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哈佛学院图书馆汉和文库委托燕京大学采购中国图书,最初主要代购儒家经典和哲学类书籍的近现代印本,并未将古籍和地方志列为重点采购对象。之后由于计划在美国举办“精本和珍本展览”,而国民政府又通过了禁止古籍出口的行政令,哈佛方面通过其他途径采购古籍变得极为困难。1932年燕京大学图书馆哈佛购书处成立,顺利解决了上述困难,全面承担起了为哈佛方面代购图书的任务。新发现的《燕京大学图书馆哈佛购书处二十九年度所购图籍目录》,详细记录了1940年度所购图籍的书名、册数和价格,为研究当时的购书种类、具体价格、使用意图提供了重要信息。
【关键词】哈佛大学 燕京大学 购书处 裘开明
1932年,“燕京大学图书馆哈佛购书处”(以下简称“购书处”)正式设立[1933年4月24日,哈佛燕京学社董事会表决通过,批准“哈佛燕京学社北平办事处”(Harvard-Yenching Institute Peiping Office)作为学社在北平办公室的名称使用,但是该名称将不用作学社在中国活动的名称。从现存资料及所发现的采购账簿来看,中国一直在使用“燕京大学图书馆哈佛购书处”的名称。],地点位于北平燕京大学校内。此后将近二十年,购书处一直在为美国哈佛大学汉和图书馆采购各类图书,在中西方的文化交流史上发挥过重要作用。关于购书处的组织结构、运营经过及购书方针、年度经费等信息,程焕文、王蕾等学者已进行过较为深入的研究,但更侧重宏观数据,而缺乏对具体年度的采购书目的分析。笔者近日于文物市场获得购书处1940年度的采购图籍目录一册,是最原始的该年度购书的会计账簿,再结合其他文献资料加以互证,或可对相关研究略有裨益。
一、购书处采购古籍善本的缘起
早在购书处成立之前,哈佛学院图书馆馆长柯立芝(Archibald Cary Coolidge)就希望委托燕京大学图书馆作为购买中文书的代理,1928年1月12日,燕京大学洪煨莲(William Hung)教授回信柯立芝馆长,表示乐意为哈佛大学服务,并希望了解选书原则等信息。哈佛大学去年主要通过上海市商务印书馆、万卷楼和中华书局三家机构购买中国图书,但很快发现“中国国内的书商不愿意赊账销售,且不一定会严格遵守顾客的要求。因此,除非在中国设立代理商或代理机构,否则不可能像中国的图书馆一样直接向当地书商购买图书”[程焕文编:《裘开明年谱》,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年版,第27页。],于是在1928年与燕京大学签订了由后者代为采购图书的协议。由此可见,虽然购书处成立于1932年,但燕京大学自1928年即已承担起了为哈佛大学代购图书的职能,为此后者还拒绝了袁同礼先生由北平图书馆帮忙购买书籍的提议。
1928年7月,哈佛学院图书馆汉和文库主管的裘开明先生,在与他人的信件中提道:“敝馆的主要目的是为在哈佛新成立的中国研究院的教师和学生们的研究、教學提供参考服务,……我们希望能在今后的几年内采购大量的中文书籍。”[程焕文编:《裘开明年谱》,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年版,第25页。]裘先生的言论完全符合汉和文库最初的购买状况,根据《裘开明年谱》记载,此年至少通过燕京大学图书馆代购了四批共计约8000美元的书籍,而且第四批全部是由洪煨莲教授选定的中文类书和参考书。同年12月14日,哈佛燕京图书馆委员会召开会议,讨论了中文馆藏的建设方针,决定优先购买儒家经典和哲学类书籍,并制定了各类藏书发展的优先顺序和每年投入的资金。从会议的具体条款来看,燕京大学所帮助代购的图书并不针对中国古籍,而主要是一般性的参考书,而且尚未将购买地方志列入计划。截至1931年7月1日,在汉文图书馆代理馆长田洪都的《图书馆年度报告》(1930年7月1日至1931年6月30日)中,仍然宣称:“同以前一样,中文图书通过燕京大学图书馆购买。在燕京,至少有50个书商提供各种图书的报价,我们从中选购最低价格的图书,在此过程中还会考虑印刷质量和纸张质量等因素。”[程焕文编:《裘开明年谱》,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年版,第63页。]从描述来看,显然这些图书指的都是近现代印刷本。尽管哈佛大学在此数年间也偶尔会购买中国古籍善本,但大多并非通过燕京大学而购买,譬如田洪都还同时提及,去年冬天所购买的《武英殿聚珍版丛书》,就是通过在北平的吉利斯(I.V.Gillis)所购买的。概言之,在次年(1932年)购书处成立之前,经由文物市场购买古籍图书并非燕京大学的主要任务。
