位专家进行会诊,确认是否需要开刀。

他的话在某种程度上挽救了沈忠芳。医院从解放军总医院请来了几位脑外科专家,其中一位姓刘的专家认为不需要开刀,因为小脑出血相对于大脑出血本身危险性就小一些,他的出血量也并不大,而且老年人相对于年轻人来说,小脑会自然萎缩,这样脑子里的空间也会大一些,出血一般可以自己吸收掉。他建议观察一个晚上,如果不再出血就没事。这个方案也得到了专家组的认可。在没有开刀的情况下,经过40多天的治疗,沈忠芳被医生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

“我的人生经历已经足够丰富,就算死过去了也无所谓。”谈及这段惊心动魄的往事,沈忠芳笑眯眯地说。话虽如此,但从那之后,他还是戒掉了烟酒,定期去检查身体,他笑称这是“生病得来的好处”。

艰苦创业白手起家

20世纪80年代,国内将主要力量用于经济建设,军品订单大幅下降,军工行业遭遇发展困境,彼时的沈忠芳已经调离26所,在四部任副主任。他手里握着好技术、好产品,但苦于客户少、需求小,销量上不去。而让沈忠芳更为担忧的是——二院科研人才大量流失。

必须扭转现状!二院党委从实际出发,加快二院整顿改革的步伐。此时的沈忠芳也因为改革开放的思路打通了“任督二脉”,要是能拿到一个外贸的单子,不就能解决“吃饭”的大问题了?沈忠芳敏锐地嗅到了机会的气息,立刻决定跟随国家的涉外政策调整工作步伐,做出口打开销路!

沈忠芳摩拳擦掌,准备研制一款能够打入国际市场的产品,他打算把以红旗一号、红旗二号为代表的地空导弹,改成地地导弹。经过充分论证,沈忠芳向一些领导提出自己的设想。谁知方案立即遭到反对,有人诘问:“从来没见过这种路子,出了问题你们担得起吗?”

但沈忠芳坚信研究方向是正确的,他和同事们通过多方搜集资料来论证方案的可行性,最终通过了评审。队伍组建起来后,他又开始为经费发愁。几经波折,他们终于凑了450万元,总算脱离了“一穷二白”的困境。

万事俱备,二院任命沈忠芳为B610总指挥、吴北生为总设计师。沈忠芳踌躇满志地一头扎进型号研制中。靠着强大的意志力,他能顶着烈日坦然咽下黄沙盖饭,也能抗住冰冷透骨的严寒,可他的血压却先一步罢工,飙升至190的收缩压吓得大夫坚决让他住院治疗。

住院?这怎么行!试验正在关键时刻,沈忠芳顾不得医生的苦口婆心,决定“不遵”医嘱。于是,走出医院的“沈患者”又变成了那个严肃认真、一丝不苟的沈总。

手握百万启动资金,再配合地空导弹技术的加持,只用了一年多的时间,地地导弹就面世了。第一发导弹在万众期盼中发射,才飞出去10公里,随着一声巨响,导弹变成了火光——它爆炸了。控制室里一片沉默,随即有人唉声叹气。刘从军院长艰难地看向沈忠芳和吴北生,那目光仿佛在无声地问:现在怎么办?环顾四周,从一张张垂头丧气的面孔中,沈忠芳依稀看到了过去那个青涩的自己,不过这一次,他不再茫然失措。“我们可以分析原因,大家不要灰心,我们会把成功找回来的。”这句话,沈忠芳说得掷地有声。

打靶失败的消息早就传到了七机部,他们担心实际情况与预想不同,不具备可操作性。等沈忠芳走进七机部会议室,质疑的潮水几乎将他包围。

压迫感袭来,沈忠芳的语气中却不见紧张焦虑:“制导方法本来就有很多种嘛!再说了,研制经费都已经花光。为了这次打靶,我们做了两发导弹。现在第一发打完了,第二发还没打,实在不行,就扣我工资吧!”

这一番发言震惊四座,在场的领导们感动于他的担当,当然更多的是无奈。在沉默中,沈忠芳坚定的声音响彻整个会议室:“请相信我们,一定会找出症结,取得成功。”

从七机部回到二院,沈忠芳再次和試验人员一起,废寝忘食、夜以继日地投入到研制工作中。很快,他用事实证明了自己的设想不是空中楼阁,靶场见证了他们连打10发导弹,发发命中的成绩。

产品过硬,自然腰杆子也硬了。第一批客户到基地看打靶的时候,曾提出到靠近靶心的位置去看结果。沈忠芳明白,那是防着他们弄虚作假。当时,中方只有少数工作人员在5公里之外看打靶过程,因为根本不需要人工,靠计算机确定了程序就可以轻松完成打靶。不过沈忠芳也有心震慑一下客户,便信心十足地一口答应,同意等到导弹打完以后,带着客户进去丈量脱靶量。

