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嘉年华》的“冷静”叙事

2022-05-30 10:04:29李茜
理论观察 2022年8期
关键词:嘉年华

李茜

摘 要:《嘉年华》是一部直面儿童性侵这一社会问题的电影,对这一题材的关注以及把握,在引发人们思考的同时也引起了极多的讨论。从电影本身出发,在文化环境以及制作者的主观影响下,无论从镜头语言还是内在主题,最终作品呈现出的是在独特的本土化道路中的独特取向。本文则主要针对这种独特取向,结合文化背景及社会环境等原因进行简要分析。

关键词:《嘉年华》;社会问题片;冷静叙事

中图分类号:J905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9 — 2234(2022)08 — 0143 — 03

英格玛·伯格曼说:“电影是梦,电影能深入灵魂深处和黑暗深处。”电影是社会的一面镜子,折射着社会的方方面面。《嘉年华》的成功上映,将“性侵”这一黑暗的现实直接展现在观众面前。影片讲述了在一家旅店打工的小米,碰巧成为在旅店发生的一起案件的唯一知情者,为了保住自己的工作,决定保持沉默,而在经历了一番挣扎与挫折之后,又终于醒悟,说出事情的真相。全片聚焦在两个少女的身上,一个是在底层挣扎的小米,另一个则是案件的主人公小文,始终关注着人物本身的命运,探究现代人的生存状态。

《嘉年华》一经上映,便因为相似的题材被称为中国版《熔炉》。《熔炉》以儿童性侵为主,深刻表达了社会的黑暗以及人性的丑陋,也通过苦难表现了人们反抗命运的一种行为方式。其中涉及到了儿童性侵、人权保护、官僚制度及宗教信仰等种种敏感题材,产生了巨大的影响,甚至推动了“熔炉法”在韩国国会的立法成功,提高了其法律对性侵犯罪的量刑标准。但除去题材本身,这部电影的独特性是十分明显的。而《嘉年华》则从儿童性侵犯这一社会题材入手,在不断深入的过程中,不过多展示苦难,而是探索苦难背后的社会问题,逐渐引出更深邃的思想内容。

一、影片主题

《嘉年华》这一片名听起来不禁让人联想到孩子们的欢声笑语,与影片内容具有强烈的反差感。导演文晏针对片名的使用曾表示,“我们生活在一个嘉年华似的时代,喧嚣之下我们没有时间与耐心去重新审视成长的意义。因此,这部电影是一个假设,也是一个兼具过去、现在及未来时态的提问”。导演要表达的正是嘉年华背后的一面,而使用这个片名,充满了讽刺与象征的意味,需要观者更为深刻的思考。

影片从类型上来说属于社会问题片。在这种影片中,人物并不具有独立的审美价值,而只是代表某个问题或某种思想的符号。影片中的人物是一类人或者说是一种社会现象的代表,小文是家庭破裂失去父母关爱的孩子,母亲的不闻不问促使了事件的发生;小新则是在父母的精心培育下长出的温室花朵,为了父母的前途认了刘会长做干爹,被侵犯后母亲为了息事宁人就告诉她什么都没有发生,于是她就完全相信了这些话;小米则是年纪轻轻便外出打工,即便生存困难也不愿回家,言语间很明显也是面临过家庭原因所造成的伤害的。他们面临的主要问题都在于家庭的不当教育,从而促使了种种伤害的发生。在提出了社会问题的同时,将镜头始终对准人物的内心世界,努力表现人物的心理情态,探索现代人面对的生存焦虑与危机,并升华出更为深刻的意义及新的社会问题。

