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春的杀意

2022-05-30 23:24:15阿一
今古传奇·武侠版 2022年7期
关键词:建国凶手

阿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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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年春天,都有很多人意外死亡,平均一万起有九千九百九十八起死因是冠状动脉粥样硬化性心脏病突发,俗称冠心病。

据统计,我国冠心病人数达2.9亿,每十个成年人就有两人患冠心病,每十秒钟就有一人死于冠心病。

这个案子的死者,是东临市《东方周刊》主编伍建国。

案发现场位于东临市绿川区最繁华的路段,是一幢八层的独门独院小楼。这是当年东方报业集团为员工提供的房改房,虽然地处核心地段,但是却一直没有拆迁。

3月18日上午九点,保洁阿姨在伍建国家门口发现尸体,死者仰面倒地,头部朝南,身体呈南北向,腿部呈弯曲状,当时已经没有生命迹象。

打电话报案的,是正在和伍建国交往的孙小姐。她多次强调,伍先生的死,一定是有人密谋策划的,要求警方一定要给她一个尸检报告。原因是伍建国生前曾对她说过,自己受到过死亡威胁。至于谁威胁过他,她也并不清楚。

我叫严羽,刚从警校毕业,是东临市公安局刑事侦查局侦查四组的实习警员。

今天是我在警队报道的第八天,也是我第一次接到紧急任务出警。

法医提供的尸检报告显示:伍建国死于心脏病突发,可在他的右手食指却有一处轻微烧伤的痕迹。

局里前辈路过时拍了拍我的肩膀告诉我,平时我们侦查四组接的都是民事纠纷案。

不是邻居猫打架,就是小三和原配的争吵大戏,现在打人成本变高了,能吵架都不动手,就是苦了警察,浪费时间调理这些个鸡毛蒜皮。

夜里十一点。

“案子不对?”

我的师父段雄飞一边看案宗一边端起搪瓷茶缸浅浅地呷了一口,问我。

“嗯,有疑点。”

“说说。”

“伍建国两年前离了婚,目前独居,前妻和孩子住在离他十公里外的另一个小区。”

师父瞟了一眼我手里的尸检报告。

“他抽烟?”

“据保洁阿姨和孙小姐描述,伍建国确实有抽烟的习惯。”

“所以偶尔手指有烫伤挺合理。”

“是。相比于那个伤痕,这个东西让我更在意。”

说着,我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了一张有些残破的信笺平铺在桌面上:“今天上午我去东方报业集团总部调查时,一位公司的高管把这封信拿给了我。”

这是一封匿名举报信,落款的时间是三个月前,信的内容如下:

我是东临某报社的一名普通职员,一直以来都兢兢业业地在自己的岗位上工作,为这个城市带来最新最快的资讯。

但是,从我调到这个部门开始,我的上司,也就是M君,就总是对我的工作指指点点,挑三拣四,甚至很多时候,直接把我的劳动成果据为己有,还堂而皇之地把这些新闻和评论署上自己的名字公开发表,我对此一直敢怒不敢言。

我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小家庭。我和太太T一直过着甜蜜的二人世界,生活还算充裕。每天让我觉得最温馨的时刻,就是下班回家以后,我可以泡上一杯香浓的意大利咖啡,放着我喜欢的乡村音乐,和爱人随意地聊天,我喜欢这种感觉!

可是如果因为工作上的问题得罪了M,对我而言,对我们这个小家庭而言,都将是一次灾难性的打击。刚刚交付首期的房子、刚刚下了订单的汽车、我的科技发明经费、太太那些名贵的衣服和首饰,所有的一切,都将成为泡影。

尽管我在公司忍气吞声,埋头干活,但是可怕的事情还是不可避免地降临到了我们身上。

一次偶然的机会,M因为工作的关系来到我的家中拜访。其实M就住在我家楼上,但是我们平时几乎没有交往——在这个冷漠的都市,我们都已经习惯了没有邻居的日子——我刚巧有事不在家,我的太太接待了他。

M一直以来生活作风就很不检点,看到我太太的美貌,他顿时起了邪念。后来他就常常趁我不在家的时候,多次到我家里骚扰我的太太。

虽然我没有表露自己的不满,但是作为一个男人,怎么能够容忍这样的侮辱?我应不应该维护我的尊严?