这一发导弹打得极其漂亮,客户当即表达购买意向:“我们要三个导弹旅。”“什么?三个导弹旅?”沈忠芳喜不自胜。

虽然正式合同还未落实,二院只与客户签订了购买纪要,但这个消息依然震惊了所有人。二院的导弹武器第一次走出国门,不仅实现了零的突破,还拿到了几亿美元的大合同。几亿美元是什么概念?1986年中国外汇储备仅20.73亿美元。这次出口不仅为二院创造了可观的经济效益,大大增强了二院的经济实力,而且给所有科研人员注入一针强心剂,激发了大家创新、攻关的信心和活力,也为二院留住了不少科研骨干,为今后的型号发展培养了更多高质量人才。

沉稳老练胆大心细

刚刚签约成功时,沈忠芳激动得一连几天难以入眠,但他白天依旧是那个沉稳老练的沈总,因为签约只是第一步,顺利交付才是重中之重。

B610的生产周期不短,但客户给出的交付时间十分苛刻。又是一场硬仗,不过沈忠芳依然完成得漂亮。在进行第一个导弹旅的打靶验收时,客户提出了新的要求:希望中方对客户进行培训后,由他们独自操作导弹发射装置。这有何难?沈忠芳爽快答应。不过按照打靶验收时实行技术双岗制的要求,沈忠芳在客户独自操作时安排了他非常信任的技术人员担任二岗,在一旁观看客户进行操作。

由于打靶方向与民航航线有交叉部分,经过协调,客户方面仅留出半小时的空中管制时间用于打靶。为保险起见,沈忠芳准备了两发导弹,一发在旁边待命,一发在发射架上就位。万事俱备,客户在众人的期待中按下操作钮。随即,惊险的一幕令所有人瞠目结舌。导弹发射后,在助推器的推力下竖了起来,待升至空中后,竟向着反方向飞去。千钧一发之际,导弹感应到自己的“错误”自行启动自毁装置。就在沈忠芳等人的头顶上,B610导弹的碎片像天女散花一样徐徐落下。

客户当即以质问的口吻怀疑是中方产品质量不过关。沈忠芳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试验时打了十来发,从未出现过这种问题。在场的一位领导似是认定了沈忠芳的产品质量不过关,已经开始担心B610无法按期交付验收的问题。

在大风大浪中闯荡过的沈忠芳及时稳定了心神,他冷静地准备集结科研人员开会讨论,脑中却是灵光一闪:“不!不是!绝不是质量问题!导弹能发射、能飞,说明还是‘听话的,只不过是听了某种错误的口令,本来应该朝前飞,被指挥着朝后飞了嘛!”一番思索后,沈忠芳认定,这发导弹没有问题。

沈忠芳立即唤来距离现场最近的技术人员询问:“客户的装定参数有没有错?”沈忠芳的问题直击要害,技术人员看过现场后急得直拍大腿:“是啊!就是他们装错了!”这下更加证明了沈忠芳的疑虑不是空穴来风,果然是客户把爬升系数搞错了,本该以公里为单位的系数,竟被粗心的客户按照米来计算。小数点差了三位,那不得倒过来飞?找出问题症结,沈忠芳松了一口气,看来第二发还可以打。

但出师不利的坏消息,已经将中方人员的自信与外方人员的信任一并消磨了大半,包括总师吴北生在内的很多人劝沈忠芳慎重。吴北生关切地询问沈忠芳:“老沈,如何?能不能判定是操作失误引起的?”“没问题!就是客户装错参数了。现在导弹按错误的指令飞,说明它‘听话,如果装错参数,还往正确的方向飞,那才是不对了。”沈忠芳为大家分析了失败原因后,大手一挥,口气坚决地说:“我认为是没问题的,第二发导弹可以打!”

面对沈忠芳的建议,在场人员依旧呈观望态势。出现这种情况就该回去“归零”,现在打第二发是不是太冒进了?说打就打,这要承担多大的风险?出了问题谁能担起好几亿美元的责任?这可是军贸项目啊,搞不好是要影响中外关系的……在场人员各有各的考量,谁也不敢站出来执行沈忠芳的指令。总师吴北生担心沈忠芳是一时冲动,谨慎地提醒他:“这可影响着好几亿美元的合同呐!”