《嘉年华》从内容上以性侵案件为引,展示的是青少年教育方面存在的各种问题。影片最大程度地弱化了小文被侮辱的过程,而是着眼于事后。全片没有对任何犯罪现场进行描述,无论是小文小新被性侵,还是后面小米被刘会长的手下殴打,都是用侧面的镜头告诉观众这些事件发生了,短短几分钟就把这些被害经过讲完。而剩下一两个小时都是在展示人们对这件事的态度,进而来思考事件背后的涵义。小文面临的是支离破碎的家庭环境和恶劣的校园环境,父母离异、母亲的不当教育,同学的排挤、老师的讥讽,都是促使她在外过夜从而受害的因素;小新则是相当于被为了前程的父母直接“送”到了刘会长的手里。而在遭受了伤害之后,妈妈把责任都放在了小文身上,怪她的穿著不保守,还剪了她的头发,直接导致了小文离家出走;小新的父母则是选择了隐瞒与欺骗,为了前途与施暴者私下解决,甚至还劝小文的父亲放弃告发刘会长。另一个主人公小米,宁愿干脏活累活、受非人的待遇也不愿回家,可以想象她面临的是怎样的家庭环境。这些主人公面对的家庭问题、社会问题等,都是需要获得深度关注的。

《熔炉》属于犯罪类型片,人物设置上有负面的公共权力、罪大恶极的罪犯以及悲情的主人公这三种极端人物,故事情节上完整展现了犯罪现场以及最终仍旧以未解决的事件结局,表达感情时极力引发社会同情及愤怒情绪,最大程度调动观者的主观感受,以疼痛贯穿始终。在大部分韩国犯罪类型影片中,都充斥着阴谋论的假说。将官商勾结,黑白颠倒,狼狈为奸的社会现象描绘的过于黑暗,从而引发民众的不满情绪。在《熔炉》中将这一部分很明显地展示了出来。校长与警察、律师、法官的金钱交易;原告律师为了自己的前途最终也放弃了为孩子们维权,同样向金钱低头;看似正义的法官,最终宣布了判决结果时才明白,他也早已被收买等等,这些充满阴谋论的情节都是韩国犯罪片中最常展现的,充分展现了韩国犯罪片中充斥着的“恨”文化,也让整部影片呈现出“痛感”叙事的特征。

《嘉年华》更为关注的是青少年的心理健康,苦难不是终点,如何面对苦难以及避免苦难的再发生才是影片最终留下的深刻思考。而对女性角色的选择与塑造,也深度体现了导演对当代女性群体面临的生存困境的思考。

二、叙事美学

《嘉年华》以一种冷静的角度在叙述,所有的痛苦和黑暗都在镜头之外,所谓的刘会长甚至没有正式出现,导演探究的不仅是事件本身,更多的是造成伤害的原因以及对孩子的二次伤害。影片始终将镜头对准需要关怀的少女们,观察着不同情况下她们的神态变化,从而体现她们的心理变化。对于性侵事件本身没有多余的镜头,以一种不知的态度逃离事件,深刻剖析相关人物的行为。导演没有掺杂过多的个人见解,没有过多的感情宣泄,没有把观众往特定的方向引导,叙事非常克制、冷静,注重细节的展示,在缓慢的节奏中以冷静的态度展示所有的伤痛。

影片并没有要引导一种痛苦的情绪,也没有塑造完全善恶对立的人物,每个人物都存在自身的复杂性,都有自认为合理的动机。影片以小米和小文这两个孩子为中心,为我们呈现了两个生活的漩涡。它们的共同之处是对未成年人的伤害,不同之处在于,小文的漩涡讲的是家庭,小米的漩涡讲的是阶层。小米属于这个社会的最底层,在宾馆干着最脏最累的活,一个月的工资抵不上宾馆一天的房钱,而她的梦想也仅仅是拥有身份证,成为宾馆的前台服务员。对于这悲惨的生活小米是满足的,她不想离开这个海边温暖的城市,用她自己的话说,“即使在这里做乞丐也不会挨冻”,实在无法想象,她所逃离的家乡,是一个怎样的地方。作为性侵案唯一的目击者,小米并没有展现出和她的年纪还有清纯的外貌相称的心肠,她的冷硬和市侩让人心生寒意。在小米的心目中,自保是第一位的,她没有多余的情感去同情他人的不幸。围绕在小米周围的,自然也都是她的同类,出卖色相依靠男人的莉莉,唯利是图抓住一切机会捞钱的小健,这些人就靠着互相伤害在底层中挣扎求存。在沉默的挣扎中,影片迸发出震撼的力量,用镜头提出质疑、找出问题。导演希望这部影片能让更多人醒悟,对发生了什么拥有清醒的意识,而想要获得清醒的意识和思考,就不能陷入某种愤怒和激动的情绪,因此选择了更为冷静、克制的表达方式。

