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刺客（下）

梨布

前情回顾

小宇在暹罗猫煤球的引领下，进入了神秘的茶室。通过水晶盒里的耳机，他可以听懂动物的语言。在从动物医院回家的路上，小宇想要救助一只受伤的浣熊，却命悬一线……

金雕抓着小宇的衣领，迅速升至云层之上。它忽然松了爪子，放开小宇，同时一个漂亮的侧翻，再急速俯冲，将小宇稳稳地接在背上。

“上身前倾！抱住脖子！”尕娜也骑着一只金雕靠拢过来，传授骑行的要领。

小宇很快心领神会，自如地驾驭着金雕，飞往橡树街。

两只金雕降落后，肩并肩地蹲坐在小宇家门前的露台上。它们的个头都比小宇还高，毛色几乎一模一样。

“你怎么区分它们呢？”小宇轻轻抚摸它们闪亮的翅翼。

“主要看脖子。”尕娜介绍，“救你的是米吉[1]，脖子上有一圈白毛；另一只叫瓦嘎[2]，脖子上有一圈红毛。”

小宇仔细看去，两只金雕的脖颈间果然各有一圈细细的绒毛，像是藏在棕色外套下的精致项圈。

瓦嘎忽然跳下露台，在开阔的草地上展开双翅，一飞冲天。

“师父在召唤它。”尕娜解释。

米吉则拢着翅膀，踱到草地中央的老橡树下，用爪子蹭蹭蹭地爬上去，在盘曲的枝杈间蹲下来。

“有米吉放哨，黑暗刺客暂时不会行动。”尕娜对小宇说。

“黑暗刺客？”小宇听到这个词，感到脊背一阵发冷。

战前会议

听着门外热闹的声响，采采和楚楚早已急不可耐。楚楚半立起来，用带着粉红肉垫的爪子不停挠门，采采则像是受了很大委屈，“啊呜——啊呜——”叫唤个不停。

大门一开，采采和楚楚像是见到久别的亲人，扑过来使劲地蹭尕娜。采采还跳上尕娜的肩头，热情地舔她的脸颊。

尕娜也非常开心，从背囊里掏出两截小树棍，分别递给采采和楚楚：“这是村子里的木天蓼，很多猫都非常喜欢。”

楚楚抽动粉色的鼻子，深深地嗅了几下，便一口叼起木天蓼，躺倒在地板上，用四只爪子抱着，无比惬意地又舔又啃。

采采略微文雅些，叼住木天蓼轻轻跳到地上，侧着脑袋细细地吮。

“咱们得抓紧时间！”尕娜突然严肃起来。她从背囊里取出一只四四方方的小盒子，靠在墙面上四处移动。盒子的上面有一盏红灯，时而亮起，时而熄灭。

“这是电磁探测仪，测一下墙壁阻挡电磁波的能力。”尕娜又用指关节在墙上叩击，墙内传来“咚咚咚”的空洞回音。

“恐怕抵挡不住，”尕娜收起探测仪，对小宇说，“要是能加一层绝缘材料就好了。”

小宇侧着头想了想：“绝缘材料我们家没有，不过，绝缘的地方倒有一个。”

小宇带着尕娜顺着楼梯走到地下室，拉开衣橱的移门，挪开布满蛛网的旧靴子，双手抓住地面上一个金属把手，用力往上提。

小宇的额角渗出一粒粒汗珠，把手却纹丝不动。

“闪开。”尕娜跳进衣橱，握紧把手，屈膝沉腰，猛然发力。

“吱呀呀——”一块厚重的钢板翘起，露出了黑乎乎的洞口。

小宇摸出一盏应急灯，顺着洞口斜靠的松木梯子爬下去。尕娜也跟下去，叩了叩四壁的墙面，只听见沉闷的“砰砰砰”声。

“这是灌了铅的不锈钢板，”小宇介绍道，“是很久以前核大战时建造的。”

洞内空间狭小，仅有一台小型制氧机和一张架子床，床底下是码放整齐的纸箱。

“这是什么宝贝呀？”尕娜伸手拽出一只纸箱，浓重的霉味扑鼻而来。

“是爸爸妈妈储备的‘末日套餐。”小宇的情绪忽然低落下来。

尕娜听说过，小宇的父母是常驻火星的科学家，在2078年火星大暴动后，就失去了音讯。

“别难过，”尕娜的手轻轻放在小宇肩上，“总有一天，他们会回来的。”