有时候,我真想一刀把他杀了。

可是一想到这可能意味着我将失去我赖以生存的工作,失去我深爱的妻子和家庭,失去我为之奋斗了十年的事业,我实在是鼓不起这个勇气……

像我这样一个没用的男人,该怎么办呢?

落款:一个需要帮助的人。

“你怀疑这是一宗谋杀案?”

“从这个举报信来看,我觉得至少他们公司里有人具备作案的动机。我调查过伍建国最近五年来的财务报告,他在金融市场的投资失败,加上嗜赌成性,现在早已是债台高筑。”

“会不会是他的债权人逼债不成加害于他呢?”

“应该不会,一旦伍建国被杀害,那些债务公司和赌博公司将一无所获。”

“如果你的假设成立,根据伍建国平时的表现,谁谋杀他的嫌疑最大?”

“师父,不瞒您说,我确实已经锁定了一个嫌疑人,可是现在还有个最大的问题无法解决。”

段雄飞没有说话,静静听着我的分析。让我觉得欣喜的是,我已经成功引起了他对这件案子的兴趣。

我不动声色地继续说:“根据尸检报告,伍建国于3月17日零点40分死于心脏病突发。当天晚上,《东方周刊》的员工在红枚酒吧办了一个庆祝创刊两周年的party,我今天下午去红枚酒吧找到当班的侍应生了解过,情况属实。还有就是伍建国的其他同事都可以证明,当天晚上除了伍建国在十一点五十分提早回家之外,其他人都玩到凌晨两點多才陆续离开。也就是说,编辑部里的所有人,包括我重点怀疑的对象,都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段雄飞沉吟了片刻,挠了挠蓬乱的头发,漫不经心地说:“照你的意思,伍建国是意外死亡,我们再查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了。”

“师父,您不是总教导我,不到最后一刻,不要轻易下结论吗?我总觉得这个案子有点蹊跷。”

“如果这真是一宗谋杀案,凶手又是如何做到不出现在犯罪现场就把人杀害的呢?”

“这一点,我也一直想不通。师父,给我一天时间,我一定能找出真相。”

我好像也受到了师父的传染,隔着头上的那顶鸭舌帽,挠了挠脑袋说道。

东方报业集团财力雄厚、实力强大,在东临市影响很大。《东方周刊》是东方报业集团主管的一本以家庭为主题的杂志。彭根峰是杂志的代理主编。

东方报业集团的办公大楼有七层,七十年代建成的,虽然有些陈旧,却有一种沧桑的厚重感。

在门卫处登记后,我走进了办公大楼。

《东方周刊》的编辑部在顶楼。随着老旧的电梯门缓缓打开,编辑部里现代化的装修倒是让人眼前一亮。

在一名美女编辑的带领下,我来到了总编室门口。

“您好!”

我有些顾忌地停下脚步,冲坐在里面的一个中年男人笑了笑。

“您是《东方周刊》的主编吧?”

“嗯,请问你有何贵干?”

“我是贵刊的忠实读者,这几年来几乎每一期都有买。”

彭根峰看了看我,说:“请直接说明你到访的原因吧,我很忙。”

“是的,我是说……伍建国先生,我想请教一些关于贵公司人力资源管理的几个小问题……”

“对不起,我想你弄错了,我不是伍建国,我的名字叫做彭根峰。”

“这么说我认错人了?真是抱歉,可是伍建国先生不是《东方周刊》的主编吗?”