关于购书处成立后,为何会将采购中文古籍列为重点规划,其背后的直接动因尚未见有前辈学者论及。据笔者考察,可能有以下两个方面的原因:
其一,在1931年田洪都的《图书馆年度报告》中,将举办“精本和珍本展览”列入提议,并提及:“美国公众似乎对于中文图书的印刷、装订和排版具有相当的兴趣,尤其是中文古籍,建议开辟一个小型展览室。”[程焕文编:《裘开明年谱》,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年版,第66页。]两个月后的9月29日,他又致函此时身在北平的裘开明,提及:“宋元明板书、精本书,及《永乐大典》(原本、影印本),凡能表现中国印刷美术等,请随购若干,以便陈列。”[程焕文编:《裘开明年谱》,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年版,第68页。]这似乎可以视为次年购书处成立后,开始采购古籍善本的一个直接动机。
其二,国民政府通过了禁止古籍出口的行政令,让哈佛大学通过其他途径采购古籍善本变得极为困难。1929年,中华图书馆协会于第一次年会上通过了《呈请国民政府防止古籍流出国境并明命全国各海关禁此出口案》,其中包括三部分内容,分别为中央大学区图书馆联合会提交的“防止古籍流出国境,搜集保存以维国粹案”,北平图书馆协会提交的“请国民政府命令全国各海关禁止古书出口案”,以及李小缘提交的“保存中文善本书,勿使流落外洋案”[《中华图书馆协会第一次年会报告》,中华图书馆协会事务所发行,1929年7月初版,第85—86页。]。在当时的历史背景之下,保护国粹,防止古籍外流,已经是图书馆界志士仁人的共识。1930年8月,国民政府通过了行政院令,要求“各部禁运古籍出口,根据《鉴定禁运古籍须知》办理”,但同时认为“所拟定《鉴定禁运古籍须知》尚属简要”[《民国日报》1930年8月4日,第2张第3版。]。同年,教育部遵奉国民政府指示重新拟定了《禁止古籍出口标准》,其中规定:“举凡我国宋版、殿版等,以及五十年前之木板书籍,均须视为古籍,各地亟应妥为珍存。至于一切石印、铅印翻本,则概不禁止运售云。”[《中华图书馆协会会报》1930年第5卷第6期,第17页。]依此标准,清光绪之前中国所出版的一切雕版书籍,几乎皆在禁止出口之列。上述田洪都嘱托裘开明在北平所购买的古籍,由于裘开明担心被当局没收,迟迟没有运往哈佛,为此还遭到了前者的埋怨。
通过购书处以代购古籍,实际上是哈佛方面绕开禁运问题的最佳方案,裘开明本人对此也有清晰的认识。1931年,哈佛燕京学社洽谈整批购买福州龚氏藏书楼的藏书,裘开明曾建议:“应尽早购买该藏书楼的藏书,等这批书运到北平后,再考虑书籍存放的地点。现在南京政府已经颁布控制古籍珍本出口的法令,因此我建议:1.所有书籍应存放于燕京图书馆,而燕京自己收藏的龚氏藏书楼藏书可以运至哈佛。2.哈佛大学应通过官方渠道正式地申请图书出口至剑桥的许可证。3.司徒雷登校长和洪煨莲教授需要寻找合适的方式和方法将这批书籍运往哈佛。”[程焕文编:《裘开明年谱》,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年版,第69页。]司徒雷登是燕京大学的校长,本身是美国人,也是购书处成立过程中的关键人物。由于燕京大学是美英合办的教会大学,与美国哈佛大学邮件来往合理合法,故而可以采用挂号邮件的方式,在一定程度上避开国民政府的禁令,将古籍运出国门。但根据当事人田洪都的描述,燕京大学在通过邮件邮寄古籍时,只能每次寄出少量包裹,以免引发当局的怀疑。裘开明在1931年底对田洪都的《图书馆年度报告》做了补充报告,其中提道:“由于南京政府刚颁布禁止出口早期印刷图书的法律,为哈佛购买和寄送图书将遇到一些困难。已有4箱图书被扣留在天津港,请参阅附件中美国运通公司的一通函件。田洪都和我暂时通过挂号邮件的方式邮递更有价值的、年代更久远的图书,就像从前通过美国运通公司空运普通图书和现代图书一样。如果通过挂号邮件邮递的图书被中途截取,必须寻找其他方式将图书运送到剑桥。这个问题在某种程度上是相当严峻的,因为这将从基础上影响我们馆藏的未来发展。”[程焕文编:《裘开明年谱》,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年版,第73页。]购书处在此背景之下于次年成立,地点设立在燕京大学,其主要意图不言而喻,而与此同时,裘开明还联系了倡导古籍出口禁令的中华图书馆协会,请求让汉和图书馆加入该协会成为机关会员,选取的时机也颇可玩味。