等他们回到客厅时，采采和楚楚早已舔足了木天蓼，心满意足地坐在地毯上洗脸。

“得赶紧开个会。”尕娜看看窗外愈发阴沉的天色，忧心忡忡地说。她把两根手指塞在嘴里，打了个长长的呼哨。米吉立即出现在客厅的玻璃窗外。

窗户开至最大，米吉伸了头颈进来，身子却还在外面。

“走门试试。”小宇建议。

“门也小了。”尕娜摆摆手，“这样就挺好，万一有情况，它可以随时升空。”

尕娜从背囊里捧出一只狭长的头盔，戴在米吉的头顶。

“开始吧。”尕娜按下头盔侧面的按钮。

客厅中央出现了一位银发妇人的身影。她坐在一张长条书桌后，桌上堆满了五颜六色的书籍。

“情况怎么样？”银发妇人问。

“米吉和刺客交了一次手，刺客退了。”尕娜简洁地回答道，“但是根据种种迹象分析，他很有可能今晚发动攻击。”

银发妇人转头看着金雕：“米吉，交手的状况如何？”

小宇看见米吉的尖喙一开一合，舌尖前伸后缩，自己却完全听不到任何声音。

两分钟后，银发妇人微微点头：“幸好是白天遇到他，要是在夜里，你和瓦嘎加起来都不是他的对手。”

“公爵夫人、公爵，你们也和他交过手吧？”银发妇人转脸看向采采和楚楚。

楚楚抬起两只前爪在胸前一抱，又微微躬了躬身。小宇并不知道，这是银河系各文明体系间通行的见面礼仪。

楚楚粉红的嘴唇开开合合，小宇还是什么都听不见，急得暗暗跺脚。

银发妇人将一切看在眼里，冲尕娜使了个眼色。尕娜便从耳内掏出一小团东西，轻轻掷向小宇。

那东西径直钻入小宇耳中。小宇仿佛又回到了动物医院的茶室里，那东西瞬时融化，四散流淌，填滿耳道……整个世界的声音变得前所未有地清晰。

“大师，感谢您和您的高徒解救了我，也感谢您对小宇的关心和侠义相助。”楚楚的语气非常谦恭。

“大师？”小宇睁大了眼睛。

那耳机像是捕捉到了小宇的脑电波，立即播出一段画外音：“德比克[1]大师，也称月亮大师，奥杰布瓦人，毕若思大师的师父，擅长读心术和预知术。”

“半人马座的红巨星公爵，您太客气了。”月亮大师欠身还礼，“我们应该向您表示感谢才是。这些地球上的事儿，本该由地球生物自己解决，没想到把您也牵扯了进来。”

“既然行会公敌出现在这里，那就是整个行会的事。”楚楚雪白的毛发在夕阳中折射出一层熠熠的金辉。

“能够与公爵并肩作战，是我们的荣幸。”月亮大师神情庄重。

“黑暗刺客一直在暗中行动，”楚楚介绍道，“最近两周，他征用的动物躯壳越来越多。我和采采是全天候轮流防守。”

“都是哪些躯壳？”月亮大师面露忧虑。

“刚开始是蜘蛛和蜈蚣，后来是老鼠和花栗鼠，最近几天又出现了松鼠和兔子。”楚楚略顿了一顿，“很奇怪的是，几乎每一副躯壳都有破损，要么缺胳膊少腿，要么有明显的伤口。”

“这完全符合黑暗刺客行事的特点。”月亮大师应答，“《银河系暗物质及相关生命图谱》中记载，一切不可见界域内之物质与生命，凡欲在光明界域内活动，必先征用该界之物。征用之数量及种类，由暗物之体量大小决定。征用生命之时，常始于脑，后及神经，再至肌肉肢节。故被虏之个体，多为伤病残弱者，凡脑强体健者，不易为暗界所虏……”

小宇瞪大了眼睛。他的目光在全息影像和白猫楚楚之间来回移动。月亮大师？半人马座的红巨星公爵？他觉得自己仿佛落入了另一重时空。

采采跳上小宇的肩膀，轻轻打起了呼噜，她的超声波语音在耳机中转换成人类的语言：“你大概想不到，黑暗刺客最近派了多少动物来暗算你。睡觉的时候有蜘蛛、蜈蚣和老鼠，到院子里时有花栗鼠和兔子，时不时还有松鼠来扔几枚毒果子。我和楚楚一步都不敢离开你身边。”

小宇这才明白，为什么最近家里到处都是死虫子的甲壳，为什么一开门，采采、楚楚就异常警觉，围在他腿边穿梭不停。

月亮大师看向小宇：“孩子，你得在地下室里躲一阵子了。”

