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作原则下《活着》的叙述视角

2022-05-30 10:48黄蕾
文学教育·中旬版 2022年10期
关键词:叙事视角合作原则余华

黄蕾

内容摘要:《活着》是余华长篇小说的代表作之一,也是其写作风格转型后的第一部长篇小说,也是众多学者用于探究作者心路历程的文本资料。《活着》通过苦难叙事,向读者展现了在特定历史背景下底层人民的生存状态,让读者回看历史,回看世间百态。而本文主要从语言学家格莱斯提出的合作原则的角度来探究《活着》采用的叙事策略。其中,作者采用有象征的意象和使用多重的叙事视角,这两者都违背了语用范畴的合作原则。但违反合作原则并非都是错误的语言表达,恰恰因为作者巧妙地使用,使《活着》的主题思想更加凸显,使文字语言可以更好地抒发自身对生命的体验和感悟,与此同时,文字也成为了作者探讨生存意义与复杂人性的有效载体。

关键词:余华 《活着》 合作原则 意象 叙事视角

20世纪80年代以来,余华创作了《一九八六年》《古典爱情》《现实一种》等多篇先锋小说。在这些作品中,作者用冷漠的文字对死亡、灾害加以描述,用平和的言语将人性的阴暗与丑恶进行层层剖析。直至90年代,余华的小说在叙事内容和文本结构上有了较大转变。《活着》这部惊世巨作便是余华转型后的首部长篇小说,也是众多作品中代表作之一。《活着》作为余华的代表作,采用了巧妙的叙事视角和大量的意象,展现了福贵苦难的人生过程,尤其是福贵面对苦难显示出来的超拔的人生态度。关于《活着》的文本赏析国内外都有非常多的文学成果。本文则想要通过运用美国语言学家格莱斯提出的合作原则理论来分析《活着》中语言表达,分别从违反质准则、关联准则以及隐含意义三个角度来剖析《活着》的文字语言。

一.简述合作原则的概念

美国语言学家格莱斯提出的合作原则主要包含四条准则:质的准则、量的准则、关联准则、方式准则。质的准则要求人们在进行语言表达时要具有真实性;量的准则是说话人要给听话人提供充足的信息;关联准则是指在上下文的语言或者语境中的话语相互间要有关联;方式准则要求语言表达要避免歧义、避免含糊其辞、要简明扼要且有条理。除了四准则外,隐涵在我们日常表达中也常会发生,隐涵是指在双方都了解对话原理的基础上,说话人用言语来暗示对方的行为。

遵守合作原则既可以保障人与人之间有效的交流,也可以提高沟通的效率。但是人们也会为了达到语言表达的某种目的,而特意地违反合作原则,从而使语言发挥出更好的表达效果。这不仅出现在日常生活的对话中,在很多的电影或者文学作品都会出现有意识地通过违背合作原则,使对话或者文字更具有深度和艺术性。

二.用合作原则的概念分析《活着》的语言

(一)违反关联准则的语言分析

《活着》中作者两次使用了“月光”这个意象,而这两次月光不仅所表达的情感色彩不同,而且在上下文中都连带着毫无关联的表达,但恰恰因为违背了关联准则,让语言所表达的情境更为生动形象,语言更具有美感,文字所描述的情感更为真切。

“月光”两次的出现都伴随着主人公福贵不一样的心境。第一次出现是主人公从军营逃回家中,时隔两年与家人团聚,他不禁感慨道:“我和家珍,还有两个孩子挤在一起,听着风吹动屋顶的茅草,看着外面亮晶晶的月光从门缝里钻进来,我心里是又踏实又暖和。①”这里的“月光”和后文中“又踏实又暖和”从常规的意义上是没有任何关联的,因为月亮既不会发热也不能帮助主人公归家。由此可见,作者违背了关联原则,前后两个分句并没有密切的关联意义,但作者却巧妙地将两者联结在一起,让读者可以深切地体会到福贵此刻的心情。生动地描述出福贵此刻内心的喜悦,连从门缝钻进来的月光都变得格外暖和和踏实。

