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舟
(一)
“抱歉,来晚了。”我从公交车上一跃而下,朝不远处躲在遮阳伞阴影中的两位女生挥手。
临近正午12点,黏糊糊的空气在艳阳下翻滚着热浪,让一切看来是那样缥缈。
“你们男生太慢了,说好11点45集合的。”冲我大喊的是身穿蓝色T恤和蓝色格纹短裙的可爱女生林佳。她身材娇小,精巧的鼻梁上挂着晶莹剔透的汗珠,灵动的双眼燃烧着怒火,就连与她精致外表格格不入的棕色猎鹿帽也气鼓鼓地歪斜在一边,像是在对我翻着白眼。
“太迟过去学长可是会生气的。”林佳没好气地抱怨道,及肩的咖色卷发随着她跺脚的频率不停摆动,可爱至极。
“就剩下张鹏扬没到了。”遮阳伞下的另一个女生冷冰冰地说。她叫郑子衿,有着惹人爱怜的名字,任谁听见都会幻想出一位温文尔雅的美丽女子,但若见过她本人,美好的幻想便会如升空的气球般瞬间幻灭。
郑子衿依旧望着公交站的方向,小熊图案的白色T恤已被汗水浸湿,紧贴身前,显示出曼妙的身材,下身牛仔短裤的口袋里鼓鼓的,露出手机的形状。
正当我要把视线移开时,才发现有些不合理之处:“你们的行李呢?就算是只住一晚的旅行,也得准备几件换洗的衣物吧。”
“让王明学长一起带到度假民居了。”林佳解释道,“他有秘密计划,一个人先过去了。”
我们——XX大学推理研究俱乐部的五名成员:我、郑子衿、林佳、张鹏扬和王明此行是为了进行俱乐部的最后一次团建。暑假结束后,进入大四的部长王明就将面临研究生考试;和我同为大二的郑子衿将成为下一任部长,张鹏扬则成为她的左膀右臂;大一的林佳和竞选部长失败的我则选择退部。
团建的地点便是坐落在深山中的度假民居,回忆决堤般涌入我的脑海。
那是个安静的午后,我们五个人聚在活动室里商讨团建相关的各种事宜,团建地点是由张鹏扬提出的。
“也就是说,在度假民居里电视、电脑还有手机等电子设备无法使用,并且无法与外界联系?”一向沉稳的王明问道。
他总是留着刚好的八字胡,棱角分明的脸无时无刻不在显露男人应有的刚毅。在我眼里他并不帅气,但极具气质。正因如此,他的身边总是不缺慕名而来的少女。
“怎么样?”张鹏扬咧嘴说道。相较于王明,张鹏扬更加高大,但也更加肥胖。他臃肿的脸颊总能让我想到春节海报上抱着大鲤鱼的胖小孩儿,但正是这样憨厚的外表掩盖了他作为商人世家的精明与狡诈。
“听起来不错啊。”林佳打破了尴尬的空气,“现在人人都成了低头族,忘记了自然之美。张鹏扬的提议正好给了我们放下手机,感受自然的机会。”话音刚落,林佳俏皮地吐出舌头。这一动作极具杀伤力,我的灵魂此刻早已被林佳虏获,站在了她那一边。
张鹏扬对林佳感激地频频点头,肥硕的阴影在灯光下摇摆不已。
坐在林佳身旁的郑子衿将手中的推理小说轻轻盖在她修长的腿上,高傲地仰起头说道:“去那安安静静地看书也不错。”
王明将手肘抵在桌上,拇指和食指轻轻撵着他嘴角挂落的八字胡,仿佛时尚杂志里的男装模特。接着,他向我投来询问的目光。
已有三人投了赞成票,那么我的观点早就无关紧要了吧,尽管我早就站在了林佳那一边。我心中暗想,但还是用郑重其事的口吻说道:“我们是推理研究俱乐部吧,那当然要去一个有推理氛围的地方。”
我一面说着,一面观察着其他四人的面部表情。王明学长总是那样高深莫测,像王子般优雅的举止让人捉摸不透。郑子衿始终自顾自地低头看书,根本不在乎我说什么,而林佳和张鹏扬就差把问号打在脸上了。
没办法,为了林佳,我只好继续解释。我推了推眼镜说:“在推理小说中有一个极为经典的模式,‘暴风雪山庄,也称‘孤岛模式。在此模式下,推理小说作者会用尽一切方式将自己笔下的主要人物困在某一个相对封闭的环境中,利用极端恶劣的环境,切断与外界的任何联系,来搭建一个没有外人干扰的犯罪舞台。
“当然,这样封闭的空间不可能一直持续,它必定有时间限制。因此,凶手必须在既定的时间内完成诡计,而侦探或者称为主角则必须在凶手达到所有目的之前阻止凶手。这一模式之下,作者可以完全撇开现实社会的各种限制,创造自己想要的任何环境,降低了思考谜题的难度,使得小说更具创造性。张鹏扬所说的坐落在深山老林之中的民居,有水有电,设施齐全,但是唯独没有信号,连电话都没装,这不正是我们推理研究俱乐部应该去的‘暴风雪山庄吗?”
“哦!暴风雪山庄!”林佳从位置上蹦了起来,露出孩子般天真的笑容欢呼雀跃。
大汗淋漓的张鹏扬也高举肥胖的双手表示支持。就连郑子衿也将目光从书页里抽离,向我报以微笑。我表面上不为所动,只是轻轻靠在椅背上,保持着高深莫测的表情,但内心深处早已因为林佳的可爱动作激起千层巨浪。我将目光投向王明学长,他的眼睛里闪着某种光芒。
“好!就去那里!”
