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本求真”——论张伯英碑帖学思想的意义

2022-05-30 09:53:31司云懿
美与时代·美术学刊 2022年6期
关键词:意义思想

摘 要:张伯英负善鉴之名,精于碑帖评鉴,是我国近代著名的碑帖研究学者,是民国书家中研究刻帖的集大成者。张伯英幼时学书,书法广求博取,碑帖结合,点画沉稳,笔力端庄,风骨刚劲而又秀逸洒脱。近代社会巨变,在石刻拓片通常只注重结构、不注重雕刻刀法和纸墨的研究环境中,书家所谈大多禁锢于碑学审美范畴之内,而张伯英先生却品评刻本异同、优劣。对碑刻大家来说,笔锋墨韵与碑刻拓本同样重要。因此,分析张伯英对传统碑帖的鉴赏活动及其碑帖观念的形成,探讨张伯英在碑帖学方面的影响,以此展现中国近代碑帖学的形成和发展过程。

关键词:张伯英;碑帖学;思想;意义

一、寻本

(一)多见多思

若要谈论20世纪碑帖学的发展,是绕不开张伯英的。清末民初,碑学正处于蓬勃发展之时,老一辈的著名碑学者,如康有为、吴昌硕等,延续碑学书法的传统,影响力之大不言而喻,从笔法结构到审美风格,从书史史论到创新发展,形成了一套完整的体系。近代书家后起者或多或少都有过一段研究北碑书法的过程。在此历史时期,碑帖鉴定在清代中后期成为热门学科,收藏碑版刻帖成为时尚。其中,如何批判性地继承书法技艺、碑刻、拓片等文化遗产,同时在充分研究它们后进行客观公正的评鉴是十分重要的。在这樣一个转型时期,张伯英深受时代风气的影响,但他的碑帖思想不像其他理论家那样“尊碑抑帖”,其对碑帖研究及审美风尚都有独特的见解。作为碑帖学研究者,张伯英以客观、公正、严谨的态度来研究碑帖。1935年,张伯英应邀参加《续修四库全书总目提要》中的《法帖提要》的写作,在这之前,古书的鉴定大多局限于经验,不仅零散、没有系统,而且散乱地分布在各种著录、题跋与笔记中。人们往往习惯强调其实践和经济价值,从技术方面了解鉴定家的作用,而忽略了书画鉴定对文化继承与传播的作用。张伯英幼承庭训,受传统私塾教育,在祖父张达和父亲张仁广的悉心教导下,在碑帖赏鉴方面耳濡目染。后入云龙书院,成为冯煦的入室弟子,受益匪浅。可以说,张伯英接受的是全面的传统教育。其晚年著述的《法帖提要》洋洋洒洒七卷之多,为法帖考释之翘楚,大量校记、题跋多有创见,是其一生碑帖鉴赏思想的总结。启功曾在他的名作《从〈戏鸿堂帖〉看董其昌对法书的鉴定》中评价说:“至近代张伯英先生撰《法帖提要》,才有了最系统的评帖专著。”

碑帖鉴赏在某种层面来说是一项私人活动,鉴赏家本身的水平会在很大程度上影响鉴赏的结论,而这种水平高低造成了伪迹泛滥。中国艺术有一个重要的特点,就是除了本身的艺术特点之外,还牵扯众多历史文化问题。张伯英认为,对碑帖的鉴赏需要鉴定者本人有较高的水平,要在历史学、文字学等文史知识方面有深厚的功底。张伯英曾有这样的论述:“‘慎字缺末笔,‘桓字缺中一笔,明明避宋讳,而邢、董、孙诸贤皆熟视无睹,推尊之日南唐,其实在一切宋帖之后。”“嘉道间粤中从帖颇盛,筠清馆之外大都真伪混杂。叶氏风满楼及刻伪迹独少。云谷精鉴自是加人一等。”另外,书法方面的鉴赏者对书法技法、书家风格、审美风尚流转变化等专业知识也要了如指掌。后孙洵根据张伯英的《法帖提要》,把对刻帖的考释总结成了二十条准则,以“辨真伪、明是非”,这可从侧面反映刻帖流传版本之繁富、鉴定之复杂。张伯英提出,解决这些繁杂问题最直接的办法,就是多见真迹:“尤非多见真迹,潜思力索,不能判断真伪而无所失也。”大量阅览真迹,在相互比较中作出自己的判断,多见多思,勿以目代耳,自然有底气分辨真伪。张氏在晚年也曾感慨:“少产僻乡于帖无所见,习闻重碑轻帖之论,益不措意。六十后阅帖渐多,颇明源流真伪,书不能进,奈何。”而在这种不利的情况下,张伯英克服重重困难,大量阅帖,评论甚广。在他的著述中,包括大量的丛帖、单刻帖。同时,明清大家私家刻帖成为一种常见的现象,但由于数目庞大、水平不一,因此缺少研究。张伯英尤其对明清时期大量的私家刻帖有较为系统、深入的考证,为后世了解这些珍贵的文化遗产提供了重要的参考。

