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学科
【摘要】作为一种重要的出版物类型,士兵读物在战时舆论与战地生活中具有独特的价值与作用。本文聚焦于全面抗战时期国民政府士兵读物的供应问题,对抗战时期士兵的阅读需求、读物的供应来源、内容种类及其输送情况等做了具体分析。文章认为,士兵读物的大量供应既导源于士兵对信息、读物的渴求,也与政府及社会对士兵精神食粮重要性的认知相关。通过政府与官办机构编印、私营出版机构印售、协会与民间组织编印以及征集募捐与文化劳军等方式,政府与社会为士兵提供了形式迥异、内容多样的读物,并利用军邮系统与专门发行网等途径部分实现了读物的前线输送。读物的供应既为士兵提供了各种信息与阅读娱乐,同时也蕴含了政府通过读物激发抗战热情、规训士兵行止、形塑士兵思想共同体的努力。
【关键词】抗战 士兵读物 精神食粮 文化劳军
伴随着历史研究的“文化转向”,书籍史与阅读史越来越受国内外研究者的重视。出版物作为重要的文化武器与精神食粮,不论是在“热战”还是“冷战”中,都发挥了极为重要的作用。因此,读物与战争问题已吸引了国外书籍史、阅读史、日常生活史等领域众多研究者的重点关注。伊拉·格鲁伯(Ira Gruber)通过对美国独立战争时期英国军官图书阅读的考察,揭示了其阅读偏好如何影响了他们对战事的理解与自身行为的选择Gruber, I. Books and the British Army in the Age of the American Revolution. Chapel Hill: University of North Carolina Press, 2010.]。玛丽·哈蒙德(Mary Hammond)与沙夸特·陶黑德(Shafquat Towheed)所编的书籍史论文集聚焦于第一次世界大战,从出版的角度探讨了一战中的出版、阅读等问题[Hammond, M,& Towheed, S ed. Publishing in the First World War: Essays in Book History. New York: Palgrave Macmillan, 2007.];阿尔弗雷德·赖希(Alfred Reisch)、阿曼达·劳格森(Amanda Laugesen)等人则把目光转向没有硝烟但斗争却异常激烈的“冷战”战场,重点阐释了图书在思想、舆论、意识形态交锋中的重要作用[Reisch, A. Hot Books in the Cold War: The CIA-Funded Secret Western Book Distribution Program Behind the Iron Curtain. Budapest: Central European University Press, 2013; Laugesen, A. Taking Books to the World: American Publishers and the Cultural Cold War. Amherst & Boston: University of Massachusetts Press, 2017.]。除了以上所涉時段外,欧美学界对二战时期士兵读物的出版、供应与阅读活动在战争中的重要地位也给予了充分关注,尤其是对美国的相关研究更是不断推进[相关成果有Becker, P. Books and Libraries in American Society During World War II: Weapons in the War of Ideas. New York: Routledge, 2005; Hench, J. Books as Weapons: Propaganda, Publishing, and the Battle for Global Markets in the Era of World War II. Ithaca: Cornell University Press, 2010; Manning, M. When Books Went to War: The Stories that Helped Us Win World War II. New York: Houghton Mifflin Harcourt, 2014等。后二者已有中译本。]。历史地看,二战时期,除了美国专门组织作家,根据前线需要有的放矢地出版“军供版图书”外[陈北鸥:《出版文化的指标》,《东方杂志》1943年第39卷第5期,第47—48页。],其他各主要参战国也都非常重视士兵读物的出版与供给。英国在开战之初便有组织、有计划地为军队供给读物;苏联出版界也有计划、大规模地编印士兵读物,专门出版了“红军文库”供给士兵阅读。日本在全面侵华前也已十分注意士兵读物的供给,“每年所出版的士兵读物,据说占全国出版物总量的百分之二十以上”,“单就供给军队阅读的流行杂志”就有“四十多种”[谢炳文:《出版界与军队》,《申报》(上海版)1935年11月7日,第16版。];抗战期间,日本更是忙于“在华北华中华南各前线输送文化食粮”[秦春风:《文化食粮的运输问题》,《全民抗战》1939年第83期,第1216—1217页。]。以上研究与实践均充分证明了士兵读物在现代战争中举足轻重的作用。
