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刚
下午第一节课下课,五(1)班的赖老师把一个女生带到办公室来:“主任,这个插班生我没法教了,刚来两天就跟同学吵架。我把她叫出来,问她是怎么回事。她态度很恶劣,站在我面前,一边用手撑着办公桌,一边还在抖腿,一点也没把老师放在眼里。我问她为什么和同学吵架,她把头扭向一边,理也不理我,好像我是透明的。这是什么学生啊!教了十多年书,我还从来没遇到过这么有个性的学生!”赖老师越说越大声,情绪明显很激动。
我示意赖老师先回去,让我来处理这件事。这个女生叫小洁,是刚从其他学校转学过来的。我仔细打量了一下她,只见她身材高大,体形偏胖,齐耳短发,一张粉嘟嘟的脸上搭配了一双凶巴巴的眼睛,与她的年龄十分不匹配。我叫小洁坐下,轻轻地问她:“来我们学校还习惯吗?”小洁很吃惊,没想到我不仅没有批评她,还问她这样的话,她沉默了。我继续问:“你原来的学校是不是很漂亮?”她说“是的”。“跟我说说你原来的学校吧!”小洁见我只字不提吵架的事,慢慢地放松了警惕,开始跟我交流起来:“我原来是在县城一所全封闭学校就读,从一年级开始,父母就把我送到那里。那时我很害怕,晚上睡觉总是做噩梦,半夜醒来,一身的汗。”小洁说着说着就开始激动起来:“在学校我很不习惯,没有人跟我玩。周末我也不能回家,因为爸爸妈妈在广州做生意。我感觉很孤独,几次想离开学校,回广州去读书,但父母不同意,说广州学费太贵,他们压力太大。”
说着说着,小洁眼圈开始红了。我感觉这时候的她才真正像一个正常的女生,有笑有泪。她说恨自己的父母,他们在她这么小的时候就离开她。她说每到周末,看着同学的爸爸妈妈开着小车来接他们回去,而她却要留守在校园里,她心里就特别不是滋味。于是,她把所有的不快,转化为疯狂的叛逆。小洁说:“我不断地和同学吵架,和老师顶嘴,在宿舍里欺负同学,是因为看到别人被我欺负后委屈的样子,我内心就感觉十分开心。我要让所有人都跟我一样不快乐!”
小洁跟我倾诉了一个小时,慢慢地,她的心情开始平复下来。从她的倾诉中,我惊讶并同情她这几年内心的孤独和痛苦。父爱和母爱的过早缺失,导致她从小缺乏关注,于是她从内心深处产生了被关注的极度渴望。因此,她以制造“问题”的方式引发关注,又因为屡试屡验,她就越来越放纵自己。那时,她原来的学校多次要求小洁的父母过来,说这孩子在学校的行为影响太坏,但小洁父母走不开。四年级下学期,学校再次强烈要求她父母过来,说小洁行为越来越恶劣,没办法教了,要求她父母带小洁去看心理医生。她父母终于赶到学校,说好话,写保证书,学校才勉强同意小洁再读一学期,下学期转学。
新学期,小洁转到我们学校。开学才两天,她就故技重施。这孩子有没有转变的可能?我们先来剖析一下她的内心:小洁从本质上来说是善良的。由于很小就离开父母,去陌生的学校寄读,她内心恐惧,没有安全感。缺乏安全感的孩子,自卑、敏感,容易情绪化。她得不到父母的关爱,过早地独立,导致她自私、冷漠、缺乏同情心,不知道怎么与人沟通,总是以自我为中心。她潜意识里认为父母不爱她了,于是她由爱生恨,由恨父母发展到恨周围的所有人,凡是她看不顺眼的人,她都要制造矛盾。可越是这样做,她越觉得孤独、无助。
那么,对小洁这样的问题学生,应该采取什么方式来转化呢?在办公室里,我给小洁倒了一杯水,问她:“你感觉这杯水怎么样?”小洁说:“很清澈,没有一点杂质。”“那你喝一口试试。”小洁喝了一口说:“很好喝,有点甜味。”我往杯子里放了一些泥沙,水顷刻间变得浑浊了。我问小洁:“现在一杯这样的水摆在你面前,你感觉怎么样?”小洁说:“水太浑了,水质已经变了。科学老师说过,这种水是不能喝的。”看得出来,小洁已经一步步朝我设置的“圈套”走了进来。
我语重心长地对小洁说:“你刚生下来,好比这杯水,是纯洁无瑕的,是个人见人爱的孩子。后来你进了寄宿制学校,由于心理原因,你性格发生改变,抱怨父母,对周围的一切都不感兴趣,不信任任何人。你外表装得无比坚强,其实内心无比脆弱。发展到今天,你就好比这杯放了泥沙的水……你希望变成这种浑浊的、含有杂质的水吗?”
