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百年孤独》中的情欲书写

2022-05-30 10:48张纹瑛
文学教育·中旬版 2022年10期
关键词:百年孤独加西亚孤独

张纹瑛

内容摘要:《百年孤独》中大量的情欲书写揭示了全书孤独主题的内核。布恩迪亚家族因难以忍受缺爱的孤独而极度渴求爱,却在追逐渴望中迷失方向走向乱伦的命运。妓院与妓女联结了马孔多人之间疏离的联系,因人们的疏远和隔离而造成的孤独使得风尘之人成了众人的依赖,并被给予温情的书写与理性的评判。在童年里得不到亲情关照的孩子将母亲作为欲望对象,在禁忌背后是渴求爱而不得的孤独。团结互爱,沟通助人,这不仅是马孔多人摆脱孤独,回归正常人性的不二选择,也是哥伦比亚及至整个拉丁美洲走出封闭、落后状态的必由之路。

关键词:《百年孤独》 加西亚·马尔克斯 情欲书写 孤独

文学中的情欲描写往往是反映社会、塑造人性的途径,特别是非伦常的情欲描写,更包含着深刻而不同寻常的主题,能更有力的传递思考表达感情。《百年孤独》中荒诞情欲书写正体现了马孔多乃至整个拉丁美洲混乱封闭的特点,再深挖其下的根源,却是因无爱缺爱导致的混乱情欲下马孔多人孤独的存在状态。与其他对孤独和情欲分开探讨的研究不同的是,本文将从家族乱伦、嫖妓书写、恋母情节三个方面展开论述,通过对这三种非伦理情欲书写的探究来深掘马孔多的孤独,并致力于对此的破解。

一.乱伦与爱的缺失

布恩迪亚家族史中存在着乱伦现象。布恩迪亚家族第一代乌尔苏拉和何塞·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是表兄妹关系,第二代阿玛兰妲·布恩迪亚与第三代的奥雷里亚诺·何塞、第五代的何塞·阿尔卡蒂奥有着暧昧的关系,丽贝卡作为乌尔苏拉的远房表妹与乌尔苏拉的长子何塞结婚,再到第五代的阿玛兰妲·乌尔苏拉与她的侄子——第六代的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在无意识下乱伦并生下一个猪尾巴的孩子,整个家族就此完结。

布恩迪亚家族在无意识或者有意识的情况下选择了和自己的亲人作为爱慕对象,而这种畸形的欲望的产生都源自于对爱的渴望和缺失。第二代阿玛兰妲因恐惧和胆怯拒绝了唾手可及的两段爱情,然而心中无可抑制的渴望和悔恨却又让她按捺不住自己的感情,把自己养育的后辈当做“宽慰自己孤独的良药”[1],将爱情错误的倾注到了他们身上,最后在克制欲望和放纵禁忌的拉扯中消磨掉了自己的一生。第三代奥雷里亚诺·何塞作为上校和庇拉尔的私生子,他既没有享受到庇拉尔的母爱,也无法从忙于战争且不懂爱的父亲那里得到父爱,只有姑妈阿玛兰妲给予了他爱意,然而阿玛兰妲不加避讳的越界行为也让奥雷里亚诺·何塞萌生了娶姑妈的想法。面对日益扭曲的感情,阿玛兰妲选择及时止损,但奥雷里亚诺·何塞却无法自拔。第五代何塞·阿尔卡蒂奥生在逐渐落败的布恩迪亚家族里,母亲是一个尖酸刻薄、死板规矩的女人,父亲则整日留宿情人处。在这个家里他惶惶不可终日,只有第二代阿玛兰妲的爱抚和关爱能让他从恐惧中解脱出来。对他而言,阿玛兰妲既是亲人,也是温柔体贴的女人,结果何塞·阿尔卡蒂奥也走上了第三代奥雷里亚诺·何塞的道路。第六代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孤僻内向,外婆费尔南达视他为家族的耻辱并把他冷落囚禁多年。第五代何塞·阿尔卡蒂奥并没有让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感受到亲情和爱,他们的相处也只是“有助于他们承受将两人分离又联合的神秘孤独”[2]。而热情亲切的第五代阿玛兰妲·乌尔苏拉使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压抑已久的感情得到释放,他飞蛾扑火一般扑向这活力与爱的来源。

