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暖梦生烟

2022-05-30 10:48:04赵嫣萍
散文选刊·下半月 2022年8期
关键词:金镶玉翡翠玉石

赵嫣萍

那一年,难得有了闲暇的周末。

一次逛街,在百货大楼拐角处,玻璃柜里的绿色饰物一下子吸引了我:一个戒指蛋面,灯光下,散发着奇异的光泽。翠润、清亮,细腻的质地,像一粒露珠藏于其中。而那珠光,瞬间融化于内心深处。

“这是什么呀?”我好奇地问着店员。

店员漫不经心地看我一眼,敷衍道:“玉石。”

“麻烦能拿出来看一下吗?”我声音细小,生怕惊着了星星般绿色的光翼。

“哦,隔着玻璃看就行了。”

是啊,標价一百元,在当时,这可不是小数目,我大学毕业,刚参加工作不久,月工资也才六十多。可我没有立即走开。更细致地端详时,阳光恰好照进来,随着角度变化,光点调皮地移动着。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身边有了顾客,才不舍地离开。

回到家,打开箱子,数了数零碎的钱币,离一百元还远着呢。从此,便盼望发工资。

终于凑够了数目,内心却充满了忐忑,总感觉戒面已被人买走了。骑上自行车,一口气来到柜台时,那枚玉石居然还在老地方。或许视觉效应,圆圆的光圈儿,像微笑的眼神。这么说,它也在悄悄等着我。

“麻烦你拿一下,我要仔细看看。”或许底气十足,店员也随和许多。她拿出一块柔软的白布,铺在柜台上,再打开柜锁,将玉石放在了我面前。

拿在手里,却有着与它体积不相符的重量。近看,绿色像苔藓里泛动着涟漪,晶莹透碧。

“麻烦你帮我包起来。”将一叠钞票递给店员时,内心还是“咯噔”了一下,这可是一笔巨额消费呀。

有时,忙碌一天,正要迷迷糊糊睡去,却总觉有个小精灵在暗处呼唤着。

周末下午,特意来到金店。师傅拿着放大镜,仔细地在灯光下察看,低声问道:“家里的老底子?”

“不是。”

“嗯、嗯,这枚翡翠,水头、颜色、质地都挺好。哪里来的?”

“碰见的,喜欢就买了。”

“镶个什么底托呢?”

“配得上就行。”

“那就镶个金的吧,俗话说,金玉良缘。金子嘛,高贵;玉石嘛,圣洁。何况,翡翠戴久了,就有了灵性。”师傅说着,将它放在小天平上称了称。

第一次听说“翡翠”,感觉充满了诗意,加之带来的丰富想象,更觉其神秘无比。

“古时候,翡翠是生活在南方的鸟儿,通常有蓝、绿、红、棕等颜色,一般雄性为红,谓之‘翡;雌性为绿,谓之‘翠。翡翠鸟毛色艳丽,叫声清脆。明清之后,随着缅甸玉石传入我国,人们便将这种石头命名为翡翠。”

师傅说着,从腰间的小包里取出一块沉甸甸的金子,切割,融化,制模,最后将翡翠放进了带花纹的底托。小小的蛋面,恰好置身于拱形顶端,又被镂空的底座衬着,立体而饱满,看上去也更加精致。

“这就是金镶玉吗?”

“是的,这门古老的传统工艺,西汉时就有了,到了清朝,因乾隆皇帝十分喜欢,便禁止外传,制作工艺一直局限于皇宫。清末,王朝没落,战争频繁,金镶玉就失传了。一直到20世纪三四十年代,一些工艺大师念念不忘它的美丽,玉器界才有了零星作品,但由于种种原因,没能传承下来。60年代初,一些有见地的文化人,觉得再不抢救,这种工艺就可能永久消失,便根据文献资料,悉心研究,这项技艺终又重现。”

“看来,您是这方面的专家呢。”

“那倒不敢当,我毕业于工艺美术学校,本是美术馆职工,特别热爱金镶玉,却没有施展机会,一狠心,辞了职,用积攒的工资,去北京拜师学习三年。学成归来,单位是回不去了,干脆开个小店,只为糊口,关键是比较自由,有时间琢磨手艺。”

师傅侃侃而谈,又细致地掐、捏、聚、合,直到“金镶玉”戒指大小合适地戴在我的中指上。

从此,一有空,我便慢慢欣赏。

汾河滩的斜阳里,将它悬于光束,芦苇摇白,静水深流,它像微小的绿色星球,光色点点。

再普通不过的暑假里的一天,我正在书架上翻寻资料。忽然得知,朋友的丈夫,因意外骤然离世,本来约好三天之后我要去参观他们新布置的书房,顺便为她儿子庆生的。

放下手里的事务,匆忙赶往她家里。不敢相信,一夜之间,她圆润的面容瘦到了脱相,乌黑的头发也有些灰白。看着我,她神情呆滞,欲哭无泪,只是呓语般重复着:“他真的回不来了吗?他就这样抛下我了吗?他为什么这样狠心?为什么,为什么呀?”

