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国古代出版物的版本研究

2022-05-30 00:58张美
出版广角 2022年15期
关键词:金泽手抄释文

【摘要】隋唐、宋代时期,儒家經典出版仍以手抄为主。金泽文库手抄卷子本《春秋经传集解》由日本音博士以隋唐旧抄卷子本《春秋经传集解》为底本授于北条氏者抄写而成,是继敦煌残卷本后目前发现的保存最完整、时间最古老的本子,在出版和版本上有其独特的价值。

【关  键  词】《春秋经传集解》;版本;考述;手抄卷子本

【作者单位】张美,湖南师范大学文学院。

【中图分类号】G239.2【文献标识码】A【DOI】10.16491/j.cnki.cn45-1216/g2.2022.15.018

造纸术发明以后,纸作为书写材料逐渐取代了简帛。人们用纸墨传抄经典,使用时较简帛更方便。直到宋代初期,手抄文献都是传播经书的主要途径[1]。隋唐时期,作为官学的儒家经典的主要出版方式为手抄。一方面,到了唐代,雕版印刷术虽然刚刚兴起,但是没有被朝廷重视,还没有真正用到儒家经典的印刷上;另一方面,人们习惯了手抄儒经的传统方法,一时难以改弦易辙[2]。故当时科举考试用书主要有两个来源:一是自己抄,二是雇人帮忙抄。直到宋代,手抄仍旧是重要的出版方式。

如今我们所见到的金泽文库手抄卷子本《春秋经传集解》(1267—1268年)就是以隋唐旧抄卷子本《春秋经传集解》为底本抄写而成的。因为依照的是隋唐版本,所以其呈现的形式不同于我们现在所见的宋代流传下来的版本。金泽文库手抄卷子本即当时的旧抄本,学界对旧抄本做如下定义:所谓旧抄本,就是手写的古写本,其书写时期大致应以奈良期(8世纪)至室町期(16世纪)为限。这些卷子虽抄于日本,但其文本源于唐时遣唐使等带回的唐抄本[3],故其出版形式都是手抄。

一、 手抄卷子本《春秋经传集解》的版本研究

1.版本考述

晋代杜预撰写《春秋经传集解》后,流传的版本颇多。就时间上来讲,目前能见到的最古老的《春秋经传集解》本子是敦煌本《春秋经传集解》残卷,其次是日本金泽文库的旧抄卷子本,这些版本形式都是手抄。后来的出版方式是雕刻和印刷,依次是唐石经本、现存国家图书馆的巾箱本,然后是宋代的各种刻本。宋元版本的《春秋经传集解》比较多,系统也比较复杂。根据张丽娟先生的整理,今存宋刻本《春秋经传集解》共有23种,李致忠先生的《宋版书叙录》著录了其中的四个善本:其一,南宋抚州公使库刻递修本;其二,宋鹤林于氏家塾栖云阁刻元修本;其三,元初相台岳浚荆溪家塾刻群经本;其四,宋龙山书院刻本《纂图互注春秋经传集解》三十卷。

竹添光鸿在《左氏会笺·序》中提到:“尝考书册之制,三代以上,用简策;周末至汉,竹帛并用;汉魏以后,始用纸,装为卷子;隋时秘阁书,上品红琉璃轴,中品绀琉璃轴,下品漆轴;唐开元时,经史子集,分甲乙丙丁四库,皆写以益州麻纸,经库皆钿白牙轴,黄带红牙笺,史库钿青牙轴,缥带绿牙笺,子库雕紫檀轴,紫带碧牙笺,集库绿牙轴,朱带白牙笺,此隋唐装收卷轴之制也。”[4]又讲到:“凡皇国所传旧抄卷子本,皆用‘乌丝栏。而皇国读法,不专用字音,兼用义训,或向上读,或连下读,故古者音博士,施朱点于字四隅及行间,以授读法,所谓‘远古登点是也。卷子本《左传》亦然;而木轴紫带,绀纸装之,犹沿隋唐之制也。”[5]现存的手抄卷子本就是用木轴紫带绀纸装订,显然沿用了隋唐的制作方法。

另外,日本明治时期的学者岛田翰在《古文旧书考》中说:“旧抄卷子本《春秋经传集解》者,何也?六朝之遗经,而王段吉备氏之所青,音博士清原氏世世相传,以授于北条氏者也。恭惟皇国列圣相承,大敷文德。昔者当推古天智之盛,远通信于隋唐,博征遗经,广搜普收,舶载以归。尔来历世既久,六朝隋唐之遗卷丧脱几尽,其幸而出于兵火之余,免于蠢鱼之厄,仅存于今日者。”[6]日本著名汉学家竹添光泓曾目睹秘府手抄卷子本《春秋经传集解》参校诸宋本写成《左氏会笺》,并在《左氏会笺自序》中说:“《左氏传》之存于皇国者,以御府旧抄卷子金泽文库本为最古,凡三十卷。盖隋唐之遗经而音博士清原氏世世相传,以授于北条氏者也。”[7]

