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彦璋
本文荣获第十七届中国中学生作文大赛湖北赛区高中组特等奖
春光明媚,杨柳依依,在宏村明媚的暖阳中,我在青石板铺就的路上徘徊。导游乏味的专线讲解早已淡出了我的耳畔,在林立的徽州民宿中,我迎着东边的一缕斜阳,越走越远。
徽派园林风格与其他园林大相径庭:它不如苏州园林般精致玲珑,也不如北京御花园般浓重繁复;它没有溪流纵横、假山重嶂,没有大片大片的落叶乔木,没有亭台楼阁、轩榭回廊,亦没有漆成大红大黄、浸满世俗的拱门石桥,只是些白墙黑瓦的民宿,依偎着一汪满是莲叶的湖水罢了。徽州人爱绿色,却也极爱种花,湖旁几株虬曲的苍柳或青松,衬着春天盛开的迎春、月季、郁金香,生机勃勃。择在春天来此,正是为了追寻那春花烂漫处。
可山林即便是胜地,一营恋便成市朝;书画即便是雅事,一贪痴便成商贾。我到此处后,才发现被游客踏过一遍又一遍的石板路旁并没有想象中盛开的繁花,传统文化似乎也已消失殆尽。南湖上古朴的石桥变成了卖小工艺品的场所,居住于此的人家也趁游人稠密卖起了自家的纺织品,就连湖中一只仿古的木船,也成了照相馆的道具。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丝毫不见“徽州三绝”的踪影。想象中彷徨于古巷的闲适,沉醉于薄雾密林的诗意,早已被游客的喧嚣和导游喇叭的嘈杂撕得粉碎。传说中的徽州文化,难道就只能活在我的想象中吗?不远万里风尘仆仆来到黄山脚下,我追寻的那束文化之光,就这样被压城的黑云掩埋,而不再现于人世了吗?
忽而听见前面隐约有一阵梆子声,清脆嘹亮,接着便是几声锣鼓声响彻蔚蓝的天际,确是有些不同寻常。我用耳朵捕捉着声响,尋着声源在蛛网般的石板路上拐了好几个弯,而后,眼前豁然开朗。一株柏树伫立在小巷的中央,上面栖息着轻声低语的雀儿。徽州建筑的白墙上爬满藤蔓,蒙络摇缀,参差披拂,在风中微微荡漾起绿色的涟漪。往前不远处有一座小楼,游人寥寥无几,我仿佛踏进了一处无人探访之境。那楼本是一座旧时女子抛绣球的小阁,如今变成了戏台,几个着戏服的人正在上面“咿咿呀呀”地唱着戏。对戏曲有些许了解的我分辨出这便是黄梅戏——安徽有名的特色戏曲。而正在上演的,便是黄梅戏曲《西厢记》。张生和崔莺莺缠绵又甜蜜的爱情,带我随着剧情跌宕起伏起来。“花落水流红,闲愁万种,无语怨东风。”这一“怨”字,从“语”的渐低的声调忽而又转高,和着一旁响亮的锣鼓声,一伏一起,一高一低,那声音似在波涛汹涌的浪尖翻滚,又如玉珠清脆辽远的声音,直接撞入我灵魂深处。我恨莺莺的母亲毁婚约,同时又对张生在普救寺的解救而心生佩服;红娘让张生、崔莺莺在西厢约会使我倍感甜蜜,又对张生告别莺莺进京赶考时的难舍难分而感到忧伤。黄梅戏的声调圆润而清晰,如同一支支笔直的箭,刺破云霄,径向着远处飞去,而我的心,仿佛已经被这戏融化,弥散在空气中。
一戏终了,如黄粱一梦忽惊醒,不觉太阳已经爬上了头顶。我在这片僻静而人烟稀少的地方转悠了起来,看见有几位妇女在屋旁的沟渠边用棒槌洗着衣服,好几只狗在小巷中慵懒地穿梭。这一切,仿佛让我回到了时光的尽头,我梦寐以求的闲适与诗意,画卷般地铺展在我眼前。好不容易找到一家卖纪念品的小店,我推开木质雕花的小门,风铃发出清脆的声响。里面陈列着各种木雕:有红松的,有楠木的,有橡木的;有的雕成小人的形状,有的则是些景物,更有一只小船,和《核舟记》描述的样子别无二致;有的还保留着纯朴的原木色,也有漆了漆的,五彩斑斓的。店主正坐在柜台后面,笑眯眯地看着我。我问他:“为什么这一片的景致和外面大不相同?没有游人,一切都是那么自然淳朴,简直就像桃花源一样,如此宁静而美好?”店主不紧不慢地把手中的木块又划了几刀后说:“其实,处处皆是传统文化。不仅木雕、石雕、砖雕,我们自己住的房子,也是一种传统文化。徽州发展旅游业就是为了让更多的人来体验和感悟徽州文化,游人的多少与传统文化的保存并不冲突,其实只要找到正确的方式,你会发现身边皆是繁花,文化也是无处不有。”
走出小店,远处的戏还在唱着。正所谓“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啊,追寻许久,却不曾想到在偏安的一隅里邂逅了完美的诗意。我恋恋不舍地告别了这片桃花源,回到来时的位置。店主的话仿佛还在我耳畔回响。是啊,传统文化好似渺渺云烟中静静伫立的一个妙龄女子,若隐若现,忽远忽近,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其实你只需要拥有一双能够发现她的眼睛,她就会永远陪伴在你的身边,或许你不需要去追寻,慢慢地走,和她的邂逅也许就在不远处。
恍惚间,墨染苍穹,云青青兮欲雨,水澹澹兮生烟。连绵春雨中,一串迎春花迎风绽放。我俯下身,嗅了嗅,真香啊,在清冷的微风中。
原来,我披星戴月、跋山涉水,苦苦追寻的那一方文化的春花,在邂逅中才能被真正地发现啊!