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朋友们唱歌
下午一直在听朋友们唱歌
那些歌有的喜悦,有的悲伤
有些歌属于草原,有些属于城市
我喜欢听朋友们唱歌
总觉得他们在唱自己的故事与生活
我也不禁在这些声音里沉入自己
那些美好或悲伤的细节
都已经让别人写好
很奇怪一个陌生人会了解我们的生活
很奇怪那些音符,瞬间使我们内心涌动
唱歌的房间有些暗淡
只有一盏蓝色的灯亮在房顶
仿佛就它就够了
节奏和鼓点,凸起得格外明显
就像他们唱过的月亮,格外耀眼
我很久没有唱歌,很久没有
像这一个下午,被这样多的
声音围绕。我知道歌声迟早会散去
朋友们迟早会回到自己家里
或许他们会忘记这个下午
或许生活,不需要留多少痕迹
我们都这样生活,都这样
让一个个日子走向消失
我终于起身,唱了一首《往日时光》
我喜欢往日,也喜欢所有的时光
除了时光,已没有任何事物让我喜悦和悲伤
吉他和星星
一个弹吉他的歌手
在舞台上唱一首《黑夜里的星》
我坐在他对面
他的眼睛一直抬起
好像他正凝视一个黑夜
他年轻,声音还不混浊
好像真有星星从他嗓子里出来
我感觉我的心动
我感觉他是很多年前的一个我
那时我也怀抱一把吉他唱歌
那时我也总在嗓子里迸出星星
我不记得我什么时候再也没看过星星
也不记得什么时候不再去弹吉他
此刻我在漆黑的剧场
在时间磨损我皮肤的声音里
听着一个多年前的自己
被一头无人可见的野兽驱使
唱他渴望看见的星星
当深夜的火车驰过
深夜里,一列火车
将驰过的呼啸
在群山中停留了片刻
黑暗笼罩着铁轨
火车里的灯光微弱
抖动成横卧的线条
它们在自己的车厢闪动
兩座山的影子
在剧烈的声音里晃了晃肩膀
没过多久,火车消失了
群山里再没有声音,再没有光亮
只有高处的一块岩石上
一支烟头时不时忽闪
好像火车消失之后
仍有人在黑暗与寂静里沉思
塔
看见那座塔时我忍不住想
我不可能再登上去
我已不再年轻,尽管塔
经历了几百年时间
但它始终不知道自己是塔
我已慢慢知道我的能力与局限
知道我还能做什么和做不了什么
很多时候我已心平气和
也没有征服的欲望
对很多事物,我选择的是看一看
就像对这座塔,我看过后离开
我能做到的,是假装高度并不存在
月光下的村庄
今晚,我听刘炜兄谈起
一座月光下的村庄
那里有一万枚树叶覆盖一万声鸟鸣
那里的河流,在每条船身下流淌
他比划着手势,谈起
他将芦苇上的露水掐下
随手甩到一首诗中
我一直默不出声
听他说起那个已消失的村庄
那个还住在他心里的村庄
我也不由朝我的心里看去
我发现我心里到处是凌乱的砖头
它们堆起一幢废墟样的建筑
我找不到一扇窗口推开
于是我一直听他说下去
于是我知道我仍在顽固地寻找
我仍想推开一道有月光的缝隙
我知道我暗自渴望的一切
会从缝隙里,洪水样迎面扑来
一个男人在街上
看得出,那个一声不响的
男人,心里有难言的心事
街上那么多人,那么多脸
都在黄昏藏起了表情
是的,除了他,街上
没有人还有他那样的表情
要如何描绘?一切手段
都到达不了描绘的中心
他现在是一个中心,纯粹
属于自己。他路过相距两米的
一盏盏没亮起的路灯。街上
有些暗淡,正好对称他的脸色
他低着头,脚步有点匆忙
猜测是没有用的,生活总会
有些突如其来的变故,有些事
发生了,有些人死去了
有些安静永远不会到来
因为这是街上,到处是
不认识的人,到处是陌生的事
不知道他在思考些什么
他手上有盒樱桃,不知他要送给谁
黑暗很快来临,我很快
在人群里再也不能把他找到
坐公交车去见几个朋友
在公交车的最后一排
我无所事事地看着窗外
这趟车大概得坐一个多小时
我在书房坐得太久,所以应该
坐在一辆公交车里看看外面
街上的盆景都是开的
阳光都是暖的,刚刚三月
深圳好像已进入夏天
我总是设想这样的行程
我在一辆车上,不知它会开到哪里
我坐在里面,外面不时闪过平原、旷野
闪过河流、树林,甚至闪过沙漠
我看着那些事物,不说什么
也不写什么,我不刻意记住哪个场景
也不记住偶然出现的某个女人的脸
我想让我的日子变得缓慢
变得简单,变得和苦苦的追求无关
和至今没实现的野心无关
甚至和阅读无关,和写作无关
我只希望
我的日子和那些花的气息有关
有光线的纤细有关
和我能听到的心跳有关
甚至,和这辆公交车最后一排座位有关
我坐在这里,看着所有背对我的人
看着背对我的世界
他们没有人认识我,就像这世界不认识我
这样多好!我在秘密地观看这些人
就像我秘密地观看世界
我把观看的结果都只告诉自己
决不告诉任何一个人
远人,1970年出生于湖南长沙。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海内外报刊及数十种年度最佳选本,出版著作有个人著作25部,现居深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