話音未落,小小的社团活动室里便成了欢庆的盛典,空气中洋溢着欢笑与喧闹的气息。
一辆黑色轿车在我们身边停下,打断了我的回忆。
从车上下来的是那个熟悉的臃肿的身影,但与其平日风格极不相符的,是套在白色衬衫外面的黑色西装和在衣领下显得极为渺小的黑色领结。
“张鹏扬,你这是……”他这身行头看得我们目瞪口呆。
“大家好。”张鹏扬向我们挥手,又转身向车里的父母告别,然后对我们说,“欢迎大家光临寒舍。我是管家张鹏扬,将陪伴大家度过今天的休闲之旅。请客人们跟着我移步至民居所在地,主人已恭候大家多时。”
他双手握于腹部,向我们轻轻鞠躬,接着伸出右手,为我们指引前进的方向。他夸张的动作引得林佳捂嘴轻笑。我望着林佳入了迷,但心底暗暗厌恶抢了风头的张鹏扬。
张鹏扬走在最前头,肥胖的身躯早已满是汗水。林佳和郑子衿并排走在遮阳伞下,而我在最后。
“张鹏扬今天吃错了什么药,这么热的天还这副打扮。”我向林佳咕哝道。
“他啊,他是……”林佳侧着脑袋刚要开口,便被郑子衿打断了。
“他提出来民居团建,是因为他爸妈是度假民居的投资人。”郑子衿毫无顿挫的话语是对我耳朵的污染,“由他来做管家再合适不过了。”
可为什么不是主人呢?我刚想开口提问,裤兜里手机的震动打断了我的思绪。我掏出手机,屏幕上显示收到了一条短信,而寄信人是学长。我将手机举过头顶,用仅存的微弱信号打开了短信。
(二)
“亲爱的侦探先生:您能接受鄙人的邀请光临寒舍,鄙人不胜感激,希望您能在度假民居度过美好的一天。请您入住寒舍后尽力搜集线索,解开谜团。为了不让他人感到恐慌,不到必要关头请不要暴露身份。祝狩猎愉快。”落款是民居主人,2020年8月11日。
看完短信,我将手机放回兜里。我总算明白王明学长要提前进入民居的理由,也明白了张鹏扬那身与他气质极不相称的西装的用意。这是推理研究俱乐部的最后一次团建,而我们五人要一起扮演属于自己的角色并解开属于我们的谜题。这是只属于我们五个人的特别的团建,不知不觉,泪水打湿了眼眶。
这时,我注意到身前的林佳时不时回头,用她精致的大眼睛瞟着我,一定是我刚才任由自己的情绪发泄令林佳感到诧异了吧。我立刻拭去眼角即将滑落的泪水,变回那个成熟稳重的男人,变回林佳喜欢的类型。
沿着树林的小道步行二十分钟有余,前方的视野渐渐开阔,本来繁茂错杂的树木被我们慢慢抛在脑后,那幢度假民居则渐渐清晰起来。民居是一间不高的瓦房,简朴的装修风格和明亮的配色与山林中的景色相互映衬。树林在矮墙前停止前进,矮墙上的爬墙草泛出晃眼的新绿。我们穿过矮墙中间的小径,映入眼帘的便是道路两侧绚烂的花海,从枝叶间徐徐而来的微风伴着各色的花瓣与清香浸润我们的心田。
沿着小径走上几步,便能看见度假民居的正门。民居的墙壁精心雕刻出砖块的形状,青绿色的墙面与从瓦间坠下的藤蔓相互映衬,更显幽静。屋前,一扇大木门紧闭着,门上光滑的铜环在阳光下闪着金属的光芒。木门两侧各有三扇青绿色的百叶窗,此时,每扇百叶窗都敞开着。
“欢迎大家来到度假民居。”张鹏扬在木门前自以为华丽地转过身说道,“你们将在这里度过非比寻常的一天。但在入住之前,我有许多事项需要说明。首先,大家可以看到你们面前有六扇百叶窗,最左边的那一扇是储物间的窗户,里面放着应对各种突发状况的工具。
“其他五扇百叶窗各自对应着一间房间,房间是以酒店房间为原型设计的。每间卧室大小相同,都拥有完全相同的装修与家具,家具如何摆放可由你们自行决定。其次,从这扇木门进入后是客厅,设有左右相通的过道,大家可以通过过道去到各自的房间。
“除客厅以外,民居里还设有书房、厨房、餐厅、娱乐室。至于各个场所的所在位置,大家进入后可以通过门牌辨认。最后,我要向大家申明,在度假民居内没有信号,你们携带的电子设备都将无法使用,在度假期间也无法与外界联系。”
我低下头,取出手机查看,果然,在这里已接收不到任何信号。正当我想要抬起头时,一个仿佛来自严冬的声音令我全身一颤。
“你带了两部手机吗?”郑子衿突然问道,她的目光落在我另一侧的裤子口袋上。
我再次低头,看向另一侧的口袋,口袋里的物品在裤子上印出一个长方形的印记。
“啊,”我慌张地摆动双手,赶忙解释道,“笔记本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的解释勉强蒙混过关。郑子衿虽有迟疑,但还是回头看向大门的方向。我松了口气。若让他们这么早就知道了我今天的特殊身份,我为了这一次团建精心准备的一切便毫无意义了。我轻轻地将手抚在突出的长方形上,将目光重新聚焦在管家身上。
“接下来,我将为各位分发房间的钥匙,若想要换房间,你们自行协商就行了,储藏室的钥匙就由我保管。”张鹏扬从西装口袋里取出三把银色钥匙,依次发给我们三人。
目前的房间分配如下:储藏室旁边是林佳的房间,林佳房间旁边是郑子衿的房间;大门右侧第一间房间便是身为主人的王明的房间;住在他边上的是我;最右侧的由管家张鹏扬居住。最后,张鹏扬将储藏室的钥匙举到我们面前晃了晃,放入胸前的口袋里,宣告这一环节的结束。
“房间的隔音效果很好,只要合上百叶窗,外面的声响一概听不见。那么,祝狩猎愉快。”管家向我们微微欠身,庄重地转过身,握住门上的铜环向外一拉,未上锁的木门被轻松地拉开了。
“想要锁上大门的话,只要将门后的铁制插销插上就行了。”张鹏扬一面解释,一边来回拉动门后的插销,发出刺耳的声响。
“啊——”
就在我们即将踏入大门的前一秒,一阵惨叫声让我们如同石化般定在了原地。那声音太过绝望,引得林中的鸟儿四散逃离,而我也止不住地打戰。
“发、发生什么事了?”林佳吓得蹲在原地,纤细的双手交叉着,死死地扣在肩膀上。
我的牙齿不受控制地颤抖着,舌头仿佛打了死结一般,怎么也发不出声音。郑子衿虽然依旧镇定地站在原地,但她煞白的脸出卖了她内心的恐惧。
毫无头绪的我们只好将目光投向站在门后的张鹏扬。他肥胖的臀部紧贴着地面,支撑上半身的左手颤抖不止,脸上的肥肉可怕地痉挛着,瞪得如灯笼般的巨大双眼充满恐惧,刚才那个风度翩翩、彬彬有礼的管家形象此刻荡然无存。
