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国琴
内容摘要:在微型小说《归乡》中,卡夫卡借助细腻的描写,阐发了“出发”与“抵达”这个颇具人生哲理的命题,澄明了小说主人翁“身在家中却无归属感”的缘由所在,并告诫人们,人生的真谛就是不断地朝着一个目标迈进,突破人生旅途中的障碍需要强大的意志力。
关键词:卡夫卡 《归乡》 悖论
弗朗茨·卡夫卡((Franz Kafka 1883-1924)是20世纪奥地利著名的德语小说家。卡夫卡在他短暂的一生中潜心创作,是一位多产的作家。其作品一直受到文学评论家的特别关注。中国的卡夫卡研究按其特点可分为三个时期:
第一个时期为1979年至1988年。1979年,其短篇小说《变形记》以及《卡夫卡及其作品》在中国颇具影响力的文学杂志《世界文学》上发表,标志着中国开始了卡夫卡研究。这一时期,卡夫卡的许多重要作品被译成了中文。
第二个时期为1989年至1998年。在此期间,越来越多的学者投身于卡夫卡研究。在他们的不懈努力下,卡夫卡的研究获得了迅猛发展,且研究视角不断拓展:除对其作品中经常出现的悖论和生平展开研究外,也对其作品中的心理和哲学元素进行探讨。
第三个阶段为1998年以来。人们对许多已经分析过的作品重新进行解读与分析,并致力于从更高的角度研究其作品,如从现代主义、后现代主义以及人本主义等视角,以推动卡夫卡的研究向纵深发展。
总体而言,在中国,卡夫卡被认为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作家之一,并将他与赫尔曼·黑塞、维克多·雨果和鲁迅等重要作家相提并论。但国内对其作品的研究通常聚焦于三部长篇小说《美国》《审判》《城堡》和一些短篇小说,如《变形记》《饥饿艺术家》《乡村医生》《在流放地》《中国长城的建造》《判决》《致科学院的报告》和《乡村婚事》等,其微型小说则或多或少被忽视。出于这个原因,本文试图从不同的角度分析卡夫卡的微型小说《归乡》。
一.作品的源起及内容介绍
《归乡》摘自于卡夫卡1917年至1920年间写成的《致父亲的信》。卡夫卡本人认为这不值得出版。与卡夫卡的所有作品一样,本文由马克斯·布罗德出版社出版。《归乡》这一题目并非卡夫卡本人所写,而是马克斯·布罗德出版社在1936年出版时添加的。《归乡》全文:
我归来了,我大步跨过厅堂,四下张望着。这是我父亲的老宅院。中间是个小水坑。破旧无用的器具堆得乱七八糟,堵住了通往去顶楼楼梯的路。猫潜伏在栏杆上。一块破碎的布——那是从前做游戏时缠在一根木棒上的——在风中高高扬起。我来了。谁将来接待我呢?在厨房里等候的会是谁?烟囱里升起了炊烟,正在煮着晚餐的咖啡。你觉得神秘吗?你有归家的感觉吗?这我不知道,我非常没有把握。这是我父亲的家,可一件件东西全冷冰冰地立着,似乎每件都在忙着自己的事情,那些事有一半我已经忘记,有一半我从来就不知道。我对它们有什么用处,我对它们来说又算什么,尽管我是父亲——老庄主的儿子。我不敢去敲厨房的门,只是从远处偷偷地听,只是站在远处偷偷地听,这样我才不至于被当作窃听者当场抓住。由于是从远处偷听,因此我什么也没听到,我只听到一声轻轻的报时钟聲,或者只是我以为听到了它,那是由童年时代传过来的。厨房里发生的其它事情,都是坐在那里的人对我保守的秘密。在这门前犹豫的时间越长,人就变得越加陌生。如果现在有人打开那门问我些什么,那将会怎样。但愿我自己以后不会像一个想保守自己秘密的人[1]。
二.对作品的诠释
(一)形式层面的诠释
1.作品的意义段落
这部微型小说篇幅不长,由简短、清晰的句子组成,以“我归来了”为开头,第一人称叙述者满怀期待地回到其父母的老宅院。但在抵达后,他所看见的一切使他立即意识到自己的期望无法实现。他原本的主动渐渐地变成被动,他的动作越来越迟疑,终于驻足于父母家紧闭的厨房门前,不敢进去,小说以此而告终。