乱伦是多种因素共同影响的结果,但是根本原因是爱的缺失。生在缺爱环境下的人们未曾真正的感受过爱,他们或者渴望从亲情给予者身上也得到爱情,或者因未被爱过所以在初次感受到爱意时便不顾理性地投入到感情中。“与生俱来的孤独让他们追逐爱情,而爱情的扭曲、沉沦,又使他们陷入更深的孤独”[3]。因为缺少爱所以渴望爱,甚至不惜走上悖德悖理的道路去释放自己的情感。他们对渴望多么的强烈,正反衬出他们内心的孤独是多么的浓厚。每个人仅仅孤独而闭塞地活在自己的天地里,直至欲望被压抑到以一种畸形的方式释放。乱伦情节的背后是感情的缺失,每个走上歧路的人都被孤独所捆绑。

乱伦是在人与环境的影响下对爱情和亲情的双重追寻——在闭塞孤独的家族里长大的人也在骨子里刻下了对爱的渴望,而这种渴望也将他们引进更深的孤独。马尔克斯认为布恩迪亚家族的孤独源于缺乏爱:“布恩迪亚家族的人不懂爱情,不通人性,这就是他们孤独和受挫的秘密。”[4]爱的缺失是每段荒唐乱伦的始因,一次又一次突破禁忌的渴寻在本质上依然是孤独。情感的获取多源自于亲人朋友和环境,而布恩迪亚家族的人没有爱的能力,家族的乱伦也是一种社会关系,这一点也折射出整个马孔多社会的混乱与孤独。马孔多的闭塞原始也被融进了居民的血液中,也就注定他们无法获取感情。

二.恋母与亲情匮乏

乱伦情欲现象不仅普遍存在,还有更为独特之处,比如书中出现的恋母情结。《百年孤独》中的爱情大多混乱荒唐,甚至儿子都会对母亲产生不适宜的爱恋,而这种非正常的爱恋大多源于亲情的缺失。弗洛伊德在《梦的解析》中首次提出“俄狄浦斯情结”,即儿子把母亲作为性冲动对象并具有恋母厌父的倾向。

在孩子们的童年里,父亲何塞·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并不称职,他对家庭和孩子不闻不问,整天沉迷在自己的科学之中,何塞·阿尔卡蒂奥甚至因为对父亲的实验成果表示不以为然而被父亲暴打到流血。父爱的缺失让孩子們更需要额外的母爱作为补偿,对母爱的过度需求也让恋母情结有了滋生的土壤。但乌尔苏拉·伊瓜兰独立支撑众人的生活,处理因丈夫异想天开的行为和为追求科学而留下的残局,她无法把太多的精力留给两个孩子,更不用说能给予他们充足甚至额外的关爱。在兄弟两个人因感情而陷入萎靡时,乌尔苏拉不是去询问孩子情绪低沉的原因,而是逼他们喝下难喝的汤药,只根据自己的想当然来认为他们是因为肚子里有虫子才变得如此。父子间没有关爱,母子间缺乏交流,孩子们从最亲近的父母之中也很难得到亲情。

弗洛伊德在《精神分析引论》中又提到:“到了青春期性本能会极力寻求满足,它不断把家人作为对象,来发泄性力……在青春期,会流露出一种很强烈的感情来表现俄狄浦斯情结。”[5]何塞·阿尔卡蒂奥任性冲动、发育成熟过于成人,在他荷尔蒙旺盛的青春期里,母亲乌尔苏拉不小心看到他的裸体,儿子发育完好的身体让她再次陷入新婚时的恐惧,而第一次被女性目睹身体的何塞·阿尔卡蒂奥也被撩起了欲望。庇拉尔·特尔内拉对他发出惊叹时,何塞却希望那个女人能成为自己的母亲,想听她再次惊叹。他们在神秘的黑暗中赤裸爱抚时,何塞“脑中却浮现处乌尔苏拉的面容,便隐约意识到自己正在做一件很久以来就想做的事”[6]。

庇拉尔的母性光辉在奥雷里亚诺身上是最为显著的。上校苦恋蕾梅黛丝而游荡至庇拉尔家,庇拉尔为他洗去污泥和秽物,“带着母性的温柔亲吻他的脖子”[7],并冲他喃喃道:“我可怜的小宝宝。”[8]他最终在庇拉尔处感到理解,卸下几个月的惶恐和重负。庇拉尔在一定程度上承担了乌尔苏拉没能做到的母亲的职责,为奥雷里亚诺疏导解忧,用自己的母性安抚了上校敏感痛苦的心。