(三)
“这、这是、这是学长的声、声音。”张鹏扬的声音里都带着恐惧。
“声音是从旁边的房间里传来的!”郑子衿首先恢复理智,立刻做出了判断,“旁边的房间就是学长的吧。”
“是、是的。”
郑子衿立刻冲了出去,手中的遮阳伞被她抛在身后。我这才回过神来,赶忙上前扶起蹲在地上的林佳,握住她的手腕跟着跑了过去。
“等等我。”见我们都离开了,张鹏扬连滚带爬地向着我们消失的方向赶了过来。
当我追上郑子衿的时候,她站在百叶窗前,用修长的手指将百叶窗的叶片下压,探着脑袋,向房间内张望。
“怎么样?”我急切地问道,身边的林佳依旧没有从惊吓中摆脱,处于灵魂出窍的状态。
“什么也没有。”郑子衿收回手指,叶片缓缓恢复原貌。她回过头,稍显失落地摇摇头,“只是个普普通通的房间,没有任何异常。”
我点点头,松了口气,脸上的表情也变得舒缓许多。但我依旧放心不下,这个女人总是一副不冷不热的样子,让我无法完全相信她。于是我亲自走上前去,将百叶窗其中一个叶片向下压。露出足以看清房间内部的缝隙后,我将脸抵在百叶窗上仔细观察。
正如管家所说,房间和酒店旅馆的单间如出一辙,唯一不同的是,房间的门是铁制的。铁门紧闭着,除了锁孔之外,门上没有一丝缝隙。房间宽4米,长6米,高2点7米。首先可以看到离窗台稍远的地方有一张1米3长的稍低于窗台的长桌,长桌上没有摆放任何物品,长桌后面的圆凳歪倒在一旁。
与长桌相邻的是一张宽1米8,长2米的双人床,床上几乎没有褶皱,没有使用过的痕迹。紧贴在右侧墙面的床头柜上放着一个大号的旅行背包。再往里瞧可以瞧见正对着我的衣柜。衣柜柜门紧闭无法知道里面是否挂着衣服。衣柜后方连接着浴室,但是从我这个角度无法看见浴室的门。
我将视线左移,可以看到嵌在墙面上的电视和从电视侧面露出的电线。电视的下方是黑色的桌子,桌子同样被固定在墙上。桌子上放着银白色的热水壶和手机充电器。与这张桌子配套的长为1米3的半真皮沙发并未放在桌子下方,而是被摆在了离桌子较远的地方。
也许是受限于视角,我无法看清它的全貌,只能看到一半的椅面。电视旁边摆着木制鞋柜。它的柜门敞开着,挡住了一部分视线,而在鞋柜的上方,是四个正方形的顶柜。也正由于鞋柜和顶柜的存在,遮挡了我大部分视线,使我无法完整看见那个放在铁门左边的落地灯。
我松开压着百叶窗的手,一面沉思一面在窗前来回踱步。
“什么也没有吧?”郑子衿立刻抓住机会与我攀谈,“里面一切正常。”
我对她打断我的思路感到烦躁,但并未将内心深深的厌恶表露出来。我说:“因为太过正常了,反而显得不正常。”
“什么意思?”郑子衿稍显惊讶,但立刻回归平静。
“我们因为听到房间里传来惨叫声才赶到这里查看情况。”我严肃地说,俨然成了一个侦探,“但是房间里一切正常,连一个人影都没有。”
郑子衿马上明白了我要说什么,脸上蒙上一层阴郁。
“学长到哪里去了?明明听到了他的声音。”郑子衿双手交叉在胸前,沉思了起来。
若我们刚刚听见的惨叫声的确属于王明学长,那么学长就必定在房间里的某处。这时,我灵光一现。
“有没有一种可能,”我露出比之前更为可怖的表情,“王明学长的确在房间里,只是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
“看不见的地方?”郑子衿轻咬朱唇,目光落在翠绿色的百叶窗上。
“比如说,王明学长在紧闭的衣柜里,或是在敞开的,但刚好挡住视线的鞋柜里,再或是躲在我们无法看见的浴室里。”
“你是说,学长躲起来了?”郑子衿立刻抓住了我话中的重点问道,“也就是说,你认为刚刚的惨叫声仅仅只是学长的恶作剧啊!”郑子衿像是明白了什么,双手轻轻一拍,露出又惊又喜的表情。
“不,准确地说并不是恶作剧。”我摇头否定道,“而是一个谜题。”我脑海中浮现出二十多分钟前学长发来的短信的内容。
“也就是说,这是‘度假民居主人消失之谜。”此刻,郑子衿显然放松多了,脸上也时常露出自然的笑容。
“没错,民居的主人在一声惨叫后从房间里人间蒸发,而在发出惨叫的时候,我们所有人都未进入民居。”
“原来是这样……啊,好痛!”在我身旁默默不語的林佳也终于恢复了少女的神采,露出疼痛难忍的表情,甩着被我握紧的手臂。
我松开手,赶忙向林佳道歉。只见她微笑着扭动手腕,迫不及待地询问:“那么学长还在房间的某处吗?”
“当然了。”我自信满满地说道,“不过不应该叫学长,应该叫民居主人。”
“喂,怎、怎么样了?”
我们循声望去,只见张鹏扬扶着墙面,颤颤巍巍地向我们走来。恐惧依旧占据着他的内心,他的双腿像是触电一般抖个不停,就连领结也歪斜在一边。
“放心吧管家。”我强忍着笑意说道,“民居主人不会有事的,我们现在首要的任务是解开一个谜题。”
“什么谜题?”张鹏扬依旧心有不安,“王明学长真的没事吗?”
“当然,至于什么谜题,我想我们可以在打开民居主人房间的房门之后再说。”
(一)
客厅靠近大门的一侧有一条左右相通的狭长过道。向左走可以去到郑子衿、林佳的房间和储物间,向右走依次可以看到王明的房间、作为侦探的我的房间还有管家张鹏扬的房间。再往里走可以看见围在圆形玻璃茶几三面的棕色真皮沙发和静静靠在沙发上的三个背包,想必就是除我之外三人的背包了。
客厅的左右两侧分别有两个房间,并且门上装有门牌,可以轻松知道房间的名称。从大门进入的视角来看,客厅左侧依次是书房和厨房,而右侧是餐厅和娱乐室。与大门相对的一侧墙面上嵌着落地窗,但并不能打开。
我们走到客厅中间,其他三人各自抱起了属于自己的背包,在沙发上坐下,而我特意坐到了林佳的身边。
“你们说的是真的吗?这是学长设计的谜题?”张鹏扬早已忘记了自己管家的身份,惴惴不安地向我们询问个不停。
我无奈地摇摇头,拿出能够证明我推理的证据。我拿出显示着无信号的手机,将之前收到的短信亮出来,摆在张鹏扬的面前。林佳和郑子衿也好奇地伸长脖子,想要观看我所谓的“证据”。
“你是侦探?”张鹏扬惊讶地说道,“这是学长发给你的?”
