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一公
我先说什么不重要:最不重要的素质就是你的聪明,无论学什么学科。至关重要的,首先是时间的付出。
不要以为你可以耍小聪明,世界上没有免费的晚宴,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所以有时候我很反感有些人说我的成功完全是靠机遇,我不信任何一个成功的科学家没有极大的付出。
清华大学前生物系主任老蒲,在美国已是赫赫有名的终身讲席教授。他在美国开组会时教导学生:“在我的学术生涯中,我最大的诀窍是工作刻苦,每周工作时间超过60个小时。我知道你们不能像我一样刻苦,但我要求你们每周工作50个小时以上,这意味着如果是8小时一天的话,你要工作6天以上。”而且,不要以为你早上8点去,晃晃悠悠做点儿实验,晚上8点离开就可以了。他只计算你具体做实验的时间,和你真正去查阅与实验相关的文献的时间。这样一周工作50个小时,工作量非常大。如果你能做到,你可以在实验室待下去;如果你不能,就离开。其实老蒲说的是大实话,是一个真正有良知的科学家说出的话。我想通过这个例子告诉大家,一个人若不付出时间,就一定不会成功。
其次,方法论的改变。
我的博士后导师是一个独树一帜的科学家,他只比我大一岁半。在20世纪90年代初的10年中,他以通讯作者的身份在实验室做出了30篇论文发表在《自然》《科学》上,是世界上一等一的高手。
我进入他的实验室之后,满怀希望要向他学习,希望跟他学方法论、学习思维方式、学习批判性思维。但后面发生的事情让我非常纠结,我这才意识到,真正的批判性思维、真正的方法论应如何养成。1996年下半年,一位大名鼎鼎的诺贝尔奖获得者来访,邀请我的导师进行一个小时一对一学术交流。我的导师让秘书回复,他那天恰好出差。可是讲座那天,导师很早就来了,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解结构、看结构、分析结构,写文章。我当时非常疑惑,于是问导师为什么,导师的回答非常简单:“我没有时间。”
任何东西都可以再生,只有时间不可以。科学知识的最前沿你只能在做研究的时候知道,还有在领域内你所处的境地是什么样的,你是否在科学前沿,你是否在做别人已经做过的东西,都是如此。所以说,我希望大家不要简单地接受一些习以为常的东西,你需要挑战过去。
最后,要建立批判性思维。
除了方法论的改变,还要敢于挑战学术权威。我的博士生导师在33岁时已是教授、系主任。他在开车时想象出ZincFinger(锌指)的结构,这是我们人类历史上的一个重大结构。他在晚上做梦的时候都在思考,他的每一天都充满思考。他经常说:“怀疑是科学发现的推动力。”
有一天我们开组会,他看起来特别激动,说要给大家演示他的一个想法,希望大家看看有什么问题。他开始画了一个长方形,中间加一个隔断,左面是氧气,右面是氮气。看到他画出来的图和列出的公式,我想他是想证明热力学第二定律——熵增的过程。他开始写公式,满满一黑板的推演之后,一步步证明出热力学第二定律是错的。当时我们都震惊了。
可是,我在他写出的公式里面发现了3处错误。开始我不敢提,但后来一想,那的确是错的,这才哆哆嗦嗦地举起手,所有同学都说我错了。下午,导师找到我,问我本科是在哪个大学念的,我说清华大学,是我们国家最好的大学之一。他又说,他不关心我来自哪个大学,他关心的是我學得非常好,老师一定是一位大家。在此之后,我们研究所的同事见到我便会主动跟我打招呼。这段公然鼓起勇气的经历,在我的科研路上给予我无限自信,至今仍对我有很大影响。
我希望我们的学生能够志存高远,脚踏实地。你要时刻记住,你认为自己行,那你就一定可以。同时还要记住,不可知足常乐。我认为的科研是一种生活方式,它让我能够无忧无虑地去思考和解决一些科学问题。但是,我们也要承担一定的社会责任,我们做研究是为了回报社会,为人类做出贡献。
(摘自2022年第6期《做人与处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