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共抗战记忆演化史新论

2022-05-30 00:43杨婵
湖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22年4期
关键词:新中国抗战爱国主义

杨婵

[摘要]国内外部分民众、媒体人和学者认为:抗战记忆在毛泽东时代不被中共鼓励、甚至遭到打压;抗战记忆在1976年毛泽东时代结束后,才因中共的刻意培育得以兴盛。但中共的档案、官方媒体等史料显示:在1976年前的中国,得益于中共的支持,抗日战争被很好地记忆着。现阶段抗战记忆的兴盛并非源于1976后的中共培育,而是抗战记忆在我国自然演化的结果。

[关键词]抗战;记忆;爱国主义;新中国

[中图分类号]D231[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8—1763(2022)04—0136—05

ReconsiderationoftheEvolutionaryHistoryofCPCs

RemembranceoftheSecondSinoJapaneseWar

YANGChan

(SchoolofHumanities,ShanghaiJiaoTongUniversity,Shanghai200240,China)

Abstract:Somepeople,mediaprofessionalsandacademics,bothinsideandoutsideChina,arguedthatthememoryoftheSecondSinoJapanesewarwasnotencouragedorevensuppressedbytheCPCgovernmentduringtheMaoistEra;theCPCstartedtofosterthewarmemoryaftertheendoftheMaoistErain1976.However,accordingtothearchivesandofficialmediasoftheCPC,thewarmemorywaswellpreservedinChinabefore1976thankstothesupportoftheCPC.Thewarisrigorouslyrememberednowadays,andthisisaresultofanaturalevolutionaryprocess.

Keywords:theSecondSinoJapaneseWar;remembrance;patriotism;PRC

一引言

2020年9月3日,習近平总书记在纪念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75周年的谈话,点燃了中华民族关于那场残酷战争的集体记忆。在这次“九三”谈话之前,习近平总书记以及中共历代领导人也曾在多种场合讲述抗战记忆。但是关于中共抗战记忆的演化史,在国内外部分民众、媒体人和学者间流行着一些错误的看法。本文首先对这些看法进行总结,然后再对其进行驳斥,旨在客观展现中共讲述抗战记忆的演化历史。

二关于中共抗战记忆演化史的错误看法

这些错误看法可作如下归纳:在毛泽东时代的中国,抗日战争曾被“遗忘”,一是为了建立和维持与战后日本政府的友好关系,中共需适度打压有关日军暴行的记忆。二是国民党在抗战中发挥了重要作用,与其相关的抗战记忆是禁忌。三是悲惨的抗战记忆会影响中国人民在社会主义建设中的斗志,因此不被中共鼓励。在1976年毛泽东时代结束后,中共才开始通过爱国主义教育运动去刻意培育抗战记忆,使其得以兴盛。

相关互联网文章、非学术论著及学术论著众多:JamesReilly.ChinashistoryactivistsandthewarofresistaneagainstJapan:Historyinthemaking[J].AsianSurvey,2004(19):276-294;HeYinan.Thesearchforreconciliation:SinoJapaneseandGermanPolishrelationssinceworldwarII[M].CambridgeUniversityPress,2009;WangZheng.Neverforgetnationalhumiliation:Historicalmemoryinchinesepoliticsandforeignrelations[M].ColumbiaUniversityPress,2012;鳥居民.「反日」で生きのびる中国江沢民の戦争[M].草思社,2004.

