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彦红
受乌克兰危机和美西方对俄罗斯制裁与俄罗斯反制裁的影响,当前全球能源与粮食价格居高不下,全球经济复苏势头趋弱,欧洲经济首当其冲。作为受乌克兰危机影响的重灾区,欧洲经济当前面临的首要难题是通货膨胀难以遏制,经济下行压力不断加大。而通货膨胀难题的解决在很大程度又依赖能源供需关系的变化。由于欧洲能源对俄罗斯高度依赖,俄罗斯对欧洲的能源供应能否保持相对稳定,就成为欧洲解决通胀难题的重要因素。而8月底,俄罗斯再次暂停通过“北溪-1”管道向欧洲供应天然气,引起各界对欧洲能源危机将继续加剧的担忧,欧洲经济前景也受到广泛关注。
在疫情暴发前,欧盟和欧元区的通胀率在近十年中保持在欧洲央行确定的2%之内。2020年疫情暴发后,由于经济“停摆”,欧盟与欧元区的通胀率甚至连续数月为负值。2021年,受全球经济复苏过程中供需错配影响,欧盟和欧元区通胀率突破2%,至2021年底升至约5%。但直到2022年初,欧洲央行都认为欧洲的通胀是中短期现象,预测随着疫情缓解和全球物流的畅通,通胀将在2022年年中开始回落。但乌克兰危机爆发后,欧洲的通胀走势受到严重扰动,不仅没能回落,反而继续一路攀升。
资料来源:笔者根据欧盟统计局数据制作。
随着欧美国家对俄制裁以及俄反制措施不断升级,全球供应链更趋紧张,能源与粮食价格持续上涨。欧洲因能源与粮食均高度依赖进口,价格波动更为剧烈。2月至8月,欧元区能源价格的同比涨幅由31.7%升至38.3%(在3月和6月曾超过40%),食品饮料价格的同比涨幅由4.1%升至10.6%。能源与食品价格飙升进而推动其他商品价格走高,共同导致欧元区通胀率由5.1%大幅升至9.1%,不断突破欧元诞生以来的最高纪录。2022年8月,欧盟主要经济体德国的通胀率为8.8%,法国为6.5%,意大利为9.0%,西班牙为10.3%,均为20世纪80年代以来的最高水平,而爱沙尼亚、拉脱维亚、立陶宛等国的通胀率更是超过了20%。
推高欧洲通胀率的主因是能源价格上涨,因此欧洲通胀走势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能源供需关系的变动。乌克兰危机爆发后,欧盟加快了摆脱对俄能源依赖的步伐。除了加速发展可再生能源以及重启部分煤电、暂缓放弃核电产能之外,欧盟还试图加强与北美、北非、中亚等地区的能源联系,旨在使欧盟能源进口来源多样化,尤其是天然气进口来源。为尽可能保障2022年冬季取暖需求,欧盟为成员国设定了到11月1日前将天然气储量提升至80%的目标;同时为了防止俄罗斯中断天然气供应,欧盟成员国还达成削减15%天然气用量的协议。各成员国一方面通过在全世界范围内大规模高价“囤气”,另一方面纷纷出台节约使用天然气的新规办法保障今冬天然气的够用。截至8月底,欧盟整体的储气量已提前达到80%的目标,德国、意大利的储气量超过80%,法国超过了90%。尽管如此,考虑到以往冬季欧洲天然气消费中仅有1/3来自储气罐,其余部分仍主要依赖俄罗斯管道输气,若俄罗斯彻底切断天然气供应,很可能会导致一些高度依赖俄罗斯管道天然气、且自身缺乏液化天然气接收终端的欧洲国家陷入能源严重短缺的困境,进而将被迫接受极高价格的天然气,而对于天然气发电依赖度高的国家则可能面临大面积停电的风险。虽然2022年8月底欧洲基准天然气期货价格因储气量达到80%而下跌了约10%,但是仍为2021年同期价格的七倍左右。雪上加霜的是,9月2日俄罗斯以技术故障为由宣布将完全停止“北溪-1”管道天然氣运输,且未提及恢复供应时间,而9月9日举行的欧盟能源部长紧急会议也未能拿出有效解决方案。可以预见,未来数月欧洲能源,特别是天然气价格仍将在高位运行,这使得欧洲通胀的回落空间极为有限。
2022年上半年,欧洲经济延续了2021年年底的复苏势头。2022年第一、第二季度,欧盟经济环比增长均为0.6%,同比增长分别为5.5%和4%。但随着高通胀的负面效应不断发酵,当前欧洲经济承受的下行压力持续加大,复苏前景不容乐观。预计2022年第三、第四季度,经济增长率将放缓,不排除出现环比零增长或负增长的可能。
