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哥

周俐岑

华哥走的时候，我正在家里码字。也许就在我写下某段文字时，华哥正气若游丝，随后彻底地关闭了与这个世界交流互动的一切通道，驾鹤西去。

我想，他一定是甩开沉重的负累，甩开几年来折磨他的疼痛，潇洒离去，我甚至能够想象他走时的样子——他一定会一如从前爆一句粗口：“去他娘的！”然后头也不回地消失在我们的视野中。

华哥长我一岁，我应称之为表哥。华哥一生命运多舛，自幼得小儿麻痹症而微瘸，但这丝毫不影响他的英俊潇洒。

华哥是家中独子，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这却丝毫没有助长华哥的坏脾性。相反，华哥十分有礼貌，见人时总会莞尔一笑，有点儿腼腆。他说话不紧不慢，一个字一个字仔细认真地说出来，仿佛已在脑海中里反复打磨酝酿许久。故华哥虽年少，便得了一个少年老成的评价。“少年老成有什么不好？说明我儿做事靠谱，有操行。”华哥的父亲十分引以为傲。

华哥的父亲总是高声与人嚷嚷，不让一步，不输一分。华哥则轻声回应父亲：“说什么说？有什么说的？跟这些人怎么说得清？”简简单单一句话，尽显华哥为人处世之洒脱。

当然，华哥被激怒了也会发火，这火发得还不小。他会随手抄起身边的东西摔在地上，吼道：“去他娘的，吵嚷个毛线，打哪儿來回哪儿去，别烦老子。”果然，硝烟翻腾的气氛立马平静下来，事情也会朝华哥设定好的方向转变。事后，有人对华哥说：“呦嗬，看不出来，华哥不出手则已，一出手这动静就不一样哈！”华哥乜斜着眼睛，嘴角轻轻往上扯动，不屑地“哼”了一声，说：“这叫该出手时就出手，不该出手时就得藏着掖着，夹紧各自的尾巴好好做人。”

华哥经常口出名言，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学到这么多道理的。华哥念完初中就辍学在家务农了，他口中的名言名句绝不可能源于他并不丰盛的知识储备。或许是星光告诉了他生命的密码，又或者是一弯明月启迪了他智慧的头脑。总之，我相信华哥一定是从宇宙星辰中找到了人生的某种答案。这答案令他茅塞顿开，令他周身舒泰，幸福自来。

月亮不仅启迪了华哥，也为华哥迎来了一位漂亮的妻子。她叫四儿，生得纤腰细腿，婀娜多姿。华哥与四儿成婚那天，家里举行了村里最热闹的婚礼。华哥穿一身青灰色西服，头发蓬松得像一朵云，看起来十分帅气。四儿着一身艳红裙装，笑靥如花，像一朵盛放的牡丹。华哥和四儿如同一对璧人，真真羡煞旁人。

华哥夫妇育有一儿一女，夫妻相亲相爱，多么美好。可没过几年，四儿患了胃癌不治而亡，丢下尚未成年的儿女，留华哥暗自垂泪。自此，华哥极少言笑。

后来，经无数人劝说，华哥寻了一位离异女子为伴。说是伴，我相信华哥是想给一双儿女找一个暖心的娘。

得知华哥走的那天，我的心如冬夜的月色凉了一地。华哥是因白血病走的，前前后后已拖了几年，辗转各大医院均不见疗效。从最后一家医院出来时，华哥让儿子送他回乡下老家，他要在自己的老屋安静地走。在最后的日子里，华哥不吃东西，只喝了许多凉水，仿佛他胸口正燃烧着一片火。

华哥，一路走好，我不去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