然而揆诸国内情形,相关研究则并不那么热络。国内对于抗战时期士兵读物的编写与供应问题很少有专门研究,现有成果基本都属于外围的关注或零散的提及。如张楠以抗战时期的民族革命出版社为个例,分析了该社在图书出版与战地文化建构中的作用[张楠:《图书出版与战地文化建构:论抗战时期的民族革命出版社》,《中国编辑》2017年第7期。];于诗琦、李飞、汪效驷等人则从抗战慰劳活动的角度出发,部分阐述了对抗战士兵的读物捐赠活动[于诗琦:《抗战时期文协的抗日慰劳活动述论》,《宜春学院学报》2011年第10期;李飞、汪效驷:《慰劳总会与抗战将士的精神动员》,《学术交流》2016年第8期。];刘心龙、张育仁、张夷弛等人则更多地从通俗读物出版的角度,把士兵读物笼统涵括在内,缺少针对性[刘心龙:《通俗读物编刊社与战时历史书写(1933—1940)》,台湾《“中研院”近代史研究所集刊》2009年第64期;张育仁、张夷弛:《论抗战时期文化普及读物的出版与新启蒙运动的兴起》,《重庆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0年第4期。]。李金铮以《晋察冀日报》的阅读史为切口,分析了读者与报纸、党政军的联动。该文虽然部分涉及了军队的阅读,但其关注的是中共根据地的个案,缺乏对抗战时期士兵读物整体面貌的勾勒与总结[李金铮:《读者与报纸、党政军的联动:〈晋察冀日报〉的阅读史》,《近代史研究》2018年第4期。]。目前,直接以战地图书为研究的成果,仅有倪德茂的一篇论文[倪德茂:《论抗日战争期间国统区的战地图书服务运动》,《大学图书馆学报》2018年第6期。]。文章对战地图书服务产生的背景、开展情况做了论述,并进行了评价。但宏观上看,该文并未涉及士兵读物的种类、战地输送以及士兵阅读情形等问题,留下较多研究空白。
上述研究状况的形成并非我国抗战时期缺乏士兵读物的出版与供给实践,或政府与社会对士兵读物问题不够重视所致。事实上,在旷日持久的抗日战争中,政府与社会非常重视士兵读物在战争中的作用,并展开了丰富的士兵读物出版与供应活动。与其他参战国相比,其重视程度与出版实践并无太大差异。但受研究经验与研究视角所限,国内抗战史研究者与阅读史研究者并未对士兵读物问题投注太多精力。有鉴于此,本文不揣浅陋,试图从出版史与阅读史的维度出发,对全面抗战时期国民政府的士兵读物供应问题做一历史分析,以期拓宽抗战史的研究视角,深化对抗战问题的细部认识。
一、士兵读物的大量需求
全面抗战伊始,社会各界就关注到了士兵读物问题,主张战时的出版界要改弦更张,对士兵、农民迫切需要的书报,要“快迅的供给这些特殊的读物给他们”[郑振铎:《战时的读物问题》,《申报》(上海版)1937年10月6日,第5版。]。各界如此重视士兵读物问题,其直接原因可导源于社会对精神力量重要性的普遍认同。“抗战并不是单凭物质的力量,精神的力量比物质的力量更重要”,因此“应该为作战的将士办起精神上的兵站”[冯玉祥:《为战士与民众准备精神食粮——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成立大会演说词》,《抗到底》1938年第7期,第4—5页。],以加强士兵的战斗力。除鼓动士兵参加抗战这一原初目的外,编制士兵读物背后有更为复杂的现实需求。
首先是军事动员与齐一思想的需要。国民政府派发士兵读物,更多的是出于政治教育的考量:通过士兵读物,达到向士兵灌输三民主义的目的,以齐一思想,进行抗战。1938年3月,中国国民党召开临时全国代表大会,通过了《中国国民党抗战建国纲领》,“确定三民主义暨总理遗教,为一般抗战行动及建国之最高准绳”,要“加紧军队之政治训练,使全国官兵明了抗战建国之意义,一致为国效命”[《中国国民党抗战建国纲领》,《申报》(汉口版)1938年4月3日,第4版。]。随着抗战的推进,士兵的动员、组织、训练等工作也逐步实现了具体化,宣傳工作也随之得到推进。1939年蒋介石下令中央宣传部拟定战地宣传计划,规定每一战地党政委员会分会之下成立战地宣传委员会,开展包括战地出版工作在内的宣传工作。这些办法、条例、机构的出现,使得编印士兵读物获得了充分的合法性。
其次,参战士兵人数众多,且整体素质高于以往,读物需求迫切。全面抗战开始后,隶属于不同系统的整个军队被整编为40个集团军,在全国12个战区与日军展开斗争。在持续八年之久的全面抗战过程中,无数军民投身其中。据统计,整个抗日战争中中国军队伤亡达380多万人[军事科学院军事历史研究部:《中国抗日战争史(上卷)》,解放军出版社1991年版,第9页。]。而这仅仅是消耗的人数,在这数字背后是一个更为庞大的士兵群体。与以往参战的士兵不同,抗战时期的军队素质相对较高,他们很多接受过相当程度的现代教育,“既受过相当教育,求知欲当然迫切;尤其是在前方作战的部队,为环境所限,闲来更感到‘精神粮食的恐慌”[《充实国军精神食粮》,《大公报》(桂林版)1942年4月24日,第2版。]。
最后,抗战后期大量知识青年应征入伍,直接刺激了对读物的巨大需求。随着战争的持续,国民党在正面战场上节节失利,军队损失惨重。为了补充兵员,国民党中央于1944年10月11日召开全国知识青年志愿从军会议,号召知识青年十万人从军。“凡年龄在十八岁以上,三十五岁以下,曾受中等教育,或具有相当知识程度的青年,只要体格健全,不论依法是否缓征缓召,均得自愿报名参加”[《蒋委员长告知识青年从军书》,《陕政》1944年第卷6第1/2期,第14—17页。]。为此,国民政府专门设置了全国知识青年从军指导委员会,各省市县地方机关及各专科以上学校均设置了知识青年从军征集委员会,负责办理征集事宜。至1944年底,各省登记从军的知识青年就已超过十万人,达112572人之众[《风起云涌之知识青年从军运动》,《雍言》1945年第5卷第2期,第69页。]。全国各大小报纸杂志在这一阶段纷纷撰文讨论知识青年从军问题,并创作了大量歌谣、木刻版画等鼓励青年从军。这些青年军,有的直接上了战斗前线,有的则参加了军队的文娱队、宣传队或护理队。到1945年2月,在各处的十余万知识青年均已分别入营,他们“训练情形甚好,惟普遍感到精神食粮的缺乏”[真:《供给青年军精神食粮》,《文化先锋》1945年第4卷第20期,第20页。]。
由以上分析来看,抗战时期士兵读物的大量需求,既与数量庞大、素质较高的将士自身对读物的渴求有关,也与国家和社会对士兵读物所含精神力量的重要认知相关,是两者共同促成与叠加的结果。换言之,动荡的战争环境激发了士兵前所未有的信息渴求,无数士兵——尤其是知识青年军,在战壕中摸爬滚打度过漫长的军旅生活时,除了要获得后方消息、战局情势外,也需要满足阅读娱乐的精神需求。对国家与社会而言,士兵读物是激发士兵抗战、规训士兵思想的重要载体,这种精神食粮可以真正影响将士,成为武装士兵作战的重要武器。
二、士兵读物的供应来源