购书处的成立,一方面让赊账购买成为可能,譬如自支那内学院流通处采购的两包书籍,就是先收到货物,然后才去信让购书处照付款项的;另一方面,购书处有自己的图书馆,暂时无法邮寄的古籍都可以在那里存放一段时间,寻找合适的机会再设法运至国外。在购书处所存放的古籍,裘开明还是很快找到了顺利绕过海关检查的方式,就是将装帧与图书拆开,“采用挂号邮件的方式邮寄薄而轻的图书,而重的装帧(例如:函套和书箱)则像以前一样采用船运。采用这种方法,除了几部善本是通过个人行李带回来的以外,其他的所有的1850年以前刻印的图书都寄到了剑桥”[程焕文编:《裘开明年谱》,廣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年版,第90页。]。在运输的问题解决之后,购书处持续承担着替哈佛大学采购图书的任务,尽管其间一度小有摩擦,但整体运转流畅。
购书处成立之初,所能采购到的古籍并不太多,整体而言仍以购买近现代出版物为主。1935年4月,裘开明致函中国大使馆询问南京政府发布的禁止中国古旧珍稀图书出口法令的问题,并在两个月后收到了使馆寄来的《文物保护法》,说明他一直在持续关心古籍的采购问题,并在不断寻找最合适的购买时机。1937年,日军开始全面侵华战争,之后各地藏书家的古籍纷纷散出,购书处开销的经费也随之急剧增加。裘开明在1938年1月13日的信件中提道:“现有大约9或10个木箱要寄出,其中部分图书的出版期超出了可以通过海关运寄的范围,而且现在邮寄图书比以前更容易丢失。国会图书馆通过美国驻北平大使馆将其采购的中文图书运往美国,我们是否也可以利用同样的渠道?现在是购买图书的好时机,请学社向燕京大学财务处汇来更多的资金用于购买图书。”[程焕文编:《裘开明年谱》,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年版,第183页。]由于此时北平已经陷落,而日本尚未向美国宣战,故燕京大学没有被日军占领,仍然在维持运转。最终这批图书在司徒雷登的斡旋之下,天津海关署长同意从天津港口通关,途经日本神户,最后顺利运至哈佛。国难之时,物价飞涨而古书价跌,国币贬值而美元坚挺,也正是购书处采购古籍的最佳时机,如程焕文所称:“汉和图书馆继续在北平琉璃厂和隆福寺一带的旧书市场购买中文古籍,此购买活动持续到1941年9月结束,汉和图书馆最有价值的中文古籍,很多都是在这一阶段购买到的。”[程焕文编:《裘开明年谱》,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年版,第212页。]据笔者考察,购书处采购善本古籍的活动在1940年度达到了巅峰值,而从购书处的购书费用清单来看,1939—1940年度、1940—1941年度也恰属于支出最高的两次,只是哈佛方面计算年度的区间为上年7月1日至当年6月30日,并不太符合中国自然年度的习惯。
客观而言,哈佛购书处大肆采购、运输中国图籍,导致大量珍贵的古籍版本从此漂洋过海,落入异邦之手,对国人而言是一段极为悲痛的历史。其中采购数量最多的时段,甚至是有意违背民国政府法令的走私行为,应当予以严重谴责。但若考论时事背景,我们也应当给予前辈学者“了解之同情”:首先,裘开明等人在其位而谋其事,为汉和图书馆搜集中国图籍是其分内之事,他们的成功运作实际上也推动了西方对于亚洲区域的研究工作,更好地传播了中国文化;其次,日军发动侵华战争之后,民国政府失去了对北平等地的控制,裘开明等人将大量图籍转运至美国,在一定程度上充当了古籍善本的保护人,让其避免了战火的波及,从而幸运留存至今;最后,哈佛购书处的采购举动是纯粹的市场行为,而非恶意劫掠,所得书籍皆来自持有人的主动售卖,与侵略者的趁火打劫有本质区别,不可一概而论。
二、1940年度的购书状况分析
笔者近期在文物市场获得题为《燕京大学图书馆哈佛购书处二十九年度所购图籍目录(以四角号码为序)》的账簿(以下简称“账簿”)一册,其内分“普通书籍”“方志”“善本书籍”“满文书籍”四类,详细记录了购书处1940年度所购买的全部书名、册数和价格。此账簿每页的右上角有类似“00104—00247”的四角号码编号,每页末端有此页的合计数据,每大类后则有此类的合计数据,最末页还有全部的汇总数据。今将各类合计数据列表如下:
根据裘开明《馆长年度报告》(1940年7月1日至1941年6月30日)记载:“燕京大学代购图书开支(1940—1941年度):总计拨款7062.63美元(折合国币114344.23元),总计支出国币114333.23元(含结余国币3310.27元),其中,普通国书国币34574.80元,方志国币35348.60元[关于方志书的总价格,《裘开明年谱》两处记载不同,除此处的“35348.60元”之外,另有一处(第269页)记载为“志书35248.60元”,王蕾《燕京大学图书馆哈佛购书处历史研究》一文也采用此说。今核对新发现的购书账簿,方志类总金额为35348.60元,故当以此为准。],拓片及善本书国币13000.00元,满文书国币4458.57元。”[程焕文编:《裘开明年谱》,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年版,第273页。]两相对照,哈佛年度报告与账簿数字彼此吻合,而且账簿共记载图书三千余种,前后却一笔不苟,可见态度极为认真,书目、价格应真实可靠。
账簿的普通书籍类中,有46种书名前做了“√”标注,今列表统计如下:
经笔者查考,表格中所有图书均为日本作者的中文译本,也正因如此,账簿中才会做了特殊标记。此类图书共计46种56册,占普通书籍类的3.54%,内容则以工具为主,兼有文集、小说与学术参考书。汉和图书馆同时收录中文、日文图书,这类日文著作的中文译本介于二者之间,可能需要特别存放,以避免与普通中文图书相混淆。
此外又有6种书名前做了“×”标注,今统计列表如下:
此6种属于中、日以外的其他国家著作而被译为中文者,种类虽然有些杂乱,但都是近几年内商务印书馆、中华书局等出版社新出版的译著。根据以上两种表格推断,购书处在采购中文译著时,由于这类书数量不多且相对廉价,几乎是照单全收,很少再作门类筛选。
普通书籍虽然以“普通”标名,但并非全部是近现代出版物,其中也含有不少在今天被视为古籍或善本古籍者。这类图书的价格通常比较高,故而很容易区分,譬如《乐陶吟草》(一名《姚承庵诗集》)6册140元,今日仍藏于哈佛大学哈佛燕京图书馆,册数一致,登记为明万历刊天启增补印本,《中国古籍善本书目》著录;又如《文韵集》4册70元,今仍收藏于哈佛燕京图书馆,册数未变,登记为清康熙敬恕堂刻本;再如《石经阁文初集》5册110元,情况类似,登记为清道光刻本。此类古籍每册的单价远比普通图书高,似乎不存在误认的可能,笔者推测或许是有意将部分善本古籍混杂在普通图书中,以逃避海关检查。当然,此类图书中也存在单价很高却并非古籍的特例,譬如收录不同卷数的《永乐大典》33册,除一册单价为10元、一册单价为50.10元外,其余31册的单价均为50.05元,而此种价格显然只能是影印件。笔者查考单价10元的卷2610至卷2611一册,原件今藏于日本东洋文库,哈佛燕京图书馆所藏为1926年影印本;单价为50.05元的各册,当时原件大多早已入藏北平图书馆,譬如卷8091至卷8083一册,由1931年7月英格利(Inglis)夫妇捐赠,今仍藏于国家图书馆[参考赵爱学:《国图藏嘉靖本〈永乐大典〉来源考》一文,《文献》2014年第3期。],故而此统一价格的31册也必然是影印件。这种高昂的影印本价格,源自《永乐大典》一书的艺术性、珍稀性,不能与其他普通图书一概而论。普通书籍中最大宗的是各种明清文集及《大清缙绅全书》《户部漕运全书》之类的档案汇编著作,从低廉的价格上判断,绝大多数都属于晚清刊本或民国石印本,显示出哈佛方面对明清史研究格外偏好。此外,还有各种藏书目录合计一百余种,其中尤多公藏单位的藏书目录,似乎是为将来继续购书提供指导意见。
方志类书籍所支出的费用最高,这也是哈佛方面在这几年间的重点购书目标。早在购书处设立之前,哈佛方面即已开始小规模的采购方志,但数量并不多,也并未列为重点计划。1936年,裘开明在所提交的年度报告中,特别提到“地方志对很多分支学科的研究都具有相当重要的意义”,他比较了哈佛图书馆所藏地方志(约600种)与北平图书馆(3800多种)、美国国会图书馆(1800多种)在数量上的巨大差距,“希望委员会建议董事会,为迎接哈佛300周年庆典,拨3000美元给图书馆用于购买方志类文献”[程焕文编:《裘开明年谱》,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年版,第153页。]。裘开明的建议被认真接受,由于当时北平的书价偏高,他起初准备去中国南方收购地方志,但他很快发现已无此必要,因为在日军全面侵华战争开始之后,大量价格合适的地方志出现在了北平和天津的市场上。