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君飞
一只碗从一个匠人手中醒了过来,它没有任何的记忆,火是什么,水是什么,泥是什么,它都不知道。
匠人拿手指弹了碗一下,说:“真好听,你还是一件乐器呢。”
碗不知道什么是乐器,不过很高兴,以后谁再弹它敲它,它都愿意发出好听的声音。
一阵清风吹了过来,碗感到一种柔滑和清凉,非常舒服。
碗问风:“你是谁?你让我感到自己有皮膚,那种感觉很好。”
“我是风,匆匆忙忙的风,我又要到下一个地方,再见!”风边说边扭过头,很快消失了。
碗还想多说几句话呢。它依依不舍地望着风消失的方向,从一开始就体味到了分别的滋味。
匠人将碗卖给一户人家,这户人家有男的,有女的,有老人,有孩子。
慢慢地,碗学会了许多词语,开始喜欢这个虽然简朴却热闹的地方。
很长时间,碗都想不明白一件事情:早饭时它还被端在小姑娘阿信的手里,午饭时又到了年纪最大的老人手里,晚饭时则牢牢地被抓在阿信哥哥的手里……碗最熟悉这家人的手,想贴得更紧一些,却烫到了这些手,手都会急忙把它放到桌子上。
有时候热,有时候凉,有时候甚至放在蒸笼里蒸,冬天的时候还会结冰,碗的心情跟着起起伏伏。碗想每一顿饭都被端在阿信手里,不仅因为她的手最柔嫩,还因为她的手有碗喜欢的故事:她到田野里采了一束花,花香留在手上;她救活了一只翠鸟,翠鸟在她的手上站立了许久,才展翅飞离;她的手剪过纸、翻过书、拥抱妈妈的次数最多,碗一下子就能认出手默默记住的许多东西……
橱柜里放有许多碗,有的来得早,有的来得晚。大家都不爱说话,等彼此都熟悉以后,这里仍旧安安静静的,到了夜里,会更安静。
一次,这只碗对其他碗说:“我还是一件乐器呢。”
大伙儿都嘻嘻地笑了,其中一只老得豁了牙的碗说:“那又怎么样?今天你还不是压在其他碗的下面?除了阿信,谁也没有办法把你从‘四胞胎里认出来。不对,你们‘四胞胎中的一个已经摔成碎片,再也回不来了。”
从此以后,碗在橱柜里变得最安静,即使有什么东西不小心碰到它,它也默不作声。在黑夜里,它最喜欢回想从阿信手上得到的每一条信息,再把它们存进自己的记忆。
时间慢慢地过去,老得豁了牙的碗也不慎摔破了,阿信的哥哥把碎片丢到一个地方掩埋起来。这只碗也没有过去那么富有光泽,但是它感到没有什么遗憾,心里既平静又满足。
阿信的妈妈买来一些新碗,只要有机会,阿信还是最先会使用这只陪伴了她多年的碗。碗每次都要数一数阿信手上的茧子,心里一直很疼惜这个小姑娘。其实小姑娘已经长大了,能帮家里做许多事情。
阿信过十二岁生日那天,阿信的哥哥拿出包括这只碗在内的七只碗,用竹筷敲击它们,竟然演奏出了一首好听的曲子。
碗接连失眠了许多天,一遍一遍地回忆那首献给阿信的曲子。
其他碗都高兴地说:“原来,除了是一只碗,我们都还是一件乐器。”
(编辑 兔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