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维佳
常言道:秦巴无闲草,拾得便是宝。地处秦巴腹地的汉中,历来就是野生动植物和地道中草药的天然宝库,其中又以高海拔、纯天然和野生药食同源类品种最为珍贵:南郑的千年野生古茶树、西乡的野生樱桃、佛坪的野生山茱萸(俗称枣皮)、宁强的野生天麻、留坝的野生猕猴桃……这些天赐宝物既是大自然的馈赠,又是无数游子的乡愁,更是如今当地群众脱贫致富的“金果果”。
“瓢儿”就是略阳一带土生土长的野生草莓(宁强、镇巴也叫它“泡儿”),因其与草莓、菠萝外貌相似,学名“菠萝莓”。其果体仅有人工栽培草莓的十分之一,约樱桃般大小,一般以白色(少量也有红色、粉色)果肉上点缀棕红色芝麻小点居多,其味甜中帶酸、酸中带甜、香甜可口,曾经是许多汉中人对大山、对家乡、对童年的记忆。
春末夏初,人间五月,正是“瓢儿”成熟的时候。可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也许舌尖上曾经遇到过它,可如能亲身遇见“瓢儿”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由于这种稀罕物一般多生长于海拔较高、山大坡陡、寒冷湿润、人迹罕至的荒坡、田坎或石缝间,且果期较短(一般二至三周),遇雨水易腐烂,也不易采摘和储存,还经常受各种动物青睐,所以民间因此也称它为“蛇莓”,如果不是特意寻找或许很难有机会遇见。
而我有幸遇见“瓢儿”却是在巴山深处的镇巴草坝,这里的人把它叫做“地泡儿”,一种很接地气的名字。
那是端午过后的一个清晨,我们一行人在夜宿草坝、观云览胜、漫步竹海中,突然在远处土坡山崖间发现了一片掩映在绿叶草丛间的白果子,远远望去它小得让人容易忽略。可当地朋友认识它,他们兴奋地告诉我,那就是野草莓,是在巴山海拔1600米处才能遇见的小精灵。我顺着朋友手指的方向,看到了白茫茫的一片野草莓,像天空中的小繁星,像草甸上的小白菊,又像绿茵上的小白兔,对人充满诱惑。
踏着巴山云雾、清晨雨露和湿滑小路,当我俯下身亲手拨开绿叶,就看到那一张张圆圆的脸、尖尖的头、白白的肤色上镶嵌着一排排棕色的芝麻点,鲜嫩的面颊上还挂着昨夜露珠,一闪一闪地,那可爱的样子瞬间把人萌化了。我迫不及待地伸手想去抚摸这娇嫩的脸蛋儿,却被同伴拦住了,他们说:“由于‘瓢儿又小又嫩一捏就碎,摘它可大有学问”。于是,我便学着当地人的样子五指撮起、掌心向上,对着果粒轻轻一掰,“瓢儿”就滴溜溜滚进手掌里,放在手心,吃进嘴里,一股甜甜的、酸酸的汁子在口腔中很快散发开来,引得口中生津,让唾液都兴奋起来,在牙尖的碰撞中,果实中那棕色的芝麻点也不时发出“沙沙”的声响,真是甜里带酸、酸里透甜、沙沙作响、美味十足、妙不可言。
谈笑间,大家一边小心翼翼地采摘着,一边去掉那莲花状的花瓣品尝着,一边把白花花、圆乎乎的“瓢儿”集中起来,不一会竟集攒了一大捧,但我们却终究没舍得把它们一口塞进嘴里,而是决定把它们带着慢慢品味。据说我们遇到的这片野草莓面积并不大,如今在镇巴也极为稀少,这与近几年大力整治生态环境和人居环境,植被一年年变好,荒坡荒地逐渐减少有关,以前随处可见的野草莓和野生动植物也成了稀罕物。人们常说:物以稀为贵。我想,贵就贵在它的纯天然、原生态,不像人工栽培的草莓虽又红又大又甜,却往往没有了人们对大自然的眷恋与向往。
在草坝摘“瓢儿”时,听同行的一位略阳籍朋友说:“‘瓢儿在略阳的状况却与这里大不相同。略阳地处汉江、嘉陵江流域,山大沟深、日照时间长、昼夜温差大。虽然,人工栽培草莓从美洲传入中国也不过百年历史,而让人不解的是,千百年来,在略阳白雀寺镇、郭镇等地却生长着大面积的原生态野草莓。从前,人们商品意识淡,不太重视这天赐的‘甜蜜果,经常因无人经管、难以采摘,而烂在地里。”
但曾几何时,摘“瓢儿”却是无数略阳人儿时的记忆,他们天不亮相约出门,一路上翻山越岭,要赶在日头出来前开始摘,因为太阳出来前这家伙探头探脑地在叶子上面立着,一眼就能看到,也好摘,可只要太阳一出来,把藤蔓暖弯了腰,漫山雪白的“瓢儿”立马就低下头、猫下腰,藏到叶子下面躲起了猫猫,得一个个扒开叶子找,不仅累人又费工夫,难摘的很。渐渐地,当地人除五月“瓢儿”成熟季节鲜食之外,还为了延长它的储存时间形成了最有代表性的两种吃法:一种是采摘后冷藏在冰箱里,吃时取出撒上白糖或蜂蜜,用勺子一拌,酸甜、清凉的“瓢儿羹”顿时化作解暑佳品,比草莓冰淇淋还爽快,老少皆宜,难怪略阳人喜欢叫它“瓢儿”,也许是吃起来很“飘逸”之意吧。还有一种吃法是将“瓢儿”打成汁,用汁和面,擀成饼,上电饼铛两面一烙,那酸甜并带着面香的“瓢儿馍”更是一年中难得的时令食品,不仅当地人爱吃,还通过电商让无数远在外地的略阳人也能饱上口福,已逐渐形成一种产业。难怪有人说,每年五月端午,“瓢儿羹”就成了远在他乡略阳游子们心中一抹浓浓的乡愁,不管外面世界多么精彩、食材多么丰富,一块亲友寄来的“瓢儿馍”才是略阳人对这个季节最正确的打开方式,只需吃上一小口,足以成为一年中最珍贵的味觉盛宴和最难忘的思乡体验!
为此,略阳当地政府因势利导,依托其丰富的野生“瓢儿”资源,大力引导群众利用荒地荒坡扩大种植面积,仅郭镇就有纯天然野生“瓢儿”面积近五千亩,“瓢儿馍”加工作坊十几家,从业者数百人。白雀寺镇通过组织群众加大对野生“瓢儿”管护力度,除草防畜、统一采摘,村民们通过采摘、售卖、加工年收入总计超30万元,从而将开发野生资源、保护绿水青山、发挥弱劳动力作用、促进脱贫增收结合了起来,让昔日山间的“野果果”变成了当地群众增收致富的“金果果”。
摘“瓢儿”注定是一次幸运的、短暂的、甜蜜的体验。在返回镇巴县城的路上,望着沿途秦巴山的苍俊巍峨、绿意葱茏、茶果飘香,我却不时打量着车里的那一捧“瓢儿”。一闭眼,满脑子都是它那圆圆的、白白的、挂满露珠、可爱呆萌的样子。渐渐地“瓢儿”在我的脑海里,变得模糊起来,放大成了一张张笑脸,这些笑脸中,有天真的孩童初尝“瓢儿羹”时那幸福、甜蜜的笑,也有漂泊的游子吃到“瓢儿馍”时那思念、会心的笑,更有当地群众收获“瓢儿果”时那喜悦、富足的笑……
这种笑,也许就是“瓢儿”带给人们甜到舌尖、甜到心尖的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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