“不！”小宇态度坚决地说，“我要和大家并肩战斗！”

月亮大师默默地叹了一口气，摘下架在鼻上的老花镜：“瓦嘎会带人来增援。各位多多保重！”

客厅中央的全息影像抖动了几下，消逝无踪。

暴风之战

与瓦嘎结伴而来的，是奥杰布瓦部族最优秀的猎手以及整个瓦塔沃省的野生鹰群。他们驮来的弓弩和箭镞，堆满了小宇家的前后院。

海蒂警长也调来了全市建筑工地上的照明灯，还请电力公司临时搭建了一条大功率供电线路。

除了小宇，橡树街上的居民已经撤离一空。

“要不要调一些重型武器过来？”海蒂警长问。

“用不着，”尕娜莞尔一笑，“你们的武器完全派不上用场。”

“他会用什么样的方式攻击？”海蒂警长又问。

“不知道。”尕娜耸耸肩。

“那可怎么准备呢？”警长有些焦虑。

“要不先热热身？”尕娜随手抓起一张硬弓，递给身边的警察。

骑警们用惯了激光枪，开惯了飞车，虽然身材高大，却普遍体重超标，一个个憋红了脸，也只能微微将弓拉开一些。

海蒂警长皱了皱眉，扎起马步，左手握弓，右手扣弦，腰身一拧，大喝一声，弓弦应声而开。然而，这弦拉到一半的位置，便再也无法动弹。

尕娜调皮地挤挤眼，招呼一名奥杰布瓦小伙儿过来示范。小伙儿往地上一坐，双脚踏住弓把，双手握弦，上身后仰，双腿外蹬，“咯吱吱”一声，弓弦满满张开——原来这是超长射程的脚踏弓，使用时还需另一人配合搭箭。

这时，老猎人阿森尼凑到尕娜耳边，低语了几句。

“刚接到月亮大师的消息，”尕娜对海蒂警长说，“阿尼特河畔有情况。”

一只白头海雕振翅起飞，引着警察们向东而去。

尕娜挑了一副轻巧的碳纤维手弩，递给小宇，自己则挎上一把细长的枫木弯弓。

夜色很快变得浓重。猎手们在房屋四周埋伏下来，群鹰也在周边的树杈上蹲伏。夜空黑云密布，看不见星星，看不見月亮。落尽了叶子的橡树枝不动，四季常青的松针也不动。整条橡树街像被一只巨大的密封罩扣住，没有光，也没有风。

尕娜和小宇坐在黑漆漆的客厅中央，手握弓弩。采采和楚楚分别蹲在东西两侧的窗台上，凝神观望动静。

室外气温很快降至零下七摄氏度，猎手们的手开始变得僵硬。

小宇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或许，他今天不来了？”

话音刚落，采采和楚楚的耳尖同时耸动起来。

一阵极其细微的扑簌声掠过夜空。米吉蹬腿展翅，冲上云霄，不多时，便叼回一只羽毛稀疏的猫头鹰。

老猎人阿森尼正想上前查看，却被一阵拔地而起的旋风冲倒。

一支弩箭携着定风弹骤然蹿起，冲入旋风的风眼。巨大的爆裂声中，无数细长的金属叶片释放出来，在旋风中急速旋转，随即将风能转化成电能。当电荷积满，四周闪现出细小火花时，一支避雷箭接踵而至。

电光顺着箭尾拖曳的导线直劈大地。泥土一片焦黑，旋风也随即溃散。

然而，更加猛烈的飓风却从西边一路压来。地面的枯叶被瞬时扫尽，枯萎的枝条噼啪断裂。整条橡树街的房屋都在微微震颤。

“黑暗刺客来了！”尕娜大喊。

阿森尼跳起来，冲到墙边合上电闸。房屋周边的照明灯被瞬时点亮，上百根光柱直冲云霄，将橡树街映照得如同白昼一般。

飓风的势头立时减缓。它在光柱的边缘急急刹车，分散成涓涓细流，将光柱团团包裹起来。

猎手们开始娴熟地反击。两人一组的脚踏弓首先上阵。一人坐地，手握弦，脚蹬弓；另一人搭箭，协助瞄准。一支支粗长的箭逆风而起，箭头上的阻风弹凌空开花。

飓风的走势骤然切换，仿佛经过了一台超强的压缩机，磅礴的气流瞬时凝成一条密实的风鞭，扑向墙边的照明灯。

阿森尼射出一支斷风箭。半空中，箭头裂成几十支小箭，分别射向风鞭的不同部位。一连串的碰撞和爆炸过后，风鞭断成无数小节，无序地互相冲撞，彼此抵消。但是，最前端的那一节仍然保持进攻的方向，撞碎了一只照明灯。