由于资金很快告罄,裘开明写信继续申请,而哈佛燕京学社的社长叶理绥(Serge Elisséeff)也对地方志采购非常感兴趣,不仅推动执行委员会继续拨付了2000美元的资金,甚至同意他在必要的情况下,可由燕京大学预付相关款项。在1940年度新购得276种方志之后,汉和图书馆方志的收藏总量达到了2571种27900册,可谓蔚为大观。据笔者推断,哈佛方面同意将采购方志书作为重点,不惜一再投入大量资金,除了学术研究上的价值,不排除也有国家战略方面的考量。比哈佛燕京学社收藏地方志更早、更多的美国国会图书馆,其最初的收藏动机就是因为任职于美国农业部的施永格(Walter T.Swingle)提出,可以从其中获取到栽培柑橘的技术资料,以便将柑橘移植到美國。由此可见,美国方面对中国地方志的兴趣,从一开始就集中在战略技术方面。1941年底,日军偷袭美国珍珠港,日、美自此进入战争状态,哈佛燕京学社汉和图书馆为美国军界、政界人士提供了大量的有用信息,裘开明强调:“这些领域并不是我们所擅长的,学社的兴趣主要在于文化方面而不是中国和日本的科学技术方面,……但是现在我们必须承担起‘战争工作。”[程焕文编:《裘开明年谱》,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年版,第282页。]随后的1942—1943年度,汉和图书馆还特别为美国陆军情报局、海军情报局等军事机构编制了4种书目,其中既有日文科技词典方面的书目,也有中国西北和内蒙古地区的中日文献。购书处一直在按照哈佛方面的需求进行采购,尽管裘开明本人并未从美国战略的角度考虑,但很难相信上面掌握资金分配的执行委员会对此毫不留心。方志总支出费用过高,除了需求量大,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书籍本身的价格过高。账簿中普通书籍每册的平均价不到4.4元,而方志每册均价则为12.1元,几乎是前者的三倍。其中不少方志虽然并未归入“善本书籍”类,但实际上却属于善本古籍。譬如《昆山县志》8册448元、《冀州志》6册500元、《博罗县志》7册700元,经笔者核查哈佛燕京图书馆馆藏目录,确认《昆山县志》为明代万历刊本,其余两种则为清代乾隆刊本。尽管如此,这些古籍的价格仍然相对偏高,由此也可见哈佛方面在搜集中国地方志上付出的努力。
善本書籍类虽然名义上有一千几百种,但实际却只有四种书籍,分别为《唐开成石经》240册500元,《集千家注杜诗》12册3000元,《增广注释音辨(辩)唐柳先生集》8册3000元,《陆墨庵所藏石刻》1453张6500元。碑帖分装成册,拓片按张计数,数量虽众,单价却并不高。另外两种善本价格高昂,笔者查核沈津著《美国哈佛大学哈佛燕京图书馆中文善本书志》,著录有“明嘉靖朱邦苧懋德堂刻本《集千家注杜诗》”10册、“明初刻本《増广注释音辩唐柳先生集》”12册[沈津:《美国哈佛大学哈佛燕京图书馆中文善本书志》,上海辞书出版社1999年版,第617、625页。],唯册数有异,未知是否因重新装裱之故。两种善本若非宋元刊本,则价格似亦嫌高,推测因哈佛方面拨付的是善本书专项经费,此款项无法挪用于购买其他类图书,故使用时较为宽松。
满文图书类数量不多,质量也不甚高,其中不乏《朱子家训》《初学必读》《弟子规》《成语对待》之类的蒙学著作,采购此类图书显然并非看重其学术价值,而是作为语言学的研究对象。也正因此故,在全部51种图书中有12种为满、汉合璧文,另有1种为满、蒙、汉三合文。由于满文出版物本来稀少,购书处几乎逢书必收,其内容也涵盖蒙学、历书、档案、佛经、儒学、历史、小说、韵书各门类,并无突出之重点。
王蕾《燕京大学图书馆哈佛购书处历史研究》一文提道:“根据协议,燕京大学图书馆哈佛购书处每种书籍同时订购两份,一份寄往哈佛,一份留存燕大。洪业规定,燕大在购置中日韩文图书时,如系善本、珍本或抄本,通常送到哈佛,而燕大则以影印本办法留存。”[王蕾:《燕京大学图书馆哈佛购书处历史研究》,《国家图书馆学刊》2013年第6期。]善本古籍因只保留影印本,姑且不论,但根据笔者统计,账簿记载的1298种普通书籍中有448种册数仅为1册,其余册数为3册、5册等奇数者也不在少数,这些图书显然都是无法均分为二的。燕京大学的藏书最后归入今北京大学,笔者又抽查了账簿中所采购的部分普通图书,发现北京大学古籍馆同样版本者往往藏有数个复本,譬如《户部漕运全书》藏7种,《旧京琐记》藏2种,《甘肃盐法志略》藏2种,《庚子西狩丛谈》藏7种,客观上也并无同时采购之必要。