为了解决士兵们迫切的读物需求,发挥士兵读物的功能,国民政府、协会团体、出版界等为此做出了大量努力。从来源上说,士兵读物的供应主要可以分为以下四种。
(一)政府、官办机构编印
对士兵进行思想教育本就是现代军事训练的重要组成部分,而全面抗战开始后,动员、招募、组织、训练士兵进行抗战,激发抗战情绪、加强抗战宣传更成为当务之急。“军队的编制、组织、训练、教育等等都必需统一”,而军事统一的深层要求则是政治统一、思想统一,其中思想统一更“是诸般统一的前提”[殷作桢:《思想必需统一》,《革命与战争》1941年第4期,第6页。]。因此,不论是基于以三民主义、总裁言论齐一思想的现实考量,还是从激发抗战情绪、开展抗战宣传的角度出发,编印战时读物均被国民政府视之为责无旁贷的任务。
国民政府主要通过军事委员会政治部或设立由政府控制或支持的书店进行士兵读物编印工作的落实。正中书局、拔提书店、青年书店、独立出版社等是其中较为知名、颇具实力的出版机构,于战时出版了大量国民党党义、时事政治等书刊。如以出版时事政治读物为主的独立出版社,自1937年底迁到汉口后,便连续出版了《领袖抗战言论集》《党国先进抗战言论集》《抗战文献》《抗战法令》等士兵读物;1938年4月至7月,又编辑出版了第一辑、第二辑“战时综合丛书”。1938年12月在重庆开业的青年书店,系由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政治部主办,其在四川、湖南、广西等省设有28处分支机构,以出版国民党党义书刊为主,涉及总理遗教、宣传书籍、训练教材、法规、政训丛书、军训丛书、政训教材等。1939年7月于重庆成立的军学编译所,亦系国民政府军事系统所办。另外,国民党中央宣传部主办的书刊供应处也是印行通俗读物的重要力量。1941年起,书刊供应处“在重庆、西安、上饶、衡阳四地举办以国民图书出版社名义印行各种单行本,以供军用民需,一部分后方出版物系打纸板后就地印刷,廉价分发战地,甚受战区军民欢迎”[《书刊供应处将印行通俗丛书》,《大公报》(重庆版)1942年5月3日,第3版。]。
依靠书店编印士兵读物毕竟隔了一层,最为直接的方式莫过于战区政治部利用军需经费自编自印、派发士兵读物。如第四战区政治部就编印过民族英雄抗战故事第一集《戚继光辕门斩子》、抗战连环图画第一集《一个自卫团员的故事》等士兵读物小册子,以激励士兵[玄:《士兵读物两种》,《文艺阵地》1938年第2卷第2期,第452—454页。]。第四战区政治部第三组曾出版过一份名为《小战报》的刊物,专供士兵阅读,讲述“每周大事,报道敌情”[《关于士兵读物》,《文艺阵地》1938年第1卷第8期,第261—262页。]。
(二)私营出版机构印售
全面抗战开始后,战前实力雄厚的商务印书馆、中华书局、开明书店等大型出版机构纷纷调整出版方向,开始大量出版民众读物、通俗读物、战时丛书等直接与抗战相关的出版物。1937年9月6日,商务印书馆开始在《申报》上做战争读物的广告,声言“提供战时读物五十种”,“各书均为关于国际关系、国势调查、战时经济、军事学、突袭空防、化学战争、救护等切实读物,及新绘之明确地图”[《商务印书馆提供战时读物五十种》,《申报》1937年9月6日,第5版。]。此后,商务印书馆出版了包括《军队生活》《抗战与军事常识》《青年陆军常识》《战时的伪装》《抗战与间谍》等在内的“抗战小丛书”“战时常识丛书”“小学生战时常识丛书”等大量战时读物,并折价发售,供给军民读者。中华书局也出版了“中国新论社非常时期丛书”“国民军事常识丛书”以及其他介绍军事、兵器知识的单行本通俗读物。
除了作为战时读物重要出版力量的大型出版社,众多中小型出版社,包括于抗战期间旋生旋灭的出版机构也出版了大量战时读物,供给军民阅读。如上海杂志公司的“大时代丛书”“戰地报告丛刊”“抗战戏剧丛刊”“战士生活丛刊”“游击队小丛书”、生活书店的“战时社会科学丛书”“新知识初步丛刊”“西北战地服务团丛刊”、战时大众知识社的“战时大众知识丛书”、中山文化教育馆的“抗战丛刊”、战时出版社的“战时小丛刊”等。在战争爆发后的一年内,各公私印刷机关推出的各类“抗战丛书”有上千种,“总印数高达8000多万册”[张育仁、张夷弛:《论抗战时期文化普及读物的出版与新启蒙运动的兴起》,《重庆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0年第4期。]。除了图书,当然还有数量更巨的报刊出版,如《战地半月》《战力》《抗战(三日刊)》《抗战导报》等,在此不一一列举。
(三)协会与民间组织编印
全面抗战爆发之后,救亡成为全国的压倒性舆论,各种抗敌救亡协会应运而生,战前成立的协会组织亦纷纷调整方向加入抗战宣传工作。这些组织多具官方或半官方背景,常由国民党或国民政府要员参与其事,因此其所能调用的各种出版资源相对来说也更为丰富,其中较有影响的有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全国慰劳抗战将士委员会总会、中国文化建设协会、中国青年新闻记者协会、中华全国漫画界抗敌协会等。他们都非常重视士兵读物的编印,并为此做了大量工作。
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下文简称“文协”)于1938年3月27日在武汉成立,倡导“文章下乡”“文章入伍”,于成立大会上通过的一系列宣传文件中即包括《请全国作家写士兵读物百种案》《向文化界捐献书报输送前线案》等提案。同年5月,老舍、田汉、方振武、姚蓬子、老向等近二十位协会成员自发在武汉召开座谈会,专门讨论这百种士兵通俗读物的编写问题,并一致认为,士兵“急于需要我们供给大量的通俗文艺读物来充实他们的生活,并提高他们的政治认识”[老舍、锡金等:《怎样编制士兵通俗读物》,《抗战文艺》1938年第1卷第5期,第34—36页。]。该会不仅在推动“文章下乡”“文章入伍”方面多有所为,且创办了影响甚大的《抗战文艺》杂志,同时在士兵读物捐赠方面也有积极贡献。