但是如果仔细研读中共政府的档案、官方媒体等相关史料,就会发现以上看法并不准确。比如《南京大屠杀为何被国人遗忘了35年?》一文说:“直到1979年3月,……当年中学历史课本中,首次记载南京大屠杀。”[1]但在1979年前,新中国历史课本是记载过南京大屠杀的,人民教育出版社1960年出版的《高级中学课本中国现代史》,就提到了南京大屠杀及30万受害民众这个数字,而相关的教学参考书则提供了更多细节[2]。此文还说:“在‘以阶级斗争为纲的时代,……没有人去祭奠南京大屠杀同胞。”但事实是,早在1949年南京解放后的第一个“七七事变”纪念日,中共南京地方政府组织南京市民举行集会追忆南京大屠杀,这些追忆活动还被媒体广泛报道,比如,1949年7月7日刊登于《新华日报》的《纪念七七痛忆南京大屠杀》一文。此后,关于南京大屠杀的记忆也总在“七七”“九一八”等抗战相关纪念日,以及其他相关场合被唤起。比如1965年第一届中日青年友好大联欢期间,一百多名日本青年受邀访问了南京;南京地方干部为他们举办了几场南京大屠杀相关的展览和受害者座谈会,相关记录能在南京市档案馆中查到[3]。

再如,利用《人民日报》全文数据库,对其1946年至今刊登的文章进行统计梳理后,笔者发现,中共自抗战胜利后就积极纪念“七七”“八一五”“九三”“九一八”“一二·九”这五大抗战相关日,并非1976年后才开始的。

请参考笔者专著:ChanYang.WorldwartwolegaciesinEastAsia:ChinaRememberstheWar[M].Routledge,2018.本文的很多論述都参考了《人民日报》《新华日报》的相关文章,这些文章的具体信息也请参考此专著。

如果任由上述错误看法占据舆论高地,我国的抗战宣传工作将会受到极为负面的影响。因为这些看法实际都指向一个伪命题,即中共政府为了各种功利目的使中国人民遗忘或记起抗战历史,抗战记忆的兴盛源于中共的操控,而非民族记忆的自然传承。这个伪命题抹杀了中共讲述抗战记忆的正当性,使得我们越宣传纪念抗战,就越容易遭到反感和批判;它也忽视了我国纪念抗战的国内需求,使我们一宣传抗战,就会被认为指向日本,引发中日矛盾。

在全球纪念二战风潮方兴未艾等背景下,应该让国内外相关人士和民众知晓:现阶段中国抗战记忆的兴盛并非源于后毛泽东时代中共政府的刻意培育,而是抗战记忆在我国自然演化的结果。而达到此目标的关键,则是向他们展示1976年前我国抗战记忆的真实图景。为此,笔者将在以下三部分中详细说明:在1976年前,中共并没有因为“中日关系”“国民党”“悲惨情绪”这三大因素而打压抗战记忆,抗战也并没有被遗忘。

三抗日记忆与中日关系

1976年前后,特别是1982年中日第一次教科书事件前的中日关系,多被相关论述简化为“中共政府寻求建立与保持与日本的友谊”。可事实上,这一时期的中日关系却复杂得多。在1972中日复交之前,两国尚未实现邦交正常化,再加上东亚的冷战体系,中共政府与日本多届保守政府之间的关系是不好的。但与此同时,中共政府也积极维持与“友善”且真心反省日本侵华罪行的日本人(包括少数亲华的政府官员)和民间团体的友好往来。只是,这种友好在中日政府交恶的大背景下只是片段式的存在。在1972-1982年,中国与日本的政府间及民间关系总体上来说是好的,但也有不好的时候。

中共在处理对日交往工作中的抗战记忆问题时,一直遵循一种两分法的原则——将绝大多数善良的日本人民和一小撮邪恶的日本军国主义者分开来——在1982年前即是如此。

这种两分法源于抗战期间中共关于残忍日本侵略者和善良日本人民的认知:受到共产国际运动的影响,中共认为日本也存在帝国主义政府和受其压迫的人民间的对立;而野坂参三这样的左翼人士来到中国、援助中国抗战,则给中共带来了对“日本人民”的真实体验。[4]战后日本的发展则进一步印证了中共关于残忍日本军国主义者和善良日本人民的认知。首先,战后日本失去所有殖民地,不再是一个帝国主义国家,并且最初被美国占领继而受到美国的诸多控制,中共有足够的理由认为战后日本普通老百姓所遭受的苦难也很多。其次,战后日本的反日美安保协定等和平运动,也显示了日本普通民众反对军国主义者的决心和力量。最后,战后大多数来到中国访问的日本人,也就是中共领导人接触的大多数日本人,都是亲华人士,也真心实意地为日本侵略罪行反省,这些日本人多属在野党派团体或民间团体,也就是站在日本保守政府对立面的“日本人民”。