这部微型小说没有分段,强调第一人称叙述者思维的不断涌动,但它可以清楚地分为三部分:
第一部分以第一人称叙述者“我归来了”为开头,以“我来了”为终。这部分报道了叙述者的到来,并概述了旧宅院。起先第一人称叙述者对回家充满了期待:“这是我父亲的旧宅院。”但归乡者在宅院前所看见的使此种期望大打折扣:“破旧无用的器具堆得乱七八糟,堵住了通往去顶楼楼梯的路。猫潜伏在栏杆上。一块破碎的布在风中高高扬起。”上述描述揭示了归乡者与其童年寓所的疏远。
第二部分增强了此种认知,这主要体现在第一人称叙述者提出的多个问题,这些问题实际上是向读者提出的:“谁将来接待我呢?在厨房里等候的会是谁?”叙述者的恐惧和不确定大大超出了对家人热情欢迎的期待。在反问之后,描绘了温馨的田园诗般的画面:“烟囱里升起了炊烟,正在煮着晚餐的咖啡”。这是幸福、完整的家庭生活的标志。但读者对家庭成员之间真正会面的期望立即被第一人称叙述者的问题给摧毁了:“你觉得神秘吗?你有归家的感觉吗?”第一人称叙述者向读者道明了自我怀疑的原因:“这是我父亲的家,可一件件东西全冷冰冰地立着,似乎每件都在忙着自己的事情。”父子之间的缺失关系,在这一点上表达得非常清楚。
小说的最后一部分以“什么”问题开始,与第二部分中的“谁”问题相对应。归乡者再一次问自己是否受欢迎:“我对它们有什么用处,我对它们来说又算什么,尽管我是父亲——老庄主的儿子。”归乡者被大量的自我怀疑所困扰。渐渐地,最初的归乡变成了与家人的疏远。他试图通过“偷听”来找出答案。“偷听”这个词说明了主角害怕被父亲或家人拒绝。他的疑惑和恐惧太大了,他不敢敲厨房的门,不敢面对宅院里的家人。他“只是从远处偷偷地听”,希望能够更多地了解屋子里人的生活。这在下面的描述中变得非常清晰:“厨房里发生的其它事情,都是坐在那里的人对我保守的秘密。在这门前犹豫的时间越长,人变得越加陌生。”这篇小说在最后两句中达到高潮:“如果现在有人打开那门问我些什么,那将会怎样。但愿我自己以后不会像一个想保守自己秘密的人”。
2.作品中的人物
小说的核心人物显然是儿子,他是情节的叙述者,是文中的关键人物。第一句话通过“我归来了”介绍了他的内心想法。然而,读者从字里行间并没有了解到主角过去生活的任何细节,主角离开家的原因、时间以及在何处等信息直到最后也没有传递给读者。读者只能假设农夫的儿子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回来,因为他注意到的许多事情对他来说均很陌生。儿子非常主观和情绪化地感知他所看见的一切,他处于极度矛盾中:一方面他想融入这个家庭,另一方面又想规避家人。
人们只能从儿子本人那里了解到父亲的一些情况,但他以专制的方式加以描述,文中提及这是父亲的宅院,即父亲是宅院的所有者。通过这些表述,人们还了解到儿子在家里从来没有感到自由,而只是受到父亲的压制。
除儿子和父亲外,小说还提到了主角不认识的人。小说写道:“谁将来接待我呢?在厨房里等候的会是谁?”这说明叙述者不认识或不再认识房子里的人。
3.叙事视角与叙事技巧
雖然作品在意义层面可分为三部分,但形式上它是连续叙述的,由松散连续的场景组成,这导致读者在情感上参与到事件中,也就是说,归乡者是作品的第一人称叙述者,同时也是主角。情节不是依据时间顺序构建,也没有很强的逻辑性,而是通过回顾和预测来展现思路。这导致内容的跳跃,但与主角的心理状况相呼应。小说中叙述者直接询问读者,谁将接待他,谁将在锁着的厨房门后面等他,从中可以看出叙述者由于其不确定性而想获得确认。
值得注意的是,文中第一人称有时也与自我相分离。他有时不用“我”,而是用泛称“人”或“人们”,如“在这门前犹豫的时间越长,人就变得越加陌生”。由此可以断定,他不再为自己最初的目标——真正地归乡而奋斗。叙述者最终是否会敲门进入家中,这尚无定论,但基于他之前的怀疑和考虑,可以推断他最终不会这样做。
4.词语的选择
