筠心
17世纪的代尔夫特经济繁荣,瓷器、地毯、啤酒的生产与贸易,催生了一批富裕阶层。这其中一人,便买下了维米尔绝大多数作品。尽管如此,维米尔还是穷得叮当响,英年早逝的他,留给妻子与11个孩子的,是堆积如山的债务。
很多很多年后,维米尔终于成名了。但他没有留下一篇日记,或一封书信,来满足人们迟到的好奇心。关于他的信息只有寥寥数语:维米尔的父亲先后干过纺织工、旅店老板、艺术品经销商;维米尔特别节省,始终将绘画作品限制在七种颜色内;1653年维米尔加入圣卢克工会,即代尔夫特的艺术家切磋交流之所。
圣卢克工会所在地如今是“维米尔世界”,陈列了他的全部作品——37幅画的复制品。川流不息的游客在此欣赏膜拜,尽管那不是原作。对于一般的画迷,不必跑遍全世界各大美术馆,一次性过把维米尔的瘾,实在也不赖。
我,即其中一员,在浏览欣赏的同时,意外发现维米尔画中的书信元素,数了数,竟有六幅之多。也不奇怪,因为维米尔的时代是标准的“从前慢”:车,马,邮件都慢 ,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没有电话、微信、电子邮件的17世纪,维米尔画中的书信,是如何含蓄地说出故事的呢?
这幅画,令我联想到晏几道的“一春犹有数行书,秋来书更疏”。物稀则贵,瞧,女孩完全沉浸在信中,神情专注,目不转睛。打开的玻璃窗上映着她的脸庞,带点虚幻的神秘。那拉到右边的帘子,是维米尔故意所为吗?
此即维米尔构图的特色,主题尽管位于中心,但不出现在前景,一张桌子,一挂窗帘,或是一个门柱,不露声色地挡在前边,为画面增添了深度。
而这幅,恐怕就是“家书抵万金”。蓝衣女子的双手紧紧地攥着信纸,嘴唇微启,仿佛念念有词。为这封来信,想必她已经期待很久?信里的内容是她所乐知的吗?墙上的世界地图,千山万水外的某个点,大概是写信者所在;还有,那张空椅子,似在询问:缺席的男主人,你何时归来?
维米尔是调色高手,大面积的蓝色妥帖自然,很难想象用另一种颜色取代。沉静如海,却暗流涌动,此即蓝色的效应。像那女人的心情,不是吗?
维米尔亦是运用光线的大师,他知道它们所有的秘密。衣纹的熠熠生辉,珠宝的闪闪发光,椅背上的钉子亮泽和人物眼中的光芒,或激烈,或柔和,时而穿透,时而反射,随心所欲地展现在画中。
这位穿着华丽的女孩,停笔调皮地望向我们,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应该不是写给情人的信吧?她似乎并不介意被窥探。画面上有微弱的光在跳动,属于17世纪的小资情调。
这是上一幅画的延续吗?女仆推门而入,打断了正写信的女子。她惊讶地抬起头,询问对方带来的消息。碩大的珍珠耳环,晶莹饱满的珠链,镶了毛边的缎袍,无不显示这是一位养尊处优的小姐。
女仆手里的信,还来不及接过阅读。她仅仅是用手指支着下巴,有点迟疑,有点抑制。下一步会是什么?眼泪或惊喜?
17世纪的荷兰画家都善于讲述故事,关于善与恶,勤奋与坚持,以及爱与隐秘的欲望。维米尔也是如此,但他的手法很委婉,只是留下一些线索,让我们去猜测。
这幅画的名字叫《情书》,里边暗含种种线索,告诉我们:这是一段无望,且不被祝福的爱情。像是托尔斯泰笔下的安娜与渥伦斯基的恋情。首先据说女子怀里的西特琴象征欲望,扫帚代表未婚同居;至于右前方皱巴巴的乐谱,指感情不和谐;最后墙上的两幅画——风起云涌的大海与船以及风景画中远去的行人,寓意不顺与别离。唯一古怪的是女仆的笑容,难道这封信里是佳音?
在此画中,一切是那么平和。女子俯首,奋笔疾书;女仆在旁边搭着双手,静静守候。前方地板上,那揉成一团的,是之前写信的草稿,抑或她要回复的那封信?是生气丢到地上,还是不小心从桌面滑落?
这个祥和的午后,主仆二人近在咫尺,灵魂却待在两个世界。窗外到底有什么,让女仆出神凝望。也是,别人的故事,与我何干!
维米尔画中的故事,无一例外在极其有限的空间展开。虽然我们并不知道信的确切内容,却浮想联翩……
去年学荷兰语时,荷兰诗人W i l l e m W i l m i n k 的小诗“E e n p a k j e m e t d e
post”(一个邮包),被我译成“诗经体”。荷兰语考试尚未通过,居然就翻译起诗来,颇有些不知天高地厚啊!苦思冥想后,将诗名译作《邮思》,内容如下:
迢迢某君,思吾神凝;
托命于匣,邮差行行。
蜿蜒长龙,星夜不宁;
晓色初露,置诸门庭。
端底何人?有此深情;
端底何物?堪诉衷情。
以此诗收尾,或不算太唐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