“是的,看号码就知道是他的手机发送的短信。”我说,“你也别忘了,你可是管家啊。”
张鹏扬一听,立刻端正了坐姿,装模作样地调整了领结的位置,拉平西装上的褶皱。
“我也收到了短信!”一旁的林佳兴奋地喊道,炫耀般地将手机举在半空中。我们三人好奇地凑在手机屏幕前,观看林佳展示的短信。
“亲爱的林女士:您能接受鄙人的邀请,光临寒舍,鄙人不胜感激。希望您能在度假民居度过美好的一天。您一直想见的传说中大名鼎鼎的名侦探,也受邀来到度假民居,请您细心观察,找出他并试着提升他对您的好感吧。对于您的婚事鄙人只能帮到这里了。祝狩猎愉快。”
“你果然就是侦探。”林佳对我轻挑眉毛,仿佛在说“如我所料”。
收到短信时,林佳时不时回头看我的画面渐渐浮现在脑海。
“我收到短信的时候就推测出你的身份了。”林佳双手叉腰,骄傲地说,“根据短信内容可以知道,我爱慕名侦探,而短信中明确表明了侦探是男性。我们推理研究俱乐部中只有三个男性,张鹏扬是管家,民居主人是王明,那么,你只能是名侦探了。”
的确,根据这条短信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推理出我就是侦探。
“那么,你也应该收到短信了吧。”我回过头问郑子衿。
“是的。”郑子衿也将手机拿出来递给我们看。
“亲爱的郑女士:您能接受鄙人的邀请,光临寒舍,鄙人不胜感激。希望您能在度假民居度过美好的一天。请务必寻找合适的机会与鄙人碰面,鄙人有要事相告。祝狩猎愉快。”
“有要事相告?”我思考着,重新查看我收到的短信,我的短信中要求我解开谜团。
“是什么事情呢?”郑子衿跟我一样,脸上写满了疑惑。
现在的信息实在太少,想要弄明白难于登天。于是我回过头,看着已经重新变回管家的张鹏扬问道:“既然如此,带我们去见见那个躲在房间里的主人吧。”
张鹏扬面露难色。
“可是,我们进不了房门。”
“你没有钥匙吗?”我质问道。
“昨天,我把房间的钥匙提前给了主人,钥匙现在在他身上。不论在房间里还是房间外,铁门只要关上就要用钥匙才能打开。但是他……”张鹏扬依旧担心着王明的安危。
林佳演绎着她的角色,拉起我的手说:“正好我也想要向他道谢,不如我们一起去他房间看看吧,如果他真的在里面一定会为我们开门的。”
我连连点头,内心翻腾不止。
于是,我们来到王明的房间门前。暗灰色的铁门死气沉沉,密不透风,在屋里淡雅的装潢和屋外的生机景象映衬下显得格格不入。
“砰、砰、砰。”
由管家敲响了房门。铁制品的撞击声在狭窄的过道里回响,铁门的另一面却迟迟无人应答。管家又敲了几次门,并大喊王明的名字,但结果显而易见。
“王明不在房间里。”张鹏扬回过头难过地说道,脸上的表情仿佛确认了王明已经死亡一般绝望。一瞬间,莫名的紧张感填满了我们之间的空气,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像是在提防某些可怕的东西。
“那是什么?”忽然,林佳指着地面大叫道。
张鹏扬立刻吓得摔倒在地,脑袋狠狠地撞在铁门上,发出如同敲钟的声音。郑子衿被张鹏扬过激的反应吓得脸色煞白,捂嘴尖叫,退到墙边。我同样害怕,但在林佳面前无论如何都要保持镇定,更何况林佳并未被吓到,依旧保持着刚才的姿势。
于是,我故作镇定地向着林佳手指的方向看去。那是一张被压在门缝下面的纸条。我立刻俯下身,欲将纸条从门缝里抽出来,但铁门与墙壁之间的缝隙实在太小了,若要强行抽出来,纸条一定会支离破碎。
张鹏扬和郑子衿这才回过神来,凑近观察那张纸条。为了不破坏纸条,我将露在外面的部分轻轻抬起,看见上面留有两行王明学长的黑色字迹。
“请先吃饭,再来解谜。”我将两行字一一念出。我们都愣在原地,仿佛被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但这个玩笑并不好笑。
“叫我们吃饭?那他呢?”林佳依旧放心不下,親自伏在地上重新确认纸条上的文字。
“这一定是谜题的一部分吧。”我猜测道,“既然给了我们人物设定和行动提示,我们就按照上面的做吧,当作游戏中的一个关卡,说不定会触发‘隐藏剧情呢。”
另外三人没有对我的提议做出任何表示,但都跟着我的脚步回到了客厅。大家都明白不论心中有多少疑惑,此刻都无法解答,因此我的提议是当下最为合理的。
“食物和所需要的工具都在厨房里。”张鹏扬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硕大的身体有一半嵌进了靠背之中。他看起来很虚弱,仿佛前几分钟里发生的一切用尽了他的所有力气。
我提议做饭前先将沉重的行李放进房间稍作休息。这得到了所有人的同意,并约好下午1点20在客厅集合。于是我们两个男生在过道的拐角处与两位女生暂时分开。经过王明的房间时,我的目光定格在铁门上,大脑飞速旋转着,想要明白王明学长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我在脑海中不断检索着与王明学长相处的点滴,却只能想起他如模特般的气质和优秀至极的学习成绩,还有那令人嫉妒的魅力。这么想来,林佳正是因为王明学长而加入推理研究俱乐部的……
“我记得你是侦探吧。”张鹏扬向我投来满怀希望的目光,低声说道,“你会带领我们解开‘民居主人消失之谜吧?”
我露出令人安心的微笑,搭着张鹏扬的肩膀说:“别紧张,这只是一场智力游戏而已。和学长斗智我不会落下风,更何况还有你们在呢。”
说完,我在自己的房间门前停了下来,与张鹏扬挥手告别,取出钥匙插入锁孔轻轻一转,铁门向我站立的方向应声打开。
(二)
房内的景象与我在百叶窗前看见的王明的房间基本一致。
几处不同在于:我房间里靠近百叶窗的长桌紧贴在窗台下方,与之配套的圆凳整齐地摆放着。半真皮沙发摆在桌子的正下方,与王明房间款式相同的落地灯则摆放在床头柜的旁边,并非在门边。也就是说,王明学长自主地移动了台灯的位置,还有一样我没在王明学长房间里看见的东西——落地试衣镜。落地镜高1点7米,宽零点7米,后方装有木板支撑使其能够站立。
我房间里的落地镜摆在衣柜的前面。若这就是每个房间未入住之前的原始样貌,那么可以自然推理出王明学长将镜子藏在了別处。
因为在观察王明学长的房间时,浴室是唯一的死角。为此我特地仔细检查了浴室。浴室的门与墙壁的装修完全相同,二者几乎融为一体,若不是那个凸出的金属门把,我根本不可能将其从墙壁中辨认出来。我按下门把,打开门,浴室里的一切与酒店标准间的配置一模一样。我花了点时间仔细检查整个房间,确认了房间内没有任何密道或者足够藏人的秘密空间。
做完这一切,我早已汗流浃背,饥饿感与疲惫感如巨浪般向我袭来。但我还不能休息,因为我今天的身份不允许我停止行动,我必须彻底击败王明学长。
我轻轻打开房门,侧耳倾听。过道上空无一人,没有任何声响。我看了看手机,距离约定的时间只剩下二十分钟。必须抓紧时间!我蹑手蹑脚地推开房门,探出脑袋确认了过道里没有任何人后,立刻轻巧地闪入过道内。
(三)
当睡眼惺忪的张鹏扬最后一个到达客厅的时候,距离约定的时间已过了三十分钟。
唯一遵守约定按时到达的郑子衿火冒三丈,差点与张鹏扬发生冲突。幸好林佳及时介入,把郑子衿连拉带拽地带进了厨房,这才平息了事端。
“你们看!”