这个两分法其实有两层含义:一是日本人民不应该为日本军国主义者在战争期间所犯暴行受责备;二是那些被定义为日本军国主义者的日本人应当受到谴责。得益于两分法的两层含义,无论中日关系好坏,中共都无须打压抗战记忆。因为,当日本政府显示出复活军国主义苗头,中共需要对其进行警示抨击的时候,抗日记忆是助力;而当发展与日本人民友谊的时候,抗日记忆不会成为一个障碍。相关史料也能证明这一点。

首先,当日本保守政府显露出军国主义化倾向、中日关系低迷的时候,“日本军国主义”一词在《人民日报》的新闻标题中出现的频率则会提升。中共话语体系中的日本军国主义者有两类,第一类包括老牌军国主义者、日本帝国主义者、日本侵略者等“过去的”军国主义者,即那些参与或支持过日本侵华战争的日本人;第二类是“现在的”军国主义者,也就是战后企图复活军国主义的日本人。谴责过去与现在的日本军国主义者并不是空泛的口号。中共政府还开展了一系列运动,曝光了很多日本战时的侵华罪行,也揭露了日本战时思想与行为在战后日本复活的大量证据。这些运动可划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为1949-1954年,以群众运动为主,包括“反对美国释放日本战犯”运动、“揭露日本细菌战罪行”运动、“记住艰苦的抗日战争和反对美国重新武装日本的计划”运动。第二阶段从1957年开始到1962年结束,多为大型群众运动,比如其中一场“支持日本人民反对日美安保条约、批判日本军国主义暴行”的运动,在1960年5月9日从北京开始,随后在全国33个城县开展,到当年5月15日止,全国有近九百万人参加。第三阶段从1964年开始至1972年结束,此阶段运动注重宣传攻势,以揭露日本军国主义复活的证据;除了日本的军事性建设以外,当时被揭露的证据和我们现在频繁听到的证据类似,如右翼教科书、靖国神社、右翼电影等。

其次,在1972年中日复交前,即使存在那些片段式的友好往来,中共也没有回避抗战记忆问题。中共领导人接见来访日本人或其他外宾时会因为贸易、台湾问题等议题而间接地涉及抗战记忆。[5]更为重要的是,中共领导人时常与日本访问者直接谈论抗战历史。当然,很多时候他们只是轻触此话题,以便驱散那些为日军暴行而有负罪感的日本人的不安,或者联合亲近新中国的日本人共同反对日本保守政府。中共领导人谈论抗战历史,有时也是为了提醒那些不是特别友好的来访者日本还欠着中国一笔历史血债,以便在对日外交工作中占据主动地位。[6]比如,在1972年中日复交谈判之前,田中角荣首相派遣一批不那么赞同中日复交的日本官员来到中国,希望访中之行能够改变他们的看法。周恩来总理在1972年9月18日接待了他们。在会面开始时,周总理扫了这些右翼官员们一眼,紧接着问他们:今天是什么日子?这些官员们无法回答总理的突然提问。周总理则接着表示:41年前,“九一八”事变爆发。在41年后的今天,两国人民的双手紧握在一起。这是历史的转折,新的时代终于来到了。这些日本官员大受感染,纷纷表示要为中日和解奉献力量。[7]而当日方没有展示足够的为侵华罪行反省的诚意时,中共领导人也会毫不掩饰地表达他们的不满。还是以1972年复交谈判为例。访华的田中角荣首相在晚宴中,将日本侵华战争轻描淡写地说成是给中国人民造成的“麻烦”,惹怒中方参宴者。中共领导人据理力争,迫使日方妥协,并在中日复交公报中,用更加诚挚的方式,表达了日方的反省之意。[8]

