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常日子相隔万里科研路上比翼双飞

俞佳铖

把蔚蓝还给海洋，把清澈留给河湖，他们去的是万里远方。虽然无法时常相聚，但心却从未分离。

“妈妈，你今天怎么没加班呀？”2022年5月15日是国际家庭日，也是一个周末，田会静一大早就忙着收拾家务，11岁的女儿秦添祺走出卧室看到妈妈在家，反倒有些不习惯了。从她出生开始，父母不是轮着出差，就是轮着加班，一家人整整齐齐聚在一起的光景并不多。

这个5月对田会静和丈夫秦亮来说，是喜事一桩接着一桩。先是结婚13周年纪念日，他们夫妻难得都在家休息，可以好好庆祝一番;接着，他们家被全国妇联授予“全国最美家庭”称号，同时又获评“全国五好家庭”，夫妻俩的事迹被主流媒体纷纷报道，获得无数网友点赞。

当亲朋好友向夫妻俩表示祝贺时，田会静腼腆地笑了：“我们是普通的一家人，普普通通地做了该做的事而已。”

结婚就见不着面的夫妻

“我们夫妻俩一个挖沙，一个治水，专治各种‘水土不服。”因为从事的工作专业性强，很多人搞不懂，田会静就这样“简单粗暴”地解释。

其实，秦亮参与的项目有三峡工程、南水北调，国内最大耙吸船“通途”轮的设计建造，国内疏浚旗舰“天鲸号”“天鲲号”的调试升级，天津港、京唐港等20多项国家重点工程建设;田会静则抱着“把蔚蓝还给海洋，把透明留給河湖”的梦想，跑遍整个中国治水，并参与雄安新区规划编制工作及白洋淀内源治理规划工程。

好的婚姻就如秦亮与田会静这样，你优秀，我也不差。目前，作为中国航海学会首届青年奖获得者，秦亮是中国疏浚史上最大项目总工程师，而田会静是中交生态环保设计研究院有限公司的副总工程师。

就像秦亮和田会静参与的每项“完美工程”一样，他们的爱情也如童话般“完美”。从校服到工作服，他们是彼此的初恋。秦亮是辽宁鞍山人，田会静是天津蓟州人，他们都是天津大学水利专业的学生，在同一导师门下，共用一个实验室，还先后入了党。

第一次邂逅秦亮时，田会静正在和一位师兄讨论硕士毕业论文，秦亮见状挤过来时不时给点建议。“他长得瘦瘦的，穿的衣服也很显小，我心里还在嘀咕，是哪个大一小孩过来指指点点的……”

回忆当初的“乌龙”，田会静捂着嘴止不住地笑，后来她才知道，秦亮不仅比她稍长几岁，还是同门的博士学长。

他们互留了手机号，因为共同的学术话题，共同的专业与志向，两个年轻人就这样自然地走到了一起。那时候的恋爱含蓄而深情，白天他们各自忙学习、做实验，晚上通过短信聊天，常常聊到很晚，“我们的聊天内容大多与学习相关，是不是挺不可思议的？”

有趣的是，结婚后田会静有天突然发现，自己和丈夫居然都不约而同地把当时的短信内容记录下来誊在了本上。密密麻麻的文字仿佛一篇篇学术短文，零星夹杂几句恋人之间的呢喃情话。

虽然有了自己的小窝，但因工作繁忙，小两口一年到头见面的机会并不多。如何处理好出差和生活，成了他们走进婚姻的第一课。在田会静记忆中，结婚13年来，夫妻俩分开最久的一次是在2014年，当时秦亮作为国内历史上最大疏浚项目的总工程师，指挥上百条工程船舶前往祖国的最南端奋战。其中，他参与调试升级的“天鲸号”是我国第一艘重型自航绞吸式挖泥船，能填海造路、开疆拓土，把精卫填海的神话变成了现实。

那一年，小两口几乎没见过面。海上信号时断时续，秦亮只能在空闲时观察何时船舶靠近信号塔，他赶紧找机会拨电话给妻子。往往还没说几句，信号中断，他们又“失联”了。

秦亮说：“有时我们出差，若逢航线交错，也算是另一种相遇了。”