在卡夫卡的小说中,语词的选择也起着重要作用,以营造一定的意境。小说开篇中,卡夫卡使用了“归来”、“跨过”、“四下张望”等积极动词,表达了儿子对家的追寻。小说的第一人称叙述者满怀期待地回到父母的宅院。但他的到来以及在父亲宅院所见到的一切阻碍了其最初的积极活动,他的行动越来越犹豫,最终止步于父母家紧闭的厨房门前,不敢进去。此种变化通过一些被动的动词予以体现,如“等候”“站在远处”“偷听”“犹豫”,从而揭示了回归者的不确定性和怀疑。卡夫卡还用一些形容词来表示冰冷的环境,如“破旧、无用、破碎、没有把握、冷冰冰”。这些词一方面表达了宅院的显性特征,另一方面也表达了归乡者的不安全感、自卑、自我怀疑与恐惧。
第一人称叙述者用“我父亲的老宅院”“我父亲的家”这样的描述来强调这不是他自己的房子,从而凸显了归乡者与家人间的隔阂。此种无意识的语言表述在他自己提出的问题中得到了强化:“你觉得神秘吗?你有归家的感觉吗?毁灭性的回答“这我不知道,我非常没有把握。”
(二)内容层面的诠释
长期以来,悖论一直被认为是卡夫卡研究的出发点。对矛盾和看似困惑的情况的描绘是卡夫卡作品的特征。它对矛盾和无法解决的情况的令人费解的描述引发读者思考。
根据格哈德·诺伊曼(Gerhard Neumann)的说法,卡夫卡的悖论在“传统的连贯性和称为‘悖论的特殊逻辑形式之间创造了一个思维区域,即‘滑动式悖论”[2]。“滑行式悖论”的特点是思维偏离惯常的逻辑。此种偏离最终导致一个永远无法解决的循环,并导致产生新的矛盾。本节试图深入分析卡夫卡的“归乡如不归”的悖论,以进一步凸显其迷茫与困惑,且从以下三方面进行:
1.外在的归乡
外在的归乡其实在小说开头便已经完成,第一人称叙述者的陈述“我归来了”体现了其身体的回归。自从他踏进其父亲旧宅院,他便在家里了,因而第一人称叙述者说道:“我归来了”。
叙述者经过走廊稍微走近房子后首先感知到的是他肉眼看见的东西,没有描述熟悉的情感,因为第一人称叙述者首先强调的是不寻常的所有权关系,“这是我父亲的老宅院”。如前所述,这句话表达了巨大的人际距离,并非对真正家庭生活的憧憬。在对所有权的麻木不仁的描述之后,几个简短的句子并列在一起,表达各种东西挡住了归乡者接近阁楼的楼梯:“水坑”和“破旧无用的器具堆得乱七八糟”;“猫潜伏在栏杆上”,而不是跑到他面前友好地问候他。“潜伏”一词代表一种威胁性的气氛,亦暗示了他与家人间的关系。除了冰冷无情的物件,唯有风中飘扬的布,唤起了归乡者对童年快乐时光的追忆,在某种程度上冲淡了其他的压抑。然而,象征着幸福和快乐的童年的布随着时间的推移已破碎不堪,失去了作为幸福和快乐象征的功能。
虽然通过对宅院的观察,归乡者获得了一系列负面印象,他仍然坚持强调自己的身体位置,说出了“我来了”,以便能再次确定自己的在场。外在的归乡由“我归来了”和“我到了”的重复表达引出,这表明第一人称叙述者在这个陌生的环境中努力寻求安全感。外在的归乡也是心理活动的触发器,这在第一人称叙述者后面提出的一些问题中得以呈现。
2.内在的归乡
文本的第二个意义段落涉及内在的归乡,从心理层面探讨了归乡,以反问开始了归乡者心理上对回家的质疑。它们为第一人称叙述者不敢迈出走进厨房,与家人团聚这一归乡的最后一步作了铺垫。他在厨房前停了下来,犹豫着。两个问题:“谁将来接待我呢?在厨房里等候的会是谁?”表达了回家者的紧张和不安。他怀疑自己不受欢迎。随后他的目光转向烟囱,烟囱正在冒烟,他立即得出结论,人们正在厨房里准备晚上的咖啡。厨房和宅院让人产生一种温暖馨香的印象,同时也预示着幸福而完整的家庭生活。按理这通常会鼓励人们立即进屋,但这并未发生。身体已经在家里的归乡者问自己:“你觉得神秘吗?你有归家的感觉吗?”这直接表达了他的不安全感和陌生感。这在他自己的回答中很明显地体现出来:“这我不知道,我非常没有把握。”。此种怀疑也通过对周围环境的描述来呈现:“一件件东西冷冰冰地立着,似乎每件都在忙着自己的事情”,就像厨房里的家人一样。第一人称的叙述者回家后显然陷入了极大的危机,身体“归来了”“到来了”,却又觉得“没有安全感”。就像小时候一样,每个人都只关心自己,对他人不感兴趣。