最后,在1972年中日复交后,中日关系确实得到了空前改善。但是,中共对日本军国主义复活的警惕性并没有隨之消失。比如有一个叫作青嵐会的日本团体,在1973年成立后,总是在日本各地大肆开展美化侵略及企图复活日本军国主义的活动,中国的官方媒体会时不时报道其动向并对其进行批判。而且,抗战记忆并不只与中日关系有关,还与中国国内的事务紧密相连,如,1974年开展“批林反孔”运动时,在反对“克己复礼”教条的旗号下,中国民众关于日军暴行的口述回忆大量涌现并被媒体广泛报道。简而言之,1972年是中日关系的一个分水岭,但它对于中国抗战记忆的影响却并不那么的重大。

综上所述,抗战记忆在1982年前并没有因为中国对日交往工作而受到打压,而是被中国政府默认、甚至明确承认的。谈完了外交领域,下面再来看看在中国内政领域的抗战记忆问题。

四正面战场记忆

除了在对日外交领域,前述的两分法还在其他场合起过重要作用。比如,在抗日战争期间,国民党中的顽固派、中间派和进步派等各个派别所表现出的抗日与反共两面性是不同的,因此,共产党对国民党不同派别联合及斗争的策略有所不同,但都以维护抗日民族统一战线为重,并且都是以对抗日、对人民是否有利为原则的。[9]中共这一区别对待国民党不同派别的态度也延续到了新中国对国民党军人抗日的记忆上。

新中国政府给予投身于抗日及民族解放事业且无反动行为的国民党将士应有的荣誉及抚恤。比如,1950年10月15日,《人民日报》刊登内务部规定:1911年辛亥革命以来在各次斗争中牺牲的将士,包括1931年至1937年在抵抗日本侵略斗争中阵亡的将士,应被授予革命烈士称号,“因参加抗日战争牺牲的八路军,新四军及其他人民抗日部队官兵,国民党官兵(包括空军)确因抗日阵亡者也包括在内。但在此期间因参加反共内战而死者不在内”。各地方政府也出台了相应的烈士认定规定和程序。

根据这些文件、规定和程序,很多爱国的、抗日的、无反人民行为的国民党抗日阵亡将士被授予烈士称号,其家属也作为烈属受到新中国政府抚恤。比如,国民党著名将领张自忠、佟麟阁、赵登禹在1952年被新中国政府追认为烈士,其烈士证书由毛泽东主席亲自授予。为了纪念他们的抗日功绩,北京市有三条路分别以这三位国民党抗日爱国将领的名字命名,当时正式以当代人物命名的北京街道也只有这三条。很多国民党抗日阵亡普通士兵也被授予了烈士称号。比如国民党空军飞行员巴清正在1938年武汉空战中殉国,南京市政府在1952年1月16日授予其烈士称号,其遗属也收到了新中国政府颁发的“革命牺牲军人家属光荣纪念证”,能享受相应的优待抚恤政策。[10]

在1976年前的中国大陆,也不乏对那些不真心抗日或在抗战期间积极从事反共反人民活动的国民党人的批评。比如,1976年前的中小学教科书有很多对国民党在抗战初期的大溃败及进入相持阶段后的反共反人民行为的描述。一些国民党爱国将士也会“现身说法”,通过口述回忆的方式,对国民党的抗战不力进行批判。比如,杜聿明的《中国远征军入缅对日作战述略》毫不隐讳地批评了蒋介石、地方军阀以及傲慢的盟军在造成远征军作战失利方面所起的作用。但值得注意的是,杜聿明的回忆录也肯定了国民党将士为抗日所做的牺牲和努力。[11]杜聿明的这篇回忆录被政协《文史资料选辑》收录。