小洁沉默良久,哽咽了:“老师,您的良苦用心我知道。我也不想这样,我想过一种温暖的、被人关爱的生活。今天跟同学吵架,其实是我挑起来的,对方根本没有错,我有时候总是克制不住自己。经过您的开导,我明白了,我会努力改正的。”聽到小洁真诚认错,我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办公室的气氛从一开始的剑拔弩张变为现在的温馨和谐,这是教育的力量。这里的教育,不只是我对她的引导,还包括她的自我教育。
李镇西在《爱心与教育》里是这样说的:作为真诚的民主教育,用心灵赢得心灵,不只是教育的条件,更是教育本身。当我们自然而然地走进“后进生”的心灵,而他们也乐于主动向我们敞开心扉时,我们的教育之舟便已驶入成功的港湾。
一周后,我去问赖老师小洁的表现怎么样。赖老师说,好多了,现在很少欺负同学了,但学习还是提不起兴趣。我告诉赖老师要有耐心,这种缺失了爱的孩子要想成长,一定要经历一个自我蜕变的过程。
一天下午,我正在操场的地理园散步,忽然发现角落有一个女孩,背对着我,正在轻轻地哼唱歌曲,歌声真好听。我好奇地走过去,发现这女孩正是小洁。小洁也看到了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说:“你唱得很好听,没想到你还有这爱好。”小洁说:“我以前的学校有合唱团,我很想参加,但老师不让我参加,说我没资格。”我心想,这孩子真是唱歌的好苗子,如果能从这方面来引导她,可能会让她的人生重新绽放光彩。于是我说:“学校在组建合唱团,要参加六一儿童节的演出,正好缺一个女中音,你愿意参加吗?”小洁被我突然的邀请惊住了,她怯怯地问:“主任,我真的可以参加吗?你们不嫌弃我?”我朝她点了点头,小洁脸上露出喜悦的神情:“主任,您放心,我一定好好表现,不会让您失望的!”说完她就蹦蹦跳跳地离开了。望着她渐渐远去的背影,我不禁感慨万千:苏霍姆林斯基说得好啊!每一个孩子的内心都有一种“想做好人”的愿望,如果老师点燃了这个火花,他们内心的美好道德就会萌芽。
为了迎接六一儿童节的会演,学校合唱团准备排练一首歌曲《鲁冰花》,但不巧的是有一个唱女中音的孩子手摔伤,不能参加排练了,所以我就推荐了小洁加入。第一次排练时,小洁显得很拘谨,总是出错。几次纠正后,音乐老师显得有点不耐烦了:“怎么搞的,我刚才在讲的时候你没听吗?如果不是主任要求,我可不想要你!”这句话一出,深深地刺伤了小洁的自尊,她的牛脾气又上来了:“我不唱了,你以为我稀罕参加你们的合唱团啊!”说完小洁就跑出去了。音乐老师气得向我告状,我安抚音乐老师说:“这孩子以前的毛病比较多,遇事很敏感,我们要多给她一点耐心。慢慢来,花儿总会开放的!”
小洁跑哪去了?我和班主任一起在校园里找她,可找来找去,还是不见人影。班主任有点急了,会不会出什么事?我说应该不会,这孩子抗挫能力还是有的。我猜想她会不会在地理园呢?于是我跑到地理园,看到在一棵荔枝树下面坐着一个正在抽泣的女孩,正是小洁。我叫班主任先回去,我来做她的思想工作。小洁发现我来了,像受了委屈的孩子一样,哭得很伤心。我安慰她:“刚才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音乐老师不了解情况,情绪也有点急,所以对你说了不该说的话……但你也太冲动了,合唱是集体活动,你一甩手走了,少了一个女中音,大家都没办法唱了。”看得出来,小洁有点后悔了,她说:“主任,我当时确实太冲动了。刚才我冷静地想了想,这其实也没什么,比起我以前学校的老师,音乐老师说的这些话不算什么。”听了小洁的话,我陷入了沉思:这孩子到底受过多少伤害啊?我们老师对孩子说的每一句话都应该慎之又慎、再三考虑。苏霍姆林斯基说过,儿童的心是敏感的,它是为着接受一切好的东西而敞开的。如果教师能引导儿童向好的榜样学习,鼓励他们效仿一切好的行为,那么,儿童身上的缺点也许就会逐渐消失。
我鼓励小洁说:“你是一个懂事的孩子,相信你一定能战胜困难。我希望我们的女中音能在舞台上绽放光彩!”我和小洁约定,以后在合唱排练过程中有不愉快的事情,她不能“一跑了之”,一定要坚持排练完后,再跟我说。第二天的排练,效果非常好。小洁非常认真地听老师的讲解,跟同学们配合得很好。而且她的音色好,给整个合唱增色不少。音乐老师表扬了小洁,并就昨天的事情跟她道了歉。小洁很感动,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她说以前从来没有老师跟她道过歉。
自从参加了合唱团后,小洁脸上整天挂满了笑容,走路时还哼着歌。听他们班主任说,小洁每天早上六点就起来练歌,学习也很认真,成绩进步很快。六一儿童节会演那天,风和日丽,合唱《鲁冰花》节目非常成功,小洁的女中音悠扬、婉转,全场响起热烈的掌声!在合影留念时,小洁坚持要跟我合照。望着她那一脸阳光般的笑容,我看到了无限的希望:我们的“女中音”终于张开翅膀,开始飞翔了!
小潔在原来的学校很有挫败感,心灵孤寂、厌学、缺乏自信,经历了教育的恶性循环。来到我们学校后,她通过自己的努力收获了成就感,对学习生活重新焕发了热情,对自己充满了无限自信,想做个“好人”的愿望日益强烈,正逐渐向成为一个“大写的我”迈进。
(作者单位:广东省海丰县公平英豪学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