听到林佳的叫喊声,我一个箭步奔进厨房,张鹏扬也连忙跟了过来。
“这几颗卷心菜竟然结了一层冰。”
我们看向冰箱。正如林佳所说,放在冷藏柜里的两颗卷心菜上有一层薄冰。
“我记得放的是冷藏啊。”张鹏扬仔细检查了冷藏柜顶部的温度控制器,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真是件怪事。”林佳一边说,一边取出其中一颗卷心菜。
这个小插曲并没有影响做饭的进程。在我们四人的通力合作下,一份并不差的午餐便摆在了餐厅的圆桌上。墙上的时钟表明已是下午三点,饿坏了的我们,不论餐桌上摆着什么菜,都能狼吞虎咽地将其消灭殆尽。
当我们正享受这份美味的午餐时,一直在思考着王明给出的谜题的郑子衿突然发问道:“张鹏扬,你从今天见到我们起就一直在扮演着管家的角色,你是从什么时候知道自己的角色是管家的?你也收到王明发的短信了吗?”
张鹏扬犹豫着,手中的筷子轻轻地在餐桌上敲击着。终于,他叹了口气,说:“我是在来之前才知道我所扮演的角色改为管家的。我想想……大概是十点多吧,我收到了短信。”张鹏扬将手机打开,递到我们面前。
“亲爱的张先生:您能接受鄙人的邀请,光临寒舍,鄙人不胜感激。希望您能在度假民居度过美好的一天。请您以管家的身份为其他客人提供必要的帮助。祝狩猎愉快。”
“你刚刚说‘改为管家,对吗?”我问道。
“是的。”张鹏扬将一口饭拌着一块肥肉塞进嘴里,“昨天学长告诉我我是民居主人,但是今天早上我在家里收到了这条短信,我的身份被改为管家。为了这个变化,我准备了很久,所以迟到了。”接着,张鹏扬在手机里翻找片刻,打开了另一条短信。
“这是学长今天要我做的事情。”
短信里写着:“一、见到客人后进行自我介绍并带领客人来到民居。二、进入民居前详细介绍民居的情况并分发钥匙。三、进入民居后引导客人做午饭。四、和客人一起自由行动。”
“前两件事情都顺利完成了。”我咕哝道,“但是之后的展开完全与安排不符。”
“难道这条短信也是谜题的一部分?”郑子衿继续分析道,“我们每个人都因为角色的种种原因而有见民居主人的理由,但是我们连他的房间都进不去。”
“还没踏入房门,就听见了惨叫。”张鹏扬一边回忆,一边将让他燥热不堪的西装外套脱在一旁,说道,“这打乱了我预定的步骤。但现在想来,很可能是学长精心安排的。”
林佳突然想到了什么,兴奋地说:“大家还记得我们上一次来踩点的事情吗?”其余人都点头表示记得。
在我印象里,那是今年七月的某一天。当时的天气同样燥热难耐,严酷的太阳仿佛要榨干地面上的每一滴水分,照耀着足以令皮肤疼痛的光。
“我们去踩点吧,看看民居的条件怎样。”就因为王明学长的一番话,我们不得不踏上这炎热的山中小径。当然,我是因为林佳执意要来才勉强跟来的。当时我们没有进入房间,只是参观了客厅,并在百叶窗外大致地看过了房间的布局。
回去的时候,为了赶上最后一班4点40的公交车,王明学长恋恋不舍地被林佳拉着离开。
公交车上,王明学长不断地拍打我和张鹏扬的肩膀,不断夸赞我们两个的提议给了他多大的启发。
“我记得——”林佳同样陷入了回忆,露出发自内心的甜蜜笑容,“学长当时一直在朝百叶窗里面看,嘴里还念念有词,很是兴奋。回去的时候还嘱咐我带上这个。”说着,林佳从兜里拿出了半瓶某品牌的润滑剂。
嘴唇上满是油印的张鹏扬连连点头:“我记得他说他有个好想法要在团建那天试试。还一个劲儿地夸我。”
“这么说,王明学长想到的一定是关于从上锁的房间里消失的办法,也就是推理小说中的不可能犯罪吧。”郑子衿补充道。
“可到底想到了什么呢?”
一阵沉默。
“果然,我们敌不过学长啊。”张鹏扬搔着脑袋无奈地靠在椅背上放弃了思考。
“学长是我见过最聪明的人,能够迅速解开推理小说中的谜题,考试对他来说也是小菜一碟。我听说学长还面试成功了一家有名的大公司,只要他毕业就能去工作,但是学长不仅仅想要工作,还想提升自己,于是决定考研,准备边工作边读研究生。”林佳的眼里满是崇拜的光芒。
“那个,我有点口渴……”我说。
“啊,厨房里有一瓶红酒,我去拿吧。”林佳从位置上蹦了起来,小跑着离开餐厅,卷发随着她奔跑的娇小身姿上下摆动。
不一会儿,林佳环抱着红酒来到我和张鹏扬之间,刚将红酒放在桌上,便仿佛被什么东西勾到了一般,向前栽倒过去。慌乱之中,林佳发出一声尖叫,在空中胡乱挥舞的手一把将桌布扯了下来,餐盘仿佛向往自由的飞鸟一般飞了起来,落在张鹏扬的身上,弄了一身油污,而我反应迅速,逃过一劫。好不容易拿来的红酒也支离破碎,暗红色的液体在地上逐渐晕开。
林佳立刻起身,不顾身上的红酒渍,向被“袭击”的张鹏扬一个劲地道歉。张鹏扬张开手,虽然一言不发,但通紅的脸颊暴露了他的愤怒。他瞪了一眼林佳,将涌到嘴边的脏话吞了下去,叹了口气,抓起同样满是污渍的西装外套,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餐厅。我见状,立刻跟了过去,轻轻搭住张鹏扬的肩膀,压低声音说道:“鹏扬,你冷静下来,仔细想想刚才发生的事情。”
张鹏扬不解地看着我,接着陷入了沉思。
“怎么了?”张鹏扬思考无果后问道。
“你不觉得刚刚的一切都是演戏吗?”
听了我的话,张鹏扬震惊不已。
“你还记得吧,林佳进入俱乐部就是因为对王明的爱慕,而且至今如此。你知道林佳为什么选择退部吗?因为王明要卸任了,她不再有留下的理由了。她根本不是爱推理,也不是爱这个俱乐部,她只是爱着王明而已。”
“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一切都是王明和她串通好的。”
张鹏扬忽然停住了脚步。
“你的意思是,刚刚林佳的摔倒是故意的?”
“对,只要王明指使林佳这么做,她就一定会听。而且,我还有证据。”我回头看了看餐厅,郑子衿正在安慰林佳,“你还记得我们每个人收到的短信吗?你可以看到郑子衿和林佳的角色与谜题多多少少有些关系,很可能是王明安排的主要人物。并且民居里的一些奇怪之处不是郑子衿发现的就是林佳发现的,听到惨叫后也是子衿第一个跑去查看,并且像是知道房间的门打不开一样,去看百叶窗。
“门下的纸条和冰箱里的奇怪之处是林佳发现的。刚才集合的时候郑子衿因为我和你迟到而大发雷霆,难道不是因为我们延误了剧情的进程吗?她们两个在无形之中推动着事件发展。也就是说除了外来的侦探和尽心帮忙的管家,其他人都知道谜底并且在故意引导或者误导我们。”
张鹏扬回头,视线与郑子衿冰冷的眼神相撞,便迅速避开了:“我们该怎么办?”