(二)考订源流

王连起在《启功:书画碑帖全能的鉴定家》中,将专注于碑帖评鉴考证的人分为三类:一是金石学家,重视文献资料的价值;二是书法艺术家,注重笔画的清楚、传神,关注书法艺术的高下;三是前人所说的帖贾,即碑帖商人,他们在意的大多为碑帖的真假,关注利。而张伯英的观点是考证碑帖的真伪,鉴定其真,也鉴定其摹,还鉴定其伪,从而对拓本递进关系进行梳理,考订源流。其六十岁后专注于法帖研究,曾著有七卷《法帖提要》,详细分析了各书法流派的优劣,其中列举了自宋至清的512种刻帖,为我国书法碑帖学界权威名著,更有大量题跋、笔记等,开现代研究之先河。

张伯英曾在面对他收集的刻帖残本时感慨:“摹刻亦具形似而精神远逊,凡帖一经重刻未有能及原本者。”在现代影印技术尚未出现时,保留原帖墨迹的唯一方法就是进行翻刻拓印。原帖、原刻、重刻、翻刻、再重刻、再翻刻……循环往复,大致构成了现存的大部分今人看到的碑帖。原帖进行雕刻拓印后得到最初的原拓,但一方面古时交通不便,原拓保存和传承极其困难,普及教化的作用也得不到充分发挥;另一方面,帖贾为牟利,会将原拓进行翻刻,在数次翻刻之中,不可避免会使原刻被损坏。当原刻因不可抗力消失后,又会将重刻进行再度翻刻,因此重刻也有自身的价值。然而,重摹本与原刻甚至与墨迹相比存在很大的劣势,重刻往往不止一种版本,也存在版本先后、技法优劣的分别,因此,张伯英对现存碑帖刻本进行分类整理,将选编、摹勒、刊刻、锤拓等一系列复杂流程作为一个整体进行分类考察,考察刻帖的选编者及摹者、刻工等相关情况,在一定程度上对刻本版本风格变化进行了梳理,处处留下笔墨,为后世学者寻根溯源提供了参考。

考订源流,一方面可以帮助鉴赏者辨伪,一个人的见解、阅历、能力前后会有差异,反复考证的过程就是反复修正自身偏见、提升自身鉴赏能力的过程,也为后学指明道路,不至误入歧途;另一方面,也是对中国传统文化、碑帖传承的一次又一次的梳理和辩证,在多次往返辩证的过程中,鉴赏者个人的想法和判定逐渐被后来的鉴赏者总结并再次辩证,这能帮助后人拓展思路,从不同角度对碑帖进行鉴赏。

二、求真

(一)审笔法

张伯英在《右军书范》校记本中表示:“校阅古帖必澄心定虑,审其笔法之源流得失,非皮相可悬断也。”这里的“皮相”即笔画结构的外在形态,“笔法”则是指用笔的方法。张伯英认为,“凡一人所书,体格虽有变易,笔法应不甚远”。每位书家因时代、环境、学养、审美取向不同,所以在用笔方面也有不同的技巧,并因此形成了不同的风格特点。

对笔法的探究在张伯英的鉴帖活动中占有极为重要的地位,同时张伯英对笔法的深究也打开了另一扇门:要想正确认识、学习碑帖,并形成自身风格,则必须找到刀与笔之间的桥梁。启功先生在《论书绝句百首》中,将张伯英的这种观点总结成:“学书别有观碑法,透过刀锋看笔锋。”如果能透过锋利的棱角,不被刻刀痕迹所迷目,那么阳刻就可以看成白纸黑墨的效果,而阴刻则是显现出黑纸粉书的效果。学习书法首先应选择适合自己的碑帖,而选择碑帖时的首要任务即要认清碑帖上的字迹相对于原来的墨迹是有失真之处的,石刻书法和墨迹原帖是有一定差距的。陈垣先生也对这个问题发表过看法:“不要用毛笔去模拟刀刃所刻的效果,以免流于矫揉造作之弊。”碑如此,帖也如此,刻帖的工艺精熟与否也会影响流传后世版本的好与坏,所以“透过刀锋看笔锋”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关于刀刻和墨迹的区别,不能严格对应碑与帖,而应注意刀与笔法之间的区别和联系。要想做到这一点,就需要对刻本材料、工艺、风格等了然于胸,灵活应用。

(二)古帖真,近帖精

明晰源流的下一步则是求真,实事求是可以说是一切研究都应遵守的基本原则。张伯英在《说帖》中指出《三希堂法帖》中有诸多谬误后表示:“考古当实事求是,不容稍迁就。”因此,张伯英在自己的著作中对伪迹谬误一一指出,以消除后来学者的困惑。这是一个真正的学者该有的严谨,但在刻帖考论这种更考验鉴赏家本人的研究中,有这样或那样的影响因素会使我们缺失这种严谨,即使这可能是我们的主观想法。

