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动物猪牛鸡：它们也会感到疼痛

王悦

2021年3月3日，美国旧金山，“好市多”的工人摆放烤鸡

今年6月，美國第一大连锁会员制仓储式量贩店“好市多”（Costco）被两名股东告上法庭。法院以动物保护团体卧底拍摄的视频为证据，戳穿好市多烤鸡价格10年未涨、维持在4.99美元的神话。

好市多能够一直压低鸡肉价格，是因为他们自己经营养鸡场和加工厂。2019年，好市多在内布拉斯加州开设了一家价值4.5亿美元的综合养鸡场，一手包办孵化、饲料、屠宰和加工。但是从动保团体2021年卧底拍摄的视频可以看到，鸡舍灯光昏暗，随处可见鸡的排泄物。许多小鸡在氨气和粪便的热气中奄奄一息，而生病的小鸡则被随意丢弃一旁。

相比于陪伴我们的猫狗宠物，现代工厂化农场中经济动物的生活，离我们较为遥远。但是以伤害动物的数量与程度来说，工厂化农场对动物的伤害比人类任何其他机构与活动都大。在英美等发达工业化国家，这些现代化工厂为人们提供了大部分肉制品和乳制品。

如同作家黄宗洁所指出的，人们讨论经济动物的福利，常常会陷入“吃素或吃荤”的极端争论，误以为经济动物议题就只是鼓励民众吃素。她建议我们真实理解从“产地”到餐桌之间经济动物的遭遇，并认真看待改变的可能。或许我们可以放下“吃素或吃荤”的二择一问题，而去重新检视与松动许多被视为理所当然或“必要之恶”的对待方式。

抢救小公鸡

鸡是第一种从传统饲养场相对自然的条件下被分离出去，进入大规模生产场所的动物。养鸡工业饲养肉鸡和蛋鸡，肉鸡被培育成“长得不正常地大且快”;蛋鸡在培育过程中，要把所有能量都用来下蛋，当它们的产蛋量开始下降，身上的肉已经所剩无几，这时它们不会被当作人类的食物，而是被加工成宠物食品、其他“工厂化饲养动物”的饲料，或者干脆被填埋。

美国每年有3亿雏鸡被扑杀，全球每年则有超过60亿雏鸡被扑杀。

以色列动物保护团体曾在2015年公开扑杀影片的画面

动保团体2021年卧底在“好市多”综合养鸡场拍摄的视频

而对于蛋鸡饲养行业来说，雄性雏鸡从一开始就要被淘汰，因为瘦肉品种公鸡的饲养成本，高于它们作为肉被出售的收益。

扑杀雄雏是鸡蛋工业长期以来的做法。最常见的是，把它们直接扔进塑料袋，让它们相互挤压窒息而死。有些公司会用煤气把它们毒死，还有些公司则把雄雏活活碾成肉泥，再将肉泥加入饲料喂养雌雏。美国每年有3亿雏鸡被扑杀，全球每年则有超过60亿雏鸡被扑杀。

几十年来，动物福利活动者一直在游说反对剔除并杀死雄雏鸡。以色列动物保护团体曾在2015年公开扑杀影片，成千上万还在啾啾叫的雏鸡被丢进机器绞碎成泥，令全球消费者震撼。很多人是第一次了解孵化场的内幕，纷纷要求政府与企业改善状况。实际上，鸡蛋生产行业也不喜欢这种做法，因为既低效又浪费，而且有损公关形象。

另一种选择是，开发蛋内性别鉴定技术，在雏鸡孵化以前就确定它的性别，以便在雄雏出壳之前就停止孵化。在欧洲，两家公司已经能够在出壳前鉴定雏鸡性别，并销售一定量的免剔除鸡蛋。德国则从今年1月1日开始，禁止蛋鸡养殖业大规模扑杀雄雏鸡。

2018年5月5日，波兰华沙举行“世界最漂亮的鸡”展览

此外，从2024年开始，通过识别蛋内雏鸡性别避免雏鸡被扑杀的措施，还会进一步收紧—鸡蛋孵化的第七天后，就不得进行干预处理。德国农业部解释，胚胎从第七天起就会有痛感。但联邦鸡蛋协会主席亨纳尔·舒内克则担忧，现有的雏鸡性别鉴定技术只能在第9天和第14天内确定蛋内雏鸡的性别，收紧性别鉴定的要求是法律的一个“先天缺陷”。

在美国，蛋内雏鸡性别鉴定技术甚至还未得到推广。尽管2016年，美国蛋业游说组织“联合鸡蛋生产者”宣布希望为此类技术的发展提供资金，并承诺在2020年前结束剔除雄雏的做法，不过到了2020年7月，“联合鸡蛋生产者”发布声明，称其还在寻找“一种经济和商业上可行的替代做法”。