如果说“文协”的性质相对民间化的话,那么全国慰劳抗战将士委员会则带有官方色彩。1938年8月5日,聚集在武汉的党政军机关及有关团体成立了“武汉各界慰劳抗战将士委员会”。自武汉撤退时,更名为“全国慰劳抗战将士委员会总会”(下文简称“全国慰劳总会”)。至1942年,彼时的贵州、山西、河南、湖南、广西、四川、云南、西康、新疆等省相继成立分会,由各省党部主任或省政府主席担任分会会长、副会长。“海外分会先后成立者计有印度、毛里西亚、瓜地马拉、古巴、温哥华、尾步隙、体李巴、孟买、里斯本、伦敦、澳洲等十一分会”[《全国慰劳抗战将士委员会总会二十七年度工作概况》,秦孝仪主编:《革命文献·第一○一辑·抗战建国史料——社会建设(六)》,(台湾)“中央文物供应社”1984年版,第302页。]。1939年8月,全国慰劳总会基于“前线士兵精神食粮,极感缺乏”的考虑,特联合三民主义青年团中央团部向全国各地及海外同胞征集抗战士兵读物文稿,以“供给抗战士兵精神食粮、激发抗战情绪、增强抗战力量”。其计划编印士兵读物数辑,每辑三十种,陆续编印之后“分赠各部队、各伤兵医院”,并希望能以连为单位,“每一基本单位分赠一辑”,“组成简易图书室,以供抗战士兵阅读之用”。这些士兵读物体裁多样,包括歌曲(民歌、鼓词、韵文等)、剧本(各种地方剧、话剧)以及图画(漫画、插画、连环画)。所涉内容也很丰富,如:(1)战术知识、三民主义、领袖言论、国耻史略、国际知识等;(2)民族英雄传记,如岳飞、文天祥、史可法及近代革命先烈;(3)抗战纪实,如台儿庄大捷、中条山大会战、武汉大空战等[《全国慰劳总会征求士兵读物稿件》,《浙江战时教育文化》1939年第1卷第8期,第28—29页;《全国慰劳抗战将士委员会总会、三民主义青年团中央团部编印抗战士兵读物征稿启事》,《西京日报》1939年8月28日,第4版。]。1940年2月,全国慰劳总会印行士兵读物第一辑21种;至9月,21种小册子每种各印了10000册,并分发了9775套[《全国慰劳抗战将士委员会总会二十八年度工作概况》,秦孝仪主编:《革命文献·第一○一辑·抗战建国史料——社会建设(六)》,(台湾)“中央文物供应社”1984年版,第435页。]。不过,编印士兵读物并非全国慰劳总会的真正“本业”,其供给士兵读物的工作更多体现在“文化劳军”方面,下节将予以具体说明。
除以上团体外,中国文化建设协会、中国青年新闻记者协会等组织,也积极编印读物,供给士兵。1937年11月,中国文化建设协会与商务印书馆订立契约,由该会书记长潘公展“邀请沪上作家三十人,编辑抗战小丛书一部,全部三十册”,交由商务印书馆出版。1938年3月,“抗战小丛书”编成出版,向各地军民发售[《文化协会编印抗战小丛书,商务印书馆出版》,《申报》(上海版)1937年11月8日,第6版;《抗战小丛书广告》,《申报》(香港版)1938年3月1日,第1版。]。中国青年新闻记者协会、中华全国漫画作家抗敌协会等职业性较强的团体,则积极利用职业之便创作与编印了大量通俗易懂、适合士兵阅读的报刊与漫画作品等,同时还极力将其供往前线。以青年记者协会为例,其为解决前方将士精神食粮问题,曾在武汉会战前专门设立“战地报纸供应部”,把《武汉日报》《大公报》等读物送往前线。
(四)征集募捐与文化劳军
以上三种方式虽直接或间接地为士兵提供了众多可供选择的读物,但是受运输、经费等限制,士兵读物仍无法大量供应或输送到前线士兵手中。因此,通过向社会征集读物,开展文化劳军运动便成为一种有效的补充手段。顾名思义,这种方式主要是通过向社会征集已有读物,而非直接编印士兵读物,但由于其开展规模较大、提供读物较多,这种非常规形式在一定程度上纾解了士兵读物的紧缺问题。
全国慰劳总会在征募及分发士兵读物方面所做的工作尤其引人注目。1939年,全国慰劳总会发起“四大慰劳运动”:征求50万封慰劳信运动、征募药品运动、征集书报杂志运动及组织南北两路前线将士慰劳团。南北两路慰劳团携带征集到的总计26810多册书报分赴前线慰问。其中,南团六月底从重庆出发,历经四个月时间“经过川、黔、桂、湘、赣、闽、浙、皖、粤等九省”,赴各战区分赠慰劳品,其中包括12000余册书刊,《慰劳特刊》14000册;北团六月底亦自重庆出发,“经过陕、甘、宁、青、豫、鄂、绥等七省”,于12月初返渝,慰劳物品中有书刊14000余册,《慰劳特刊》14000余本[《全国慰劳抗战将士委员会总会二十八年度工作概况》,秦孝仪主编:《革命文献·第一○一辑·抗战建国史料——社会建设(六)》,(台湾)“中央文物供应社”1984年版,第310—311页。]。
1941年8月,国民政府又筹备成立了全国慰劳总会前线慰劳团,慰劳团由居正任总团长,准备“携出钱劳军捐款二百万元及纪念章、士兵读物等,赴各战区劳军”[《中枢纪念周蒋委长亲自出席》,《大公报》(桂林版)1941年8月19日,第2版。]。此次慰劳,除分发“慰劳金、士兵读物、告前线将士书”等物品外,还收集了三百余幅各种抗战活动照片,“携往前方移动展览”[《前线慰劳团定下月分五团出发 居院长担任总团长》,《大公报》(香港版)1941年11月13日,第3版。]。1942年1月15日晨,延宕已久的前线慰劳团终于成行:第一、二、三团从重庆出发;第一、二团先至成都,之后第二团奔赴西安劳军;第三团将先赴广西柳州,之后再转各地;第四、五团因故展期出发。慰劳团共携带“慰劳金三百万元”,并“带有慰问书、荣誉纪念章、士兵读物甚多”[《前线慰劳团一二三三团由渝出发》,《大公报》(桂林版)1942年1月16日,第2版。]。
需要指出的是,除专门发动征集书报运动慰劳士兵外,慰劳总会向士兵发放读物的工作经常会与其他慰劳活动结合在一起。换言之,赠送士兵读物已然成为战时慰劳前线将士活动中必不可少的一环。如1939年4月5日,慰劳总会便组队到离重庆约九十华里的白市驿新兵团各营地,“分发日用品、书籍、图画、象棋、慰问书、慰劳品等”,其中书报有12000多份[《全国慰劳抗战将士委员会总会二十八年度工作概况》,秦孝仪主编:《革命文献·第一○一辑·抗战建国史料——社会建设(六)》,(台湾)“中央文物供应社”1984年版,第338页。]。
