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之乐乐何如

2022-05-30 10:48戎默
藏书报 2022年16期
关键词:掌故读书人桃花源

戎默

在出版社供职,成天与书打交道,称得上“职业读书人”。以读书为业,多半是因为兴趣:能把兴趣当作职业,别人都说是一种幸福,但从另一面来说,当爱好变成了谋生的手段,难免又会破坏兴趣:因为书本身有好坏,有感兴趣的和不感兴趣的,出于职业需要,有时不得不去读一些坏的、不感兴趣的书(稿),反而对书倒了胃口。记得宋人翁森有《四时读书乐》,是讲读书之乐的,中有一问云:“读书之乐乐何如?”在没有工作之前,若有人问我这个问题,我也许会毫不犹豫地回答:“其乐无穷。”但成了“职业读书人”后,如果再问我同样的问题,我大概就要想一想了,因为书给我带来的感受,起码是苦乐参半的。

不过,既然是“职业读书人”,无论如何都要读书的,自然会想要有一间像样的书房。中国传统文人对于书房的想象,往往清冷、幽静、寂寞,卢照邻《长安古意》有“寂寂寥寥扬子居,年年岁岁一床书”之句,杜诗谓“寂寞书斋里”,大概都是这个意思。因此,书房似乎应该是一个安静、寂寥、个人化的独立小空间。但也许是学生年代经常去图书馆的关系,我却觉得也许图书馆阅览室那样的地方更适合读书。或带着问题,查阅资料,攻坚克难;或漫无目的,徜徉书海,随意泛览。身边时不时会坐着一些同样安静阅览的读者,虽不相识,但营造了一种氛围,给人激励。因此,我对理想书房的想象(或者说是一个适合读书的地方吧),就有些非主流了:像图书馆那样有着大量藏书,可供人随意查阅、翻览,想看的书应有尽有,并且是一个相对开放的空间。

身处上海,寸土寸金,目前居住的地方只有一间卧房,一间客厅而已。所幸客厅较大,可以辟出块来安顿自己的藏书,并置书桌一张,以便工作与读书。不过,我并没有把客厅完全打造成书房,它也承载着原本该有的功能:放了沙发与电视,以便休息娱乐和会客。有时在做不紧要的工作或读闲书时,妻子也坐在沙发上与我聊天或看电视,一边聊着天、听着电视,一边读书。传统的书房纯粹而幽静,可能突出的是读书人的与众不同、遗世独立,而我的读书空间则相对嘈杂而热闹,除了住房空间小的因素外(其实这是主要因素),也许我潜意识里更想做一个“接地气”的,不那么与众不同、遗世独立的读书人吧。

要说自己最近在翻的一些书,有些是和工作密切相关的,比如编辑书稿时需要查对的一些文献书,如《文苑英华》《万首唐人绝句》《初学记》和一些唐宋人的别集等,此类只能是查书,不能说是“读书”。(事实上,工作之后,与书打交道的大量时间都花费在查书上了。)另外翻的一些书也和工作相关,不过可以称得上是“读书”:自己主要的工作是编辑一些古籍文献,平时看稿,主要是为作者的整理工作查漏补缺,因此除了看稿外,也会翻翻国务院古籍整理规划小组编的《古籍点校疑误汇录》收集各期刊上指出古籍在整理点校中疏误的相关文章,供从业者参考,原是内参形式,后由中华书局出版,共六册。该书收集的文章,有些比较简短,讲的问题也比较简单,甚至有些纠错还有些片面;但好文章也有不少,时不时挑几篇看看,对扫除自己在业务上的盲区很有帮助。

至于与工作不那么有关的书,最近在看的是几本在旧书市上淘来的、瞿蜕园先生写的小书。兑之先生读书多而杂,精于各种掌故,可称掌故之学的大师。掌故一般被视作为文人茶余饭后闲谈娱兴的手段,但将它谈好、谈深、谈成一门学问却并不容易,因这需要博闻强记、与讲故事的手段。署名铢庵的《人物风俗制度丛谈》便是兑之先生掌故之学的代表作,他将自己平時在笔记中读到的一些片段,以类从之,分成专题,用以考证风俗、文化、制度史中的一些问题,如开篇《桃源》一则,尽举《广阳杂记》《湘绮楼随笔》《异苑》中记载中国历代在地僻山深之处的村落居民,有几乎不与外人接触,不知今世何世的情况,正与陶渊明笔下“桃花源”相类。之后详考民国年间河北涿县“三坡”老人村,认为此地居民之风俗语言与外界殊异,虽“固不能全然拒绝时代习俗之流入”,但竟是五代时期中原遗民入山避乱,世代繁衍之后形成的“小世界”,保留了大量宋前中原遗风。从而也证明了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并不完全是他的寓言与想象,而是有原型的。这与陈寅恪《桃花源记旁证》考证桃花源为当时弘农或上洛一带的“坞堡”在观点上可谓英雄所见略同,只是考证的方向,一是针对“桃花源”就事论事的考证,一则以考证民国三坡地区为主。

《人物风俗制度丛谈》是瞿蜕园先生将掌故融于学术研究的代表作,另一本则是他写的通俗读物《史记故事选》,瞿先生在新中国成立后,寓居上海,以为出版社编书写书为业,可说是一位“职业撰稿人”。当时他为上海文化出版社撰写了一批历史通俗读物,有《史记故事选》《汉书故事选》《后汉书故事选》等,是将历史经典《史记》《汉书》《后汉书》中的经典篇目,以白话、用故事的方式写出来,以供那些不易接受古代文字的人民大众阅读的。与完全的白话翻译不同的是,这些文字虽然忠于原著,但也都是经过重新组织,由编者通过讲故事的方法复述出来,其中事件的布置、详略与原著也有许多不同。兑之先生对于掌故的撰写既然极为讲究,“再加工”这些历史经典,文字朴实无华却流畅生动,照顾到了当时人民大众的接受力与兴趣点,虽不免带着当时的一些时代烙印,也不失为再加工的佳作。如有心者能对照原文细读故事,从中或可看出蜕老在撰写时的匠心。

说来惭愧,上海自3月中旬开始,疫情严重,小区开始大规模封闭,最后至于到了“全域静态管理”的程度。封闭在家办公,省去了不少通勤时间,本应时间变多,是一个读书的好时机,但每天都有些心绪不宁,有时还要关心自己的肚子与“菜篮子”,团购、做饭,更要关心何时做核酸、何时自测抗原,难得静心读书,这实在有负4月“读书月”这样大好的日子。希望疫情散去早日雨过天晴,有一个真正安宁的“读书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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