诚然,名家题跋是学习者在学习中难以逾越的一座座高峰,也在一定程度上阻碍着他们突破成见、寻求真理,当他们在研究碑帖尤其是与所处时代相去甚远的碑帖时,很容易感到不知如何下手,难以捉摸。这个时候,名家碑拓题跋中提供的意见和评价就能为其学习研究碑帖提供重要的参考,也因为如此,他们总是会走上老路,偶尔在自己熟悉的领域与前人产生分歧时,往往也会因为前人生活年代更早,或者因前辈在历史上的显赫地位而放弃自己的想法。民国书法家对刻帖研究的重视程度较低,精力主要集中在碑刻上,个别研究刻帖的学者的著述也大多落在前任言论,多“述而不作”之意。除了考订源流之外,还应着重鉴赏现存的碑帖刻本。古代没有影印技术,印刷技术也相对落后,除了真迹和摹本这样的墨迹本外,很大一部分是以刻帖的形式出现。张伯英对刻帖的态度不像前人一样,认为一定要以魏晋唐宋为上,他认为:“刻帖于古代当求其真,于近贤当取其精,知此则帖必有可观矣。”由此可见,对刻本的选择与取舍,张伯英有自己的标准,即古帖要真、近帖要精。近代的收藏家为了远追晋唐,一味地收录一些伪作,认为古圣的作品被收录进丛帖中才是好刻帖。张伯英在面对这样掺杂古代伪作和今人刻帖的丛帖时表示,一些本来很好的刻帖因为收录了前人的伪作而使价值大打折扣,这样的做法很危险,尤其碑帖在被反复锤拓后,会使后人在学书时产生不同程度的迷惑,不如收录今人的优秀作品。张伯英这种对碑帖的认识指导了他的实践。在选择刻帖时,“真”是第一要素,但这里的“真”不仅仅是指真伪的“真”,也是真善美的“真”。张伯英自谓,“平生无他技,惟承家训,辨书帖真伪无所失”。

宋代后,古刻技法失传,之后的刻帖经常顾此失彼,其与原刻相比,形象并非不相似,但是骨力神韵则无从展现。如颍上本《黄庭》《兰亭》,重镌之后的刻石与原刻几乎没有差别,但风采神韵却一清一浊,遂若天地悬隔。因为技法失传和年代久远,镌刻者没有见过原帖,而且刻本也与原刻存在偏差,后来者的水平与前人相比有较大差距,笔墨神韵在,但骨力丰神就无从计较了。碑帖鉴定不能只停留在帖贾对碑帖真伪价值判定的层面。启功曾在《论书绝句》中指出:“赖有唐摹存血脉,神龙小印白麻笺。”优秀的摹本刻帖在一定程度上延续着原帖的风采,就如有神龙小印的白麻笺摹本《兰亭序》,仍能看出《兰亭》的“真迹血脉”,也是学习的优秀范本。

三、神韵笔墨外

张伯英对碑帖之间的区别并不十分重视,其一直以是否传达原帖精神为落脚点,正视二者的不同。作为一对矛盾体,二者具有同一性,只有在某些特定的审美冲突发生时,二者的斗争性才会显现,目的在于寻本与求真。要想在优秀法帖刻本中深入领会墨迹的神采,即要明辨刀笔之间的区别,透过刻在碑版上的刀痕看到灵活转动的笔锋,由本来呆板无趣的碑帖推想到用古纸钩摹原迹的笔姿锋势。心中、眼前能辨别刀笔的人,就如同从灯帐观遗影,透过现象看本质,排除种种不利因素,去粗取精,最终才能“始足以言临刻本”,从刻帖中寻找到原帖的精神和灵魂。这样,方可做到“黑虎牵来大可骑”,发挥刻帖的最大作用。在重视刻帖的同时,张伯英在为《餐霞阁法帖》作跋时也说:“古刻曲折尽到,非必如何精工,而神韵往往在笔墨外。”

作为中华传统文化的重要载体之一,书法碑帖既有其自身独特的艺术表现力和表达效果,又有极其丰厚的历史文化内涵,因此书画家能鉴定,古今有之,但临习之广博、考究之精深如张伯英先生者,则是极少的。张伯英在传统碑帖鉴赏的基础上有很多开创性的理论和实践,且不断丰富、总结经验。其作为近代碑帖鉴定学研究的开拓者,对今后的书法碑帖研究有很大影响。他的理论、方法和实践使古书鉴定逐渐发展成为一个独立的现代学科,推动了中国书画鉴定学科的建立,是传统学科向现代学科发展迈步的重要转折点。在刻帖即將退出历史舞台时对其进行完整的考论,直接影响人们对传统碑帖鉴定的观念和认识,具有较高的艺术价值和历史文化意义。

参考文献:

[1]张伯英.张伯英碑帖论稿[M].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2006.

[2]启功.启功论书绝句百首[M].北京:荣宝斋出版社,1995.

[3]启功.铜山张勺圃先生碑帖论稿读后记[J].东方艺术,2006(8):173.

[4]孙洵.张伯英与《法帖提要》[J].中国书法,2006(10):58-59.

[5]陈宇.浅议民国书法家张伯英[J].书画艺术,2019(3):77-89.

[6]启功.从《戏鸿堂帖》看董其昌对法书的鉴定[C].北京:中日书法史论研讨会,1994.

作者简介:

司云懿,大连大学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书法理论与实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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