除了全国慰劳总会之外,开展士兵读物征募工作以实现文化劳军的还有政治部和青年团中央团部组织的青年军读物征募委员会、三青团中央团部宣传处,以及各地方军人组织等。如广西伤兵之友社为解决荣誉军人读物问题,特“拨出国币三千余元,向文化供应社购得‘士兵读物二千套(每套二十本),以留院人数多寡作准,分赠本省六十个伤兵医院、后方医院、重伤医院、伤兵诊疗所等,每院多者可得百套,少者三十套”[《桂伤友社购赠士兵读物分送荣誉军人阅读》,《大公报》(桂林版)1941年12月20日,第3版。]。同时,为解决青年军读物问题而发起的征募青年军读物运动,到1945年5月活动结束时,青年军读物征募委员会“共募得书刊十二万八千二百三十一本,代金三十万另四千二百二十四元,代金由政治部以最廉价价格选购青年文库及各种文艺书籍,共三千三百八十一册,尚余六千四百余元,正待续购,总计募得书刊十三万一千六百十二册”[《青年军读物征委会结束》,《大公报》(重庆版)1945年5月27日,第3版。]。此外,各书店以及个人也积极献书,赠予前方将士。
三、士兵读物的种类与内容
在抗日救亡时代主题的统摄下,士兵读物与其他读物类型虽稍有差异——如专供军用的士兵训练手册、军需法规等,但更多的读物在内容上和普通读物并无区别,因此很难根据内容区别读物的供给对象为何。并且如上所言,在“精神食粮”稀缺的前线,是否能够获得读物已是一大问题,在这种情形下,士兵讀物的界限更为模糊难辨。尽管如此,我们依然可以将这些编印目的不同、阅读初衷有异的士兵读物分为以下几类。
(一)党义党史与“领袖”言论
以“三民主义及总理遗教”指导抗战建国,党义党史类著作自然必不可少。事实上,在国民党意欲统一思想的前提下,党义党史类著作甚至处于最为重要的地位。编印党义党史读物派发给士兵,是国民党持续不变的重要的士兵思想教育手段。国民政府当局从未放松对士兵进行三民主义宣传与教育,因此有关国民党党义党史、抗战建国的著作不仅数量庞大,而且种类繁多,如《三民主义提要》《三民主义读本》《革命救国的三民主义》《三民主义故事集》《总理遗教与抗战建国》《抗战与建国》《中国国民党与抗战建国》等。
同时,出于现实及政治需要,塑造全国公认的“领袖”也成为必不可少的一环。因此,以“领袖”为名的读物也大量涌现,如《我们的抗战领袖》《领袖抗战言论集》《领袖抗战言论要义》《第二期抗战领袖言论集》等。相比于以上未挑明“领袖”之名者,诸如《我们的领袖蒋委员长》《蒋介石先生嘉言类钞》《蒋委员长抗战言论集》《总裁言行》之类的读物则显明而直接。蒋介石的《中国之命运》出版后也成为重要的士兵读物。当然,除了“领袖”蒋介石,还有其他国民政府党政军要员的论集,如《中央要人抗战言论集》《党国先进抗战言论集》《冯副委员长抗战言论集》《陈诚将军抗战言论》等。
党义党史与“领袖”言论的重要性,从其不惜精力、力克险难送达前线的决心中可窥一二。中央文化驿站曾“翻印大批党义暨有关抗战之书刊,并选辑总裁重要训词,编印小册子,运交该处各地办事处及分支站,并派定专人肩挑至最前线,散布各部队营连部以下”[《文化驿站充实前方文化食粮》,《大公报》(重庆版)1940年11月12日,第2版。]。
(二)军法条例与战争知识
战前,国民政府当局为进行军事教育,即已组织编印了大量军事教材、士兵手册等读物,大量军事院校的设立更是让士兵读物的编印日趋系统化、规模化。全面抗战爆发后,动员、协调、训练、指挥百万之师并统一思想进行抗战成为国民政府直接面对的紧要问题,编印士兵读物无疑迫在眉睫。1939年2月,國民政府颁布了《兵役宣传与监督实施办法全文》,为编印法规、须知、条例、问答、训练教材等读物分发士兵提供了法律上的依据。办法规定:对于办理兵役人员及国民兵宣传工作,必须编印“(1)兵役法规详解;(2)办理兵役人员须知;(3)保甲长办理兵役须知;(4)兵役述要;(5)新入伍士兵读物及训练教材;(6)国民兵(社训队员)读物及训练教材(应将科目或教材中加入兵役宣传内容);(7)用问答式文字,在新闻杂志上,解释兵役法令,优待出征军人家属条例,及办理兵役上应防止之各种弊端等”各种读物及训练用书,发给办理兵役人员及国民兵[《兵役宣传与监督实施办法全文(续)》,《大公报》(重庆版)1939年2月6日,第3版。]。这些读物包括《步兵操典》《陆海空军人事法规汇编》《士兵问答》《整饬军纪加强抗战》《初级战时军事读本》《战术纲要》《将校必携》等,不一而足。除了这些法规、条例、训练手册之外,亦有数量庞大的关乎军事、战争、武器等的知识读物,如《青年陆军常识》《战地工程》《战时的伪装》《青年海军常识》《化学战争》《空袭与空防》《抗战与间谍》《抗战政治军事的基本认识》《抗战前途与游击战争》《抗战军事与新闻动员》等。
(三)鼓舞士气的通俗读物
中日巨大的国力差距、日本咄咄逼人的进攻、正面战场的节节失利以及战争的旷日持久,均极易耗损士兵的抗战情绪。因此,鼓动士兵作战情绪便显得尤为重要。如上文所述,尽管士兵的文化水平相较于旧式军队为高,且不乏知识青年与学生军,但整体文化水平依然有限,特别是抓丁拉夫而来的农民识字更少,而其所占比例又相对较高,因此通俗便成为编印士兵读物的第一要务。“要想士兵读物能广泛地推动起来而且深入到士兵群里,首先便要解答这‘通俗文艺的课题。”[丁易:《士兵读物与通俗文艺》,《精忠半月刊》1939年第8期,第5—7页。]对此,通俗读物编刊社提出的“旧瓶装新酒”成为一条可资实践的创作道路。于是,利用民众所熟知的通俗形式改写历史故事、人物传记等激发士兵的国民意识及抗战精神成为当时的流行书写形式。小调、歌谣、大鼓词、快板书、通俗故事、章回小说等一切可以利用、改造的旧形式均被纳入,许多历史人物、民族英雄等也都被重新书写。从文本形式上看,《抗战鼓词》《抗战民歌》《抗战小品文》《抗日三字经》等无所不有;从内容上看,各种读物的书写极其通俗易懂,如《毁家纾难》《放下你的鞭子》《杨秀琳游击队》《赵老义全家抗敌》《成安被屠记》《张翠娥乔装杀敌》《四百壮士攻济源》《伤兵到处是家庭》《李长胜重上前线》等。