减少痛苦

雌雏虽然在大多数情况下，能够逃脱一出生就被扑杀的命运，但是它们作为蛋鸡的一生也常常充满了痛苦。这是因为集约化动物饲养环境，几乎在所有方面违背了动物的天性。

蛋鸡的笼子空间狭小，按照养鸡业的标准，每笼要养4到5只，每只鸡都不能充分展翅。关在笼里的鸡非常吵闹，而噪声进一步折磨着彼此。母鸡不能按照天性做窝或筑巢，在窝里生蛋，这也加重了母鸡的应激反应。

出现应激反应的鸡会互啄羽毛，甚至互相残杀。从1940年代开始，美国饲养场主的通常做法是“断喙”，也就是将喙的末端切去。对于因不适应工厂化饲养场而互咬尾巴的猪，美国农业部推荐的做法，不是改善猪所需要的生活条件，而是切掉它们的尾巴。动物保护人士认为，这种做法“冷酷”且“不光彩”。

更不用提，小肉牛的饲养场主为了满足食客对于浅淡肉色的需要，蓄意维持牛犊贫血的状态。牛犊为了补充铁元素，甚至会去舔隔栏上的任何铁器，而业者的做法则是把所有的隔栏都换成木制品。

美国农业综合企业的游说组织不断向消费者保证，只有被照顾良好的、心情愉快的动物才能有高产出，但动物利益和商业利润相冲突的例子不胜枚举。

1965年，由英国农业部委任的专家组成的布兰贝尔委员会，发表了一份长达85页的报告。这份报告提出了现在被称为“五大自由”的动物福利五个基本要素，也就是“一个动物起码应有足够的运动自由，即毫无困难地转身、自己梳理体毛、站立、卧倒和伸展四肢的自由”—“五大自由”后来成为包括美国在内许多国家动物福利法案所依据的原则。

甲壳类动物有复杂的神经系统，它们在被活活放进沸水时会感受到巨大的痛苦。

2018年，瑞士政府修订动物福利法案，禁止活煮龙虾的烹饪方式

2013年10月31日，因不满猪在养殖场的生存条件，动物活动家举行抗议

1975年，哲学家彼得·辛格出版了《动物解放》，标志着动物解放（保护）运动的开端。彼得·辛格发展出一种能兼顾各方利益的效用主义，他在书中提出，人类给予动物道德关怀，不是因为智力或道德等一般人类所拥有的品质，而是基于是否能体验痛苦。由于动物也能体验痛苦，将动物排斥在道德关怀以外就是一种“物种歧视”行为。

2018年，瑞士政府修订动物福利法案，禁止活煮龙虾的烹饪方式。这样做的理由是，有科学研究表明，甲壳类动物有复杂的神经系统，它们在被活活放进沸水时会感受到巨大的痛苦。英国政府去年计划将龙虾、螃蟹、章鱼、鱿鱼等无脊椎动物认定为受保护动物，也是基于它们有痛感和知觉。

动物福利的争议

彼得·辛格坚持将痛苦降到最低的原则，致力于改善动物们的处境。他同意在特定条件下，允许人对动物的适当利用。

但不是所有动物权利支持者的意见都像彼得·辛格那样温和。美国哲学家汤姆·里根认为，动物与生俱来有着与人同等的重要性，不应被当作达到目的的手段。他因此反对任何饲养食用动物、进行动物实验以及商业捕猎的行为。

还有人质疑，动物福利立法会导致贸易保护。欧美发达国家把动物福利法案当作贸易保护的新手段，对于不遵循动物福利原则的动物产品设置贸易壁垒。这会提高产品的成本，低收入者不得不花更多钱购买“高标准”的产品。

但不可否认的是，立法强制改善动物福利还是有效制约了欧美国家大公司对经济动物施加的系统性虐待。退一步来讲，忽视动物福利、刻意压低成本的动物商品，往往伴随着食品安全问题。我们很难认为，将有食品安全疑虑的商品卖给低收入消费者的行为，能被称为道德。

波兰的工厂化农场数量在过去20年大幅增长。如今，波兰已是欧盟最大的家禽生产国。仅去年，波兰就拥有1400个工业家禽养殖场，每个养殖场至少饲养了4万只鸡。相对于如此庞大的生产规模，家禽的生存条件却十分堪忧。甚至，这些鸡的品种都经过了基因改造，目的是让鸡的体重增加得越快越好。有波兰的动保人士指出，在它们短暂的6周寿命结束时，鸡的体重可以达到2.5公斤，这就好比一个5岁的儿童体重150公斤。

据联合国的估计，到2050年，全球对肉类的需求将再增长200%。为了滿足日益增长的需求，工业化农场的数量将进一步飙升。工业化动物养殖已经在全球范围产生负面影响。动物粪便污染了世界各地的地下水和土壤。为了生产大量的大豆动物饲料，亚马孙雨林的大片区域都被用于农耕。

考虑到在地球上所有生命的命运都隐约相连，动物福利的问题不仅仅关乎动物自身;无论其后果为何，人类都将不可避免地受到影响。

特约编辑姜雯 jw@nfcma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