何塞·阿尔卡蒂奥在成熟温情的庇拉尔身上看到了母亲的影子,他渴望庇拉尔也是在渴望母亲乌尔苏拉,他渴望母亲赞美他的身体也是在渴望得到母亲的注意和关怀。何塞所迷恋是庇拉尔带给他的温情和关怀。庇拉尔爱怜被父亲打伤的何塞,面对他不现实的承诺,庇拉尔也是用更成熟的方式安抚了他。她不仅给予了何塞女人的柔情,更给予了何塞以母爱的关怀。奥雷里亚诺上校更是将庇拉尔当做他精神萎靡、满腹心事时的倾诉对象。她为上校解决了雷梅黛丝带来的痛苦,以一个母亲的形象去体贴他,填补了乌尔苏拉未能给予的母爱。何塞和奥雷里亚诺在潜意识中把庇拉尔·特尔内拉当成一个“恋人”与“母亲”的混合体,这种混乱的身份认知导致了恋母情结,二人将这两种爱情割裂给了庇拉尔的不同身份:情人与母亲。他们在与庇拉尔那里寻求她母亲般的庇护,寻求缺失的亲情。

乌尔苏拉·伊瓜兰和庇拉尔·特尔内拉都是全书的根基人物。她们见证了家族的兴亡和马孔多的兴衰,在某种意义上已经成了整个家族和马孔多的母亲,成了整段历史的守护者。乌尔苏拉是布恩迪亚家族最有爱的人,但却还是在兄弟两人的童年时期给孩子们留下了心灵的空缺。布恩迪亚家族两兄弟在孤独中长大,缺爱的环境里他们鲜有亲情的呵护,却在另一个母亲庇拉尔处得到了渴望的亲情。童年亲情的缺失让布恩迪亚人将渴望以更加剧烈禁忌的形式释放出来,将对母亲的依恋加剧成对将母亲幻想为亲密的伴侣,最后依然带着孤独的创伤迷失在对亲情的追寻之中。

三.嫖妓与人情凉薄

《百年孤独》之中的嫖妓描述是文本的重要内容,布恩迪亚家族也与妓院和妓女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妓女与妓院在许多文学作品中大多是肮脏与糟粕的象征,而《百年孤独》中的妓院更偏重于是一种情感倾诉与欲望缓解的地方,妓女则对人们的心灵进行纾解。作者并没有以批判的笔调去议论这一存在,反而用一种温情的笔调去描写这些群体和场景。在《番石榴飘香》里马尔克斯也提到他曾入住过的那个妓女经常出没的宾馆:“我可以辨认出许多政府官员的声音,使我感动的是,他们大部分人不是来寻欢作乐的,而是来向他们的露水伴侣倾诉衷肠的。”[9]

书中的妓女也有情有义,有自己的苦楚和过往,充满着原始的生命力。她们不是淫荡的代言词,而是没有被文明和理性所捆绑的纯粹而原始的本能。甚至于跟其他马孔多居民相比,她们承担了更多倾听者的角色——那些心事重重无处倾诉的人们在走投无路之后将她们作为倾诉的对象,从理应是最薄情的人身上寻求孤独封闭中的一丝人情。

在布恩迪亚家族里,妓女变成知己不是一件罕见的事情,而妓女群体也以情感的宣泄对象和温情关怀者的形象存在于马孔多之中。但与其说妓女的善解人意吸引人们倾诉衷肠,倒不如说人们被旁人的冷漠逼得只能向这些烟花女子倾吐心事。为还债而卖身的混血姑娘见证了上校的青涩和无能,她温柔耐心的对待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使一向被家庭忽视的他激起了心中的人性和怜悯,在无可抑制的冲动中想要去爱和保护她。妓女尼格罗曼妲常常给予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生活的帮助和精神的宽慰,在他贫穷时为他熬鸡头汤,在奥雷里亚诺妻子难产而死之后将他带回家细心照顾,“还主动追忆起自己最孤单时的悲伤,以免他独自哀恸”[10]。与妓女给予的温暖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的祖母费尔南达将他视为眼中钉肉中刺,舅舅何塞·阿尔卡蒂奥骂他是野种并不愿信任他,他们的相处也只是为了不让对方干涉和破坏自己的孤独。万牲妓院的建立者、老鸨庇拉尔更是最具代表性的人物,她更像是一位慈母,她已经为几代布恩迪亚人出谋划策排忧解难,无论是何塞·阿尔卡蒂奥还是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亦或是后来的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他们都将自己的情思和忧苦倾诉给她,在她身上得到无法从亲人身上得到的温情和宽容。