在这种情况下,他被大量的自我怀疑所困扰。他再一次问自己是否受欢迎,他意识到他的回归是毫无意义的,正如所写道的:“我对它们有什么用处,我对它们来说又算什么,尽管我是父亲——老庄主的儿子”。这句话充分体现了叙述者内心的不安全感和对存在感的怀疑,这亦是他害怕失败的心理原因。它们共同构成了叙述者接近家人的内在障碍。他没有勇气面对其家人。归乡者感到被遗忘并与坐在厨房的人分离。这在下面的叙述中变得非常清晰:“厨房里发生的其它事情,都是坐在那里的人对我保守的秘密”。厨房里的人有自己的事,第一人称叙述者没有机会参加。最后他站在门前,回首,环顾,远听,犹豫,反省,导致越来越疏远,最终无法实现内在的归乡。
3.失败的归乡
乍一看这部微型小说涉及日常生活。然而当你仔细研读它时,便会发现一些无法理性地予以回答的问题,这亦是卡夫卡写作的特色所在。虽然小说没有结局,但我们可以从中得出儿子归乡失败的结论,因为无论身体还是内在的精神归宿均不成功。内在和外在的障碍阻碍了他移动身体,阻碍了他正常回家。
卡夫卡带我们进入的世界对我们来说是无法理解的,一些我们不知晓的法则在其中运作,地点和时间无法发挥通常的作用,从已知条件无法得出预期的结论。正如海因茨·波利策(Heinz Politzer)所言:“弗朗茨·卡夫卡的悖論总是为我们提供意想不到的东西”[3]。
小说开始的叙述“我归来了”和“我到了”表明了一个相对积极的发展。与家人团聚第一步是克服小说所描述的一些外部障碍。但小说清楚地表明,融入家庭的决定性障碍不在于这些外部因素,而是在于第一人称叙述者的心理因素。他对外部环境的描述清晰地揭示了其内心世界,他所感知到的周围环境在他看来是令人厌恶和带有威胁性的:昔日熟悉的院落被冷落了,中间有一个水坑。无用的物品挡住了他的去路。他不在的这些年里,这里堆积了许多阻碍他归来的东西。唯一的生物,栏杆上的猫,亦充满敌意和威胁。动词“潜伏”暗示来自父母家的恫吓。他发现自己在这里没有家的感觉,童年的纪念品,即从前做游戏时缠在一根木棒上的布已破碎不堪。“破碎”一词暗示他与童年和父母家的所有联系都被撕裂了。
归乡者消极悲观的感知左右着其情感世界,这亦是他无法正常回家的缘由所在。他被心理上的恐惧和内疚折磨着。与家人的内在距离通过“只是从远处偷偷地听,只是站在远处偷偷地听”的重复而变得清晰。关上的门虽然可以毫无问题地打开,但它象征着他与家人无法逾越的鸿沟,他害怕坐在厨房里的那些人。最后归乡者停了下来。动词:“听”“站”“坐”表达了其游移不定。他“有目标,但没有路;所谓的路径就是犹豫。”
至此,归乡者的失败或“归乡如不归”的悖论得到了清晰展现:返乡的儿子虽然身处家乡,即在其父亲的宅院里,但无法正常回家与家人团聚。借助此种悖论,卡夫卡给读者提供了诸多的解读可能性,结局的开放性引发读者进行深入思考。
三.讨论与结语
作者可以在文学作品中通过不同的方法实现其创作意图。在卡夫卡作品中,儿子总是被不确定性和焦虑所困挠,他在自己的家里感觉像一个陌生人。在作品中我们能看到卡夫卡本人的缩影。1883年出生于布拉格,1924年死于维也纳的卡夫卡在其人生旅途中时常处于迷茫和恐惧中。他生活在奥匈帝国,当时其受哈布斯堡家族统治。他居住的城市约有450,000名居民,其中90%是捷克人,这其中约34,000人讲德语[4]。卡夫卡是用德语写作的,作为犹太血统的孩子,他受基督教文化的熏陶。当时奥匈帝国的犹太人处境非常糟糕:作为讲德语的犹太人,他们受到日耳曼反犹主义者以及捷克民族主义者的歧视;作为说德语的犹太教信徒,他们受到反犹太基督徒的歧视。卡夫卡的生存环境实在太恶劣了,正如中国卡夫卡研究员曾彦兵在他著作中所说的:
作为犹太人,他在基督徒中不是自己人;作为不入帮会的犹太人,他在犹太人当中不是自己人;作为说德语的人,他在捷克人当中不是自己人;作为波西米亚人,他也不完全属于奥地利人……,在自己家里,他比陌生人还要陌生。卡夫卡什么都不是;他无所归属[5]。