人们默默无语,我也不知该如何应答,感觉所有的语言在此时都是多余。

女友与丈夫郎才女貌,一见倾心,是人们羡慕的神仙眷侣。

她曾告诉我,他们的情分,是宿命,也是注定。她无法解释看见他的第一眼,闪电雷霆,云开雾散。她似乎看见了自己的影子、自己的灵魂,看见了想象了千万次,而终于走到眼前、再也无法放手、却也无法离开的另一个自己。强烈的幸福感,使她震撼、晕眩,也使她清醒、镇定,她清楚地知道,这种超物质,超功利,甚至超生死的感觉,就是爱情。

她曾对我讲过,相识后,第一次小别的日子。无所依从的空虚,什么都不能想,什么都不能做;她不停地思念,不停地写信,而一旦收不到回信,就像悬浮于空中的尘埃,坐卧不宁,茶饭不思,魂不守舍。就是这段分离,他们认定了彼此,非她不娶,非他不嫁。可万没想到,幸福的日子仅仅几年,儿子刚满五岁……

我握着她冰凉的手,她喃喃自语:“本来,他说开了学,也要去听你讲《红楼梦》;还说,我们要一起看大海,登泰山;还答应儿子去开家长会,还给自己开了长长的书单……这一切,难道就是个梦吗,他就是来向我讨债的吗?”

或许,现实中过于强烈的撞击,人固有的世界瞬间坍塌,痛不欲生的困境,连呼吸都成了累赘,无处可逃时,只能去“形而上”的境地做暂时逃离。她郁郁地说着,无意间碰到了我手上的戒指:“你说石头既然可以变成人,那人可以变成石头吗?我真想变成一粒小石头,戴在他的无名指上,那儿离心脏最近,我永远能听见他的心跳,就可以陪伴他、守护他,成为他的一部分了。”

这样说着,她居然生出了几分向往,似乎看见了她所说的一切。我暗暗担心,一边观察她的神色,一边搜索着记忆:“石头变成人,也只是曹公的想象,现实中,怎么可能是真的呢?再者说了,石头又是经历了几世几劫,风雨侵蚀,血泪风化,才偶遇僧道暗度,坠入人间。我们肉体凡胎,也只一生一世,哪里会有石头的奇遇呢?”

“这么说,人生相识皆为偶然,分别才是必然?”

“是的,神瑛侍者与绛珠仙草相遇离恨天外,露珠灌溉,皆是偶然;贾宝玉遇林黛玉,欢喜、忧伤,思虑、惆怅,又是必然。偶然与必然,互为因果、魂牵梦绕,也才有了纷繁离奇的旷世一梦,红楼春秋……”

“这样看来,莫非我们前世有缘,今世才偶然相遇,而分离,又是必然?”她像是问自己,也像是问我,更像问着冥冥天意。

“是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前生今世,渺茫的三生石畔,得何因灌溉,遇何缘度化,逢何时投身,难以知晓。我们都是生命对自身的强烈热爱,偶然来世。所以,红尘中,几多情,几多忧,几多感慨,几多伤怀,结果怎可执着?于千万人之中,相遇了,刻骨铭心地爱过了,彼此领略了痴情,交换了灵魂,照耀了生命,也就平静了、释然了、回归了……今生今世的每一天,就当绛珠仙子寄居贾府,真情以报恩,泪珠以还魂,也就不虚此生了……”

就这样,想着说着,说着想着,看似不经却又合乎情理。渐渐地,她空洞的双眼泪如泉涌。终于,她号啕大哭,委屈、哀怨、伤恸、撕裂,渐渐地接受了。

是呀,人生都是被命运抛于无稽崖下的一块顽石,清醒了,通透了,也就不虚红尘一行。

责任编辑:赵利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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