手抄卷子本《春秋经传集解》的版本和唐石经相同,唐石经《左传》和很多宋刻本单经注《春秋经传集解》有很大差异[8]。如手抄卷子本正文“春秋经传集解隐公第一”与《春秋左氏序》内容是相连的,中间没有空行,都属于卷一。手抄卷子本的《后序》在“春秋卷第卅”后面,单独一页,与正文不相连,而且每卷的末尾除“春秋经传集解隐公第一”外,其他的都为“春秋卷第某”,而不是“春秋经传集解第某”或者“春秋左氏传第某”。所有这些都与唐石文的格式相同,而与宋朝的刻本不一致,这种形制是早期《春秋经传集解》的一种形式。从以上信息可知,此手抄本是日本音博士以隋唐版本手抄本《春秋左传集解》为底本,仿造隋唐人的笔迹抄写而成。

手抄卷子本《春秋经传集解》以卷子装,斐纸,里打修补,栏上写“传”“经”二字。每卷的文尾不仅有金泽文库的黑色印章,还有“红叶山文库旧藏”的标志,卷子中上方钤有“宫内厅陵部图书寮文库”。这说明此旧抄卷子本为金泽文库的原件,后来进入红叶山文库,最后被宫内厅陵部图书寮文库所珍藏。

2.抄写是经书当时的主要出版形式

抄本书源自东汉时期,魏晋之后纸书渐多,但官方的公牍仍以简为主。直到东晋末年,桓玄帝下令废简用纸,纸才取代简牍成为普遍的书籍材料[9]。魏晋南北朝时期,典籍丢失严重,加之书籍流通市场不繁荣,士人饱受无书之苦。而绝大多数书籍都存于士人、官宦之家,因此,想要获得这些典籍,只能靠抄写。诞生于隋朝的科举制度,到了唐朝得到进一步发展,寒门学子要想考功名就必须读书,而抄写儒家经典就成为一种最实惠的方式。

因金泽文库的儒家经典都来自中国,所以其出版和流传方式都与中国相同。手抄卷子本《春秋经传集解》在抄写完之后经过反复校对,除了以原来抄写时的底本对校,还用后出的宋本等进行对校。这些信息在每一卷的跋语中都交待得非常详细,还附加最后阅览者的亲笔签名和阅览时间,且每一卷都会标注用片假名来显示读音的“送假名”,用符号来显示原文语法结构的“训点”用圈点来表示原文声调的“声点”等各种文本之外的信息。

抄写作为当时经书出版的主要形式,原因大致如下。一是官府的重視。保护和收藏经书是历代官府的工作之一,魏晋南北朝时期,书籍的主要载体已经是纸张,此时官方和藏书家收藏书籍的方式就是手抄——自己亲自抄写或者雇人抄写;隋唐时期,手抄是保存儒家经典的重要形式,以官府行为去组织编撰或修订儒家著作,形成当朝的经典,抄书是当时知识和思想传播的重要手段。二是科举制度的兴起。隋唐时期,科举制度的兴起成为读书人改变命运的途径,儒家经典作为科举考试的主要内容,地位越来越高,随着读书人的增加,对儒家经典的需求也越来越多,手抄这种出版形式逐渐繁荣。三是抄写儒家经典可以理解经书内容。金泽文库手抄卷子本的抄写者在音博士传授之前,一般都要先抄写儒家经典,因为抄写儒家经典可以增强抄写者的印象,使其容易理解抄写的大概内容,从而激发抄写的兴趣和意愿。四是抄写经书可以提高书法水平。因抄写者是抱着虔诚之心抄写的,所以他们非常重视自己书写的一笔一画,手抄卷子本的字都非常匀称端庄,虽然限于乌丝栏格,但无一懈笔,整体上非常整齐美观。

二、手抄卷子本《春秋经传集解》的特点

手抄卷子本《春秋经传集解》因其依据的版本为隋唐版本,历史悠久,所以在经文、杜预注、释文、疏、跋语等方面具有自身的特点。

1.经文、杜预注的特点

此手抄卷子本每行大字十三字,小字双行二十六字,大字是经文,小字是注文。手抄卷子本中的年首“经”“传”二字都写在上栏的上方,与正文内容分开。因为从汉魏开始到隋唐时期的石经文都没有栏界,所以“经”“传”二字分开来写。现藏于京都藤井齐成会有邻馆的唐抄本《春秋经传集解》卷二的“经”“传”二字也是分开来写的,而北宋以来的所有刻本,“经”“传”二字都是写在栏内,和本经无差别,所以“经”“传”二字分开来写是宋之前所有版本特有的方式。