“我们只能明面上跟着剧本走,暗地里自主调查,争取将谜底提前解开。”我说,“这样,你先假意换衣服,再去外头百叶窗那看看有没有新的线索,她们那边由我盯着。”
张鹏扬郑重点头,立刻小跑出了大门。
(一)
换上崭新西装的张鹏扬在我身边的座位坐下,对我失落地摇头,表示毫无进展。
“你去哪了?这么迟才回来。”坐在餐桌另一端的郑子衿目光凌厉。在她身边的林佳如同一只受惊的兔子缩成一团。
“洗澡,换身衣服。”张鹏扬看着已被打扫干净的地面说。
之后没人再说话,不安充斥着餐厅,我们就这样用猜忌的眼神互相审视,怀疑的种子在我们心底悄悄发芽。
终于,我无法再忍受下去,必须从紧张的氛围里逃出去。
“我去休息一下。”我抬头看了看餐厅里的时钟,已是下午4点40,又悄悄地给了张鹏扬一个眼色。张鹏扬心领神会,用犀利的目光继续盯着对面的两位女生。
再次经过王明房间的大门,我停下脚步。王明学长依旧下落不明,他留下的谜题依旧还未解开。那个高高在上的王明,仿佛能够做到一切的王明!
“可恶。”我恶狠狠地咒骂道,为抒发心中怨念向着铁门奋力踹去……
巨大的声响将另外三人吸引了过来。他们慌慌张张地跑到我身边,看着大喘粗气的我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没事。”一瞬间,我的灵魂仿佛消失散尽,无力地坐在过道里,“我永远无法打开这扇门,永远被王明甩在门后。也许门后的世界是只有他能到达的世界吧。”
郑子衿握紧拳头,冰冷的表情下充满了蔑视:“这就是学长选择的侦探?他选择你是让你解开他设下的谜题,将他找出来,而不是让你妄自菲薄的。”她转过身,准备走出民居。
“你们去哪?”我痛苦地抬起头,看着跟着郑子衿缓缓离开的林佳的背影。
林佳踌躇片刻,说:“子衿姐说她能够揭开‘民居主人消失之谜的真相。因为……”
“啊!”屋外传来郑子衿的惨叫声。
我们三人不像之前听到惨叫时那样惊慌,而是一窝蜂地冲出民居,确定发生了什么事。
只见郑子衿侧着身子,紧闭双眼,一只手完全穿过百叶窗叶片之间的缝隙,另一只手挡在身前胡乱挥舞,像是在驱散什么不祥之物。过大的动作让她失去重心,穿过百叶窗的手被抽了出来。她重重地摔在地上,用几乎快要哭出来的语气说道:“学、学长死了!”
这突如其来的消息令我们乱了阵脚。林佳更是承受不住打击昏了过去,倒在张鹏扬的身上。恐惧如恶鬼一般将我的内心一点点占据,它发出狂笑,笑我的无能,笑我的软弱。我一点点挪动脚跟,无力地向前伸出手,终于够到了百叶窗的边缘。
我闭上眼睛,调整了无数次呼吸,即便闻到淡淡的油脂混着酒精的气味也无法顾及。我眯缝着眼睛慢慢靠近百叶窗的缝隙。
我看到了那恐怖的景象。
房间家具的摆放没有任何变化,甚至连落地灯都依旧摆放在房门边。但是,灯座旁,凌乱的残肢堆成了一座小丘,暗红色的鲜血渗进地板中散发着浓重的血腥味。更为恐怖的是,王明学长的脑袋正歪斜着躺在小丘的顶部,他大睁双眼,扭曲的表情中写满了恐惧。落在尸体旁边的,是一把明晃晃的钥匙。
我捂着脸,近乎疯狂地叫喊着,指甲深深地嵌进了皮肤里,渗出鲜血。我跪倒在地,崩溃的神经再也无法传递正确的信息,仿佛置身于大海里,极度痛苦却又发不出声音。
学长死了,我亲眼看见了,那颗脑袋就是最好的证明。当一场游戏变成真正血淋淋的凶杀案时,一切美好都瞬间破碎了。要是能早点解开谜题,要是能早点明白王明学长迟迟不出现的原因,或许、或许……
我大哭起来,心如刀绞。与王明学长的点滴在脑海中不断重复。他本应有大好的前程,本应有美好的未来,但是……
“我们走吧,去客厅。”郑子衿的声音颤抖,眼泪顺着她的眼角轻轻滑落。她站起身将眼泪拭去,仿佛下定了决心。
(二)
失去灵魂的四人就这样飘荡着坐到沙发上。林佳怎么也无法停止啜泣,双肩痛苦地震颤不已,蓝色短裙早已被泪水浸湿,盖在头上的猎鹿帽也悲伤地垂落下来。
“很抱歉。”郑子衿第一次显露出疲惫,“我应该早点告诉你们我的推理的。”
“你知道了什么?”我急切地问道。
“是的,”郑子衿没有点头,甚至连说话都要耗费她所有的力气,“我解开了王明消失的谜题。”
“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林佳绝望地呐喊着。
郑子衿看着我们说道:“若没有那具尸体,我相信我的推理可以解释刚来这里时发生的一切。”她顿了顿,见没人应答便继续说道,“我从头说起。大家还记得七月份来这里踩点时,王明学长激动的表情吧。我想,当时他透过百叶窗看到的画面让他想到了一个妙计。为此,他精心准备,并嘱咐林佳带来了半瓶润滑剂。”她将润滑剂摆在茶几上。
“昨天,王明学长已经想好了全部的计划,便提前告知张鹏扬其身份为民居主人,并让张鹏扬提前做准备。”
张鹏扬点头说道:“没错,昨天他告诉我我是民居主人,并让我提前一个小时到房间里去。”
“但是,学长他在今天早上突然改变了主意,因为这也是他计划的一部分。他突然告知张鹏扬他的角色是管家,并发给他行动指示。接着学长带着我们几人的行李提前到达民居,布置好房间,将背包放在床头柜,将台灯摆到了房门边,把落地镜摆在地上,便离开房间,躲在了看得见我们走过的小径的地方。
“当然他躲的地方一定有微弱的信号。看见我们进入山林后他向我们发出短信,接着快速跑回民居,观察我们的动向,待我们到达后,让房间里传来提前录好的惨叫。”
“等等,”我质疑道,“他不是不在房间里吗?怎么让房间里发出惨叫?”