事实上,正是抗日救亡的时代命题“刺激了通俗作品的转向,把一部部描写闺怨、侠义、果报、神仙鬼怪的篇章,改扮成宣扬民族大义、国家思想的国民读本,利用旧形式导出新主题”[刘心龙:《通俗读物编刊社与战时历史书写(1933—1940)》,台湾《“中研院”近代史研究所集刊》2009年第64期,第105页。]。这也就不难理解在全国慰劳总会等机构征募编印的第一辑20余种士兵读物中,既有《民族英雄文天祥》《民族英雄史可法》《民族英雄戚继光》《民族英雄班超》等读物,同时也有《咱们也是中国人》《蔡金花》《现代花木兰唐桂林》《东北姑娘》《张德胜受伤得枪》等故事。这些士兵读物印妥后,“普遍赠送前后方各部队”,并且各部队也“可以正式公函径向该会索阅”[《士兵读物第一辑出版》,《读书通讯》1941年第22期,第16页。]。
(四)抗战史实改编读物
历史改编通俗读物固然可以鼓动抗战情绪,但来源于现实战争中的时效性故事则更加直接而震撼。日军的残暴、抗战的艰难以及军民抗敌事迹为作家、记者等提供了丰富的时事材料,直接将时事加以改编即能书写出动人的抗战篇章。这些读物不仅能激发抗敌情绪,而且可以传递时局信息,并为后世留下抗战史实。其中,最为显著的当属作家、记者所撰写的报告文学式的作品,这些读物既是文学创作,也是抗战史书写,在通俗简要的内容背后,传递出对民族国家的关心以及对抗战的支持。这些纪实、改编读物一般以具体的战争与人物为抓手切入。其中,以战争、战场为视点的读物有《血战芦沟桥》《从“七七”到“八一五”》《上海血战记》《闸北孤军记》《西线风云》《活跃的北战场》《南战场之旅》《怒吼了华南》等;以人物为中心的读物有《我怎样炸出云舰》《飞将军抗战记》《民族女战士丁玲传》《王营长肉搏坦克车》等。
(五)新闻时事及消闲读物
“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上百万国民党士兵所渴求的当然不仅仅是一封“家书”这么简单,印刷品对于生活中的他们来说具有摆脱信息孤岛、填补心灵空间的重要现实意义。事实上,持久战争所带来的动乱使前线将士对于信息的渴求大甚过往。
一方面,他们亟须了解战时战局、后方情形,以及世界战势。新闻时事类读物因而对于他们来说便极为重要,官兵对于报纸的要求“远逾于书刊”[《军中读物应如何供给?》,《大公报》(重庆版)1945年2月28日,第2版。]。据统计,1937年7月至1938年10月,武汉出版的180种报刊中,“政治、时事(抗日)类”共有78种,占到了43.3%[周勇主编:《中国抗战大后方出版史》,重庆出版社2015年版,第18页。]。不论是诸如《前敌》《士兵》《士兵杂志》《士兵之友》《伤兵之友》《抗战日报》《阵中日报》《前线日报》等在抗战时期大量新出的报刊,还是像《中央日报》《申报》《大公报》等旧有报刊的战时调整,抑或是在部队开展军中文化工作的简报班,都为士兵提供了实时性的外界信息。
另一方面,在战壕内翻一翻读物以做消遣也是士兵阅读读物的重要考量。因此,《军中娱乐》《抗战文艺》《抗战画报》《战地画刊》《抗建通俗画刊》以及《抗战诗歌》《抗战文选》等通俗读物也成为士兵所好。
需要指出的是,以上划分并非绝对,抗战史实改编的读物并非不能激发将士的抗战热情,新闻时事报道经过编辑、改写、整理也照样可以成为抗战史实读物。事实上,在抗日救亡成为整个国家生死存亡的问题时,一切读物的书写都不会离战争太远。而真正困难的是如何有效、充分地将读物供给到士兵的手上。
四、讀物的输送与“精神食粮”的缺乏
抗战时期士兵读物的输送主要可以分为两个系统:一是由普通邮政与军邮体系构成的国家常规邮政力量,尤其是以专门服务将士为己任的军邮系统在输送士兵读物过程中发挥了极为重要的作用;二是由政府、民间团体与出版机构等自筹自建的(临时)发行网以及零散、直接的读物输送与辗转流传。
从前者来看,全面抗战爆发后,中华邮政在服务军民中扮演了重要角色,尤其是在大后方,邮政服务有了极大的提高与完善。在交通部邮政总局领导下,各地邮政开辟了新的通邮路线,构建了一套由一二三等局、邮政支局、邮政代办所、村镇信柜、村镇邮站、邮亭等组成的层级体系,并通过步班、马(驼)班、公路、铁路,甚至航空等方式进行邮递服务。以陪都重庆为例,其邮政服务在战时得到极大发展,仅邮局数量就由1936年的1235处增加到了1944年的2590处[连城:《抗日战争时期重庆邮政发展初步研究》,西南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09年,第10页。]。
然而,由于士兵群体邮政服务的特殊性及其巨大需求,普通邮政事实上已很难担负起服务抗战将士的角色。在抗战中全面发展并完善起来的军邮体系,成为服务将士的专门邮政系统[曾潍嘉、宋祖顺:《抗战时期正面战场的军邮体系与职能》,《军事历史研究》2015年第4期。]。战时国民政府的军邮系统由行政院交通部管理,下设军邮视察总段、军邮视察分段、军邮局、军邮派出所、军邮收集所(联络站)等分支机构。军邮机构随军分设,常常随着战局与部队的变化进行动态增撤、调整。如青年志愿军在第一、二期各分五处训练时,便“特在每一训练营配设军邮局一所”,以让知识青年“享到一切邮递之便利”[《知识青年志愿军训练营附设军邮局》,《交通建设》1945年第3卷第1期,第143—144页。]。截至1943年10月,国民政府在各地军队中“成立的军邮局有244个,军邮派出所166个,军邮联络站207个,加上各战区兼办军邮业务的普通邮局,军邮机构的数额达到2014个”[吴明:《从第九战区档案看抗战时期湖南的军邮》,湘潭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3年,第8页。]。军邮系统“重在战时军事信息的传递和军事精神食粮的供应”[张人权:《抗战时期湖北地区的军邮》,《湖北文史》2007年第1期。]。因此,大量的新闻纸、印刷物等读物得以通过军邮服务网络直接向前线士兵输送。在具体的运作中,普通邮政与军邮间也会相互协调与配合。