《嘉年华》几乎全程采用了手持摄影和自然光线,大多数景别也集中在近景和特写镜头,之所以这么设计,导演是希望能够将观众的注意力集中在女孩本身,而不是人物之外的其他事。影片的镜头全程没有可以称为宏大的调度,仅有的几个远景在海滩、游乐场转瞬即逝,更多看到的是围绕人物关系与情绪构建出的中近景镜头与特写镜头。比如小文接受检查后与妈妈对峙的镜头,妈妈的身体以近景出现在画面右侧,而声音宣告在场的权力,小文的身体龟缩于画面左侧,静止且沉默;小文透过门缝窥探妈妈与律师的对话,从小文黯淡的面部特写转换到小文视角,声音被关上的门阻隔。观者通过盯着人物的脸庞,试图寻找与人物情感沟通的同理心,但是镜头几乎没有给这个机会,而是继续着以一种冷静的叙述进行画面编织。主角的表情同样没有剧烈的变化,没有强力的纾解,无论是小文还是小米,更多时候都是以一种沉默的姿态出现,她们的情感和态度都没有表述的空间,进而形成了压抑的影像空间。这种影片内在的压抑,赋予了观者最大的主观感知能力,使其通过人物面部来解读并体会影片构筑的情感世界。

全片的主色调是昏黄的,故事的进展以及情感的表露,大多都是在夜晚昏黄的光线下发生,而在结尾处却有一段色彩明亮的长镜头。医生在两位受害儿童的妇科检查中造假,调查人员进而谎称受害人没有遭遇性侵,把观众的情绪点燃到了最高潮时,故事却戛然而止。小米通过听广播得知的所有的涉事人员都受到了应有的惩罚;之后,小米骑着摩托车飞驰在高速公路上,整部影片在激昂的乐曲声中结束。这段在公路上的长镜头,导演也没有放弃其中的隐喻意味,因此首尾呼应地让小米与梦露雕像再次“相遇”。电影中充满了隐喻的物象,例如小米的身份证、小文怀中的鱼缸、小文的假发等等,而梦露雕像则是贯穿始终的一个意象。梦露一方面是纯洁奔放的女性象征,而另一方面又被男性所凝视。小米对梦露好奇,小文对梦露依恋,她们只能看到那表层的美好并满怀向往,却不能领会这种美好如何被利用并成为枷锁,最终,小米鼓起勇气去选择自己的人生时,倒塌的梦露反而成为了她前行的动力。在这整个过程中,又引申出了女性的生存困境这一主题。

三、文化环境

纵观中国数千年的传统文艺作品,作者的思想情感无不烙下儒学的伦理色彩。中国电影中的传统文化内涵,最集中的是伦理道德的信念和价值观的体现。由两千多年以前,先哲老子和孔子倡导的以仁爱和忠诚为准则,以长幼尊卑为秩序的道德理想,体现了中国文化和中国人的的基本精神。在中国的文学艺术中,以家庭中的人伦关系为载体来表现这种道德理想,自古以来有着深厚的传统。时代的变迁不断冲击着先前的文化传统,作为意识形态的艺术,必然会反映传统文化在新时代的种种扬弃和再生。面对日新月异的现实生活,中国电影在一如既往的伦理道德关注视角中,溶入了更多的关于批判与传承的思辨。