1959年,周恩来呼吁搜集和保存1898年戊戌变法至1949年新中国成立期间的历史研究资料。中国政协成立相关的委员会开始搜集资料,并将这些资料陆续出版。除了杜聿明的回忆录外,蒋光鼐、蔡廷锴、戴戟、张治中、宋希濂等国民党爱国将士的抗战回忆录也被收入这套史料集中。

总的来说,在毛泽东时期,中共褒恤了不少国民党抗日烈士及其遗属,也宣传了国民党爱国将士在抗日战争期间的英勇事迹;但是,对于国民党因为自身腐败而造成的抗战失利,以及在抗战期间的反共反人民行为也给予了应有的批评。因此,国民党参与了抗战,所以抗战记忆在毛泽东时代成为禁忌的说法也是不准确的。

五抗战记忆中的悲惨情绪

1976年前中共认为抗战记忆的悲惨情绪会影响中国民众的斗志,因此不鼓励抗战记忆的这种说法也是不准确的。首先,当时的国歌、中小学教科书、国家级博物馆等具有强烈官方象征意义的领域,都在积极讲述抗战记忆。对它们讲述的内容进行分析,可以提炼出当时中共“官方抗战记忆”的核心,那就是中共领导下的悲壮人民战争。“悲”是中共官方抗战记忆中非常重要的一个元素:中华民族过去经历了这种“悲”,浴血重生,能更好地建设新中国。下面以我国国歌为例,对抗战记忆“悲惨情绪”的重要性进行说明。1949年9月25日,毛泽东主席与周恩来总理召见相关专家讨论国歌、国徽事宜。会议主持者马叙伦提议,用诞生于抗战烽烟中的《义勇军进行曲》作为国歌,得到与会者的响应。但《义勇军进行曲》的词作者田汉却认为“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这样唤起民众悲惨记忆的歌词已经过时,应该对其进行修改。但其他与会者大多认为原词更能够激发民众的情绪和感情,最后毛主席拍板决定用原词。[12]新中国政府还在1949年11月15日通过《人民日报》向民众解释了为什么不修改唤起悲惨抗战记忆的歌词:“采用《义勇军进行曲》为中华人民共和国现时的国歌而不加修改,是为了唤起人民回想祖国创造过程中的艰难忧患,鼓舞人民发扬反抗帝国主义侵略的爱国热情,把革命进行到底。”

其次,从地方层面来看,在那些遭到日军残酷暴行的地方,关于日军暴行“悲”的记忆往往在当地流传最广。一位日本记者本多胜一对这些地方的抗战记忆进行过详细记录。1971年6月,为了解日本在侵华战争期间的暴行,以及中国人民对日本军国主义复活高度警惕的历史及心理原因,本多来到中国,沿着当年日军侵华的路线访问了东北、上海、南京和潘家峪等地,接触了很多日军暴行的幸存者。比如,在辽宁大石桥,本多通过采访当地中国人,得知日本南满洲株式会社曾在那儿开发过矿石,很多中国工人被奴役致死或者被活活打死,这些工人的尸体被倒入附近的坑内,久而久之就形成了三个大的“万人坑”。其中一个万人坑被改造成了纪念馆,本多访问后,深受震撼。同样,发生过潘家峪惨案的潘家峪村内,也建了四个葬有1230位死难者的坟包和一些纪念设施(包括纪念塔、供有死难者牌位的祠和一个讲述惨案始末及放置相关照片、物品的展示厅);一棵被日军烧毁却又长出新枝的树也被村民细心地保护着。来到潘家峪的访问者,包括本多,能够非常直观地了解日本军队在此犯下的十恶不赦的罪行。此外,村民对潘家峪惨案始末的记忆很深,都可以随时向来访者详细介绍当年的惨状。[13]