在以上常规邮政力量之外,国民政府、民间团体、出版机构还通过自设独立的发行网或临时专门组织,为前线士兵输送精神食粮。鉴于士兵读物的重要性及前线精神食粮的缺乏,1938年5月,彼时迁移武汉的后方勤务部、政治部、中央宣传部、交通部、国际宣传处、军令部、外交部、中央通信社、湖北省民众抗敌后援会、航空委员会、武汉卫戌总司令部、汉口市各界抗敌后援会等联合组设了“战地文化服务处”,“专司征募书报杂志及其他慰劳物品,按照前方各部所需,统征统发,并于每次指派人员,负责输送”,以便“所征慰劳书物,尽能到达前方,给配各部”[《后方勤务部、政治部、中央宣传部、交通部、国际宣传处、军令部、外交部、中央通信社、湖北省民众抗敌后援会、航空委员会、武汉卫戌总司令部、汉口市各界抗敌后援会组合战地文化服务处,为征募书报杂志及其他慰劳品启事》,《申报》(汉口版)1938年7月16日,第2版。]。该年8月,战地文化服务处“派员分七路出发各战区,随带书籍百余包,前往散发,并在各区连络政治工作人员,建立发行网,经常供应前方将士及战区民众之阅读”[《战地文化服务处在战区散发书籍》,《申报》(香港版)1938年8月22日,第2版。]。然而,随着战事的发展,读物输送工作的开展越发艰难。1939年1月,国民党中央又成立了中央文化驿站,以办理文化运输与散布业务,传递各类宣传书刊。中央文化驿站除了编印、征募通俗读物供给前线将士,还通过大量翻印的方式供给士兵读物。仅1941年1—3月,中央文化驿站总管理处便“翻印《整饬军纪加强抗战》等书刊22种,共80余万册,分别运往所属办事处暨分支站61处”,前三月共运出通俗简易而适合士兵阅读的“书刊1098800册,及画报宣传单1512000份,合计重量35360公斤”[吴永贵:《民国图书出版史编年:1912—1949》,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8年版,第1115页。]。10月,中央文化驿站还为军委会政治部转寄专为将士征募的20万份书籍、画报、报纸给“前方将士及后方各医院荣誉军人”[《军会征得书报运送前方》,《申报》(上海版)1941年10月20日,第4版。]。
除以上全国性组织负责士兵读物的供应寄递外,各地方相关组织也积极组织士兵读物的制作、运送与分发。如1940年2月9日,广西省抗敌后援会便曾将廖冰兄绘画、陈仲纲刻版的《抗战必胜连环图画》大批运往前线散发。
需要指出的是,士兵读物的编印与运送在主体上并非一分为二,两者常常兼而有之——既负责编印或征募,也负责运送与分发。军委会政治部主办的军用读物可以直接通过军邮系统分发各部,而像全國慰劳总会、中央文化驿站等机构则既征募、编印士兵读物,也直接负责分发、赠送。
尽管国民政府及团体协会、民间组织、出版机构甚至个人等为解决士兵读物问题付出了巨大努力,但是依旧无法从根本上解除前线士兵的精神食粮短缺之苦,士兵读物短缺问题于战时始终普遍且严峻。
这种“精神粮食”的缺乏从战争一开始就伴随着整个部队。在《我带了一篮书上前线》一文中,记者黄源生动讲述了自己带书上前线后的亲身经历,作者慨叹道:在战地书报刊极度缺乏的情形下,“这一篮书,成了一个占地流通图书馆,也成了一个战地学校”[黄源:《我带了一篮书上前线》,《抗战》1938年第57期,第4—7页。]。1939年,置身香港的记者也慨叹道:“到过内地的,谁都感到读物缺乏到了可惊而可悲的程度,离开文化城市,不必说穷乡僻壤,就是到似模似样的市镇,也要感到世界后退了几十年。”[黄过:《谈输送读物——香港文化工作课题之二》,《工商日报》(香港)1939年2月12日,第5版。]这种饥荒随抗战的推进而加剧,甚至到了有时连最为基本的军用读物都不能保证的地步。1942年12月《大公报》的一篇文章直言:“有些弟兄在前线往往几十天看不到一个字。在后方某校毕业的学生,竟有未领过一本《步兵操典》的。”[《推动文化劳军运动》,《大公报》(桂林版)1942年12月21日,第3版。]1944年仍有人紧急呼吁要从速大量翻印军需人员“不可需臾离开之宝典,和推行业务之利器”的“军需法规”,以解除其“痛苦和困难”[李申平:《一个紧急的呼吁——从速翻印军需法规》,《西北经理通讯》1944年第16期,第56页。]。1945年抗战胜利将届之际,到黔桂线慰劳国军的黄次咸,在离开贵阳之际买了两份报纸。据其自述,当他到达深河桥后,报纸便被“修桥工兵索去看,欣喜若狂,及后到达独山,驻军某高级将领见面第一个要求,就是索阅报纸,他知道我已送人,后即派人赴深河桥收回”[黄次咸:《充实军中精神食粮》,《田家半月报》1945年第11卷第17/18期,第21—22页。]。两份旧报纸,工兵、高级将领无不视为珍宝,高级将领还要专门派人去收回这些过期报纸,由此可见“精神食粮”在前线之宝贵,而将这些士兵读物冠以“珍馐”之称也便毫不奇怪了。
造成这种读物短缺情形,固然跟士兵数量庞大与战时出版维艰之间产生的供需矛盾有关,同时也深受资金、交通、战局、邮递等主客观方面的影响。“文化驿站和军邮是应该负责尽量迅速准确地使书刊送到军中去”的,然而其工作却异常缓慢,且“时常中途遗失”;各级政治部所收到的宣传品也往往堆积在一起,不能随到随发;邮局也经常缓寄或停寄书刊;公私交通工具也不愿义务代为输送印刷品等[宦乡:《军中文化工作的开展》,《革命与战争》1942年第4卷第3期,第14—15页。]。中央文化驿站贵阳分站就因堆积了“大批士兵读物”,无法转寄分发,不得不登报吁请“本省各县及贵阳市内外各部队与军事机关能径函或派员前往该站领取传阅”[《文化驿站盼领士兵读物》,《革命日报》1943年4月9日,第3版。]。以上种种问题导致即使有读物可供,却也往往不能送达前线士兵手中。即或克服了重重困难,通过车运、马挑、人扛的形式将新旧读物输送至前线,往往也“只能送到副官处,以及司令部等地方为止,决不能送到最前线的兵士手里”,“就是将领也往往一月半月看不到一张报纸”[王剑鸣:《文章上前线》,《申报》(香港版)1939年1月19日,第8版。]。因此,对于绝大多数士兵而言,缺乏读物仍可能是战时常态。也因此,在前线战地,任何可以传递信息的载体都成为重要的读物。在1937年抗战爆发不久,从前线返回的战士及青年就报告过:“战区中所有的文化机关,早被日寇洗劫摧残完尽了,战士们因精神粮食的饥荒感到极大的痛苦,不但士兵们得不到一点普通的读物,就是军官也从没有得到一些书报杂志过,他们时常把家信或朋友的信,当作刊物读。极盼望在这些书信里面,得到一些后方抗战工作的实况。”[李蕾:《前方的精神粮食》,《民意》(汉口)1937年第25期,第12页。]