“没错,可是很不幸,伍建国在两天前因为心脏病突发去世了,我是代理主编。”

“原来是这样啊……”

我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您这么一说,我好像记起来了,昨天的报纸对这个事情做了报道。”

对于我这种奇怪的言行,彭根峰有点摸不着头脑,只想尽快把我打发出去。本来任何来访都需要提前预约,而且接待员不经他的同意不会让我直接进入主编室的。

他可能不知道,我们已经得到了公司高层的授权,可以直接进入公司进行任何跟本案有关的调查。

面对眼前这位西装革履,温文儒雅的杂志编辑,也许采取这种先让对方情绪紧张的谈话策略,更容易在他的说辞里找到破绽和漏洞。

“对了,彭根峰先生,关于伍建国的死,真的是心脏病突发导致的吗?”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把屁股下的靠背转椅往前挪了挪,低声说道,“伍建国可能死于谋杀。”

二月咖啡馆位于东临市绿川区最繁华的路段,占地面积1100多平方米,内设有13间包房,店内装潢偏欧式,让顾客仿佛置身于异国他乡。

本来这是一个舒适惬意的下午,但是此刻坐在我对面的男人却有些心神不宁,他闷闷不乐地望着玻璃窗外。

灰蒙蒙的天空,零星落下的小雨,还有那匆匆忙忙走过的路人,让他感到了一阵恐慌。他有些神经质地端起杯子,喝了一口。

咖啡厅里播放着舒缓的乡村音乐,会客区的人并不多,是个清静的好地方。

我也没有多说话,点了一客牛扒和一杯咖啡兀自吃了起来。

彭根峰见我只顾着吃东西,显得更加不耐烦起来。他拉了拉胸前的领带,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伍建国死于谋杀,这个消息你是从哪里得到的?”

“道听途说,是真的吗?”我的嘴里塞满了食物,含糊不清地说着。

彭根峰好像根本没有理会我的回答,有些失神地不断搅动着面前的杯子,咖啡在茶匙的搅动下,形成了一股漩涡,泛起了一层白色的泡沫。

我见时机差不多了,突然对他说:“其实伍建国被杀一点也不奇怪。”

“哦?这是为什么?”

我的话成功引起了彭根峰的注意,他不由得转过脸来,把椅子向前挪了挪。

“听说伍建国一直以来在经济上都存在着很大的问题,他在金融期货市场上投资不善欠下将近七十万,还因为赛马、赌球欠了证券公司一大笔债务。”

“可是报纸上明明说他是心脏病发作致死。”

“那不过是警方掩人耳目的说法罢了。”

“这么说,您的意思……”

“没错,我认为他是被人谋杀的,因为这个事件里存在某些特别之处。”

“某些特别之处?”彭根峰呷了一口咖啡,饶有兴致地继续聆听我的分析。

“前段时间,贵公司高层收到了一封匿名举报信,虽然没有明确说明举报对象,但这封信里提到的M,我想很有可能就是在影射伍建国。”

我边说边从一个黑色的挎包里翻出那封举报信。

彭根峰将信接过来,在柔和的灯光下,展开信来读。

“信里并没有说明M指的是谁,也许只是一个巧合吧?”

“的确有这个可能,凶手应该不会是你们公司内部的人,因为据警方调查,你们编辑部所有人当晚都在红玫酒吧开酒会,有确切的不在场证明。这一点应该是不会错的。”

听了我的这句话,彭根峰突然觉得心里踏实了很多。

“也许,凶手就潜伏在我们的身边也说不定呢……”我突然冲他露出了一个奇怪的微笑,然后回头环顾四周。

在彭根峰卡座的身后,坐着一个中年男子。

那男子正聚精会神地读着一沓报纸,上面的标题很醒目:“主编急症突发,自家门口猝死。”

“伍建国已经死了三天了,案子本身又没有留下太多疑点,仍然有人这样密切地关注案子侦破的進展,说不定……”

彭根峰顺着我的目光,又仔细地端详了那个男人一番,那是个头发蓬乱,不修边幅的中年男子。

“警方说伍建国心脏病发作致死,其实这点就很值得我们推敲。”

“心脏病发作致死这种事情时有发生,我看不出这有什么问题。”

彭根峰带着一种嘲弄的语气笑着说。

眼前是一幢八层的独门独院小楼,嫣红色的外墙砖,大理石铺设的楼梯,不锈钢制的扶手,显出一种陈年的高贵和淡雅。

伍建国住在八楼,七楼的住户是彭根峰,真的是一种巧合吗?

我一边想一边开始爬楼,这栋楼没有安装电梯,我只能顺着楼梯逐层往上爬。

该死,这是几楼?

