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鸿
我的书房“文心斋”不算小,有四十多平方米,由相连的里外两个房间组成。里间小,有面对面的两个书柜;外间大,由三面顶天立地的书墙组成。之所以呼之为“书墙”,是因为它们高及天花板,看似一堵以书为建筑材料的墙壁。坐进书房,有时候并不看书。只是静静地坐着,却常常觉得自己实在是富有之人。何缘何由,是这些书而不是别的书成为我书房的一分子?何德何能,我竟可以与这些散发着高贵气息的“书们”朝夕相处?
书是不会嫌弃我的。我给它们安稳牢固的家,不惧风吹日晒,没有尘土扑面。读过的,我与之深聊过,有时赶早,有时彻夜。我们有坚不可摧的情谊。这其中有的,早已悄然地沉潜在我心魂深处,撑起我生命的骨架。我是不会嫌弃它们的。它们在我与世俗之间竖起一道栅栏,清静宁谧给我,闹腾喧哗给外头。我是孤独的。它们还给予我生气,蓬勃旺盛的生气。有清静的孤独,不会被乱象所迷惑。有郁郁的生气,可听见生命拔节的声响。
近日来,案头多了几本好书,让平凡的日子多了几分耐人寻味的精彩。这其中,有四本书特别想趁此做一番分享。
学者周立民的《武康路113号:走进巴金的家》是一册有不可多得的好书。文字不多,照片不少,字与照片一道呈现巴金在家中的生活片段,萧珊的担当、巴金的爱书、小林的学琴,包含诸多细节的温度满布于字里行间。《大师的心灵》是评论家石华鹏关于《肖申克的救赎》《树上的男爵》《刀锋》《长日留痕》《德语课》等十六部世界文学经典的漫读随笔,这是一册没有理论高度却有感觉深度的书,作者善于营造独特的氛围轻易地把读者带进去,加之不动声色地埋伏笔、设悬念,经典的余光顺理成章地照进读者的心房。陈满意主编的《陈嘉庚先生印象记》是一册装帧别致、内容丰富的好书。书中文章并不出自名人之手,皆为陈嘉庚同时代的普通人所写。非简笔描摹,而是大体的勾勒、整体的印象。正可见出嘉庚先生的人格魅力与嘉庚精神的灼热光芒。《画室一洞天》是著名作家冯骥才的最新散文集,它以画室“醒夜轩”为写作对象,谈画室中的藏品,谈恩师们的教诲、谈朋友间的情谊,谈作画时的心境,画室虽小承载的精神空间却无比阔大。
一天天读着,书房里的书一天天地多起来,我喜欢看着书架上的书从少到多逐渐丰盈的过程。当然,这其中最不能缺乏的就是经典名著。与时下新书相比,它们更有静气,显得从容淡定得多。它们如同历经世事沧桑与时代轮转的老人,随口说出的一句话,即令你豁然开朗、了然于心。
近两年来,我从未间断过阅读的经典是鲁迅的作品。2005年版的精装本《鲁迅全集》十八册就在我座位的正前方,抬眼即可看见。上世纪70年代初由不同出版社出版的鲁迅著作单行本,多为不厚的一小册,紧挨着全集,书页多已泛黄,扉页上盖着已褪红的某图书馆印章。要么翻开全集中的一册,要么拿出一册单行本,翻到哪页读哪页,读一篇即过,有时候并不只读一遍,而是二三遍,慢慢地读,细细地读。读出的某些滋味与感受,常在意料之外。当然,读鲁迅最重要的并不在此,而在于寻找一种调子,令心中舒服、惬意、满足的调子,如听先生面授机宜。
喜欢阅读的人,是深信开卷有益,也是明了读书无用的。对开卷有益的认同,与对读书无用论的明了是不矛盾的。有益者,是着眼于长远的精神层面的;无用者,是放眼于短期的现实层面的。一个饱受经典作品润泽的人,其修养,其谈吐,其气度,岂是日日计较于利来利往的人所能比的?一个“悦读者”能深切感受到的是阅读給自己带来的精神层面上的改变,然而,这是需要日积月累的,非一日之读可以实现。此种改变倘能从精神的层面蔓延到现实的层面,那便是顺理成章的,既不想强求也不能强求。
读书有用与否,因人而异。急不可耐者,读书肯定无用,因为他不舍得把时间花在读书上,哪里能享受其中?悠然心会者,读书也是无用,但是在享受了阅读带来的精神滋润,再经过年深日久的沉淀之后,必有大用。这种大用,何止是考试的过关、职称的晋升?何止是谈吐、修养、气度的提升?它应该是生命质量的无法估量的质的飞跃。
因为喜欢读书,我顺带着喜欢看高高的书架、高及天花板的书架。谁的家里有这样的书架,书架上又摆满新旧不一、厚薄不同的好书,我定会对那人投去艳羡的眼神。这样的人是有精神来历的人,他们读过的书、了解的历史、明白的道理都是一生前行的护身符。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是否拥有这样的书架成为我区分一种人与另一种人的准则。
头顶着天,脚立着地,书架如此,人更当如此。读过顶天立地的书架上的书,应当成为顶天立地的人才是。面对书籍,人拥有选择权与主动权。书从不辜负人,人常常辜负书。人若顶天立地,方为真正的不辜负书。如此,人方能从书堆里站立起来,方能在书架面前挺直腰杆。徜徉于书海之中,不能为书海所淹没。跪着读书,莫如不读书。成为书籍的奴隶与仆役,实在是对阅读最大的反讽。说到底,读书就是寻回生命的棱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