而當月光这个意象第二次出现,是在福贵的儿子有庆因“官本位”的社会风气弥漫,从而导致为县长夫人献血过多去世。当福贵背着无法行走的妻子去埋葬了儿子尸体的地方,说道:“我看着那条弯曲着通往城里的小路,听不到我儿子赤脚跑来的声音,月光照在路上,像是撒满了盐。②”在这句话中的“月光”和“盐”也是一对没有关联的意象,它们也违背了关联准则,但作者用“盐”来表达福贵此刻的心情却非常符合语境,也十分符合常理。从语境层面看,这次月光撒在大地上的不再是救赎福贵的光,而是撒在他心口上的盐。这里的“盐”不仅给读者一种伤口的痛感无限延伸的感觉,还给人一种从皮肤表面钻入心脏揪心的疼痛。我们可以从俗语所说的:“往伤口上撒盐。”所以说这里使用盐这一意象是符合语境的。从符合常理的层面看,盐是日常生活里最常见的调味料,并且它是通过福贵的口中描述出来的,所以,“盐”不仅能使读者更真切地感受到疼痛,而且非常合乎福贵农民的身份。因此说,将“月光”和“盐”写在一起是符合常理的。

作者两次借用月光的意象,并加上与之没有密切联系的其他事物或描述,反而可以更好地展现出人物内心情感的变化,形成鲜明的对比,突显出人物情绪的波动,使情节更加跌宕起伏。综上所述,作者余华巧妙地违背了关联准则,使月光这一意象与其他无关联意象结合在一起时,恰到好处地烘托了主人公的情感态度,塑造了深爱家人,具有浓厚人情味的主人公形象。

(二)《活着》中“老牛”的隐涵意义

意象是寄托作者思想情感的重要载体,是常用于写作并且具有象征和暗示功能的“工具”。因此,《活着》中具有象征意义的意象需要不断去挖掘其隐含意义。也正因为意象具有象征性的作用,所以使得作品内涵有了更广阔的解释空间,让语言内涵具有丰富性和多义性。其中,《活着》以“老牛”午后耕田开篇,又以“老牛”和福贵黄昏下归家为结尾,看似两次出现的“老牛”只是帮助福贵耕种的“伙伴”,实则是作者精心设定的具有隐涵意义的意象,由此可见,“老牛”这一意象具备了隐涵的语用功能。

老牛这一意象是作者用来暗喻主人公福贵的,它映射的是福贵人生的缩影。小说的开头福贵和老牛同时出现在采风者的记忆里,福贵和采风者说道:“我怕它知道只有自己在耕田,就多叫出几个名字去骗它,它听到还有别的牛也在耕田,就不会不高兴,耕田也就起劲啦!③”福贵对着老牛不断唤着死去家人的名字,想让老牛误以为还有别的牛作伴,让老牛增加耕地的动力。我们可以从福贵对着想象中的牛呼唤自己挚爱的家人的名字,不难看出福贵并没有把这头牛当做一种家畜,并且自己的处境和老牛很像,都是孤身一人,所以,当读者看到这个场景时,会联想到作者像是将福贵比作这头老牛,福贵不停在告诉并安慰自己,挚爱的家人会与他同在。福贵看似在鞭策老牛加快步伐,但实则在鞭策着自己活下去的动力,激励自己带着家人的爱生存下去。

