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锦龙
二胡。
在国乐大家庭里,胡琴家族成员之一——二胡的身世特殊,它更改过“籍贯”,重组过“基因”。它最早是北方奚族人的奚琴,在当时属于“舶来品”。它的前身弹拨、拉弦皆可,后来才渐渐演变为拉弦乐器。唐朝的诗歌中有关于胡琴的描写,如“中军置酒饮归客,胡琴琵琶与羌笛”,将胡琴与琵琶、羌笛放在同等位置,说明胡琴在唐朝已经开始流行。
提起二胡,人们总会给它贴上“悲凉凄楚”的标签。其实悲怆、欢快的风格二胡都能驾驭,并且具有人声般的歌唱性,之所以有“悲鸣乐器”的称谓,我想首先是和它漂泊的“身世”有关。宋朝时,欧阳修在《试院闻奚琴作》一诗中有“胡琴本出胡人乐,奚奴弹之双泪落”两句。思乡的情绪难免衍生出忧伤的旋律。而近代民间二胡大师阿炳的《二泉映月》,更强化了人们对二胡的“凄惨”印象。
阿炳的一生正如这首《二泉映月》一样跌宕起伏。他本名华彦钧,出生于1893年,父亲是无锡城中三清殿道观雷尊殿的当家道士华清和。他从小便跟着父亲学习鼓、笛、二胡、琵琶等乐器,显露出了过人的音乐天赋,小小年纪就能在道教法事活动中独当一面,当地人称“小天师”。34岁那年,阿炳不幸双目失明,生活逐渐潦倒,只能流浪街头,卖艺为生。《二泉映月》便是阿炳在困顿的环境下,蘸着凄苦的眼泪,边走边演、不断完善,用毕生心血创作而成的杰出作品。这首经典的二胡曲,最早阿炳叫它“自来腔”,到饭肆酒楼演奏时又叫《惠山二泉》,从这个曲名可以想象,阿炳是多么渴望自己拥有一双像泉水一样清澈的眼睛啊!
如果说阿炳的音乐极致地展现了二胡的艺术魅力,另两位富有民族情怀的近代音乐家,则吸纳了西方乐器的演奏手法和技巧,为二胡艺术更上一层楼带来了革命性的改良。他们一位是卓越的作曲家、演奏家、音乐教育家刘天华先生,另一位是“二胡博士”、广东音乐大家吕文成先生。
刘天华出生于1895年,20岁时开始接触二胡,没有师承,全靠自学。1930年他举办个人演奏会,一众金发碧眼的外国观众抱着观望的心态来到现场。结果,在刘天华演奏了《病中吟》《月夜》《空山鸟语》等原创作品后,台下观众报以热烈的掌声,說:“如果不是刘天华,我们真不知道中国也有如此美妙的音乐!”
阿炳。
刘天华先生演奏小提琴、钢琴、小号等西方乐器的水平也堪称一流。更难能可贵的是,他不仅仅是一位演奏家,还是一位乐器改革家。西方弦乐里先进的技术和部件,统统被他拿来用在了完善和发展二胡的演奏上,是“洋为中用”的先行者。据记载,他把二胡从“仅限于使音区翻高一均或两均的简单三把演奏法,发展到了七把,达到了小提琴把位的极限”;他还借鉴小提琴的发音特点,对二胡进行形制和材质的改良。刘先生绝对当得起“一代宗师”“二胡巨擘”的美名。
广东音乐大家吕文成的名字你未必知道,但他的《步步高》《平湖秋月》 《渔歌晚唱》《礁石鸣琴》《醒狮》,你应该至少听过其中一首。
左图:刘天华(右二)。右图:吕文成。
吕文成的家乡是广东香山县(今中山市),他3岁时和继父去上海讨生活。那时上海的娱乐业发达,少年吕文成是听着广东酒楼茶肆里的粤剧、粤曲长大的,在乐社里当杂工偷师的他,十几岁就声名鹊起,被称为“二胡博士”。
成名后的吕文成对二胡首次改良,也是以小提琴为参照。二胡拉着拉着,他觉得音域不够宽了,心思一动,把小提琴演奏高音的技法移植到二胡上。这一改变,就像把发声的声带给拉长了,音域也拓宽了。他在与小提琴家司徒梦岩合作时受到启发,又大胆地把二胡的外弦从丝弦改为钢弦,提亮了二胡的音色,从此二胡便多了个亲兄弟——高胡。高胡让广东音乐的曲调一下子从在一个八度里来回变成了在两个八度里跳跃,音色华丽了、音域扩展了;加上吕文成发明的滑指技巧,粤乐更加生动了。
有了“二胡三杰”阿炳、刘天华、吕文成的加持,又经过一代代二胡演奏家的“孵化”,二胡逐渐成了胡琴家族中成绩彪炳的“课代表”。世界著名的指挥家小泽征尔来我国访问时,听了闵惠芬老师的《江湖水》后,伏案痛哭不已。在欣赏了姜建华老师的《二泉映月》后,小泽征尔泪流满面地说:“这种音乐应当跪下去听啊!”
20世纪末到21世纪初,二胡开始模仿小提琴的演奏,移植西方大量高难度的乐曲;近来20余年,二胡进入流行音乐领域,演奏的曲目和表演形式植入了新观念、新形式,比如站立演奏就是一股强劲的风潮。我于2001年创办的“芳华十八”时尚国乐团,其中演奏二胡的姑娘们也是这股风潮的先行者之一。
如今,倾注几代大师无数心血的二胡,已经完全实现了蜕变,就像在地底下蛰伏已久、终于冲出泥层的蝉,在国乐的大家庭里弦动四方,神采飞扬!(本文收录于作者近期出版的《国乐无双》一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