最后,悲惨的抗战记忆还见于1982年前各类“忆苦”活动中。中共的“忆苦”活动在新中国成立前就已开始。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忆苦”的终极目标是“思甜”,感激新中国的好;但每次“忆苦”活动的具体目标却不尽相同。在忆抗日战争的“苦”方面,有的以批判美国和日本为目标,有的以“批林批孔”为目标,有的以鼓励工人克服三年困难时期的诸多问题为目标,有的以鼓励民众参加“以粮、钢为中心的增产节约”运动为目标,还有的则以阶级教育为目标。以下以阶级教育为例,对抗战记忆相关的“忆苦”活动进行具体说明。1959年庐山会议后,阶级斗争被新中国政府重新重视。在这之后,旨在批判三座大山(帝国主义、封建主义、官僚资本主义)的阶级主义教育在1963年至1966年的社会主义教育运动中逐渐开展,并在“文化大革命”中达到高潮。“忆苦”活動随之在各地盛行。三座大山之一的日本帝国主义在侵华战争时期带给中国人民的苦难,是这些“忆苦”活动中的重要部分,比如,与南京大屠杀及日军在南京周边犯下的其他罪行相关的记忆资料(如照片、口述史等)常被用于南京的阶级教育活动中。除了让群众讲述自己在抗战时期的苦难外,全国各地还积极举办阶级教育展览,并兴建了一批展示中国人民在抗战时期苦难过往的纪念馆,前述的万人坑纪念馆就是一个“阶级教育基地”。

总之,在毛泽东时代,“悲”是中共官方抗战记忆中的一个重要元素,在某些地方甚至是最重要的元素。本节提及的南京大屠杀、万人坑、潘家峪惨案等日军暴行,在国家级博物馆、学校教科书和各类群众运动中都被频繁提及,而被当时的中国人民所熟知。

如:中国人民革命军事博物馆.中国革命军事文物鉴赏[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6;仇满万人坑[M]//北京市教育局中小学教材编写组.北京市中学课本(语文):第七册.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

六结语

综上所述,在1976年前,得益于“将绝大多数善良的日本人民和一小撮邪恶的日本军国主义分开”的原则,中共没有必要为了维持中日友好而压制日军暴行相关的记忆;中共也公正地评价了国民党抗战的功和过,也宣传了国民党爱国将士的抗战功绩;中共也十分尊重抗战记忆中的悲惨情绪。在毛泽东时代的中国,得益于中共的支持,抗日战争被很好地记忆着。现阶段中国抗战记忆的兴盛并非源于后毛泽东时代中共政府的刻意培育,而是抗战记忆在我国自然演化的结果。

[参考文献]

[1]南京大屠杀为何被国人遗忘了35年?[EB/OL].(20210907)[20220419].https://kan.china.com/article/733849.html.

[2]高级中学课本中国现代史[M].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1960.

[3]南京市档案馆.外宾对日本帝国主义在南京大屠杀罪行报告反映强烈[A].档案编号6002-1-25,1965.

[4]刘建平.战后中日关系:“不正常”历史的过程与结构[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0.

[5]中华人民共和国外交部,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周恩来外交文选[M].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1990.

[6]吴学文.日本外交轨迹[M].北京:时事出版社,1990.

[7]张历历.新中国与日本关系史(1949—2010)[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1.

[8]池井優.日本外交史概説[M].东京:慶応義塾大学出版会,2002.

[9]黄福寿.抗日民族统一战线中的国共关系解析[J].上海市社会主义学院学报,2005(5):15-18.

[10]南京市档案馆.烈士证明及抚恤的材料[A].档案编号501202174,1952.

[11]杜聿明.中国远征军入缅对日作战述略[M]//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全国委员会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文史资料选辑第8辑.北京:文史资料出版社,1960.

[12]国旗,国徽,国歌,纪年,国都协商座谈会(1949-9-25)记录摘录[EB/OL].(2019-9-26)[2022-4-17].https://www.12371.cn/2019/09/26/ARTI1569458969662441.shtml?from=groupmessage.

[13]本多勝一.中国の旅[M].东京:朝日新聞社,1981.

[14]南京市档案馆藏.社会主义讲演团材料[A],档案编号6001-3-311,1960.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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