另外,探究老牛的隐含意义,还可以从它与福贵其他相似之处得知。他们虽然都到了垂暮之年,但内心仍然有着一股想要活下去的韧劲。福贵起初在屠夫那里救下流泪的老牛,它感激得不断地往他身上靠,像是在感谢福贵的救命之恩。这股对想要活下去的韧劲正好就是作者想通过这篇小说传达给读者的主题。因为意象常会带著作者的主观色彩,所以从福贵给老牛起名可以很清晰地看出作者想用老牛隐喻福贵的写作意图,“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叫它福贵好。定下来叫它福贵,我左看右看都觉得它像我,心里美滋滋的,后来村里人也开始说我们两个很像④”作者以老牛意象来强化福贵乐观的性格和顽强的生命力。家人离去后的福贵没有浑浑噩噩地过日子,而是乐观地带着老牛耕种维持生活。福贵和老牛相互陪伴着,也互相作为对方的缩影存在着。福贵的故事随着夕阳下福贵和老牛渐渐远去的背影而结束。

综上所述,余华运用“老牛”意象的隐含意义来暗喻福贵,而达到深化主题的效果,并且愈加突出了福贵人物形象特点,当他在遇到如此多苦难时,仍然能保持着乐观的精神、顽强的生命力以及懂得原谅与包容的善良人性。

(三)违反质准则的语言分析

在余华的小说中,有着各种不同的叙事视角,例如《许三观卖血记》《兄弟》《现实一种》都采用了第三人称叙事,而《在细雨中呼喊》中作者使用孙光林的第一视角来叙述,文中的“我”既是故事的体验者,还是文本的叙述者。《活着》看似也使用了第一视角的叙事方式,但实际上作者运用了双重叙事者的方法。也正是因为存在双重叙事者,文字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故事情节的真实性,违反了质的准则。

1.福贵四十年后的回忆对语言真实性的削弱

第一层叙事视角是产生于福贵自己的回忆。当采风者听福贵讲的故事时,这些苦难在福贵的人生中已经过去了的四十年。经过时间的流逝,福贵对于苦难的感受在一定程度上会减弱,逐渐变成四十年后乐观的、拥有顽强生命力的福贵。这使文字语言的真实性大大削弱,所以说,它违背了质的准则。

英国女作家伍尔夫曾说过:“回忆只选择存在。”“存在”实际上就是生命中具有重大意义或者富有启示性的生活。每当我们在“回忆”过往时,这些留在脑海里的记忆都是因为给我们带来过冲击、伤害或者感动而被铭记于心,它们对于我们自身来说是具有一定价值的。所以,当我们在回忆的同时也赋予了这段记忆存在的意义。福贵的回忆也是如此,四十年前的经历在福贵现在的记忆中早已经过了筛选和过滤,只留下了让他刻骨铭心的回忆,他再将这些记忆转述给采风者听,这样一来故事的真实性是会被削弱的。并且,四十年后福贵的内心,那些经历的痛苦感受可能会随着时间流逝慢慢减弱。但是与家人共同创造的幸福感和满足感是远比苦难更加刻骨铭心。因为怀念和幸福,这份美好的记忆是不会被抹去或者遗忘,并且会一直伴随着福贵,所以他才会不断用家人的名字激励自己,带着家人的爱生存下去。由此可见,对四十年前经历的回忆是削弱故事真实性的一个重要原因。

除此之外,在采风者眼中乐观的福贵其实是现在的福贵,而不是四十年前的福贵。若让四十年前正深陷于苦难中的福贵来回忆,定不会像现在的福贵一样从容、释然。除了人的记忆会消退,心境也会改变。回忆的时间跨度太大,不免会有遗忘的因素,随着悲恸渐渐会被福贵接受,会慢慢淡化释怀,悲观心态也会改变。所以,回忆是可以选择遗忘的,痛苦是可以释然的。当福贵将回忆讲述给采风者听时,故事已经悄然发生了改变,文字语言的真实性也会产生影响,从而导致违反了质的原则。

2.采风者“我”对语言真实性的削弱

另一层叙述者是采风者“我”。整部小说是以第一人称“我”来叙述的,但这里的“我”是采风者,并不是福贵自己的回忆。余华曾在散文《纵论人生,纵论自我》里谈到,自己将《活着》的第三人称叙事改成了第一人称的原因是想让福贵来讲述自己的故事,其目的是为了让福贵更直观地表达出对自己人生的真实感受,但实际上作者忽视了,即使将叙事视角改为第一人称,福贵的故事仍然是由采风者口述出来的,福贵内心的想法还是因此蒙上了一层纱,小说依旧是“他述”。