沈忠芳沉默地看着在场的所有人,只坚决地说了一个字:“打。”他当时信心十足,认为方案是经过科学论证的,找准了方向,就一定要坚持。

第二发导弹和沈忠芳设想的完全一样,参数对了,B610发挥了它应有的水平,直接命中目标,导弹打击点距离靶心很近,精度极高。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声如潮水般涌来,为B610,更为沈忠芳。

1995年,B610导弹武器系统荣获国家科技进步奖二等奖。

整合资源打开市场

B610的成功让时任二院副院长的沈忠芳成为第一个敢于吃螃蟹的人,他让同行看到了军贸合同的市场潜力,也让更多客户了解了二院在技术上的巨大优势。本着“自愿结合、自筹资金、风险共担、利益共享”的原则,B611展开了开发论证工作,联合体由二院抓总。此后,军贸市场的前景日趋明朗,当接到另一客户传来的购买意向时,沈忠芳意识到,B610为中国航天在世界上打响了名气。

1996年,二院决定加快B611研制步伐,并任命沈忠芳为行政总指挥、吴北生为总设计师,这对“黄金搭档”再次合作。别看沈忠芳和吴北生性格迥异,但在工作中二人却能优势互补。豪爽大气的沈忠芳主抓管理,温文尔雅的吴北生主抓技术,一动一静之间便能配合得极为默契,推动着型号项目快速前进。

1998年,B611项目办正式组建。

B611导弹武器系统是根据国外军贸需求和国内用户需求,由二院组织,联合几十家单位,自筹资金开发研制的。

当64岁的沈忠芳接手B611项目联合体总指挥一职的时候,很多人都说,这个“烫手山芋”非沈忠芳这样的技术+管理“双料能人”莫属。

1999年,在为客户演示打靶时,由于可靠性故障造成靶试失利,但客户仍坚持合同原节点不变,若是不能如期履约,不仅需退还前期预付的订金,中方还需向客户缴纳违约金。情势非常严峻,但也给了沈忠芳的管理方法一个“验明正身”的机会。经全线人员日夜奋战,大家抢回了失去的时间。在一年多时间内,他们完成了地面设备、导弹的生产交付、上千份外文资料的编写,获得了客户的高度评价。

客户订购的B611是一款当时很先进的固体发动机导弹。和B610相比,它的控制系统、计算机、弹上系统都进行了改进。

以沈忠芳对于B611的了解,他又一次毫无争议地带队前往客户驻地主导谈判工作。客户很直接,希望中方通过打靶展现真正的技术,而打靶那天就连老天爷也要帮沈忠芳一把,用一场狂风大雨证明了B611领先世界的实力。

清晨,发射架上的导弹隐身于倾盆大雨中,让人看不真切,大雨没有要停歇的意思。此时已经入冬,靶标方向甚至飘起了小雪,不一会儿竟下起了冰雹,而目标就定在一个靶船上,随风飘摇。环境太过恶劣,客户也犹豫不决:“下这么大雨,还打不打?”

这话在中方人员听来似是被质疑一般,大家都憋着展现实力的劲儿。沈忠芳也被这种情绪感染,他自信地告诉客户:“我们的导弹,全天候,风雨无阻。”

有技术撑腰的自信无惧风雨,导弹喷着鲜红的尾焰冲破水帘,B611精准击中目标点,展现了中国武器制造的实力。面对质疑,沈忠芳又一次用扎实可靠的产品扬眉吐气。

2002年11月,B611地地战术导弹武器系统获国防科学技术一等奖和国家科技进步奖二等奖。

豁达大气云淡风轻

沈忠芳的风趣幽默、豁达大气,让他与一干好友结下了深厚的友谊。他就像一个奇妙的融合体,身上杂糅着烟雨江南的细致与北方汉子的豪爽。

晚年时,沈忠芳的老友们还会不时提起他那令人咋舌的酒量:“老沈啊!当年在苏联科学院的招待所,你可是用65度的二锅头,一人喝趴下了5个苏联人呢!”沈忠芳听了调皮地摆摆手:“我是两斤的量,那次只喝了一斤半,没问题。”

年轻时的沈忠芳,像极了武侠小说里身怀绝世武功,喝起酒来豪气干云的大侠。他性格爽朗、开朗大度,因而人缘极好。不谈工作的时候,不论是客户还是朋友,都喜欢与他喝上几杯、聊上几句。沈忠芳的酒量在同事和朋友中是数得上的,他回忆起在列宁格勒那次,莫斯科航空学院系主任请他们一行13人吃饭,却不承想主人被客人喝倒了。待结账时,服务员充满歉意地说:“先生们,我们的主人太不像话了,客人还没喝好,他们自己倒趴下了。”沈忠芳只好笑着和在场的同事们说:“大家都掏掏裤兜吧,有美元的出美元,有人民币的出人民币,有卢布的掏卢布,咱们凑一凑把账替他们结了吧。”这一番话惹得大家哈哈笑个不停,有人忍不住调侃:“他们请客,结果我们掏钱。苏联人酒量实在不行,以后就有经验了,他们再请客,一定要留一个清醒的人结账。”沈忠芳每每提到这段有趣的经历,总会惹来一阵欢声笑语。

2006年,33名为我国国防现代化建设作出巨大贡献的航天人,上台领取“中國航天事业50年杰出贡献奖”,沈忠芳便是其中一位。后辈们用“奉献写青史,功业耀千秋”称赞他为祖国无私奉献的一生。对于那些风起云涌的峥嵘岁月,沈忠芳风轻云淡地一笔带过:“我这一辈子没白活,也干了一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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