按此,购书处同时订购两份图书之事,可确定在1940年度并未执行。从常理而言,购书处的经费既然由哈佛方面拨付,似乎也不可能在采购图书时同时订购两份,并将一份无偿赠给燕京大学。若燕京大学的一份图书自行支付费用,则两馆的藏书状况和所需书目均不一致,故自行采购即可,无须经由购书处代为操作。笔者上溯1933年裘开明的《汉和图书馆馆长报告》,其中提道:“寄往燕京的书单中,教师和研究生建议购买的许多图书都没有买到,反而为我们购买了许多我们现在不需要的燕京大学图书馆馆藏的复本。虽然其中一些复本是价钱合算的重要著作,但是大部分既不是我们要求购买的书单上的图书,也不是我们读者的课程范围之内,这些书是丛书、类书、书目、新出版的汉学、考古学、传记图书、明清人文集和地方志。”[程焕文编:《裘开明年谱》,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年版,第104页。]从哈佛方面的抱怨来看,燕京大学为其代购图书时,企图将馆藏的部分复本趁机转让给对方,此前协议中所谓“同时订购两份”云云,恐怕只是一种巧妙的掩饰。转让图书复本,只要价钱合适,本是两全其美之事,无足深怪。而早期汉和图书馆声称“不需要”的图书种类,数年后却成为继续采购图书的重点,直至1940年度的购书账簿中依然如此,这也体现了哈佛方面在汉文学术研究上认识的深入。
〔作者王传龙,厦门大学人文学院中文系副教授〕
An Analysis of the Book Purchase Records of Peiping Office of Harvard-Yenching Institute in 1940
Wang Chuanlong
Abstract:Chinese-Japanese Library of Harvard University commissioned Yenching University to purchase Chinese books. At first, Yenching University mainly purchased modern printed editions of Confucian classics and other philosophy books, and paid less attention to ancient books and local chronicles. By the time when Harvard University planned an exhibition of fine and rare editions of Chinese ancient books in the U.S., the government of the Republic of China had banned the export of Chinese ancient books. Thus, it was extremely difficult to purchase ancient books for the exhibition. In 1932, Peiping Office of Harvard-Yenching Institute was established, which successfully solved the above problem. It took on the task of purchasing books on behalf of Harvard University. The newly discovered book purchase records of Peiping Office in 1940 recorded the titles, volumes and prices of the books, which provide important information for the study of the categories of the books, the book prices, and the intended usage of the books.
Keywords:Harvard University, Yenching University, book office, Qiu Kaim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