刚刚在思考问题,我竟然忘记爬到第几层了,更可恶的是,这些楼层家家户户看起来都一样,门牌号码也因为后来翻新被白色涂料覆盖,要不是楼梯已经到顶了,我都不知道已经爬到了八楼。

八楼有两家住户,伍建国住在靠左的一边,大门上还贴着著名影星合子小姐的海报。

我又往下走了一层,来到七楼彭根峰家的门口。刚准备按门铃,我发现他家大门处有一点黏糊糊的胶纸痕迹。

这扇门上原来好像贴着什么?

在连续按了几次门铃之后,一位三十岁左右的少妇应声开了门。那是一个身材高挑,穿着得体的女人,身上散发出若有若无的香气。

“您好!我是东临市妇女权益保护协会的调查员,我们最近在做一个关于‘和谐社会,和谐家庭,和谐婚姻主题的调查讨论活动,所以想在此向您了解一些关于您和您的家庭、婚姻的情况,不知道方不方便?”

“请进来坐坐吧,我先生现在在上班,要不我给他打个电话吧?”

“不用了,因为这次活动主要是为了保护妇女的合法权益,为了避免给您的家庭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希望您能向您的先生保密,接受一次单独采访。”

“明白了,那你们想了解什么?”

“您长得真漂亮!太太,年轻的时候,一定有很多男孩子追您吧?对不起,我是说,您现在也相当年轻……”

我看着视听柜上的照片,笑着说道。

彭太太有些羞赧地捋了捋鬓角的头发,低头笑了笑。

“照片里您身后的那棵树是……”

“是美丽异木棉。这种树种原产美洲,是多年前我们学校对外学术交流时得到的赠品。开粉红花的是美丽异木棉,也叫美人树,开白花的叫白花异木棉。这是我们青州大学的标志。”

“这么说您是青州大学毕业的?”

“嗯,青州大学经济管理系。”

“那在您身边的一定是您的先生了?”

“是的,我们是同一所大学毕业的,不过他是新闻系,我们认识的时候,他读大三,我读大一……”

“能谈谈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吗?”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追问道。

说起他们的初次见面,彭太太露出了幸福的微笑,脸上浮起了一层玫瑰色的红晕。

“我们是在一次大学生科技发明展示会上遇见的,当时也是这样的一个暖春季节,我还记得他身穿一件宝蓝色开襟毛衣和牛仔裤,很阳光的感觉。他是其中一项发明的作者。”

“他不是新闻系的学生吗?怎么……”

“您一定觉得很奇怪吧?虽然他主修是新闻写作,但是在电子技术方面,同样有深入研究。他的很多发明都被老师和专家们认可,特别是有一次,他发明的智能电击器和线性指纹传感器,可以说是填补了国内外同类产品的空白。”

“智能……线性……呃,好厉害!那他现在在什么单位工作呢?”

“现在是东方报业集团的编辑,想不到吧?”

彭太太笑着把水倒入茶壶中,在热水的浸泡下,冒着白烟的茶香顿时充斥了整个客厅。

“好茶!这应该是上好的黄金桂吧?”

“先生您喜欢品茶?”

“只是略知一二罢了。”我不好意思地笑道。

“其实我们平时很少喝茶的,只是有客人来访,才会泡茶招待。特别是我先生,茶喝多了就会失眠……”彭太太的脸上突然泛起了一层阴云。

“这么说您先生最近工作不是很顺心?”

“其实也没什么,您是怎么看出来的?”