五、余 论
抗战除了战场的厮杀,也并时地存在着另一条战线——宣传战。演剧队、电影放映队、漫画宣传队、战地新闻记者、摄影记者、各部队政工、党工人员等都是这条战线上的有机分子,宣传的武器除了本文所论述的书籍、报刊、小册子,还包括新闻电报、壁报、漫画、大鼓词,以及“檄文、通信、演剧、歌谣、无线电、留声机、绘画、电影传单、书信、讲演、口号、宗教、教育等,都可作为战争的武器”[无患:《宣传战》,《抗战三日刊》1937年9月3日,第11版。]。因此,士兵的精神食粮并非仅限于书、报、刊这些印刷物,壁报、广播、电影放映等形式也同时存在。如1942年之前,曾有“五十个简报班,十一个放演队,十一个演剧队,和四个日语播音队”[《推动文化劳军运动》,《大公报》(桂林版)1942年12月21日,第3版。]随同书刊读物一道担负着疏解将士精神饥荒的重任。以上各种官方与非官方的宣传、动员形式,共同转化为抗战武器,凝聚成对抗日寇侵略的民族伟力。
然而,与其他方式相比,士兵读物自有其独特与优长之处。书、报、刊等士兵读物既能提供最新的各方动态,又有较大的信息容量;同时又具有声音传播所不可取代的优势,能够反复阅读使用、辗转流传;加之其简便易携、成本不昂等特点,供应读物自然成为解决士兵精神需求的常态方式。士兵读物的供应,不仅满足了士兵自身对信息的渴求,而且为政府通过读物规训士兵思想、激发抗战热情,形塑士兵读者共同体提供了具体的途径与载体。这正是政府与社会各界不惮时艰,汲汲于士兵读物供应的根源所在。但如前所述,士兵读物短缺问题几乎伴随了抗战始终。这一方面深刻反映出战前繁荣发展的出版业在战时的凋敝状态,另一方面也真切显示了国民政府与社会在士兵读物邮递、输送等供应中的症结与问题。士兵读物的短缺也直接限制了其传播与阅读效果。对于这一问题,以及士兵阅读中更为具体的方式、地点、环境等问题的考察,正是进一步探究士兵阅读史、深化认识士兵读物在抗战中所起作用的重要方向。
〔作者張学科,复旦大学新闻学院新闻传播学博士后〕
Shaping the Reading Community: The Supply of Readings to the Soldiers of the Nationalist Party Government during the War of Resistance against Japanese Agression
Zhang Xueke
Abstract:As an important kind of publication, soldiers' readings played a significant role in shaping the wartime public opinion and the battlefield life. This article focuses on the supply of the readings for the soldiers of the Nationalist Party Government during the Total Resistance against Japanese Aggression. It analyses the soldiers' reading needs, the sources of reading materials, the categories of the readings, and how they were transported. It suggests that the large supply of soldiers' readings was not only a result of the soldiers' demand for information, but also due to the government and the society's recognition of the readings as important spiritual food. Various kinds of readings were provided to the soldiers in several ways, including the government compiling and printing, commercial publishing houses printing and selling, social associations compiling and printing, donation, and greeting the army with cultural activities. Some of the readings were transported to the front through the military mail system and specialized distribution networks. The readings not only brought information and entertainment to the soldiers, but also aroused their fighting spirit, disciplined their behaviors, shaped their thinking, and ultimately forged them as a community.
Keywords:War of Resistance against Japanese Aggression, soldiers' readings, spiritual food, greeting the army with cultural activiti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