2.释文的特点

宋刻经注本《春秋经传集解》分为不附《春秋左氏音义》的经注本与附音义的经注本,而现存的金泽文库手抄本是附有音义的,即附有唐代陆德明的释文。根据张丽娟先生所说,南宋初期,《春秋经传集解》在传统的经书注本基础上,出现了附陆德明释文的新版本。虽然南宋官刻本仍然以单纯的经注本为主,但在私人与书坊刻书中,经注本附释文已成为一种趋势,今存鹤林于氏家塾楼云阁刻《春秋经传集解》就是附释文的经注本。刻于南宋初期的《春秋经传集解》陆德明释文,并非如今日所见的大多数南宋刻本一样散置于逐句之下,而是分列于各段经注之后,似乎反映了经书刻入释文的最初形态,应是现存较早的经注散入释文本。此后的附释文经注本,包括余仁仲万卷堂本等,其释文皆散附于逐句之下[10]。

潘重规先生指出:“唐时经传与释文别行,读者两读不便,音注字旁,此即宋人注疏、释文合刻本之先河也。”[11]南宋以后,儒家经典文本中散入释文的做法,迎合了读者的阅读需求。手抄卷子本的释文不是附在经文之后,也不是散于逐句之下,而是写在每个字的旁边,这种注音方式比散入每句之后更方便人们阅读。

3.疏文的特点

南宋以前,文献中的经、疏、义都是各自成书的,疏义与经注释分开,即单疏本;南宋初期,出现了将经文、注文与疏文合刻在一起的注疏合刻本,且不附释文;南宋中期,建安书坊才开始出现附有陆德明释文的注疏合刻体[12]。宋代以后通行的经书文本,主要是附释文注疏合刻本及附释文经注本,溯其源头皆出自宋刻本[13]。手抄卷子本的疏并不完整,有的卷甚至没有抄写疏。可见在摘抄过程中,抄写者只把经文、注和释文的抄写当作重点,这也是手抄出版形式的弊端。后来的印刷形式,疏文不用手抄写也能附在每卷卷子的反面。

4.跋语的特点

手抄卷子本每卷眉端都有笔墨批注,如果眉端中写不下解释,就写在卷子背面相对的位置。第一卷前有《序》,第三十卷末尾有《后序》,卷首和卷尾都钤有“金泽文库”的印章,卷尾有本卷经文的字数、衔名、跋语和最后批阅的时间,内容相对完整。

兴国军学本《春秋经传集解》卷末刻有“经凡一十九万八千三百四十八言,注凡一十四万六千七

百八十八言”;静嘉堂文库藏《春秋经传集解》、抚州本诸经书、江阴郡刻本《春秋经传集解》各卷末亦刻有本卷经注字数;甚至附有释文的余仁仲本诸经,或在各卷末刻本卷经注字数,或在书末刻全书经注总字数,此当沿袭了五代以来国子监本旧式[14]。手抄卷子本在每卷的经文后也附有经文字数。

5.内容补充方式的特点

手抄卷子本中如果有脱文,抄写者补充时会在补充词语的下面标记一个圆圈“○”,再在此字的旁边补上脱漏的字词。如果是衍文,则在该字词的旁边标记一个圆圈“○”,表示多余。

三、手抄卷子本中的避讳问题

前人已对中国的避讳情况做过很多研究,认为避讳起于秦,成于周,盛于唐宋,到了清代更加严谨。向熹在《汉语避讳研究》中提出了代称、别称、称字、省字、标讳、标某、标君、缺笔、改音、拆字、析言、空格、填讳、覆黄十四种避讳方法[15]。陈垣认为,缺笔的避讳出现于唐朝[16],主要有讳帝王之名、讳长辈之名等。虽然手抄卷子本中“曹(  )”“经(  )”“桓(  )”三字缺笔,但并非全文中此三字都缺笔,而只是部分缺笔。因此,根据当时依据的底本和抄写年代,结合当时帝王的名字,此三字不属于避讳情况,而是抄写者的一种书写方式,故手抄卷子本没有特意的避讳情况。因为其参照的底本是隋唐时期的版本,避讳还没有影响到当时的抄写版本,而北条氏者抄写时为了保存版本原貌,会照抄原版本,不会因为抄写的朝代有避讳问题而改变原版文字的书写方式。

刘昌润在《“善本”漫谈》中指出,好的抄本特点有:“有印记;有题识跋语;用印有栏格之专用纸抄写,或乌丝栏,或朱丝栏,或绿格,或蓝格,室名镌在书口下方,或在书耳;抄写字体古雅,即令书法不精,亦必工整不苟,无破修,不了潦草;有校字……”[11]。金泽文库手抄卷子本都具有这些特点,因为它所参照的隋唐本底本也是如此。可见,手抄卷子本《春秋经传集解》具有悠久的历史及其特殊性,不仅具有版本学上的价值,还能帮助人们了解当时文献的出版特点。手抄卷子本《春秋经传集解》以隋唐之遗经为底本,这也注定了它的版本特殊性。出于官府的政策、科举人士自身经济条件等原因,当时的出版形式以手抄为主,从一定程度上来看,手抄这种特殊的出版形式与社会文明发展相伴随,对社会的发展、文化的传播、一些稀缺古籍文献的保存起到了不可替代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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