“隐瞒”成了彼此的默契

其实，在船上战风斗浪的秦亮不仅是个“旱鸭子”，甚至还非常怕水。但身为工程师，他必须站在船舶最前端的绞刀架上监测数据，对他来说，站在船头的每一秒都是煎熬。正值风浪最强的东北季风期，船舶的猛烈颠簸让一整船技术人员吐得直不起身。为了完成工作，秦亮干脆把自己捆绑在床上“固定”住，但风浪即使停了，他还是无时无刻不在恶心反胃。

田会静知道丈夫晕船，临行前特意买了中药，按每日剂量分成小包。秦亮在自己的小屋里熬中药，海风吹过中药味飘散到整个船舱，同事们闻到就知道他又在难受了：“你这样吐下去，等回家只剩一把骨头了。”的确，秦亮回到家，田会静发现原本就瘦削的丈夫，又瘦了好几圈，走路都有点儿晃悠。

英雄的另一面，是一个愧疚的丈夫。2018年，秦亮因为出色的表现，荣获远海工程“建设英雄”。秦亮知道，妻子肩膀上的工作任务不比自己轻，却为这个家付出了更多，她才是真正的“超人”。2016 年，秦亮负责一个远洋工程项目，前脚刚走，后脚家里就乱成了一锅粥。女儿发起高烧，婆婆又摔了一跤，导致骨裂。

公公年事已高，腿脚不便，伺候老人孩子的重担全部落到田会静身上。白天在单位保质保量完成方案设计，午休和晚上连轴转照顾发烧的孩子和卧床的婆婆，田会静每天只能睡4个小时。可每次秦亮打来电话时，她总是强忍住眼泪隐瞒实情：“家里挺好的，你安心工作。”秦亮听出她语气不对，再三追问，她也只说一句：“早点儿回家。”

秦亮回来把收尾工作完成后才得知真相，原来母亲骨裂休养期间每次复诊都是妻子背着在医院楼梯间爬上爬下，他心里既难过又愧疚。

同样，在田会静忙项目、出长差的时候，也不会从丈夫那里得到任何不好的消息，他只会在晚上打电话问她工作进度如何、有没有遇到困难，白天她几乎没有接到过丈夫的电话。她知道，在专注工作时，丈夫的“不打扰”就是对自己的最大支持。彼此“隐瞒”，成了他们夫妻这些年的默契。

女儿秦添祺到了似懂非懂的年纪，不理解家里为什么总是要么缺爸爸，要么少妈妈;爸爸出差动辄两三个月回不来，妈妈没日没夜加班看不见人影。一天晚上，秦添祺依偎着奶奶睡觉，看着床头的小夜灯，片刻间她有点儿恍惚：“奶奶……你看这个小夜灯，像不像妈妈的眼睛正在看着我？”奶奶心中一阵酸楚，紧紧地抱住孙女。第二天，田会静接到婆婆打来的电话，听到孩子说的话，她泣不成声。

“对不起，妈妈这次不能陪你了。”田会静对工作、对丈夫、对长辈从来没说过抱歉，但对孩子生命中的“缺席”，她常常愧疚得流泪。上进的人，无法事事两全其美，她也只能尽力去平衡。

女儿上幼儿园那些年，正逢田会静参与全国各地水系治理项目，一年要出差好几个月。好在女儿很懂事，每次妈妈出门，她都乖乖听话，不哭鼻子，只是认真询问妈妈回家的时间，必须精确到几点几分。“刚开始我不懂她为什么如此执着，后来发现她可能有点儿较劲儿，因为她无法决定我出差的长短，但无论什么时候回来，她都想确保能第一时间见到我。”

田会静拿出车票、机票给女儿看，让她记录上面的出发时间和到达时间，“妈妈，你是去做很重要的事对不对？”秦添祺奶声奶气地问。“对啊，宝贝，这是国家交给妈妈的任务。”田会静轻轻地摸着女儿的小脑袋回答。“好吧，我也很重要，那你完成任务后一定要早点儿回来。”“妈妈说哪天回来，就是哪天，决不迟到！”母女俩的两只小指拉起钩钩，两只拇指紧紧贴在一起。