“只要用手机和小型蓝牙音箱就行了,这里虽然没信号但不会屏蔽蓝牙,他将手机和音箱连接,放出提前录好的录音就可以了。我猜,蓝牙音箱现在就放在他的背包里。”郑子衿解释道,“学长就是这样从房间里消失不见的。当然,这只是他的第一步。
“他知道我们会去查看他房间的铁门,于是提前在门缝里放了一张纸条来提示我们要做什么。为什么要让我们去吃饭呢?因为我们四个人坐在餐厅里的时候是看不見客厅和其他房间的,这样他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民居里进行他下一步计划。
“我猜测他那个大背包里不仅仅有音箱,还有未拼装的人体模型和一些假血包。”
“他要干什么?”林佳听得入迷,止住了哭泣。
“他要开始‘杀人了。”子衿平静地说。
听到“杀人”二字,我们不约而同地打了一个冷战。
“学长取出模型和血包来到百叶窗前,把手穿过百叶窗之间的缝隙。我刚才试验过,由于百叶窗的特殊材质,只要将叶片向下掰得足够多,勉强可以穿过我的整只手。学长的话应该可以塞入整个小臂。他将手伸进房间,将窗台下的长桌的一端轻轻抬起,抵在窗台上,调整好位置。此时这张长桌和摆放得极为奇怪的半真皮沙发还有倒在地上的镜子形成了一个斜面,一直延伸到台灯旁边。”
我们发出一阵惊呼。
“其他房间都有落地镜,为什么学长的房间里却没有看到呢?因为从一开始,学长就将落地镜放倒在地面上,放在半真皮沙发后面成为斜面的一部分。半真皮沙发也同样被做了手脚,面朝窗户的一端被垫高了,使得我们无法看全沙发的顶部,这也是为了构成斜面。
“然后,学长将血包沿着斜面倒进去,再将模型和房间的钥匙通过斜面送到台灯旁边,完成了一场完美的不可能犯罪。接着,学长将长桌摆回原位,躲到民居的某处。或许他会用纸条来告知我们民居主人死了,让我们解谜。”
“但是学长为什么要再次躲起来?又为什么要把灯摆在门边?那瓶润滑剂又有什么用?”张鹏扬问道。
“我一一来回答你。”郑子衿面不改色,“还记得确定团建地点那天提到的‘暴风雪山庄吗?正是这个给了他灵感。他要如同推理小说的凶手一样,继续完成他的‘杀人计划。他可能会用纸条告诉我们该怎么表演尸体之类的,让我们配合他的计划,让他指定的侦探在他完成计划前阻止他。
“把灯摆在那里可能是用于定位,他在百叶窗外向房间里放模型时,需要用以参照。而那瓶润滑剂,就是用来陷害林佳的。润滑剂只剩下半瓶,代表着被使用过。但真正的‘凶手使用血包做润滑剂,根本用不到这瓶。因此,若侦探想到了将模型送入房间的手法,一定会想到那半瓶润滑剂,并且怀疑‘凶手是林佳的。”
“学长是‘凶手?他不是死去的民居主人吗?”我问。
“我们收到的短信的落款只写着民居主人,并没有指明民居主人就是王明,这是我们主观臆断产生的误判。王明同样是受邀请的客人,因为某些原因提前来到民居杀害主人并利用我们默认王明就是主人的心理隐藏自己,‘杀害我们所有人。这就是王明想要的故事。他突然改变民居主人的扮演者一事就是为了误导我们,让我们以为他的角色是主人。”
郑子衿的推理剧场就此落幕。我们无不为郑子衿精彩的推理感到震惊,也为学长的死感到更加悲痛。
“但是,模型变成了真正的尸体。”我用微弱的声音说出了不忍回想的事实。
子衿陷入沉思,漂亮的脸颊在夕阳下更加动人。
“我刚刚看见的百叶窗叶片上有油渍。”郑子衿说道。
这么说来,我也同样闻到了油脂混着酒精的味道。我的目光落在张鹏扬的身上。
“看我干吗?”张鹏扬急忙解释道,“我以为你们女生和学长串通好了,信不过你们才自己去查看百叶窗的,当时没换衣服,留下油渍很正常。再说我也没有杀害学长的理由。”
“但在发现尸体前,你是最后一个靠近百叶窗的人。”
我的话彻底激怒了张鹏扬。他怒目圆睁,抬起大手要打我,但因为女生在场并没有下手。
“不是你叫我去的吗?而且在我之后,你也出去过吧,还有你,是你第一个发现尸体的,难道你们就不可疑吗?”他指着我和郑子衿吼道。
“时间不够。”郑子衿摇摇头,“他只出去了两到三分钟,就因为踹门把我们引来了,而我只出去不到一分钟吧,就发出尖叫了,那么……”突然,郑子衿“嗖”的一声站立起来,呆立片刻,又立刻跑进厨房抱出一颗与脑袋一般大的卷心菜,匆匆来到百叶窗前。我们因为好奇而一起跟了上去。只见郑子衿将百叶窗的缝隙掰到最大的程度,想要将卷心菜塞进去。
终于,她放开只塞进顶部的卷心菜,让它自由滚落。
“塞不进去。”她回头看着我,无奈地笑了。
(三)
晚饭期间没有人说话,灯火通明的餐厅里没有温暖的空气,没有快乐的寒暄,也没有一点团建的影子。死亡的阴影笼罩在民居上空,死神的镰刀抵在咽喉,连吞咽都变得无比困难。我们都无比清楚,杀人的恶魔就在我们之中,因为能够知道学长的计划并加以利用的只可能是推理研究俱乐部的某个成员。
“我吃饱了。”餐盘里还有许多食物,但我不愿再吃。知道与杀人凶手坐在一起我便毫无食欲,现在最应该做的就是揪出杀害学长的凶手。我将餐盘端进厨房的洗碗池后,飞也似的跑回房间关上房门。
我躺在床上,调整呼吸让自己冷静,在脑海中慢慢整理获得的所有情报。
按照郑子衿的推理,学长的计划就是利用房间里的长桌、沙发、镜子来创造了一个长为4点3米的斜面来运送模型。能够知道这个计划,并利用这个计划杀害学长的人,思来想去只能是张鹏扬。
张鹏扬在我的建议下走出民居时正好看见了想要趁机溜进民居的学长。也许他太兴奋,想要把我们喊出来,结果被不愿暴露的学长捂住嘴巴。挣扎中,他把学长杀死。害怕受到法律制裁的他看见了学长的房间便立刻明白了学长的手法,于是偷偷将尸体切开,利用相同的手法将尸体送进房间里。一定是这样。
我兴奋无比,因为我终于在郑子衿之前发现了凶手。我接下来要做的,就是与凶手当面对质。我鱼跃而起,冲出房门。
(一)
“找我有什么事吗?”为我开门的张鹏扬重新回到床边坐下,床因为他的重量而向下凹陷。
我将手背在身后,一面观察他,一面不动声色地缓缓向他靠近。
“有……”张鹏扬刚想回头,我背在身后的手早已举过头顶,手中的匕首在灯光下闪着死亡的白光。他面露惊恐,表情扭曲,伸出的手臂已經来不及保护他。匕首毫无感情地划破空气,就在即将刺中他的喉咙时,我的视线突然变黑,脑袋疼痛欲裂。我感到身体向一侧倾倒,撞到墙壁,最终倒在地上。
“你失败了。”那是郑子衿的声音。此刻我头昏脑胀,双眼被鲜血遮蔽,时续时断的耳鸣令我无法听清。
“真、真的是你!”林佳难以置信地说道。
“不、不是……”我想解释,但是疼痛让我闭上了嘴。