“我随便说说而已。”

我面前的那罐茶虽然是新开不久,里面的茶叶却已经见底了。

“不过我先生一直以来好像运气都不大好,很多想法和理念都被别人利用,辛苦设计开发的专利技术也被人剽窃,这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早在大学的时候,他的发明就曾被人窃取,现在在报社……”

彭太太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不再说下去,连忙把茶再次斟满。

“这茶果然好,茶汤入口顿觉满口生香,咽喉生津。谢谢您的招待,太太,我想,我已经打扰太久了……”

我做出一副很享受的样子咂了咂嘴,抬头望了望玻璃橱窗里的获奖证书,带着满意的微笑告辞离开了。

“今天的天气真不错。”我一边想着一边解开了风衣的扣子,快步走在陽光照耀下的碎石路上。

“青州这个地方您去过吧?”我突然问道。

“嗯,我就是青州大学毕业的……”一说起青州,彭根峰好像想起了自己的大学生活,顿时沉浸在那段美好的时光里,竟有些不能自拔了。

他和他的妻子就是在青州大学认识的,那是一个美丽异木棉枝头怒放的季节。

除了美丽善良的妻子,最让彭根峰觉得自豪的,莫过于他的那些小发明了。

“青州真是个好地方,有机会我也要去看看那里的异木棉……”我喋喋不休地说着。

彭根峰却没有心思跟我聊下去,一直沉浸在幸福的回忆中,只用“哦”、“嗯”之类的话来敷衍我。

我看他这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接着道:“新闻系可是青州大学的王牌专业哦,听说当时曾发生了一件轰动全校的大事,您听说过吗?”

“什么?”彭根峰这才回过神来,喝了一口咖啡。

现在他一定很讨厌我,可是又很难打发我。

“十年前,新闻系有一个学生发明了一种新式的智能电击棒,能根据不同的对象释放不同程度的电流,既可以把人的身体电击麻木,又不至于因为电流过大而造成伤亡,据说这个发明很快就被运用到了一些‘防狼设备上,但是知识产权的受益人却是物理系的同学,很显然,是他们盗窃了这项发明成果,为此双方闹上了民事法院,打起了官司……”

“哦,是这样吗?”

彭根峰心不在焉地听着,汗再次从他的脸颊滑过,脸部肌肉不由得抽搐了一下。

“对了,彭根峰先生,我还有个事情想请教您……”

我仍然用不紧不慢的语调继续说着。

在彭根峰看来,我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每一次微笑,好像都在暗示着什么,这让他不得不又紧张起来。

“请您看看这幅图,哪条线曲线半径最大?”

彭根峰满脸狐疑地看着我,指了指最上面的线条。

“您相信您刚刚看到的结果吗?其实,这幅图是著名的托兰斯肯曲线幻觉。这三个圆弧看起来弯曲度差别很大,但实际它们完全一样,只是下面两个比上面那个短一些。视觉神经末梢最开始只是按照短線段解释世界。当线段的相关位置在一个更大的空间范围延伸概括后,弯曲才被感知到。所以如果给定的是一条曲线的一小部分,您的视觉系统往往不能察觉它是曲线。”

“我看不出来,你问的问题跟伍建国的死有什么关系?”

彭根峰有些不耐烦地把胸前的领带又拉了拉,他觉得那领带勒得他喘不过气来了。

“当然有关系,这告诉我们,很多时候,人的眼睛,其实并不可靠!”

“你的意思是……”

“我有充分的证据证明伍建国的死是一次谋杀,不是意外!”

听到我的话,彭根峰手中的咖啡杯不由得震了震,咖啡也随之溅了出来,在光洁的桌面上形成几块放射状的褐色污点。

“法医鉴定指出伍建国死于心脏病是确凿无疑的事实吧?难道尸检结果又有什么新的变化?”

“伍建国死于心脏病的确没有任何疑问,问题在于发病的原因。”

“发病的原因?”

“对,据我所知,刺激、忧虑、酗酒……都是冠心病发作的原因。”

“那天晚上伍建国跟我们玩得开心,多喝了两杯啤酒,不会因此而引发心脏病吧?”

我不置可否地望着他。

“那他是什么原因突发心脏病?难道在回家的路上,他遇到什么恐怖的事了?”

“楼下的管理员描述,当晚经过管理室的时候,伍建国的兴致很高,没有身体不适,还跟管理员打了声招呼才上楼的。”

“这么说问题出在他上楼之后?”

“有这个可能,顺便问一下,您当晚是几点回家的?有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我回家的具体时间已经记不清了,大概是凌晨两点左右吧。我当时也有点醉,脑袋昏昏沉沉的,叫了个出租车回家,回到家后就睡了,没发现什么特别的。”

“既然这样,那就奇怪了,伍建国究竟是什么原因发病呢?”