可是有一次，田会静“失信”了。2017年她去北京出差开会，本来说好3天就回来，可中途接到单位派她前往白洋淀参与生态环境治理和保护规划工作的通知，前期勘察要持续3个月。行程紧凑，任务繁重，田会静当晚11点从北京回到位于天津滨海新区的家收拾行李。到家时已是后半夜，她直接冲到女儿的房间，轻轻推开房门，却不忍心叫醒熟睡中的女儿，只能轻轻在女儿额头上一吻，匆匆离开。

“妈妈你说话不算数！”秦添祺掰着手指数日子，没想到3天却变成3个月。她破天荒地在白天给妈妈打了个电话，刚接通就号啕大哭，田会静怎么也哄不好，在电话那端跟女儿一起掉眼泪。

贝壳是来自天涯海角的牵挂

擦干眼泪，任务依旧需要完成。田会静随着项目组辗转来到河北保定，又驱车前往白洋淀生态区。她依旧清晰地记得第一眼看到白洋淀的情景：大片的芦苇荡里漂浮着各种垃圾，水域上盖着一层厚厚的油污，湖水几乎成了黑绿色。

“这还是传说中的‘华北明珠吗？”田会静惊呆了。了解到白洋淀属于海河流域大清河水系，是华北平原最大的淡水湖泊。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以来，白洋淀上游修建大中型水库143座，入淀流量逐年减少。60年代起，白洋淀多次干淀，70年代又受污水之害，在最严重的1983年到1987年，白洋淀连续5年干淀。村民回忆称：“那个时候，淀底都能跑汽车了。”

白洋淀终于迎来了治理新机遇，引水、节水、挖潜、治污，将以水环境治理及生态修复来支持雄安新区的发展。整治工作迫在眉睫，田会静和她的团队很快投入到白洋淀内源清淤方案规劃工作中，必须在一个月内，确保白洋淀362平方公里水域的下垫面生境现状数据详细到可研深度。

工作量巨大，田会静整整31天没出过房间，困了就在铺上眯一两个小时，醒来后继续投入工作。建流程、立制度、带队伍，日夜奋战在一线，终于圆满完成任务，团队研发的“环保疏浚工程BIM施工管理平台”被天津市科学技术评价中心鉴定为“国际领先”水平，田会静也因此获得天津市“三八红旗手标兵”荣誉称号。

多年来，从渤海之滨盐碱荒地的污水库治理为彩云之南“擦亮”高原明珠滇池，到为天府之国守护锦江沱江“母亲河”，再到帮“华北明珠”白洋淀重现风采，田会静至今仍是公司全年工作出差200余天的女性职工纪录保持者。

近两年，秦亮和田会静出差的时间少了，在家陪老人孩子的时间也越来越多，甚至夫妻俩还经常清早一起上班。路上的半个小时，成了他们难得的独处时光。“就好像重回刚结婚时一样，他这个典型的工科男，嘴上从未有过甜言蜜语，但家里的大小事都主动分担，只要他坐在那里陪着我，就是最甜蜜的事。”

田会静的收藏品不多，但她最爱的是贝壳。原来，秦亮每次去远海工作想妻子和女儿时，就趁工作间隙在各处捡一些漂亮的贝壳带回来。每想一次，他就捡两枚，这些五彩缤纷的贝壳已经攒了一匣子，宝贝一样地被珍藏在夫妻俩的书柜里。

天南地北、相隔万里是这对夫妻的日常，他们之间的第一个约定是，如果有一方出差，另一方就尽可能留在家里。他们的第二个约定是，无论谁出差，都是代替另一半去看异地风景，回来要和家人分享自己的经历和心情。

眼下，秦亮忙着做科研项目管理，田会静忙着数字化研究，一个项目还没忙完，另一个项目的出差日程又排得满满当当。如今的夫妻俩，心中少了一份焦灼，多了一份笃定，女儿已经长大，老人身体尚佳，而他们正值最好的年华，可以在科研之路上勇往直前，追逐心中的星辰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