由此,妓院已经成了维持人与人联系的另一种方式。妓院本应是冷漠势利的场所,本应是感情最疏离的存在,然而在马孔多却成了交流与表达的集中地。“人要孤独到什么程度,才会聚集在妓院里,只能从妓院得到所需的安慰呢?连这种阴暗、隔绝的环境,对这些人来说,都是难得的可以彼此支持、同情的场域,你说这些人有多孤独!”[11]马孔多人的心事无人可说,人们彼此孤立少爱,亲人朋友都从未关心在意过这些情感。郁结在孤独与封闭中渐渐变大,最后他们在情绪崩溃时甚至只能在烟花之地寻求那一点关怀和庇护。妓女和妓院对于孤独的人的心灵给予了一种无奈又微妙的关照。

对于嫖妓的温情书写充分肯定了她们在马孔多的居民生活中的重要性,也揭示了马孔多人的孤独本质。妓女成了情的倾听人和孤独心灵的关照者,看似最没有感情的人却聆听了大部分的心事,那些孤独到极致的人无处可说,无爱的环境和人的冷漠将他们关进孤独的城笼里,甚至只能向最陌生的人说最真心的话。

爱的缺失是《百年孤独》非伦常的情欲的深层根源,因缺爱而导致的孤独又贯穿整部小说,是更深的内在本质,布恩迪亚家族因此陷入一世又一世的孤独怪圈,马孔多也成为一个孤独而冷漠的世界。人们渴望逃离孤独得到爱,但爱的缺失又使人陷入孤独,人们在孤独中错误的追寻又让他们陷入更深的孤独。混乱情欲下是对爱的迷茫与追寻,每个人都是封闭的个体,虽然内心渴望走出孤独,但相互之间却鲜有感情交流。整个马孔多又是个封闭的整体,即使与世界产生联系却也一次次被抛弃被破坏。不同的文明碰撞让拉美文化杂糅了各种文明,既受先进的欧洲文化的影响也保留着印第安文化和非洲黑人文化,甚至还带着少量东方文化的影子。拉美文化建立在多重文化的混合之上,并在自身文化中将这各异的文化融合改变,从而形成了独具特色的拉美文化,而其中异于现代理性文明的性观念也使得小说更加诡异神秘。乱伦、恋母、嫖妓这三类情欲现象不仅生动而深刻地表现出小说的“孤独”主题。

以此延伸展望,馬尔克斯笔下的封闭世界远不止这一片马孔多,而更是代表了整个拉丁美洲的封闭与孤独,这片大陆被隔绝又被发现,被灌输新文明又被文明所抛弃,想要走出去却又被新世界拒之门外。拉丁美洲的人们不断地寻求走出封闭走出孤独的方法,马尔克斯通过《百年孤独》揭示了性之下的孤独内核,也启示世人要团结起来,“打破孤独,走向团结,复活爱心,建立沟通”[12],以爱感化,以情共进,让整个拉丁美洲走出孤独与封闭。

参考文献

[1][2][6][7][8][10](哥)加西亚·马尔克斯:《百年孤独》.范晔译.南海出版公司,2017年8月第2版.

[3]张小芹:《浅析<百年孤独>中的“孤独”内涵——爱的缺失》.青春岁月,2012年11月(下).

[4][9](哥)加西亚·马尔克斯P.A.门多萨:《番石榴飘香》.林一安译.南海出版公司,2015年1月第1版.

[5](奥)西格蒙德·弗洛伊德:《图解精神分析引论》.文思编译.北京工艺美术出版社,2017年6月第1版.

[11]杨照:《马尔克斯与他的百年孤独(修订版)》.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9年12月第1版.

[12]姜桂栩:《孤独的谜底;爱的缺失——〈百年孤独〉新说》.山东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1年第4期.

(作者单位:聊城大学文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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