“会不会是他的债主上门逼债不成,下了毒手呢?”

“管理员说,当晚没有出现任何可疑人物,而且现场也没有任何打斗的痕迹。”

我皱着眉头,嘴里嚼着口香糖,一副很为难的样子。

我的这个表情让彭根峰一直绷紧的神经得到了些许放松。

“这绝对是个完美的计划,无论如何都不会查到我头上来的。”彭根峰安慰自己。

“可是……”我指了指桌上的空盘,自言自语,“如果牛扒不搭配番茄酱,搭配黑椒,味道应该也不错!”

接下来是一阵沉默。

看着我面前那个到处沾满了猩红色番茄酱的空盘子,彭根峰突然感到一阵厌恶。

良久,我终于抬起头,突然大声道:“对!如果配上黑椒,也许能找到答案……”

“你在说什么?”彭根峰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我。

“我是说,转换一种思维,也许就可以找出事情的真相。凶手不一定非要在案发现场把伍建国杀死,只要条件允许,他完全可以进行‘遥控杀人!”

我突如其来的攻势,让彭根峰有些始料不及:“凶手不在现场,怎么可能杀人?”

“凶手的高明之处,就在这里。因为伍建国的死亡时间是在深夜12点40分,根据管理员的证词和大门口的监控,当晚并没有可疑的陌生人进出该楼,加上这是栋独门独院的小楼,凶手也不可能从其他楼房的天台攀爬进来,这就排除了您刚才提出的外人进入追债或者谋财害命的可能性。聪明的凶手给自己穿上了一件完美的不在现场的外衣,加之伍建国又是心脏病发猝死,这样,就没有人会怀疑这是一次谋杀了。”

我故意顿了顿,把外套脱下来,用手搧了搧风,突然感觉有点热。

坐在我对面的彭根峰,此时却好像着了凉似的,把身上的外套裹紧了些。

“但是凶手怎么也没有想到,他在现场还是留下了一些线索,暴露了他的诡计。”

暮色渐渐逼近了,斜阳在对面的墙面上留下了一个巨大的投影,那片黑影正沿着天花板一点一点地向着彭根峰的头顶爬过来,这让他更加焦虑不安。

“您一定很想知道,凶手在案发现场遗漏了什么东西吧?”

“嗯……遗漏了什么呢?”彭根峰嘀咕道。

“昨天我去了一趟伍建国家,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那栋楼三楼至八楼的几家住户,防盗门的设计和样式是完全一样的呢。”

“这是当时公司统一装修时安装的……”

“但是在八楼,我发现只有伍建国一家的大门上贴了一张当红女明星合子小姐的海报。”

“伍建国一直都是合子小姐的粉丝,这没什么奇怪的。”

“可是我在伍建国的楼下,也就是7楼的同一个位置,也发现了一些粘贴的痕迹,应该也是贴了类似的明星海报。”

“别人爱贴什么就贴什么,你管得着吗?难道人家没有贴海报的自由吗?”

彭根峰突然情绪激动起来,可是很快,他就发现自己有些失态了,连忙呷了口咖啡试图掩盖自己的无礼。

“他喜欢贴什么我的确管不着,可是奇怪的是粘贴的位置。按理说,那里本不该粘贴任何东西——那里安装了一只猫眼。”

这句看似漫不经心的话,对彭根峰而言,好像是一记重拳狠狠打在脸上。

“如果调查凶手的网上购物清单,一定还可以查到他购买海报的订单吧。”

彭根峰突然感到从后背窜出一阵寒意。

“还有一点我觉得很蹊跷,我认为八楼并不是第一案发现场。”

“照你的意思,伍建国是死后被人移尸八楼了?那凶手是如何避开管理员的耳目,把一具尸体运上楼呢?何况,管理员还亲眼看到伍建国上楼去了。”

“其实凶手没有必要如此大费周章,他只需让死者自己上楼去。”

“你是说伍建国……自己上了楼?”