作为被对比研究的另一部影片,《熔炉》的叙事美学,同样需要追溯自韩国传统的文化环境。韩国民族“恨”的文化根源,是“未解决”的结局策略所产生的深层历史审美依据。作为韩国人的心理与行为特征,“恨”是人生连续失败而导致的不断累积的悲哀,同时,“恨”文化的特点是不关注矛盾的解决,仅满足于“恨”的情感的诉说。这种挫折与被害意识的结合,通过自虐等形式予以释放,因此,消极被动的接受成为韩国传统叙事中的重要特点。而这种“恨”文化的形成与其近代历史息息相关,饱受苦难的历史是形成韩国独特审美意识“恨”的历史根源。首先,韩国近代的创伤历史跌宕起伏。连续多次来自外族的控制、侵略与蹂躏产生创伤,使韩国民族产生出危机与警觉意识,容易激发出韩国电影中的悲情、愤恨与哀怨;其次,来自儒教的规训与等级制度,让韩国人内心的压力无从释放,韩国电影便逐渐开始形成极端的特征——对身体的虐待、对愤怒的发泄反叛,以及充满各种极端事件聚集的负面能量的爆发;再次,在民族身份的认同上,韩国急于摆脱中国文化的影響,确立自身的影响力。在这三点的制约之下,韩国犯罪片更倾向于塑造极端化的人物,采用极致的叙事与场面来建构自身存在的主体性地位。

中国伦理型的文化精神,在文学艺术中形成了“文以载道”的思想传统,这使中国电影理论相对注重电影功能的研究,并且不是停留于抽象的载道功能,而是和具体的社会──历史条件结合起来,成为一种以社会功能为核心的电影本体论,并具体演化为对电影和时代、电影和社会、电影和人民、电影和政治等一系列关系的研究。《嘉年华》在影片中直接回避了所有的暴力镜头,将深刻含义也包裹在压抑的影像中,最大程度地调动观者的主观性,所有不可表述的内容都留给观者自行想象。

除此之外,导演的立场以及影片的性质定位也促使了影片的特性体现。《嘉年华》是一部极具隐喻意味的文艺片,导演使用了自然、朴素的手法来表达对问题的独特思考,女性身份、女性定位,无不凸显女性主义立场,将女性现实处境与自我意识觉醒紧密结合,通过几位男性配角的烘托,刻画了在男权压迫下女性的屈服或反抗的形象,展现了现代女性主义与男权的交锋,并引发对两性对立下女性感情需求、命运和出路等问题的思考。

总的来说,这部影片在题材的选取上有深刻的社会意义,但由于独特的叙事美学以及内在文化环境的影响,在影视化呈现中体现出了一定的局限性。比如影片中包含的隐喻意象太多,电影本身就变得很难理解,电影的教化作用也就容易被忽视。影片作为文艺片,其针对的观影群体一开始就被定位为小众群体,接受度不够广泛,在对女性的凸显之下,又容易在审视中走向两性对立的解读之路,进而弱化影片的思考和批判。因此,对待此类社会问题片,我们需控制情感,保持同样冷静、克制的态度进入文本,紧抓影片本身的叙事方向及主题,进一步探寻其背后的社会问题。

〔参 考 文 献〕

[1]姚睿.“痛感”叙事、极端人物与社会问题意识——韩国犯罪片的叙事与文化思索[J].当代电影,2017(06):52-56.

[2]秦芬.“疼痛”与“冷静”——论纪尘小说《冰之焰》的叙事美学[J].广西民族师范学院学报,2017(02):113-117.

[3]马涛.电影《熔炉》的悲剧美学意义[J].大众文艺,2016(11):199-200.

[4]智丽.电影《嘉年华》的女性主义解读[J].戏剧之家,2018(28):101.

[5]康静瑜.女性导演视角下的女性形象和女性意识——以文晏《嘉年华》为例[J].记者观察,2020(18):105.

[6]张旸.冷酷人间的游乐园——电影《嘉年华》主题分析[J].视听,2021(10):70-71.

〔责任编辑:杨 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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