“既然你不说,那就让我将真相揭穿!”郑子衿正色道,“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察觉到学长的计划,但一定在今天之前。总之,当你知道这个计划之后,你心中的恶魔便蠢蠢欲动。今天早上你跟着学长提前来到民居。待学长将房间布置好后,你趁其不备将他杀害并拿走了钥匙和手机,因此学长的房间里才会有充电器却没有手机。
“你在现场迅速看过学长的背包和手机,看见蓝牙音箱、血袋等东西,更透彻地理解了学长的计划。接着,你将学长的尸体搬入厨房进行分尸。为防止尸体过快腐烂发臭,你决定把尸块放进冰箱。由于冷藏柜放满了食物,你不得不将占用面积最大的卷心菜放入冷冻柜,并将尸块放进去。”
“所以那个时候……”林佳惊呼。
“是的,所以菜叶上会有一层薄冰。做完这一切,你清理了现场,跑回山下,坐上公交车,在我们面前假装迟到。等我们全员到齐后,你就用学长的手机依次发送短信。”
“短信是他发的?”张鹏扬感到不可思议。他走到我身边在我身上摸索,果然找到了两部手机。
“对,进入民居前,我注意到他的口袋里放着两部手机,当时他声称是笔记本,却至今没使用过。”郑子衿说,“张鹏扬的短信是学长提前发送的,而其他人的短信很可能被这家伙改过。给自己一个置身事外的侦探角色,暗示民居里有谜团,让林佳讨好侦探……这可能都是出于他的欲望和计划修改的。之后,只要按照学长的计划行动,在我们到达民居后,利用蓝牙音箱让我们听见惨叫,再让我们确认房间没有异常。
“接着,他不断引导我们,让我们以为学长的失踪、密室、门缝里的纸条都是学长留给我们的谜题。大家可以回想一下,这个恶魔用尽话术,让我们相信他,并利用自己的侦探角色来加强可信度。最终,我们如他所愿中了圈套,将主导权交到他的手中。我们听信了他的话,午饭前各自回房间休息,而他利用这一段无人的空隙,从冰箱里取出尸块,清理了痕迹,并将卷心菜放回原位。
“他应该是用他带来的背包搬运尸体。然后进入学长的房间,将尸块全部放在地上,把镜子摆在尸块前面,将灯放在敞开一点缝隙的浴室里。因为浴室的装修跟墙壁如出一辙,只要用灯挡住门把,从镜子里就完全看不出区别。他调整角度,使得我们从窗外无法看见尸体只能看见镜子里的灯。因此,张鹏扬独自查看时才看不出异样。”
“可恶,原来是在利用我。”张鹏扬怒吼道。
“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林佳问。
“因为时间。”
“时间?”
“对,因为4点40后,就没有公交车了。所以他必须让我们在4点40后发现尸体。”
“你是想把我们困在这里吗?”张鹏扬扯着我的衣领问道。
我冷笑一声。
“还记得他提到过的‘暴风雪山庄吗?或许他无意为之,但这的确禁锢了我们的心,让我们以为在这里无法与外界取得联系,手机也不能使用,以为只有明天早上才能离开。这让我们发现学长的尸体时,连报警的想法都没有。”
张鹏扬和林佳看着我,倒吸一口凉气。
“他利用我们的心理将我们自然地困在民居里。4点40,他借故离开餐厅,快速进入学长房间,将镜子摆在地上,把灯放回门边,关上浴室,丢下钥匙,走出房门,仅仅花了两分钟便完成密室。接着发出声响将我们吸引过去,让我们发现尸体,利用我做出有利于他的推理。
“他还尝试将杀人的罪名嫁祸给张鹏扬。他在餐厅故意绊倒林佳,导致油渍和酒水洒在张鹏扬身上,我想林佳若没有打翻餐盘,他也会想办法打翻吧。他挑拨我们之间的关系,让鹏扬独自行动,在百叶窗上留下油渍。这都是他为嫁祸罪名而做的铺垫。刚才,他还想杀害唯一一个能够威胁他的男性。若他成功了,我们就会是下一个。”
“为什么?为什么要杀人啊。”林佳痛苦地大喊着。
“你证明不了你的推理。”我无力地反驳道。
“证明?刚才你举起匕首的那一刻还不能够证明吗?我想,那把匕首上还沾染过学长的血吧,警察检测后就知道能否证明了。”
我输了。即使學长被我杀死,我也没能赢过他。我心有不甘,忍着剧烈的疼痛抬起沉重的脑袋,虚弱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是凶手?”
“真的是你……”林佳难过地大哭起来。
抱歉,弄哭你了。
“因为百叶窗。”郑子衿说,“晚饭之前我就尝试过了,除非毁坏,不然即使将叶片的缝隙拉开到最大,也不可能将人的每一部分都塞进去,但是房间里却有尸体的所有部分,这显然不是从百叶窗塞进去的,而是直接放在房间里的。顺着这个思路想,对百叶窗外所做的推理都变得毫无意义,因为那只是个障眼法。谁有可能进入学长的房间呢?只可能是你,因为你身上有学长的手机,说明你与学长接触过,并且你曾经说‘我永远无法打开这扇门,永远被王明甩在门后。也许门后的世界是只有他能到达的世界吧。这是否就是在暗示你知道门的后面就有王明学长的尸体呢?”
我敬佩地点点头,喘息着慢慢说道:“我还是输了,输给了近乎完美的王明,输给了得到他认可的接班人,输给了他的魅力。我无法超越他,无论我在逼问他手机密码时如何折磨他,就连他死后都无法超越。
“我恨他!为什么他总是高高在上轻易成功?装出稳重的模样骗得女孩的欢心。我明明同样很优秀啊,为什么林佳的眼里却没有我?明明我更爱这个俱乐部,更爱推理啊,为什么留部的不是我而是你郑子衿?我比你差在哪里?甚至连一个副部都没捞着,让这个油嘴滑舌的家伙钻了空子。
“你们!你们都处处针对我,想要埋没我!踩点那天,我听到学长口中重复着‘滑梯这个词的时候我就明白了学长的计划。所以,我要让你们跟我一起毁灭!”我大哭起来,早已将灵魂出卖给了恶魔。
“你知道为什么留部的不是你吗?”郑子衿说,“因为你总被表面迷惑双眼,失去自主的判断力。你自卑且懦弱,无法接受身边的人变得更好,只想高高在上,将所有人踩在脚下,但又不愿付出努力,只能在心中堆积怨念。如此,等待你的不过是灭亡罢了。”
我听见张鹏扬笨重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接着,我的手脚都被绑住了。
“看住他,我和林佳去有信号的地方报警。”说完,脚步声重叠在一起,离我越来越远。
(二)
我摇摇摆摆地走在夜晚的山林间,黑暗中弥漫着死亡的气息。我想,警察来了之后,只会发现被我捅伤的张鹏扬和被我狠心咬断的拇指。我头痛欲裂,模糊的视线只能看见无尽的黑暗,不断从掌间滴落的鲜血,指引我走向最深的地狱,那里,就是恶魔最后的归宿吧……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