驱使卡夫卡写作的是对自身存在意义的探寻。安全感的缺失使他对生存的意义产生了怀疑,并使他变得情绪低落,乃至绝望。此种自我怀疑清晰地体现在小说中,他还没有完全踏进家门,已经在质疑抵达了,因为他找不到可以给他提供安全感和温暖的寓所。这一点亦诠释了为何在小说中人们只看到被不确定性和犹豫困挠着的归乡者。
在日常生活中,“到达”通常是指经过长途或短途旅行后身体到达一个陌生的地方或回家。此种“到达”亦可以从形而上学的角度来理解,即人生目标的实现。回到自己的家不仅是身体上的回归,也是情感上的回归。而小说主角的“回家”却变成了不回家,“到达”却变成了不抵达。如前所说,小说《归乡》暗示了“归乡如不归”这一悖论,这自然而然地可与“来而不至”联系在一起。按理“回家”预示着一个幸福的结局:久违的儿子回到他父亲的宅院,在那里他获得认同,在那里他具有安全感。在卡夫卡的作品中没有出现与拥抱和温暖以及欢乐相关的场面,归乡者被冷漠和不安全感折磨着。他看到的仅是破旧不堪的东西,它们挡住了他的去路。就此而言,他并没有回到他心爱的家,而是回到了一个毁灭性的场所,它甚至摧毁了他对童年的美好记忆。他觉得自己是个不受欢迎的儿子,如果他现在接近这个家庭,会破坏家庭生活。与家人保持足够的距离对他来说更可取,因为家庭对他来说不再是心灵的港湾。小说主角身体的到来是成功的,但情感的回归,由于其在屋子前面彷徨不定,只能被视为失败。
从小说中,可以清晰地看出卡夫卡与小说主人翁的相似之处。在他自己的家中,卡夫卡被认为是一个内向的局外人,他和父亲的关系相当不和谐,父亲时常对他进行轻蔑的讽刺,导致了他与家人日益疏远。卡夫卡本人无法克服这种疏离感,他在心理上也没有做好与他人建立联系的准备。第一次世界大战使得外出变得不可能,从而限制了卡夫卡与布拉格的社交接触;另一方面,他的疾病迫使他在偏远地区的疗养胜地度过数月。这种孤独感也可以在其《归乡》中看到。第一人称叙述者自问:“谁将来接待我呢?在厨房里等候的会是谁?”此种异化在卡夫卡的作品中无处不在,这可以追溯至其童年:孩提时代的卡夫卡没有得到整天在父亲店里忙碌的母亲的关爱,因为性格迥异,父亲不喜欢他。作为一个孩子,卡夫卡觉得越来越被其父亲遗弃。他所能做的便是逃避父亲的权威。
笔者认为,在小说《归乡》中卡夫卡想告诉人们,人生的真谛就是不断地朝着目标迈进,一个人很难实现预期的目标,即不可能真正抵达一个地方,即便抵达了亦被认为是未抵达,或曰人生中找不到真正的落脚点。突破人生旅途中的障碍需要强大的意志力。《归乡》中的儿子没能克服所有障碍与家人团聚,卡夫卡自己亦从未做到过。
参考文献
[1]Kafka F. Heimkehr: In: S?覿mtliche Erz?覿hlungen[M]. herausgegeben von Schorz Bahners. K?觟ln: Anaconda Verlag, 2007: 320-321.
[2]Neumann G. Umkehrung und Ablenkung: Franz Kafkas Gleitendes Paradox[M]. München: Grin Verlag, 1968: 702-744.
[3]Politzer H. Franz Kafka[M]. Darmstadt: wissenschaftliche Buchgesellschaft, 1973: 162.
[4]Ramm K. Reduktion als Erz?覿hlprinzip bei Kafka [M]. Frankfurt am Main: Athen?覿um Verlag, 1971: 96.
[5]曾艳兵.论卡夫卡的“归属”问题[J].东方论坛(青岛大学学报),2000(4):38-42.
(作者单位:浙江大学外国语言文化与国际交流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