光柱熄灭了一根。

飓风卷土重来。这一次，聚合了十二条风鞭。

十二支断风箭齐齐射出。

风鞭一条条断裂，一节节消散。然而，总会有漏网的残节撞向照明灯。

二十四轮进攻之后，照明灯所剩无几。

风鞭不再出现，飓风也暂时停歇，橡树街的上空却布满黑云。

尕娜抽出一支箭搭在弓上，心跳怦怦加速。

猛然间，枝丫间的群鹰扑喇喇飞起，四处啄抓。

“蝙蝠！”小宇惊叫。

成千上万只蝙蝠在夜空聚集，黑漆漆的翅翼汇成了黑色的海洋，遮蔽了群鹰，遮蔽了一切。

仅存的几盏照明灯也被撞烂。

飞在最前面的蝙蝠开始列队冲撞客厅的玻璃窗。

“咚咚咚、咚咚咚……”玻璃上很快出现蛛网一般的裂纹。

小宇呆立在客厅中央，竟忘了自己手中还握着一张弩。

尕娜眼疾手快，连发三箭。在整面玻璃掉落的瞬间，曳光箭一马当先，给院子里的猎手指引坐标；烈焰箭紧随其后，在窗外炸出一团火球，阻挡蝙蝠的攻势；渔网箭雷霆重击，将冲进屋内的蝙蝠一网打尽。

“嗷呜！”采采跳上小宇的肩头，一巴掌扇下一只漏网的蝙蝠。

楚楚则趴低身子，龇牙咧嘴，发出凶猛的超声波嗥叫。

后面的蝙蝠纷纷在窗前改道。

与此同时，一阵尖厉的呼哨声响起，正在与蝙蝠搏斗的群鹰闻声降落。随后，不计其数的烈焰箭和渔网箭射向蝙蝠群。

当弓弩停歇时，群鹰再次升空，将漏网的蝙蝠捕捉一空。

屋外的风完全止息，天边出现浅淡的光亮，远处的乌云一点点消散，弯月露出了容颜。

奥杰布瓦猎手们举起手中的弓弩，欢呼起来。

尕娜也走到窗前，举着手中的弯弓，兴奋地大叫：“巴克那[1]，巴克那！”

然而，人们没有发觉，橡树街上空的黑云正在飞速积聚。

楚楚警觉地趴低身体，双耳后拉。金雕瓦嘎展翼升空，发出长长的一声唳叫。

一道闪电划破夜空，笔直劈下。未及落地，电光便在破碎的窗前微微弯折，直击小宇。

尕娜急忙伸出手中的弯弓去阻挡，却迟了一步。

楚楚早已起跳，在小宇面前半米的位置，它满满地接住了所有的电光。

如同新年的盛大烟火，金银的火花溅落四壁。电柱翻卷成一团耀眼的光球，将楚楚全身罩住。

小宇感到眼前一阵发黑，但他的脑海里留下了清晰的影像——楚楚的身形悬浮定格，宛如一尊冰雕，晶亮的毛发根根竖立，皮肤变得极其透明，鲜红的血管脉络清晰。

瓦嘎循着闪电的轨迹，冲入黑云深处。一声沉闷的炸雷响过，电光消失，楚楚坠地，瓦嘎却没了踪影。

海蒂警长带着警员们迅即行动起来。按照月亮大师的指引，他们沿着阿尼特河畔的隧道进入超维监狱，解救了一大批此前失踪的动物。

令海蒂警长不解的是，傍晚才见过的金雕瓦嘎也在其中。

一如上次解救楚楚时的情形，大家一步步撤离，身后的超维空间便一截截坍塌。当断后的瓦嘎飞出隧道时，黑暗刺客在地球苦心经营的超维监狱便彻底土崩瓦解。

此时，盘踞在橡树街上空的黑云也已经消散。

楚楚躺在满地的玻璃碎屑之间，像一匹安详入睡的小马。小宇的脸紧贴在它焦糊的毛发上，泪水化成了烟。

（完）

[1]米吉，来自奥杰布瓦语，意思是“珍珠”。

[2]瓦嘎，来自奥杰布瓦语，意思是“火炬”。

[1] 德比克，来自奥杰布瓦语，意思是“月亮”。

[1]巴克那，来自奥杰布瓦语，意思是“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