“正是如此。事情沒有我们想象的那么复杂,凶手只是玩了一个小小的心理诡计,让伍建国自己上到七楼时突然病发身亡,然后再移尸到八楼布下这个迷局……”

“让死者自己选择七楼?凶手竟能控制死者的心智不成?别开玩笑了……”

对于我的推理,彭根峰露出嗤之以鼻的夸张表情。

的确,让死者接受凶手的意志,执行凶手的指令,这些在影视作品里看到的催眠技术,在现实中,无论如何都是不可能实现的吧?

“没错,死者是自己选择了七楼。”我带着微笑说道,“这就是本案的奇特之处。其实很多时候,我们的眼睛往往最会说谎。我们常常会因为自己的经验而做出一些错误的判断。刚刚您完成的心理测试,就说明了这一点。凶手如何让伍建国自己选择七楼呢?其实就是运用了心理学知识。

我们都有这样的经验,在上楼时,特别是那些比较高的楼层,往往都会忘记自己上到了第几楼,然后就会寻找一些明显的标志物,比如门牌号,楼层的标号等等。伍建国所住的楼层,没有这些明确的标记,所以他往往需要借助一些明显的特征来辨别楼层,他家门前贴的那张明星海报,就是一个很好的标记。所以,凶手只需在七楼的同一个位置上也贴上一张相同的海报,在思维定式的作用下,伍建国很自然就会把七楼当成了八楼。您明白我的意思吗?”

“就算是这样,那伍建国的猝死也不过是一场意外吧?根据美国的统计材料显示,每年有几十万病人出现心源性猝死。心源性猝死由于冠心病发生的占了80%甚至比这个比例还高。我们国家发生心源性死亡的患者每天有7000人,占了所有死亡人数的50%,这应该是很正常的。”

“您对心脏病的研究倒是挺深入的。”我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那也是凶手的诡计之一。其实原理非常简单,只需制作一个简单的装置连接到钥匙孔,构成一个闭合回路。比如,一个能瞬间释放强大电流的电击器。强大的电流,将引起冠状动脉痉挛、心肌缺血、缺氧,导致心律失常甚至猝死,再加上现在虽然是暖春时节,但是天气仍然寒冷,这容易刺激交感神经,并使之兴奋,引起细小动脉收缩,心跳加快,血压升高。同时可引起血液黏稠度增高,容易形成血栓。冠心病病人的冠状动脉对寒冷刺激特别敏感,容易发生痉挛性收缩,使心肌缺血、缺氧,严重者会使冠状动脉堵塞,可发生急性心肌梗死,最终导致死亡。”

“你……”彭根峰有些狼狈地想从上衣的口袋中掏出汗巾来,可是他的手刚接触到上衣的口袋就像被马蜂蜇了一下,迅速地抽了回来。

“刚才我只是对这个案子做了一些无聊的推理,希望您不会介意……”我好像没有发现彭根峰的窘态似的,继续说,“事件的真相当然不可能仅凭我的推断就下结论,除非能找到电击器的设计图纸。对不起,让您费神听我唠叨了一下午,我还有事,失陪了……对了,非常感谢您的牛扒和咖啡,再见!”

我没有给彭根峰任何反应的机会,豁地站起身离开了。

“幸亏他不是刑警,真是个可怕的人啊!”

望着我渐行渐远的身影,彭根峰下意识地摸了摸上衣口袋,终于长长地舒了口气,露出如释重负的微笑。

“先生,对不起,打扰一下。”

彭根峰有些不耐烦地抬起头,他一向对侍应生的过分礼貌很不屑一顾。

可是,站在他眼前的,却是刚刚坐在斜对面的那个读报的中年男子。

“我能检查一下你的上衣口袋吗?”

“你是……”

“我是东临市公安局刑事侦查科的段雄飞刑警,我现在怀疑你与一宗谋杀案有关,麻烦你跟我走一趟吧。”

段雄飞把手搭在彭根峰的肩膀上,二人一起走出了二月咖啡馆。

这时,彭根峰感到了一种久违的熟悉感,路上溢满尘埃的空气接触到他的脸颊,心生一股暖意。

“的确,温暖的春天终于到了。”他想。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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