全文贯穿着的是采风者对福貴故事的回忆和转述,因为采风者是以自己的回忆将福贵的生活用文字复述出来,所以采风者转述福贵的故事会带有强烈的主观性元素。采风者转述的过程中,在一定程度上进行了记忆的筛选。作品开头就提到采风者是在乡下收集歌谣期间与福贵相识的,他在其所收集的所有记忆中,选择了福贵作为故事的主人公。另外,采风者还挑选出福贵生命里所经历的重大苦难,选择了他所认为的福贵人生的转折点。由此可见,采风者的转述实际上是经过自己对故事的理解,重新在记忆中筛选出福贵的苦难。重塑了福贵的苦难,有学者称之为“苦难再造”。

所以说,在“苦难再造”的过程中,福贵人生故事和文字语言的真实性是受到极大地削弱的,作者在无意识中违反了质的准则。

《活着》是充满余华人性关怀和人生思考的作品,也是余华用于探讨生死命题的载体。作者在小说中用本真的生命、善良的人性、深厚的感情,为读者提供了一种至高的人文价值。本文从语用的角度分别对“月光”“老牛”这两个意象以及双重的叙述视角进行剖析,分析了《活着》违反合作原则的积极意义,并且为研究《活着》的语言表达提供了一个新的角度。作者有意识或者无意识地违背了合作原则,并不是不恰当的语言表达,恰恰因为违反合作原则,使得文本塑造出个性鲜明的人物形象,达到了深化主题思想的目的,加强了人物的情感色彩的艺术效果,并且让文字语言更有深度,更具有哲思性和艺术性。

参考文献

[1]余华.没有一种生活是可惜的:余华经典散文[M].西安:陕西师范大学出版总社有限公司,2019.6.

[2]余华.活着[M].北京: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17.6.

[3]焦丹妮.由人性关怀到神性慰藉——论余华小说苦难叙事的转变[J].今古文创,2020(18):20-21.

[4]卢文婧,郭晓平.论余华小说的苦难书写[J].济宁学院学报,2020,41(03):86-90.

[5]徐佳梅.论余华长篇小说苦难书写的双重性[J].名作欣赏,2014(29):43-45+ 109.

[6]戴娜.论“水”意象在余华小说中的运用——以《活着》《许三观卖血记》《兄弟》为中心[J].美与时代(下),2020(02):101-103.

[7]谢有顺.余华的生存哲学及其待解的问题[J].当代作家评论,2002(2):156- 156.

[8]王丽花.余华小说中“血”的意象分析[J].教育教学论坛,2014(17):147-148.

[9]赵思童.论莫言与余华创作的苦难意识[D].山东大学,2019.

[10]李超楠,李淑华.合作原则视角下《杀死一只知更鸟》的会话含义研究[J].名作欣赏,2021(24):123-124.

[11]郑雯瑞.合作原则视角下《布莱克书店》中言语幽默研究[J].英语广场,2021(08):51-55.DOI:10.16723/j.cnki.yygc.2021. 08.016.

注 释

①②③④余华.活着[M].北京: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17.6:73,139,9,200.

(作者单位:澳门科技大学国际学院)

猜你喜欢
叙事视角合作原则余华
一颗假糖的温暖
一颗假糖的温暖
会话含义在广告语中的体现
新闻写作的叙事视角探讨
从格莱斯的“合作原则”分析网红papi酱的语言风格
海明威《在异乡》叙事视角赏析
从话语分析理论看《暮色》中男主角参与的对话
从合作原则看言语幽默
影像圆融:小议多元叙事视角的选择性后置
活着,是生命的常态——读余华的《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