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马的父亲

2022-05-30 17:36吕炜照
莫愁·时代人物 2022年8期
关键词:马儿绵羊生气

吕炜照

近来,父亲爬楼梯时气喘吁吁,说话唠唠叨叨,讲过的事一会儿就忘,还自称记忆力不错。一天,母亲听到我咳嗽,说了一句:“注意身体啊,你爸在你这个年纪身体可硬实呢。”恍惚間,我才意识到人到中年了,而父亲在我这个年纪,正在大西北放牧。

1

马是牧民最好的代步工具,都说伊犁马好,跑得快,父亲却不以为然,认为放牧并不需要跑得快的马,还是焉耆马好,耐力好、能吃苦。

马必须要有好的配具才能发挥作用,尤其是马掌得钉好,这可是项技术活。父亲的这项手艺不错,我常在旁边看父亲钉马掌,有时忍不住想:用通红的火钩烫马蹄时,马儿为什么不嘶鸣?而钉子钉进脚掌时,为什么马儿的反应又那么大?对于我的这些问题,父亲一般不予回答,烦了就来上一句:“别捣乱,到一边儿去。”

因为父亲骑马,我就有了在小伙伴中炫耀的资本。父亲骑的是匹黝黑的马,鼻梁和脑门上带着白毛。它性格很温顺,我摸它的头时,它没有表示出不耐烦的样子,只是静静地让我摸着。

我至今记得,有一年的深秋,父亲下山归来,农场组织队伍迎接,我伸长了脖子望向茫茫天山:父亲在哪里?这时,远方开始出现黑点,近了,近了,羊群,看到了羊群。突然有一个大一点的孩子说:“小胖子,快看你爸爸!快看鼻梁上有星星的马!”看见父亲正纵马而来,我的心开始激动起来。

一切收拾妥当已是晚上,在点点星光下,父亲抱着我坐在马鞍上,在马蹄哒哒声中缓缓前行。“爸爸,你的马是不是全世界跑得最快的?”

“是的,它的鼻梁上有颗天上的星星。”

“那你能让马儿飞起来吗?”

“可以啊!”只听空中一声清脆的鞭声,划破了夜晚的宁静,马儿飞快地奔了起来。“我飞喽……”我兴奋地尖叫着。那次骑马的经历,伴随着马蹄声,深深印在了我的心中。

2

绵羊是牧群中最重要的财产,肉、皮、毛都是农场为国家创收的宝贵财富。一群羊中不能都是绵羊,因为绵羊性子弱、胆子小,过桥、蹚水,没有胆大的带头不行。因此,在羊群中养只山羊,就可挑起此项重担。不过,山羊吃草时会用蹄子刨开草根,破坏性极强。

喜欢吃羊肉的都觉得家乡的羊好。在父亲的心中,自然是巴音布鲁克草原的黑山羊最好,既经过山下盐碱滩的洗礼,又经过山上草原的滋润,膘肥体壮,肉吃起来毫无膻味。大块羊肉往清水锅里一扔,什么调料都不放,临出锅再撒点盐即可。父亲至今保留着这样吃羊肉的习惯。

和父亲一起去放羊是件快乐的事情,但需要母亲的同意。我每次出门总能把自己弄得灰头土脸,母亲总要费力地去一里以外的水井去挑水给我清洗。因此,父亲要带我牧羊,母亲总会不情愿。

父亲悠闲地放着羊,这时才会回答我奇怪的问题。

“爸爸,羊的脸为什么是黑色的?”

“它生气了,脸就黑了。”

“那为什么那只羊全身都是黑色?”

“它全身都生气。”

“那为什么妈妈生气时脸没黑?”

“嗯,那她生气还不大。”

回到家,我对母亲说:“妈妈,你生气了吗?快些生气啊,这样你的脸就像黑脸羊一样了。”

母亲则嗔怪父亲:“你怎么这样带孩子,胡教什么啊!”

父亲忙岔开话题:“嗯,我去喂喂鸡。家里没鸡了,前两天你还说要买鸡仔。”

除了放羊,我还常跟在父亲身后去给羊喷药和打记号。父亲背着药桶,把药枪放得很低,往羊背上一喷,就见羊在圈里窜来窜去。打记号不难,只需把记号架往红色染料桶里沾上一沾,往羊背上一按就行,不过我的身高不够,不是按在羊屁股上就是按在羊尾巴上。

我好奇的是,肥嘟嘟的绵羊一旦被剃了毛,看上去却那么瘦小。于是,我又会问傻里傻气的问题:“爸爸,羊剃了毛会不会冷?”

“不会,现在天热,这个毛好比衣服,羊不会脱,我们帮它脱,等过段时间羊把自己的衣服织好就穿身上了。”

“那为什么我脱了衣服,怎么没见织出来呀?”

“嗯,等你长大了就会织了。”

父亲放羊时,我让他抓羊给我骑。我骑在公羊的背上,威风凛凛,可眨眼工夫,在公羊的狂奔下,我惊悚不已地松了手,一下摔在草地上。不行,我还要骑!父亲煞有介事地抓来一只母羊,告诉我,倒着骑,抱紧羊肚子肯定不会摔下来。当我一头埋进臭烘烘的羊毛中,羊就奔起来了。太可怕了,我的脸贴着羊屁股上下颠簸,怎么也看不见前面,手一松自然是一个大跟头,父亲则在一旁哈哈大笑。看到父亲笑得开怀,我也忘了摔下来的不快。

3

父亲的手十指修长,是一双难得的巧手,和我的手截然不同。父亲可以把牦牛尾巴上的毛剪下来,简单处理一下,编个拂尘,赶苍蝇和蚊子很有效果。父亲会编篮子,每次都是大的、小的编上好几个,母亲用来买菜、装鸡蛋很方便。他进山后就顾不上家里了,多编几个是为了防备我把篮子弄散架。

打毛毡是一项技术活,哈萨克牧民的毛毡打得尤为好,色彩、花纹都可以打出来。父亲虽然水平不高,但也能把羊毛打成毛毡垫,铺在褥子下面,让阴冷的小屋有了不少温暖。

父亲的算盘打得极好,哗哗两声,算珠归位,在他手指飞速地拨动下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农场的财务理不清,父亲义不容辞地担负起这个重任,每次花个一两天工夫全部做完,然后回去继续放羊。

父亲的捆绑功夫也很厉害,捆行李、杂货,都能把绳子理得横平竖直。自行车、驴车、马车携带的物品,无论有多少,只要经过父亲的捆绑,路程再远,车速再快,也不会出丝毫的问题。当然,父亲还有拿得出手的字,粉笔字、钢笔字、毛笔字样样能写。农场举办宣传活动时,都是父亲出板报,写标语。

母亲一直希望父亲换个工作,父亲则觉得放羊自由不愿换,但为了我,最终走出了雪山。

多年过去,我依然会想起那片辽阔的草原,想起那时自由自在的父亲。

编辑 王冬艳 437408345@qq.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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