从消费上看,高通胀导致民众生活成本大增,同时严重侵蚀了居民收入和储蓄的实际价值,迫使民众大幅压缩各类消费开支。自2022年4月起,欧洲零售贸易额同比增速显著放缓。6月,欧盟与欧元区零售贸易额出现了2022年以来首次同比负增长,分别下降2.8%和3.7%。具体而言,汽车燃料零售额因能源价格高涨始终处于上涨态势,而食品和其他非食品、非燃料部门的零售额则持续下滑,民众生活水平受到的冲击可见一斑。7月,欧盟和欧元区消费者信心指数(CCI)终值均降至-27,为2020年4月以来的最低水平。
从投资上看,能源价格飞涨已传导至下游制造业的加工生产、存储、运输等诸多环节,大幅提升了企业生产运营成本,压缩了利润空间,大量企业被迫减产或停产,导致企业的投资意愿进一步降低。2022年以来,欧盟工业生产价格指数(PPI)一路攀升,7月同比大幅上涨了37.8%,创历史新高。同期,欧盟工业产出也陷入低迷。4月,欧盟工业产值同比萎缩0.8%。值得注意的是,随着内外部需求持续下滑,欧洲制造业企业订单正在显著减少,服务业状况也随之恶化。2022年8月,欧元区制造业采购经理人指数(PMI)降至49.6,服务业采购经理人指数降至50.2,均为2020年6月以来的最低水平。未来数月,若通胀进一步传导至劳动力市场导致工资水平普遍上涨,欧洲企业将面临更大的成本压力,投资意愿也将进一步减弱。
从贸易上看,由于能源、原材料进口价格飞涨,制造业成本飙升以及全球经济下行致使外部需求放缓,2022年以来欧盟与欧元区对外贸易逆差不断扩大。4月欧盟贸易逆差达到454.45亿欧元,6月仍高达339.77亿欧元。特别是欧盟第一出口大国德国,4月的对外贸易顺差仅为7亿欧元,为30年来的历史低点;另一重要出口国意大利则连续数月出现贸易逆差,6月逆差额为21.66亿欧元。
从国际金融市场来看,强势美元和美国紧缩货币政策产生的负面溢出效应也波及欧洲。自7月以来,欧元兑美元汇率多次跌破平价,创20年来新低。由于国际能源贸易均以美元计价,欧元疲软无疑会令欧洲能源进口价格承受更大的上涨压力,进一步恶化欧洲通货膨胀形势。
面对高通胀难解、经济下行风险凸显的艰难局面,欧洲宏观经济政策的应对空间却极为有限。欧洲央行的货币政策目前处于进退维谷的两难境地,加息与不加息都有明显的“副作用”。7月21日,欧洲央行宣布加息50个基点,为11年来首次加息。9月8日,欧洲央行再次宣布加息75個基点,加息幅度为史上最大。欧洲央行加息的目的很明确,一是防止通胀进入螺旋式上升的通道,二是防止欧元对美元汇率更加疲软导致资本外流和能源价格上涨。但欧洲央行的这两个目标并不好实现。当前欧洲通胀是输入型通胀,主要成因是进口能源和大宗产品价格上涨。能源价格居高不下,通胀就难以得到缓解。另外收紧货币政策也有明显的“副作用”,不仅会抑制本已放缓的经济增长,还会提升意大利等高债务成员国的再融资利率,进而推高债务市场动荡的风险。为此,欧洲央行在7月宣布加息的同时还推出了新的成员国国债利差控制工具,即传导保护工具(TPI),其效力如何尚待市场检验。鉴于当前通胀仍处于上升通道,预计欧洲央行将在未来几个季度连续加息,而加息对总需求和经济增长的抑制效应也会逐步显现出来。
欧洲国家通过扩张性财政政策提振经济的余地同样很小。疫情暴发后,欧洲各国政府都进行了大规模的经济社会救助,加大政府开支,政府债务随之激增,上一轮欧债危机后逐步改善的债务状况再度严重恶化。2020年底,欧盟整体的公债与国内生产总值(GDP)之比由2019年底的77.2%猛升至90%。作为公共财政“优等生”的德国,其公债与GDP之比也打破了欧元区规定的60%的红线;重债国意大利的公债与GDP之比由134.1%飙升至155.3%,希腊更是由180.7%升至206.3%。2022年乌克兰危机爆发以来,欧洲多国政府被迫增加能源补贴、难民安置等支出,导致公共财政状况短期内难以改善。在此背景下,未来欧洲国家通过财政扩张提振经济的空间并不大。
当前欧洲经济陷入高通胀与低增长的风险正在加大,前景堪忧。欧盟委员会7月14日将欧盟2022年经济增长率下调至2.7%,2023年下调至1.4%。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如果俄欧关系进一步恶化,今冬俄罗斯完全中断对欧洲输送天然气,不排除2023年欧洲经济陷入零增长或衰退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